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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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接过我手上的魔镜,微微改变反射在墙板上的角度与大小,仔细观察。

「要说这字笨拙好像也不对。其实每条线都凹得很漂亮,但线条本身歪歪扭扭,或者互相重叠……」

当时我不太清楚觉想表达什么,我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视觉障碍的症状,不禁佩服起觉的好眼力。包括我姊姊在内,许多孩子被判定咒力缺陷的原因,很可能都是视觉障碍所致,如今几乎没有任何纪录留存,真相掩没在五里雾中。

听说古代把这种视觉障碍称为近视或散光,治疗方法是把墨镜的镜片换成有度数的透镜,舒缓障碍,正常过生活。

「总之我确实有过一个姊姊!」我拿回魔镜,双手高高举起。「妳们懂吗?这就是证据!」

「喂,別这样,被谁看到就太可疑了。」觉小声警告我。

「早季,我明白妳的心情。」真理亚搭著我的肩,在我耳边低语。「不过拜托妳別再把事情闹大了。」

「把事情闹大?我只是想知道事实啊!」死党竟然说这种话,我忿忿不平。「不只我姊姊,还有曾经跟我们同组的女生,最重要的是……」

X,无脸少年,我比谁都爱他,如今连他的脸都想不起来。

「是我们无可取代的朋友。」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明明这么多回忆,最重要的部分却被挖掉。我跟早季一样想做些什么,可是我现在更担心还活着的朋友。」

「妳不必担心我。」

「我不担心早季,因为妳很坚强。」真理亚突然冒出这句话。

「坚强?妳说我坚强?」

「是啊,又这件事,妳比谁伤得都重,我一看就知道。一般人根本撑不住这么沉重的悲伤,可是早季撑住了。」

「过分,妳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甩开真理亚搭在肩上的手。

「別误会,我不是说妳冷血,早季其实比別人更感性,可是妳也能承受巨大的悲伤和痛苦。」

我看到真理亚眼中湧出大颗泪珠,火气瞬间就熄了。

「我们不像妳那么坚强。我总装得很神气,可是碰到危机就想逃走……而且,还有人比我跟觉都软弱啊。」

「妳说的难道是守?」觉问道。

「是啊,守温柔又敏感,如果被真心信任的人背叛,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不只是人,如果他相信的世界背叛他……」

真理亚轻轻抱住我。

「我想,世界上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不是说事实总是最残酷吗?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承担痛苦。如果守被迫面临更可怕的事实,他一定会崩溃。」

我们三人无话可说,最后,我叹了口气。

「好吧。」

「真的?」

「我答应妳,绝不会再对守提这件事。」我紧紧抱住真理亚。「可是在找出真相之前我绝不会放弃,要是放弃……就太可怜了。」

绝不可以轻易遗忘无脸少年,因为这代表他不曾存在,我无论如何都要重拾关于他的记隐。

我们三人紧紧相拥、相吻、相慰、相互鼓励,重新确认彼此绝不是孤单一人。

然后,我们一行人回到码头。码头位在我住的水车乡郊区,平时人迹罕至,水道旁设置著成排的黑木板墙,我选择在这里让他俩见识魔镜。

我们为船解缆绳时,身后有人出声。

「抱歉,方便打扰你们一下子吗?」

回头一看,是一对中年男女。在神栖66町里面,很少有彼此不认识的人,但他们的脸孔十分陌生。开口的是女人,身材矮胖,感觉没什么危险性,紧接着发问的男人也是富态身材,露出亲切的笑容。

「妳就是渡边早季?另外是秋月真理亚,还有朝比奈觉?」

我们一头雾水,只能答「是」。

「哎呀,不必这么紧张,我们只是想问点事情。」

难道我们要被处分了?我们三人互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请问你们是教育委员会的人?」觉鼓起勇气问。

「不是,我们是在你奶奶底下工作的人。」矮胖女人看着觉微笑。

「咦?是哦。」

觉放心下来。怎么回事?我从没听觉提过他的奶奶。女人察觉我与真理亚搞不清楚状况,微笑着解释:

「朝比奈觉的奶奶正是朝比奈富子大人,也就是伦理委员会的议长哦。」

2

我们搭上没窗户的屋形船,形势像前往清净寺,看来目的地显然必须保密,但船只并未胡乱左拐右弯,只是航行在普通水道上,所以我们大概猜得到目的地。

原以为要被送到八丁标之外,下船后发现是普通的码头,我们有点诧异。

我们走过町上最大一条路,旁边是爸爸上班的町公所以及妈妈工作的图书馆,然后走进一条小巷。伦理委员会就在茅轮乡中心附近,外观跟一般民宅没什么差异,但进入大门,木板长廊简直像鳗鱼窝一样细长,格局相当宽广。

我们走好久才抵达一间幽静的和室,里面点起白檀香,床间(注:和室墙上内凹的摆饰空间)墙上挂着寒牡丹的掛轴。和室里放着一张大漆木矮桌,纸窗透著光线,下座铺三张结梗色坐垫,我们跪坐在上,挺直身子。

「请在这里稍等。」

把我们领来(或押来)的女人退下,并拉上纸门。

「嗳,这怎么回事?」

房间剩下我们三人时,我和真理亚各自从觉的两侧夹攻,发动问题攻势。

「我从没听说觉的奶奶是伦理委员会的议长啊!」

「你该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全告诉她吧?」

「等等啦。」觉支支吾吾。「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奶奶……应该说朝比奈富子,竟然是伦理委员会的议长。」

「骗人!」

「怎么可能?你不是她孙子吗?」

「妳们听我解释啊。」觉被左右包夹,连忙后退,滑下坐垫。

「妳们也不知道伦理委员会的议长是谁吧?」

「是这样没错啦。」

「伦理委员跟其他职务不一样,所有人的身分都保密。委员本人也不会承认。」

「可是多少猜得到吧?」真理亚投以怀疑的眼神。

「什么多少,全都猜不到啦。」觉自暴自弃地盘腿而坐。

「可是,她不是觉的亲奶奶吗?」真理亚死缠烂打。

「这个,我其实也不是很……」

「打扰了。」

纸门外倏然有人出声,觉连忙坐回坐垫,我俩赶紧正襟危坐。

「不好意思,你们久等了。」

纸门被拉开,刚才那女人走进来,还捧著托盘,在我们面前摆上热茶及茶点。

「我们想单独问话,可以照顺序来吗?」

我想过拒绝会有何后果,但当然没这个选项。

「第一个请渡边早季。」

我口干舌燥,想猛灌一口茶,但还是无奈起身,跟著那女人踏上长长的走廊。

「问话的是新见先生,就是跟我一起来的先生。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木元,多多指教哦。」

「妳好。」我点头致意。

「……向议长报告过后,只有妳需要直接由议长面谈。现在要到议长办公室。」

「咦?就是觉的……朝比奈富子女士吗?」

「是的,大人非常大方温柔,妳不必紧张。」

妳说不紧张就不紧张?我刚才就心跳加速,现在更忐忑不安。

「打扰了。」

木元女士在走廊单脚下跪,伸手贴着木门。我连忙站在她身后。

「请进。」门里传来平静的女声回应。

木门一开,我被领进房里,这里比和室大一点,似乎是间书房。左手边有大床间,前方是付书院(注:和室的不落地采光窗),右手边摆了错架(注:古董架的日本名称,各层高低相错)。

「让她到这里。」书桌前的银发女士头也不抬地向木元女士下令。

「好的。」

房间中央摆著跟刚刚那间房里一样大小的矮桌,我在矮桌边坐下,但不敢坐在坐垫。

「告辞。」木元女士快步退下,留我一人。

我像只身被扔进猛兽牢笼中,手脚冰冷,口干舌燥。

「妳就是渡边早季,瑞穗的女儿?」银发女士抬头问道。

她脸上除了鼻翼延伸至嘴角的法令纹,几乎没有皱纹,出乎意料年轻。

「是。」

「不用那么紧张,我叫朝比奈富子,我们家的觉跟妳感情好像不错。」

富子女士俐落起身到我的左手边,优雅地背对床间跪坐。她一身银灰鲛小纹(注:和服花样)和服,色彩与发色如出一辙,美得让我著迷。

「我跟觉……呃,跟觉同学是青梅竹马。」

「这样啊。」富子女士露出微笑。她看起来约六十五、六岁,明眸大眼,五官端正,年轻时一定是美人。

「跟我想得一样,妳的眼神很好,很有神。」

很多人夸过我的双眼,难道就没有別处好夸吗?再说,就算双眼有神是夸奖,但只有死人会双眼无神啊。

「谢谢夸奖。」

「我啊,无论如何都想跟妳聊一次。」

听起来不像单纯的客套话,反而让我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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