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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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它们知道你不害怕!”我叫着。

“我知道!我知道!噢,天哪!那个形状正……”

我顾不得再听下去了。我发了狂似的抓起我的帽子和外衣,冲下楼梯,跑到了街上。到了路边时,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我扶住了一根灯杆,以免摔倒,疯狂地朝一辆出租车挥着手。真走运,那个司机看见我了。车停了下来,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钻进了车里。

“快!”我大声地说。“去布鲁克林高地10号!”

“好的,先生。今晚够冷的,是吧?”

“冷!”我喊着。“等它们进来的时候,那才真叫冷呢。等它们开始……”

司机很诧异地看着我。“没关系,先生,”他说。“我会让你平安到家的,先生。你说的是布鲁克林高地,是吧?”

“布鲁克林高地,”我痛苦地说,一下靠在了靠背上。

坐在车上,我努力不去想那即将来临的可怕的东西。我绝望地抓着救命稻草。可以想见,我想,霍华德已经陷入了暂时的疯狂状态。那个可怕的东西怎么可能从好几百万人里找出他来呢?不可能是它们存心要找他。不可能是它们存心在这么多人里挑中了他。他太不起眼了——所有的人类都太不起眼了。它们决不会存心要和人类过不去。它们决不会存心要掠走人类——但它们确实抓走了亨利·韦尔斯。霍华德说什么来的?“我已经成了魔鬼的传教士。”为什么不是它们的传教士呢?要是霍华德成了它们在地球上的传教士怎么办?要是他的故事已经使他成为了它们的传教士怎么办?

我愤怒地把这些如同恶梦一般的想法抛在了脑后。他会有勇气来抗拒它的,我想。他会让它们知道他不害怕的。

“到了,先生。要我扶你进去吗,先生?”

车已经停了下来,一想到我将要走进去的地方说不定将成为我的坟墓,我不禁叹了口气。我下了车,站在便道上,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给了司机。他惊愕地看着我。

“你给的太多了,”他说。“先生,这是……”

我没理会他,转身冲向面前那栋房子的门廊。当我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我听见他在嘟囔着:“没见过这么烂的醉鬼!让我拉他跑了10个街区,就给了我4块钱,还不愿意听我……”

楼下的走廊里没开灯。我站在楼梯脚喊着。“霍华德,我来了!你能下来吗?”

没有回音。我等了大约10秒钟,但楼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上去啦!”我拼命地喊着,开始爬楼梯。我浑身战栗。它们抓住他了,我想。我来得太晚了。也许,我最好别——天哪,那是什么?

我被吓坏了。谁也不会听错那个声音的。在楼上的房间里,有人正在痛苦中喋喋不休地大声乞求、哭喊。那是霍华德的声音吗?我隐隐约约听见了几个词。“爬——啊!爬——啊!噢,发发慈悲吧!冷。爬——啊!天哪!”

我已经到了楼梯平台,当那种乞求的声音变成了嘶哑的号叫时,我双膝跪地,在我的胸前、在我身边的墙上、在半空中划着那个标志。我划着那个曾在马林根林地里救过我们的原始标志,但这次我不是用火,只是用我哆哆嗦嗦的手指,而且我没了勇气,也没了希望,我心灰意冷,深信任何东西都拯救不了我了。

接着,我站起身,继续爬楼梯。我恳求它们能快点把我带走,好让我少一些痛苦。

霍华德的房门虚掩着。我鼓足勇气伸出手去,握住了门把手。我慢慢地推开了门。

我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霍华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他面朝上,支着膝盖,手举在面前,手心向外,像是要挡住什么似的。

从一进屋开始,我就有意识地低垂着眼睛,压低视线。我只看见了地板和接近地板的部分。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我不想抬眼看,我不想看见屋里有什么。

我不想抬眼,但屋里好像有一种力量,让我无法抗拒。我知道如果我抬眼看了,那个可怕的东西就会把我毁掉,但我别无选择。

我慢慢地、痛苦地抬眼向对面看去。我心想,要是我立刻冲上前去,向耸立在那儿的那个东西投降的话,可能会好一些。那个可怕的、黑乎乎的影子将令我在我的有生之年永远无法感受世上的乐趣。

它顶天立地地立在屋里,散发出眩目的光芒。那些写着霍华德的故事的纸页被这些光芒穿透,不停地打着旋。

在屋子中央,天花板和地板之间,纸页旋转翻飞,光芒透过纸页,形成螺旋的光柱,射进我可怜的朋友的脑子里。光连续不断地射进他的脑袋,高高在上的“光之主”慢慢地摇动着它庞大的身躯。我惊叫着,用手捂住了眼睛,但“光之主”还在来来回回地移动。光还在射进我的朋友的脑子。

随后,从“光之主”的嘴里发出了无比可怕的声音……我已经忘记了我在楼下的黑暗中划了3次的那个标志。我已经忘记了那令所有的侵略者都失去威力的神力。当我看见它出现在屋里,完美地现了形时,我知道,我得救了。

我呜咽着跪倒在地。光渐渐弱了,“光之主”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随后,从墙上、天花板上、地板上冒出了火焰——永远吞噬、毁灭的纯净的白色火焰。

但是,我的朋友死了。

《神秘住民》 奥古斯特·德里斯

 

热衷于寻奇探秘的人经常出没于那些遥远、陌生的地方。托勒密的地下墓穴、恐怖国度里那些精雕细琢的陵墓都是他们探寻的目标。他们在月光下爬上废弃于莱茵河畔的古堡塔楼,跌跌撞撞地走在已被遗忘的亚洲城市的乱石堆上。闹鬼的树林和荒凉的山地是他们的圣地,他们在无人居住的荒岛上,流连在凶险的巨石周围。但真正令人刺激的恐怖来自于那些位于远离城镇的森林地带上的孤零零的古老农舍;那里结合了力量、孤寂、怪异和愚昧等神秘要素,形成了非常完美的恐怖氛围。

——H·P·洛夫克拉夫特

直到最近,如果有人在威斯康星州的中北部旅行,走到布鲁勒河高速和去往派什帕霍方向的切克美岗收费高速的交叉口时开上了左边的岔路,他就会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恍若隔世的原始乡村。如果他顺着几乎无人使用的道路一直开下去的话,他迟早会路过一些摇摇欲坠的简陋的小木屋,那些木屋大概曾经是人类的居所,但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扩张的森林夺去了;那并不是一片荒凉的乡村,而是一个充满了生机的地方,在它覆盖的范围内,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凶险气氛,就连那些最漫不经心的旅行者也会很快在精神上感觉到一种不祥的抑郁,因为他走的那条路不仅变得越来越难走,而且到最后竟然就断了,在断路的尽头,是一个建在湖畔的、被遗弃的小屋,湖水清澈、湛蓝,周围是生生不息的百年老树,夜晚,在那里只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三声夜鹰的叫声,令人恐怖的潜鸟的叫声,和风在树林中的低语——那始终都是风在树林中的低语吗?谁能说出那些折断的细枝究竟是野兽出没的迹象呢,还是说明有什么其它的、不为人知的生物存在呢?

环绕着瑞克湖和那个废弃的小屋的那片森林,早在我知道它之前很久的时候,就有了一个不寻常的名声,名气远远地超出了和它类似的地方。有一些很奇特的传闻——但决不是不着边际的鬼怪传说,说是在密林深处的黑暗中居住着一个半人半兽的东西,在那个地区周边生活的人很胆怯地说起过它,偶尔从那片乡间出来向南去的印第安人提到它时,只是固执地摇着头。森林有一个不好的名声;实在是太不好了;早在世纪之交之前,关于它的记载就已经令那些最勇敢的探险者望而却步了。

第一个记载见于一个传教士写的文字,当时他正途径那片乡间去为一个印第安人部落提供救助,在北方的切克美岗湾基地接到报告说,这个部落的人正在闹饥荒。皮雷加神父失踪了,但后来印第安人拾到了他的物品:一只拖鞋,他的念珠,一本祈祷书,上面还有他的一些被细心保存下来的、令人费解的文字:“我坚信,某种动物正在跟着我。我首先想到,那是一只熊,但我现在不得不相信那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比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可怕的东西。黑暗降临了,我相信,我已经有点精神错乱了,因为我不断地听见奇怪的音乐声和其它一些怪异的声响,那决不是自然界里天然的声音。还有一种幻觉困扰着我,使我能听到巨大的脚步声,并且分明能感觉到大地在颤抖,我还不止一次地偶然看见一种很大的脚印,但形状有所不同……”

第二个记载就更凶险了。

上世纪中叶,当作为整个中西部最贪婪的木材大亨之一的大鲍勃·希勒准备蚕食瑞克湖畔的山野时,他被临湖的一片松林深深地震撼了,虽然那并不在他的地盘上,但他还是依照木材大亨的惯例,借口不知道他的分界线在哪儿,派一队人从邻近的一块属于他的地盘上进了那片松林。在环绕瑞克湖的林区边缘工作了一天之后,有13个人没有回来;其中两个人的尸体始终都没找到;四个人的尸体令人不可思议地在离他们工作的地点好几英里远的湖里找到了;其他人的尸体是在森林里的不同地点找到的。希勒认为,有人要和他争木材,便让他的人撤了出来以迷惑他的不明对手,随后,他又突然将他的人派回那个地区继续工作。在他又损失了5个人之后,他撤走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碰那片森林,除了个别的一两个人会在那儿辟一块地并在那片区域中生活。

过了没多久,这些人也全都搬了出来,他们几乎没说什么,但是有很多暗示。不久他们就不再对他们悄声暗示的内容做任何解释了;他们讲的事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其中提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的东西,一种连最博学的考古学家也想像不到的古老的恶魔。

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销声匿迹了。其余的人离开了森林之后,就融入了美国的芸芸众生之中,他们还救了一个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混血儿,名叫老彼得,他一门心思地认定森林附近有矿藏,偶尔也会去森林边上野营,但都很小心地从不跨入林地一步。

关于瑞克湖的传说不可避免地终于引起了州立大学的厄普顿·加德纳教授的注意;当他第一次听说瑞克湖的故事时,他正在着手编写一本地方传说故事集,并且已经收集到了保罗·班扬、韦斯基·杰克和霍代戈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他最初对瑞克湖的故事也只有泛泛的兴趣;不过是偏远地方的传说,并没有显示出比其它的故事更重要。没错,瑞克湖的故事和那些更为人熟知的故事之间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因为,一般的传说故事都说的是人和动物的可怕的样子,遗失的财宝,部落信仰以及类似的内容,而瑞克湖的故事却与众不同,故事中反复提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动物——或者说是“一只动物”,因为即便是在黑暗的森林里无法看清楚,也没人说起过还看到过第二只,半人半兽,讲故事的人都这么来形容那个在湖边地带出没的东西,并且总是拐弯抹角地指出,这么来描述它并不是完全准确。不管怎样,加德纳教授还是在他听说了瑞克湖的故事之后,把故事都收进了他的集子里,要不是看到了两篇看似不相干的报道,并且又偶然地有了第三个发现,他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两篇报道是在同一周里登载在威斯康星的报纸上的。第一篇很简短,标题是:威斯康星的湖里有海蛇吗?并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写道:“飞行员约瑟夫·X·卡斯顿昨日在威斯康星州北部进行试飞时,报告说看见某种巨兽夜里在位于切克美岗附近的一个森林湖泊中洗澡。卡斯顿当时遭遇到了雷暴,降低了飞行高度,为了辨清方位,他借着闪电的光往下看,只见一个巨兽似的东西正从他下方的湖里出来,随后便消失在了密林里。他没有提供更多的细节,但坚持说,他看见的东西不是尼斯湖怪兽。”第二篇报道很有意思,说是皮雷加神父的尸体被找到了。尸体保存完好,是在布鲁勒河边的一个大树洞里找到的。开始人们还以为他是马克特·乔里埃特探险队失踪的一名队员呢,但很快就确认他是皮雷加神父。在这篇报道后面,还附上了州历史学会主席的一个简短声明,将这个发现斥为是一场骗局。

加德纳教授没费什么劲就发现,他的一个老朋友实际上正是那个弃屋的主人,而且瑞克湖畔的大部分土地也是他的。

这下好了。加德纳教授马上把那两篇报道和瑞克湖的那些传说故事联系到了一起;但这也许还不足以让他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而投入另一项截然不同的研究工作中去,接下来发生的一件更令人吃惊的事,促使他很快地找到了弃屋的主人,征得他的同意,以科学研究的名义,住进了弃屋。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那之前的一个晚上,州博物馆馆长请他去了一趟他的办公室,并让他看了一件新到的展品。莱尔德·道根陪他一起去了,而他现在找我来了。

那已经是在加德纳教授失踪以后了。

他失踪了;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零零星星地从瑞克湖发回了一些文字,随后就再没有发出任何东西,而人们也再没听到过厄普顿·加德纳教授的消息。

10月份的一个晚上,莱尔德来到了我在大学俱乐部的房间;他的蓝眼睛里显得有些混沌,嘴唇紧闭,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劲,但又不是酒精的作用。我想,他可能是工作得太辛苦了;他在威斯康星大学的第一学期实验课刚刚结束;莱尔德做实验时总是一丝不苟的,上学是即是如此,现在当了老师,就更是加倍地认真了。

其实不然。加德纳教授已经失踪差不多一个月了,他正是被这件事折磨着。他如此这番地讲过之后,接着说道,“杰克,我得去那儿看看,看我能做点什么。”

“老兄,要是县治安官和民防团都没能有任何发现,你又能怎么样呢?”我问。

“问题是,我比他们知道的多。”

“那又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呢?”

“因为那不是他们肯上心的事。”

“那些传说吗?”

“不是。”

他打量着我,似乎在掂量着我是否值得他信任。我突然意识到,他确实了解一些至少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同时,我也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我曾经有过的一种预感和警觉。在那一刻,整个房间里好像充满了紧张,空气也开始颤抖了。

“如果我去那儿的话,你觉得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我想会吧。”

“太好了。”他在屋里转着圈,眼神有些忧郁,时不时地看我一眼,显得心里没底似的,有点拿不定注意。

“哎,莱尔德,坐下,放松点儿。别像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似的,那样对你的神经没好处。”

他听从了我的话,坐下了,手捂在脸上,浑身发抖。我一下子惊呆了;但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背往后一靠,点了一根烟。

“你知道那些关于瑞克湖的传说吗,杰克?”

我告诉他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那个地方有记载的所有历史。

“还有那些我跟你提过的报纸上的事?”

对,那些也知道。自从莱尔德跟我说了那些事对他上司的影响,我就记住它们了。

“那第二件事,关于皮雷加神父的,”他欲言又止。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又开始讲了。“你知道,加德纳和我在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去了博物馆馆长的办公室。”

“知道,那时我在东部呢。”

“没错。嗯,我们到了那儿,馆长给我们看了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没概念。是什么?”

“树洞里的尸体!”

“啊!”

“太让我们震惊了。就是原样的,空树干和所有的一切,和发现它的时候一模一样。它已经运到了博物馆,准备展出的。但从来没展览过,当然,理由很简单,加德纳看见它的时候,还以为它是蜡像呢。但实际上它不是。”

“你不会说,它是真的吧?”

莱尔德点点头。“我知道那很难相信。”

“太不可能啦。”

“没错,我也认为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它没拿出来展览——尸体被取出来,埋掉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

他坐直了身子,非常郑重其事地说,“当它被找到的时候,能很明显地看出它保存得非常完好,好像是用某种天然的防腐方法处理过似的。但实际上它是被冻住的。那天晚上,它开始融化。某些现象表明,皮雷加神父并非像300多年前的史料记载的那样,死于那个时期。尸体开始不同程度地破碎,但并没有碎成粉末,一点都没有。加德纳估计,他死了不到5年。那么长的时间,他去哪儿了?”

他很诚恳。我起初并不想相信他说的话。但莱尔德表现出来的那种焦虑不安的认真劲,让我不敢有任何轻率的举动。如果我凭一时的冲动,把他的故事当成笑话的话,他马上就会沉默下来,离开我的房间,独自暗暗地思忖这件事,天晓得他会被折磨成什么样。所以,我顿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

“你不相信这事。”

“我可没这么说。”

“我能感觉到。”

“对,很难相信。但我相信你的真诚。”

“那就行了,”他冷冷地说。“那你愿意相信我,并且愿意和我一起去小屋查个究竟喽?”

“对,我愿意。”

“但我觉得你最好先读读这些从加德纳的信里摘录下来的东西。”他像下战书似的,把一页东西放到了我的书桌上。他把那些摘录都抄在了一张纸上,我拿起这张纸时,他又向我解释说,信都是加德纳在小屋时写的。等他说完后,我便开始读那些摘录。

我不能不承认,在小屋周围,湖周围,甚至是森林周围都有一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气氛,一种危险将至的气氛——还不止如此,莱尔德,要是我能解释原因就好了,可惜我的专长是考古学,而不是写小说。我觉得,只有用小说的手法才能准确地表现出我的这种感觉……真的,有好多次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在森林中或是湖里盯着我,我并没有太在意,而且也没觉得不自在。前几天,我想法子和老彼得联系上了,就是那个混血儿。他当时喝了不少酒,但当我和他提起小屋和森林时,他马上就变得沉默了。但他还是提了一句:他把它叫做温迪古,你是熟悉这个传说的,严格意义上讲,它是和法裔加拿大人联系在一起的。

这是第一封信,那时加德纳抵达瑞克湖的弃屋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第二封信很简短,是用邮件快递送出的。

你能给在马萨诸塞州阿克汉姆的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发个电报吗?确认一下是否能得到一份《死灵之书》的影印本供研究之用,那是一个署名为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的阿拉伯作家写的。再要一份《奈考提奇手稿》和一份《伊本集》,再看看是否能在当地的书店里买到一本H·P·洛夫克拉夫特的《外来者和其他物种》,是阿克汉姆出版公司去年出版的。我相信这些书可能会有助于确定经常在此地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里确实存在某种东西;绝对错不了;我确信它的存在,而且,要是我告诉你,我认为它在这儿生活了不是几年,而是几百年——甚至可能比人类还早的话,你就会明白,我可能就要有重大的发现了。

第三封信比这封信还要令人吃惊。两封信间隔了有14天,而且能明显看出,有些情况已经让加德纳教授感到了危险,因为,他在第三封信里表现出了极度的焦虑不安。

这儿处处都是邪恶……我不知道,它是“黑山羊和一千只小羊”,还是“无脸盲神”,或者是其他什么叱咤风云的东西。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些可恶的碎片!湖里也有什么东西,还有夜里的那些声音!多安静呀,然后突然就响起了那些恐怖的笛声,那些犬吠声!不是鸟叫,也不是野兽叫,只有那些可怕的声音。还有那些说话的声音!难道那只是一个梦?是我在黑暗中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

我发觉那些摘录令我不断地感到震惊。加德纳教授的字里行间存在着某种暗示,让人联想到可怕的、永远不变的邪恶,让我觉得,莱尔德·道根和我即将开始的是一场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如此奇异、如此危险的冒险,我们可能都无法回来讲述它了。但尽管那样,我心里还在暗暗怀疑,我们是否会把我们在瑞克湖发现的事情说出来。

“你觉得如何?”莱尔德急切地问。

“我去。”

“太好了!万事俱备。我还找了一台录音机,还有足够的电池。我已经安排派什帕霍的县治安官把加德纳的笔记都带到小屋去,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录音机,”我打断他。“做什么用?”

“录他在信里写到的那些声音呀,咱们可以把它们整理出来。如果咱们能听见那些声音,录音机就能录到;如果那些声音是咱们想像出来的,录音机就录不到。”他顿了一下,脸色非常凝重。“你知道,杰克,咱们可能会回不来了。”

“我明白。”

我没有把话直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莱尔德也会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我们俩就像侏儒大卫一样,而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比歌利亚还要强大的对手,一个隐形的、未知的对手,它没有名字,带着传奇和恐怖的色彩,不仅是隐身于森林的黑暗处,还潜藏在人类从起源开始就一直想要探寻的更阴暗的地方。

我们到达的时候,治安官寇文已经在小屋里了。老彼得和他在一起。治安官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高个,有点忧郁;虽然他已经是他们家族的第四代了,但他说话时还是带着世代相传下来的土音。老彼得是个黑皮肤、邋里邋遢的家伙;他的话很少,但时不时地会傻笑。

“我把不久前收到的寄给教授的快递邮件带来了,”治安官说。“有一个是从马萨诸塞州的什么地方寄来的,其它的是从南部靠近麦迪逊的地方寄来的。不值得退回去,所以我就把它们和钥匙一起带来了。不知道你们还来干什么。我和我的搜索队走遍了林子,没发现什么。”

“你没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们,”老彼得插了一句,咧嘴笑了。

“没什么可说的。”

“那件雕刻呢?”

治安官烦躁地耸耸肩。“见鬼,彼得,那和教授的失踪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把它画了下来,不是吗?”

治安官不得已地告诉他们,他的两个人在树林的中心偶然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厚板子,也许是石板;上面长满了青苔,还画着一幅很奇怪的画,显然和森林一样古老——很可能是一个古代印第安人部落的作品,在达科他苏人和温尼贝戈人之前,他们就居住在威斯康星州的北部——

老彼得轻蔑地咕哝了一句。“印第安人不画画。”

治安官没理睬他,又接着说。那幅画画的是某种生物,但又没有人能说出它是什么;肯定不是人类,但另一方面,它又不像兽类似的,有那么多的毛。此外,那个不知名的艺术家还忘了把脸画上去。

“除了那个,还有两个东西呢,”老彼得说。

“别听他的,”治安官说。

“两个什么东西?”莱尔德问。

“就是两个东西,”老彼得傻笑着说。“嘿,嘿!不知道是什么,不是人,不是动物,就是物体。”

寇文急了。他突然变得粗暴起来;他让老彼得闭嘴,还说如果我们需要他,他就在派什帕霍他的办公室。他没具体说我们怎么才能和他联系,因为小屋这里没有电话,但他显然不太重视我们下决心冒险到这儿来做的收集地方传说的工作。老彼得对待我们的态度是近乎麻木的漠不关心,只是会时不时地露出狡黠的笑容,用他那双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的行李。莱尔德偶尔会和他对视一下,但每次他都懒洋洋地把目光移开了。治安官继续说着;加德纳教授留下的笔记和图画都在他住的那间大房子的书桌上,那个房间差不多占了小屋的整个底层,那些笔记和图画就是在那儿找到的;它们是威斯康星州的财产,我们用完后要把它们还回治安官办公室。临走时他还特别说了一句,他希望我们不会在这儿呆太久,因为“我不是想要吓唬人,但到这儿来的其中一些人确实都出了问题。”

“老彼得知道一些事情,或者是有所察觉,”莱尔德说。“等治安官走了以后,咱们得找时间和他聊聊。”

“加德纳在信上不是说,一谈到具体的事,他就不开口了吗?”

“对,但他也告诉了咱们用什么办法。烈酒。”

我们开始安顿自己,把我们的食品都贮存好,装好了录音机,做好了在这儿起码呆上14天的准备;我们的食品足够维持那么长的时间,而且,如果我们需要呆更长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派什帕霍补充食品。此外,莱尔德还带了足足两打的录音带,足够我们用的了,况且我们只打算在我们都睡觉的时候才让机器开着,而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常出现的,因为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两个人轮换着工作和休息,但我们又惟恐会出纰漏,所以也把机器准备好了。我们刚一安顿好,就开始查看治安官带来的东西,与此同时,我们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气氛。

小屋和林子周围确实有一种异样的氛围,这决不是我们的幻觉。不单单是那种压抑的、近乎凶兆的死寂,也不单单是那些高大的、像是要吞噬小屋的松树,以及湖中深蓝色的湖水,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一种宁静的、蓄势待发的气氛,一种不祥的、冷漠的自信——就像有一只老鹰,在知道了猎物已经逃不出它的利爪之后,自在地在空中盘旋。这不是一闪即逝的感觉,它几乎是一下子就出现了,并且贯穿于我们工作的始终;此外,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莱尔德似乎早就了解了这种气氛,并且认为我也和他一样!实在找不出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在威斯康星州的北部和明尼苏达州有无数个像瑞克湖这样的湖泊,尽管其中的好多湖并不是在森林里,但就是那些在森林里的湖也和瑞克湖的自然面貌截然不同;所以你看不出来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恐怖的气氛,让我们觉得似乎要有外敌入侵似的。实际上,周围的环境完全是另一种状况;午后的阳光下,古老的小屋、湖水和周围高大的森林,显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惬意,与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非常显而易见的不祥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松树的芬芳和湖水的清新气息,更突出了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最后,我们开始查看放在加德纳教授的书桌上的那些东西。正如我们所料,快递邮件里有一本出版社寄来的H·P·洛夫克拉夫特的《外来者和其他物种》,还有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图书馆的人寄来的《莱尔讲义》和路德维格·普林的《蠕虫的秘密》的影印件,显然是寄给教授的一些补充材料,之前我们在治安官送回来的那堆材料里已经发现了他们寄来的由奥拉乌斯·沃尔缪斯翻译的《死灵之书》的部分章节,还有《奈考提奇手稿》的某些章节。但引起我们注意的并非是这些令我们费解的书稿,而是加德纳教授留下的那些残缺不全的笔记。

很显然,他只是把他的一些问题和想法记了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做更多的事,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在他写下的内容里还是有某种可怕的暗示。

“石板是什么呢,(1)只是一个古代遗迹,(2)类似于墓碑的东西,(3)他的焦点?如果是后者,是来自于外星吗?还是来自于地下?(注:没有迹象显示那个东西受到了侵扰。)

“克苏鲁或喀苏特。在瑞克湖里?有地下通道通过圣劳伦斯河通向苏必利尔湖和大海吗?(注:除了飞行员的报告,没有迹象显示那个东西需要水。可能不是水生物种。)

“哈斯特尔。从表现看也不像是曾经会飞的物种。

“约-梭托。肯定是在陆地上生活的——但他不是‘暗夜居民。’(注:那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肯定是地球上的神灵,即使它能穿越时空。可能不止一个,只有陆上的这个偶尔可以看到。可能是伊萨卡?)

“‘神秘住民。’‘他’和那个‘无脸盲神’是同一个吗?他确实可以说是居住在黑暗中。尼亚拉索特普?还是沙布-尼戈拉斯?

“什么在发光?这儿肯定也有神灵。但没有记载。(注:推测起来,如果陆生和水生的物种对抗那些空中的物种,它们肯定也对抗那些发光的物种。但随处可见的证据的显示,相比于陆地和空中的物种之间的对抗来讲,空中和水中的物种之间发生的对抗更频繁。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可恶地在几处说得含含糊糊的。至于在那段骇人的脚注里提到的克苏加的身份,没有暗示。)

“帕迪亚说我的路子不对。我不相信。不论在夜里演奏音乐的是谁,它都是掌控魔鬼般的节拍和旋律的大师。还有,对,杂音大师。(比较拜尔斯和钱伯斯。)”

就这些。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胡言乱语!”我喊道。

但是,但是我凭直觉知道那不是胡言乱语。这里发生了一些怪事,有些事情需要解释,不是一般的解释;从加德纳的笔记里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不管怎样,加德纳写这些东西时是很严肃的,而且显然是给他自己用的,因为从中只能看出一个很模糊、很发人深思的轮廓。此外,这些笔记对莱尔德的触动很大;他大惊失色地站在那儿,低垂着眼睛,似乎无法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

“怎么了?”我问。

“杰克,他和帕迪亚联系过。”

“那有什么关系,”我答道,但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想起了一件秘而不宣的事,就是因为那件事,使老教授帕迪亚和威斯康星大学断绝了关系。新闻上说是因为老教授在他的人类学演讲中有点太自由主义了,也就是说,他有“共产主义言论!”而那些了解帕迪亚的人都知道那与事实大相径庭。他是在演讲时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谈到了恐怖的、不为人知的事情。本以为最好是让他静静地离开,不料,他公开地辞职了,而且态度很傲慢,而这就很难能令人满意地把事情遮掩住了。

“他现在住在沃索,已经不受人关注了,”莱尔德说。

“你觉得他能解释这一切吗?”我问道。我知道,我说出了莱尔德的心里话。

“他离这儿有3个小时的车程。咱们把这些笔记拷贝一份,如果没发生什么事,如果咱们无法发现什么事,咱们就去找他。”

如果没发生什么事——!

如果说,白天的小屋看似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气氛中,那么,夜里的小屋似乎就充满了危险。而且,从午夜开始——当时我和莱尔德正坐在那儿看那些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不可多得的书稿影印件,随着一些并未引起我们注意的意外的发生,开始出事了。第一个表象很自然地出现了,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我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的不同寻常。那不过是越来越强劲的风吹过树林时发出的声音罢了,就是松树的歌声。夜很暖,小屋的窗户全都敞开着。莱尔德说了句起风了,就又接着说起那些摆在我们面前的、令人费解的材料,说它们带给他的困惑。又过了不到半小时,外面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大了,这让莱尔德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抬起头来,很不安地逐个扫视着一扇扇敞开的窗户。紧接着,我也意识到了什么。

尽管有大风劲吹的声音,但屋里却一点风都没有,窗户上挂的窗帘也根本没有被风吹起来!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一起走到了小屋外面宽阔的游廊上。

没有风,我们的手和脸都感觉不到风的吹拂。只能听见从林子里传来的声音。我们抬头望去,本以为树顶会被大风吹得低下头来,然而在繁星点点的夜空映衬下,松树站得直直的,一动都不动;我们周围还是有持续不断的风声。我们在游廊上站了半个钟头,徒劳地想断定声音的来源,但它随即又悄悄地停息了。

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了,莱尔德准备去睡觉;昨夜他几乎没睡,所以我们商量好,由我来值守第一夜,直到早上4点。我们谁都没多谈松林里的声音,我们都宁愿相信,如果我们能建立一个理解的共同点,我们就能为那种现象找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我想,即便那些引起我们注意的事很令人费解,但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还是应该抱有一种严肃认真的期望,去寻求一个自然的解释。当然,一直折磨着人类的最古老、最巨大的恐惧就是对未知的恐惧;任何可以合理说明和解释的东西都不会让人感到害怕;但我们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我们正在面临着某种东西,它违背了所有为人所知的基本原理和信条,只取决于一种早在原始人类出现之前就已存在的信仰,实际上,从那些散见于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影印书稿中的种种暗示来看,它的出现甚至早于地球本身。凭人类这种发育不良的智力,远远不能领会那些始终存在的、来自某种东西的、可怕的威胁和暗示。

我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开始做守夜的准备。莱尔德已经回房间了,他的房间紧挨着楼梯,房门正对着一个带围栏的阳台,我就坐在这个阳台下面的屋子里,随手翻着洛夫克拉夫特的那本书,处于一种不安的等待状态。我不是在担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是惟恐我自己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事。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开始全神贯注地读《外来者及其他物种》,联想着它提到的那些如同地狱般的、万古长存的邪恶,和那些可怕的与所有时间共存、与所有空间相通的实体,并且开始模模糊糊地了解到这本幻想家的作品与加德纳教授的笔记之间存在着一种联系。在这种认识当中,最令我困扰的是,加德纳教授在做笔记的时候,并没有参照我手里的这本书,因为这本书是在他失踪之后才寄到的。此外,虽然加德纳参考了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第一批材料,但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他还有其它的信息渠道。

是什么渠道呢?他会从老彼得那儿得到什么信息吗?几乎不可能。他去找过帕迪亚吗?他可能会这么做,但他没向莱尔德透露此事。但也不排除他还和别的人有联系,只是没有在他的笔记中提到罢了。

正当我一门心思地想这些的时候,我听到了音乐声。实际上,在我听到它之前,它可能已经响了一阵了,但我不这么认为。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旋律,开始是平静而和谐的,随后就 变得刺耳和疯狂,节奏不断地加快,但始终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惊愕地听着;起先,我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但从我走出屋外的那一刻起,我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我发现音乐是从黑暗的密林深处传出来的。我强烈地意识到了它的神秘;它的旋律很怪异,非常奇特,所使用的乐器好像是笛子,或是某种和笛子类似的东西。

到那时为止,始终都没出现真正令人担忧的表象。也就是说,除了已经发生的两件引起我们恐慌的事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而我们,简而言之,还是很有可能为风声和音乐声找到一种自然解释的。

然而,突然间,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恐怖得令我立刻感觉到了那种折磨着人类的最大的恐惧,对未知的、外来的某种东西的一种最原始的恐惧。如果说,我曾经对加德纳的笔记和那些参考资料中所提及的东西抱有怀疑的话,这下我直觉地认识到了,这些怀疑是毫无根据的,因为紧接着那阵怪异的音乐之后,响起了一种简直令人无法形容的声音,我至今都无法形容那种声音。那真是一种可怕的嗥声,不是出自于人类所知的动物,当然也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它先是渐渐地加强到一个非常高的高潮,然后又减弱到进入了一片寂静,而这种寂静更加地令人感到恐怖。它是从一种呼唤开始的,用一种骇人的声音重复地叫了两遍:“伊戈奈!伊戈奈!”随后变成了一种带着狂喜的哭嗥,啼声响彻了森林,穿透了黑暗的夜空:“Eh-ya-ya-ya-yahaaahaaahaaahaaa-ah-ah-ah-ngh’aaa-ngh’aaa-ya-ya-ya…”

我站在游廊上,呆立了一分钟,我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声就会性命难保。嗥声平息了,但那骇人的呼唤似乎还回荡在林中。我听见莱尔德从他的床上滚了下来,我听见他跑下楼梯,喊着我的名字,但我无法回应。他走到游廊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天啊,那是什么声音?”

“你听见了?”

“早就听见了。”

我们就那么站着,等待着嗥声再次响起,但它没有再现。音乐声也没有。我们回到客厅,坐在那儿等着,谁都睡不着。

但是,那一夜再没出现别的带有警示作用的表象。

第一夜所发生的事让我们决定了第二天必须要做的事。我们意识到,我们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事情。所以,第二天,在莱尔德把录音机安置妥当之后,我们就出发去沃索找帕迪亚了,并且计划在第三天再返回来。莱尔德还事先想到把我们按原样抄写的一份加德纳的笔记也随身带上了。

起先,帕迪亚教授不愿意见我们,最后他允许我们去了他位于威斯康星市中心的书房。他清理了一些书籍和文稿,腾出两把椅子,让我们坐下了。虽然他的外表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蓄着长长的白胡子,头戴一顶无边软帽,一圈白发从帽子下面滋了出来,但他却像年轻人一样机敏;他很瘦,一双手瘦骨如柴的,憔悴的脸上有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显出一副非常愤世嫉俗的、轻蔑的、甚至有点傲慢不恭的表情,除了给我们腾座位,他就再没有其它让我们感到安心的举动了。他认出了莱尔德是加德纳教授的秘书,并很不客气地表示,他正忙着为他的出版商准备书稿,而且那无疑将会是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所以,如果我们能尽量简洁地说明我们的来意的话,他将不胜感激。

“你听说过克苏鲁的事吗?”莱尔德也没客气。

帕迪亚现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老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异常警觉的人,他无比焦虑地放下了手中的铅笔,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莱尔德的脸,探身向前,倚在了他的书桌上。

“所以,”他说,“你才来找我。”随后他笑了,像一个百岁老人那样咯咯地笑着。“你来找我问克苏鲁的事。为什么?”

莱尔德很直率地告诉他,我们决心要查明加德纳教授失踪的真相。他把他认为必要的事都说了出来,帕迪亚闭起眼睛,重又把铅笔拿在了手里,轻轻地敲打着,很专注地听着,时不时还催促着莱尔德。等莱尔德讲完后,帕迪亚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挨个地看着我们俩,脸上是一副痛苦和怜悯交织在一起的表情。

“这么说,他提到了我,对吗?可我除了和他通过一次电话外,再没有别的联系了。”他撅起了嘴。“他更多地提到的是早期的一个争论,而不是他在瑞克湖的发现。我现在想给你们提些建议。”

“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离开那个地方,忘掉发生在那里的所有的事。”

莱尔德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帕迪亚打量着他,用他的黑眼睛置疑着他的决定;莱尔德也没有退缩。他已经开始了这场冒险,他就一定要把谜底揭开。

“这不是凭借常人之力能做到的事,”帕迪亚说。“老实说,咱们没有能力做这件事。”随后,他开始直言不讳地说起一些与世俗观念相距甚远的事。一开始,我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讲的内容太宽泛,太令人震惊了,让人很难领会,尤其是像我这样缺乏想像力的人。帕迪亚拐弯抹角地暗示说,袭扰着瑞克湖的并不是克苏鲁或他的属下,而是别的东西;那块石板和那上面刻的内容很清楚地显示了有时会居住在那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从加德纳教授最后的分析来看,他已经知道了那究竟是什么,尽管他认为帕迪亚并不相信他。除了尼亚拉索特普外,那个“无脸盲神”是什么?肯定不是沙布-尼戈拉斯,不是“带着一千只小羊的黑山羊”。

莱尔德打断了他的话,迫切地要求他讲得通俗一点,帕迪亚这才意识到,我们什么都没听懂,为了让我们能听明白,他便开始给我们讲神话学,还是用那种略显急躁的、拐弯抹角的方式,讲关于那些在人类还没出现之前就存在于地球上——而且不仅是地球,还包括宇宙中的其它星球——的生命体的神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反复地说。“我们完全是一无所知。但是确实存在某些迹象,和某些危险的地方。瑞克湖就是其中之一。”他提到了一些生命体,用了一些非常令人敬畏的名称——距离我们的时空很遥远的长老神居住在猎户星座中的一等星参宿四上,他把以亚撒索和约-梭托为首的大恶神驱逐到了太空中,其中还包括水陆两栖的克苏鲁的最原始的雏形,长得像蝙蝠一样的、“可怕的哈斯特尔”的随从,行走在星际空间的劳埃格、扎尔和伊萨卡的随从,以及地球生命体尼亚拉索特普和沙布-尼戈拉斯,这些邪恶的生命体一直都企图再次战胜长老神,而长老神把他们驱逐或是监禁了,比如,让克苏鲁常眠在莱尔的海洋王国里,把哈斯特尔监禁在金牛座的星群中靠近毕宿五的一颗黑星上。早在地球上出现人类之前,长老神和大恶神之间就已经是冲突不断了;大恶神时不时地就会想要重新夺权,有时长老神会直接阻止冲突,但更多的时候是借由在基础生命体中引发冲突的人类或是非人类的生命体的力量来阻止冲突,正如加德纳在笔记中所指出的那样,邪恶的大恶神就是基本力量。他们的每一次复苏,都会在人类的记忆中留下深深的印记,虽然他们每次都想要消灭他们留下的证据。

“比如,在马萨诸塞州的因斯茅斯发生了什么事?”他紧张地问道。“在邓维奇发生了什么事?在佛蒙特州的荒野里呢?在爱斯勃雷收费高速上的塔特尔老屋呢?克苏鲁的神秘祭典是怎么回事?异乎寻常的、远征疯人山的探险又是为了什么?是什么东西居住在神秘而偏远的雷恩高原上?在冷原荒地上的卡代斯又是怎么回事?洛夫克拉夫特知道!加德纳和其他许多人都曾想探知那些秘密,想把那些发生在全球各地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事都串联起来,但是大恶神不想让他们这么做,不想让人类了解得太多。要小心了!”

他没有给我们任何人说话的机会,拿起加德纳的笔记研读着,还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显得更令人敬重了,嘴里还继续说着——不是对我们,而是对他自己:据知,大恶神在某些科学领域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发展水平,比迄今人们以为它可能达到的水平还要高,当然,一切都还是未知的。他始终不断的这么强调着,明摆着是在说,只有傻瓜或白痴才会不相信,才会怀疑有证据或是没证据。但接着他又承认确实存在着某种证据,有一块令人恶心的、带有野蛮意味的石刻板,上面描绘着一个巨型的、令人讨厌的丑八怪在地球上乘风而行,石板是在约西亚·阿尔文的手里发现的,他很离奇地从他在威斯康星的家里失踪了,几个月后,人们在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上发现了他的尸体;加德纳教授画的那些图,还有更重要的,在瑞克湖的森林里发现的那块雕刻石板。

“克苏加,”他很疑惑地喃喃自语着。“我没读过他提到的那个脚注。洛夫克拉夫特的书里也没有。”他摇摇头。“嗯,我不知道。”他抬起头来,“你们能从老彼得那儿诈出点什么吗?”

“我们曾经考虑过,”莱尔德承认。

“那么,我建议你们去试试。看来他显然是了解一些事情,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他用比较简单的思维方法做了一种夸大;但从另一方面讲,谁说得清楚呢?”

伊戈奈!伊戈奈!EEE-ya-ya-ya-yahaaahaaahaaa-ah-ah-ah-ngh’aaa-ngh’aaa-ya –ya -yaaa!(既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野兽的声音,但又是两者的混合。)

(音乐的节拍加快了,变得更野性,更疯狂了。)

强大的信使-尼亚拉索特普……从七个太阳的世界来到他的土地上,恩盖之林,“他”来的地方,“他”的名讳不能被提及……在森林的黑山羊那里应该有许多小羊,黑山羊带着一千只小羊……(用很怪异的人声唱的。)

(接着是一串奇怪的声响,像是听众的响应一样:嗡嗡的声音,像电报机里发出的声音。)

咿呀!咿呀!沙布-尼戈拉斯!伊戈奈!伊戈奈! EEE-yaa-yaa—haa-haaa-haaaa!(还是那种非人非兽、但两者都像的声音。)

伊萨卡将侍奉你,万众爱戴的父亲,塔维尔的乌姆,大门的守卫者,将把扎尔从大角星召回来……你们将共同赞美亚撒索,赞美伟大的克苏鲁,赞美札特瓜……(又是人的声音。)

用他的方式前进吧,或是随便用一种人的方式,毁灭那些会把他们带到我们这里来的人……(又是那种半人半兽的声音。)

(插入了一段狂乱的笛声,还好像有一对大翅膀在拍动。)

伊戈奈!Y’bthnk…h’ehye-n’grkdl’lh…Ia! Ia! Ia!(像是在合唱。)

这些声音听起来就仿佛是那些东西一边唱着,一边在小屋的里里外外来回走动时留下的,随着最后的和声渐行渐远,那些东西仿佛也走远了。接下来是很长的一段沉寂,就在莱尔德抬手想要把机器关上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这次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单凭它的特征,就将此前积聚在我们心里的所有恐惧推向了最高点;不管那半人半兽的咆哮和吟颂蕴涵的是什么,此刻从录音机里传出的带着口音的英语才是最最令人恐怖的声音:

道根!莱尔德·道根!你听到了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急切地低声呼唤着我的同伴,莱尔德的脸色变得煞白,坐在那儿直愣愣地盯着录音机,手还悬在机器的上面。我们彼此对视着。不是因为那急切的询问,不是因为此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是因为我们听出来了那个声音,那是厄普顿·加德纳教授的声音!我们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录音机里又继续传出了声音:

“听我说!离开这个地方。忘掉它。但在你走之前,要召唤克苏加。千百年来,这里都是那些恶魔从最远的宇宙到地球上来的一个落脚点。我知道。我是它们的人了。它们抓走了我,就像它们抓走皮雷加和其他许多人一样,所有的人都是不小心误入了它们的林地,而它们又没立刻杀死我们。这是‘他’的林地,恩盖之林,无脸盲神、夜嗥者、暗夜居民、只畏惧克苏加的尼亚拉索特普的陆上栖居地。我曾在星际空间中和尼亚拉索特普在一起。我曾上过偏远的雷恩高原,去过冷原荒地上卡代斯,越过了银钥匙之门,甚至去过大角星附近的凯瑟米,去过恩凯和哈利湖,去过肯岩和传说中的卡科萨,去过因斯茅斯附近的雅迪斯和雅斯雷,去过约斯和育戈斯,我还远远地从大陵五之眼望见了佐斯卡,当北落师门星高挂树尖的时候,用这些呼号召唤克苏加,要呼三遍:‘Ph’nglui mgl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等它一到,马上就走,免得你们也被杀掉。这个可恶的地方应该被炸掉,那样的话,尼亚拉索特普才不会再从星际空间中出来。你听见我说的了吗,道根?你听见了吗?道根!莱尔德·道根!”

突然传出了一阵愤怒的抗议声,接着是一阵扭打和撕扯的声音,好像是加德纳被强行带走了,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完完全全地没声了!

莱尔德又让录音机转了一会儿,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最后,他又把录音带倒了回去,焦急地说,“我觉得,咱们最好尽可能地把它记下来。你隔一句记一句,咱们一起把加德纳说的那段呼号写出来。”

“那是……?”

“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出他的声音,”他不耐烦地说。

“那他还活着?”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这咱们哪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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