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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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没有人死过?啊,确实有道理。你说的没错。嗳,这也只有实际死过才会知道,所以无所谓啦。可是啊……

不是有另一个世界吗?有的。当然我没去过。可是都有死灵这玩意儿了,当然也有另一个世界。

地狱不是很可怕吗?如果你知道地狱是怎么回事的话,就告诉我吧。和这个世界的监狱不同,在地狱里,每天都会受尽折磨吗?那是真的吗?会被活生生地剥皮……被丢进铁锅里煮到融化……被放在砧板上切碎,是吗?那一定很痛吧。

我不要那样,所以我才怕死啊。

因为我一定会被打进地狱的。

不过……就算活着,虽然不会被剥皮啦。所谓活地狱,指的就是这样。所以要是能进入极乐天堂,我一定会当场去死。

留念?才没有呢,完全没有。

家人?我没有可称做家人的家人。老婆——住在一起的女人……有是有啦。伤心?我这种废物不管是死是活,她都不会伤心吧。

无所谓啦。

我挣的钱实在太少了。我从家里被踢出来了。大白天地就阴阴沉沉地缩在家里,她看了一定也很火大吧。我这阵子简直就像靠女人养的小白脸一样,也难怪她会厌倦吧。所以现在她一定已经完全放弃我了。我不在的话,她一定舒服多了吧,和我这种脑袋腐烂的家伙凑在一起,也不会有好事。这才是为了她好。

我对她也没有留恋。

嗳,若说有留念……那也不是现在的妻子。以前的女人?才不是那种风流韵事。对方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呢,很凄惨的。

咦?唔,是迷上了。应该是迷上了吧。

那个女人吗?死了。去年。

对,死了。她死了。

那是夏天的,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日子。

简直就像天盖破了个大洞似地,雨水倾注而下。

为什么问这件事?

你问是不是杂司谷事件?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哦……你是刑警嘛。刑警的话,会知道也是当然的。就算辖区不同,也都知道是吗?

是啊,我是那个事件的关系人。

没错。就像你猜想的。我……是杂司谷连续婴儿绑架杀人事件的关系人。

看你的表情,一开始你就知道了吧?真坏心,是在揶揄我吗?请尽情揶揄吧,我无所谓。要笑就笑吧。

那……是个可怕的事件。

老实说,那个事件就是契机。那个事件以后,我的人生……开始走下坡了。

咦?是的。虽然我过去的人生也没有好过,不过我多少还觉得自己活得正常。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是那个事件以后……完全是一片惨淡。地狱的深渊,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我当然不是凶手。

可是……

没关系的。

你干嘛问这种事?

嗳,无所谓啦。没错,你说的没错。都是因为我,那个事件才会变成那样。全都是我不好,因为我是个人渣嘛。

都是因为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那一家才会崩溃。没错,他们一家毁灭了。

死了好几个人。

已经够了吧?

什么?

我被附身?

你是刑警吧?为什么说这种话?

咦?不要说了!

叫你不要说了!

对啦,你说的没错。

现在也在那里。

没错,是死灵。死灵在监视我,我被许多死去的人给缠上了。那个事件以后,死灵就一直盯着我。你不相信是吧?是真的。很好笑吗?那就笑吧。在那里,他们总是在那里。喏,柱子的后面。

看也没用的。

他们一下子就躲起来了。

我是被作祟了。所以不管做什么都不行。啰嗦啦。对啦。我被那个事件中死去的人们给缠住了,我被诅咒了。就像你说的,我浑身上下都被附身了,我怕死了。

洗澡时害怕背后,上厕所就觉得脖子寒冷。因为他们会在那狭窄的厕所里,像这样紧紧地贴在背后。从脖子后面看过来。这么近地,贴着脸颊、后颈。我怕死了。你也被那样盯盯看,会害怕落单的。所以我才会待在这种地方,所以……

根本无计可施。

驱魔?

嗯,我知道。我认识一个本领高强的祈祷师,或者说驱魔师。为什么不拜托他?我拜托过啦。我哭着求他说:我好怕,救救我,求你帮我除魔……

可是他不肯理我。

因为我是自做自受,没办法。

那个人很可怕的。

什么?

喂,到底是怎样?我不是窃盗嫌疑吗?

不是?

哦?不是我偷窃时被当场逮捕啊。真不该跟来的。

那到底是怎样?

等一下。

我的嫌疑是什么?

该不会……又要重提那个案子了吧?不要,我不要。不要这样,我不是凶手啦。不是的。咦?你说什么?蓝童子?那是什么?小孩?你叫我去见那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去见他?这里到底是哪里?这里不是警署吗?不是。这里不是侦讯室。你也是……你那身打扮……不像是刑警呢。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真的是刑警吗?

你……是谁?

*

扭曲的构造物会从脆弱的地方崩解起。

构造物愈牢固,又或者盖得愈坚固,接合处的负担就愈沉重。

上野这个城市就是接合处吧。

流浪儿、妓女、外国人——战败后,淹没上野市街的就是这些从社会的框架隙缝流出来的人。

当然,契机是战争。

但是以地下道为家的流浪儿当中,有许多其实不是战争孤儿,而是离家出走的孩子。他们成群结党,藉由恐喝或私售外食券(注:外食券是日本于二次大战及战后,为管制主食而发行给外食者的餐券。)等,顽强地存活着。不管怎么取缔、无论收容多少人,他们的数目丝毫没有稍减。

上野的女人——流莺,当然也是被战后的制度改革排挤出来的女人,不过上野从战前就是价格低于行情的妓女群聚之处。与池袋、有乐町等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流莺不同,上野的妓女被称为生活派。事实上,她们不只卖春,有时候也满不在乎地进行近乎勒索或诈骗的行径。

以所谓第三国人(注:战后GHQ将朝鲜、台湾等日本旧殖民地称为「Third Nations」,第三国人就是由此而来的译名。一开始并非蔑称,但由于战后日本人与在日朝鲜人、在日中国人磨擦日增,逐渐地有了侮辱的含义。)这种不当的蔑称被称呼的旧殖民地国家的人们,不知为何,战后也聚集到上野来了。他们要求联合国民待遇,进行武装,几乎是光明正大地在都内各地的黑市贩卖违禁品。战败后,警察有一阵子不被允许携枪执勤,除了与当地的黑道连手以外,没有方法可以对抗外国人,所以战后有段时期,上野不断爆发以血洗血的抗争。

确实,整个国家贫困无比,人心荒废。

但是秩序稍微开始恢复之后,大众便立刻绞尽脑汁,将自己的黑暗面强行封进那类人种、那类花街里。

世人将自己的污秽单方面地推到地下道与天桥下的居民身上,然后错觉权力者将他们一扫而空后,污秽也会随之消灭。

猥亵的事物、无秩序的事物、不道德的事物、反社会的事物——他们相信只要捺下这些烙印,加以排除,黑暗就会被驱逐。他们认为黑暗是能够管理的。

可是这种事并不是细节问题,而是构造问题。

战后历经八年,市街也变得整洁多了。诡异的摊贩销声匿迹,流浪儿和流莺也不见了。即使如此……

上野的黑暗还是没有消失。地下道还是老样子,充塞着盘旋不去的酸腐空气,没有去处的人还是老样子,像地鼠般盘踞在洞穴之中。

黑暗只是表面上被均一化罢了。只是对比消失而已,换个角度来看,那些幽微的黑暗可以说变得更深沉了。

那里……依然是扭曲的。

六月六日,那名女子跑过那条地下道。

为何奔跑?为何着急?女人肯定也不明了。

她的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不是妓女之流。女子一面奔跑,一面忙碌地东张西望。女子似乎在找什么——不,找谁。

女子发现流浪汉睡在地上,跑了过去,问了些事。每当她开口询问,就会遭到出乎意料的对待;她的脸几乎绷住,甚至泪眼汪汪,甩开对方的手,又找到另一名流浪汉,跑近过去,重复相同的事。

她找了十个人、二十个人,似乎仍然一无所获。不仅一无所获,女子甚至无法进行正常的对话。有的人拉住她的手意图奸淫,有的人抓住她的衣服乞讨金钱,有的人话也不回,净是瞪视,有的人甚至连反应都没有……

离开隧道的时候,泪水滑下女子的脸颊。

女士脚步有些蹒跚,靠在路灯上。

然后她拭去泪水,灰尘在脸颊上画出黑线,白色的衬衫被泥土和汗水搞得一片污黑。

路灯闪烁着,女子的影子一伸一缩。这是条潮湿、阴暗的巷子。

「请问……」

黑暗中突然响起声音。

女子吓了一跳,戒备起来。

「小姐……在找人吗?」

口气很亲昵。一道圆圆的影子浮现出来。

那是个男人,一副小混混模样,感觉相当可疑。他身上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衫,头发理得极短,几乎只有二公厘长,一张脸晒成褐色,十分平坦,戴着金边眼镜。

男子挤出满脸笑容,女子送上充满了警戒的眼神。这是当然的,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个正派人士。然而男子更加亲热地、厚着脸皮宣称:「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唷。」

「我叫司,司喜久男。多指教。」

虽然不知底细,但男子的表情十分和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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