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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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两种不同的意见当中,读者当有自己的判断。报纸从一个怀疑者的角度提供了一些确凿的细节,留给别人一幅图画,那是罗伯特·布莱克所看到的,或者他以为他看到了,或是他假装看到的图画。现在,再仔细、公正地研究一下日记,并且不妨让我们从事件的主角所表达的观点,把各个事件间的神秘联系归纳总结一下吧。

年轻的布莱克是在1934到35年之间的那个冬天回到普罗维登斯的,他住在了学院街附近的一处老宅的上层,房子建在从学院街拐过去的一处草地上,就在位于布朗大学校园附近、约翰·海图书馆后面的东西向的山顶上。那是一个温馨而迷人的地方,座落在一小片村野似的、古老的花园绿洲中,经常能看到友善的大猫在随便一处棚屋的屋顶上晒太阳。方正的乔治亚式大屋有一个分层顶,还有典型的、带扇形雕刻的走廊,小格的玻璃窗,以及其它能体现19世纪早期建筑工艺的代表特征。屋内的房门都是镶有6块嵌板的门,地上铺的是宽地板,旋转楼梯带有殖民时期的风格,白色的壁炉架是亚当式的,位于大屋后部的房间比大屋的整体水平面要低三个台阶。

布莱克的书房是位于西南角的一个大间,从那儿可以看到前花园的一侧,书房西面的窗户正好错开山脊,有着极佳的视野,能看到山下城里那些延伸叠错的屋顶,和在屋后烧得通红的、神秘的晚霞,他把书桌就放在了其中一个窗户前面。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是郊外一片开阔的紫色山坡。山坡对面约两英里远的地方,就是联邦山上那个鬼怪似的峰丘,在它周围是连成一片的屋顶以及尖塔,远远看去,尖塔的轮廓神秘地摇曳着,当烟雾笼罩城市的时候,便留下一个怪异的影形。布莱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正在俯瞰的是某个未知的、虚无缥缈的世界,它像是一个梦里的世界,在他想去探索或身临其境的时候,它可能会消失,也可能不会。

他把大部分书都寄回家了,又为他的房间添置了一些古式家具,安下心来进行写作和绘画创作。他自己住,自己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他的工作室在北侧的顶楼上,美妙的光线能从分层顶的窗玻璃投射进来。在第一个冬天里,他创作了5个他最出名的短篇故事,分别是“地下掘洞者,”“教堂地下室的楼梯,”“松毛鬼,”“奈斯谷,”和“外星食魔,”同时他还画了7幅油画,描绘了无名的怪物,神秘的外星生物,和地球上所没有的风景。

黄昏的时候,他常常坐在桌前,恍恍惚惚地盯着西窗外的景色——近在眼底的纪念堂的深色塔楼,乔治亚式的法院大楼的钟楼,市区内那些高耸的尖顶,远处闪闪发亮的、密布尖顶的山丘,还有那些未知的街道和迷宫似的山墙,这一切强烈地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他从当地少数几个熟人那里了解到,远处的那片山坡是一大片意大利人的聚居区,而那里的房子大部分是过去北方佬和爱尔兰人留下来的。他有时会把望远镜对准那个诡异的、遥不可及的世界,透过袅袅的烟雾,逐个的看着每一个屋顶、烟囱和尖塔,揣测着那里面可能隐藏的稀奇古怪的秘密。即便是从望远镜里看过去,联邦山似乎仍像是一个天外来客,给人一种似梦还真的感觉,让人联想到布莱克在他的故事和油画中所表现的那些虚幻的、难以捉摸的奇妙事物。这种感觉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小山渐渐地消失在一片紫色里,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在暮色之中,当法院大楼上的泛光灯和“产业信用”的红色灯塔亮起来的时候,夜晚就变得更加诡异了。

在远处联邦山上那些景物当中,最令布莱克感到好奇的是一个巨大而神秘的教堂。在白天的某些时间里,它会显得格外别致,等到黄昏的时候,在夕阳映红的天空映衬下,它高大的塔楼和渐高渐细的尖塔就变成了漆黑模糊的影子。它好像是位于一个特别高的地势上,灰朴朴的正面和隐约可见的北侧斜屋顶,以及尖形的大窗户的顶部都很突兀地凌驾于周围一片杂乱的屋脊和烟囱管帽之上。从它特别庄严简朴的外观看,它好像是一个石制建筑,多年的风霜、烟雨在它身上留下了斑斑污迹。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它的设计是最早期的哥特式复兴建筑的实验样式,具有乔治亚时期的某些外形和比例特征。它可能是在1810年至1815年间建成的。

几个月过去了,布莱克一直在观察远处那个神秘的教堂,对它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由于那些大窗户从来都不曾亮起灯火,所以布莱克认定那里面应该是空的。他看得越久,想得也越多,到后来,他开始构想一些诡异的事情了。他认为,那里笼罩着一种朦朦胧胧的、奇特而凄凉的气氛,所以,就连鸽子和小燕子也不愿在它那些灰蒙蒙的屋檐下筑巢。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其它的塔楼和尖顶上都会落着一大群鸟,而它们却从不在那个大教堂上停留。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也写在了他的日记里。他曾把那个地方指给他的几个朋友看,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曾经登上过联邦山,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教堂的过去和现在的情况。

春天的时候,布莱克感到了一种极度的烦躁不安。他已经把他计划已久的小说开了个头,要写一个和缅因州的女巫教有关的故事,但奇怪的是,他却无法进行下去。在越来越多的时间里,他都是坐在西窗前,凝望着远处的山丘和黑漆漆的、连小鸟也惟恐避之不及的尖塔。花园里的树枝已经发新芽了,世界也开始重妆美丽,但布莱克的烦躁不安反而加剧了。就在那时,他第一次有了要到城市的那一边去看看的想法,他要亲自爬上那个神秘的山坡,去探索那个烟雾缭绕的梦幻世界。

去年四月,布莱克开始了他探索未知的第一次旅行。他缓缓地走过一条条没有尽头的城区街道,穿过一个个荒凉、衰败的广场,终于看到了那条上坡的大道,路边的台阶经过一个多世纪的踩踏,已经磨损了,多利克式的门廊也已经塌下来了,他看到了一个圆顶,觉得那必定就是通往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的起点。路边有一些已经发黑了的、由蓝白两色构成的路牌,但那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眼下他注意到的是一些在街上游荡的人和他们那陌生而阴沉的面孔,还有高挂在一些历经多年日晒雨淋的棕色大楼上的一些写着外国字的招牌,都是楼里一些很古怪的商店的招牌。他找不到那些他曾远远地望见过的目标,这令他又一次意识到,他从远处看到的联邦山上的景象是一个梦幻世界,现实世界的人是无法踏入其中的。

他不时地也能看到破败的教堂正面,或是垮塌的尖顶,但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一个。当他向一个店主问起石头大教堂的事时,那人虽然会说英语,但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越往高处走,那些地方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一条条小巷构成了一个纷乱的迷宫,而那些小巷都远远地向南面延伸过去。他走过了两、三条宽阔的大街,一度曾觉得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塔楼。他再次向一个店家打听石头大教堂的事,而这一次,他敢发誓说,那些声称对此一无所知的人都是在骗人。那个深色皮肤的人脸上露出一种惊慌的神情,同时他又试图要掩盖他的恐惧,布莱克看见他用右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

随后,他猛然看到,在他的左侧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尖顶,在阴云密布的天空映衬下,尖顶就竖立在那些排列在向南延伸的、交错的小巷两侧的层叠的棕褐色屋顶上方。布莱克马上认出了那是什么,他一头扎进那些脏乱的、没有铺石砖的小巷里,向尖塔冲了过去。有两次,他迷路了,但他不敢向那些坐在门前台阶上的男主人或女主妇问路,也不敢向那些在泥泞、阴暗的小巷里摸爬滚打的小孩问路。

终于,他看到了赫然耸立在西南方的塔楼,以及矗立在一条小巷尽头的一个大石垛。此时他正站在一个无遮挡的露天广场上,广场上很奇怪地铺着鹅卵石,在远端的那一侧,有一堵高墙。这就是他探寻的终点;在墙头那个宽阔的、围着铁栅栏的、杂草丛生的平台上——那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高出周围的街道足有6英尺——有一个阴森、巨大的石堆,即便是布莱克换了新的视角,他还是能毫无疑问地认出它来。

那座空荡荡的教堂已经处于一种极其破败的状态。一些高大的石拱壁已经塌了,几个精美的尖顶饰也掉在了发黄的杂草丛里。那些被烟熏黑的哥特式玻璃窗大部分都完好无损,但许多石制直棂都不见了。布莱克觉得很奇怪,那些内容晦涩的彩绘玻璃窗怎么会保存得这么好呢,要知道全世界的小孩都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共同爱好呀。厚重的大门仍是完整无缺的,而且关得紧紧的。在那堵墙的顶部四周,有一道生了锈的铁栅栏,栅栏的门就在连接广场的台阶的顶头上,能看到门上有一把挂锁。

从栅栏门通向教堂的小径全被荒草覆盖了。到处是一片荒凉和破败,看着那些连鸟都没有的屋檐和黑糊糊的、没有藤蔓的高墙,布莱克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凶险。

广场上只有可怜的几个人,布莱克看见紧北边有一个警察,便走过去向他询问教堂的事。他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爱尔兰人,但很奇怪的是,他除了划十字好像就不会做别的事了,嘴里还嘟囔着说,人们从来都不谈论那座教堂的事。在被布莱克逼急了之后,他慌慌张张地说道,意大利神父警告过所有的人,说那里曾经是恶魔居住的地方,还留有恶魔的印记呢。他本人曾经从他父亲那儿听说过一些关于它的神秘传说,他父亲小的时候还听到过一些声音以及风言风语。

从前,曾有一个很不好的教派在那里活动,那是一个违法的教派,能召唤邪恶的东西,那些东西来自某个不为人知的黑暗深渊。曾经有一个很好的神父来驱魔,但也有人说,只要是有光,就能驱魔。要是奥马雷神父还活着的话,他能讲出许多故事来。但现在就没办法了,只能顺其自然了。现在它没有伤到任何人,它从前的那些主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1877年的时候,人们开始注意到在这个地区不时地会有人失踪,于是便有了很耸人听闻的言论,它的那些主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像老鼠一样跑掉了。有朝一日,市政府会出面接管这个无人继承的财产,但任何和它有瓜葛的人都不会有好。最好还是不要管它,等它过些年后自行倒塌,以免惊动了那些应该永远呆在它们黑暗的地狱里的东西。

那个警察走了以后,布莱克站在那儿,一直盯着那堆阴沉沉的石头。他很高兴地发现,原来别人也和他一样,觉得那个教堂很可怕,同时,他在心里捉摸着,那个警察反复提到古老的传说故事,隐藏在那些故事后面的真相是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这地方看着可怕,所以才会有那些传说吧。

午后的太阳从散开的云层后面露出脸来,但似乎无法照亮那个古老的圣殿被烟熏黑了的、污迹斑斑的外墙。奇怪,春天来了,但在被铁栅栏围住的那一片地方却没有一点绿意,依然是干枯、焦黄的一片。布莱克走到那个高出地面的平台边上,仔细的看着那堵墙和生了锈的铁栅栏,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入口。那个乌黑的教堂对他有一种可怕的诱惑,令他无法抗拒。台阶附近的栅栏都没有缺口,但在转过去一点的北侧少了几根栏杆。他可以从台阶走上去,顺着栅栏外面那一溜窄窄的护顶绕到那个缺口去。要是人们都对这个地方怕得要死的话,他就不会撞见什么人。

在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之前,他已经登上了护顶,来到了栅栏的缺口处。他向下看去,看到有几个人远远地站在广场边上,用右手做着手势,和他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店家做过的手势一样。有几扇窗户“砰,砰”地关上了,一个胖女人冲到街上,把几个小孩拽进了一个没有粉刷过的、快塌了的房子里。布莱克很轻易地就从缺口钻了进去,转眼间,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荒凉之中了。从四处散落的、几乎快被磨平的墓碑残断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一片墓地,不过那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与教堂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那拔地而起的建筑让他有了一种压迫感,他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去,推了推正面的那三个大门。门都锁得严严的,他开始围着这个巨型建筑转圈,想要找个能钻进去的入口。他不能确信他真的想要进到这个阴暗的废教堂里面去,但它所具有的那种神秘感驱使他不由自主地就那么做了。

他在教堂后面发现了他想要找的入口。那是一个地窖的窗户,没遮没盖的。他小心地探头往里看,看见了一个像无底洞似的蜘蛛网的世界,还有微微地反射着阳光的尘土。他看到了碎石头,旧木桶,破盒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家具,所有的东西都覆着厚厚的灰尘,看不出清晰的轮廓了。从一个锈蚀了的废暖气炉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直到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中期还有人在住,而且收拾得很好。布莱克想都没想,便从窗口爬了下去。拱形地窖很大,没有划分隔断,右手远端的一个角上有一条漆黑的拱道,显然是通到上面去的。置身于这个巨大的神秘建筑中,布莱克感觉到一种令他很不舒服的压抑,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小心地四周搜寻着。他在灰尘中找到了一个依然完好的木桶,把它滚到了那个打开的窗口前,好方便他出去。随后,他打起精神,尽量避开密布的蜘蛛网,斜穿到那个拱道前。无处不在的尘土快要把他呛死了,身上还是挂满了讨厌的蛛丝,他爬上拱道上那些已经磨损的石阶,进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他没带照明的东西,只能用手小心地摸索。拐过一个90度的弯之后,他感觉到前面有一个关着的门,又经过一番摸索,他找到了那个古老的门闩。门是向里开的,门后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被蛀坏了的嵌板门。

一上到底层,布莱克就迅速地开始到处搜寻。内屋所有的门都没上锁,所以他可以自由地进出各个房间。教堂巨大的中殿简直就是一个吓人的地方,长条包厢椅、祭坛、沙漏形布道坛和共鸣板上全都堆积着尘土,巨大的蜘蛛网挂在陈列厅的尖拱上,缠绕在林立的哥特式圆柱上。午后渐渐减弱的阳光从那些奇特的、发黑的、巨大的半圆形玻璃窗投射进来,给这片沉寂而荒凉的景象披上了一层可怕的、灰暗的光。

窗玻璃上的彩绘都被熏黑了,布莱克费了半天劲也看不出来那上面表达的是什么,但他从所看到的一小部分内容中感觉到自己不喜欢那些画。彩绘图案大都是传统风格的,根据他对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象征主义手法的了解,他看出那些都是很古老的图形了。画上的几个圣徒的表情都很令人讨厌,在其中的一个窗户上,好像画着一个黑暗的空间,还有一些怪异的螺旋型发光体点缀在其中。看过那些窗户之后,布莱克转过身来,注意到祭坛上那个挂满蜘蛛网的十字架,那不是常见的那种十字架,但是和太初的作为古埃及生命象征的T形十字章有点像。

在半圆室旁边的法衣室后屋,布莱克发现了一张糟朽的书桌和一些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书架上的书已经发霉、破损了。当他看到了那些书名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恐怖。那些都是平常百姓从没听说过的邪恶、隐晦的书目,即使是有人听说过,也是听人偷偷摸摸、担惊受怕地在私下里传说的;那些书里记载的都是被禁止的、可怕的内容,包括一些神秘的传说和古老的符咒,时间一直能追溯到人类的初期,以及人类尚未出现前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混沌时期。那里面的大部分书目他都曾经看过,包括拉丁文本的、令人憎恶的《死灵之书》,邪恶的《艾弗尼斯书》,迪厄雷特伯爵写的、臭名昭著的《邪教》,冯·容兹的《无法形容的狂热迷信》,以及老路德维格·普林的恐怖作品《蠕虫的秘密》。但其中还有一些是他只听说过或从未听说过的书,像《奈考提奇手稿》,《孜延集》,还有一本几乎已经破碎了的书,上面的字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但其中的一些符号和插图对于学神秘学的布莱克来说还是能认出来的。很显然,一直在本地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并不是空穴来风。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邪恶的东西,比人类的历史还长久。比已知的宇宙还深远。

在那张糟朽的书桌里有一个皮面小笔记本,上面用一些很奇怪的密码式的符号记录着一些条目。那些手写的内容是由现在在天文学里延用的一些常见的传统符号构成的,这些符号在古时候是用于炼金术、占星术以及其它一些作用不明的法术的,那些代表着太阳、月亮、行星、星位和黄道十二宫的符号,被密密麻麻地画在一页页纸上,从一些段落中可以看出,每个符号代表的是一个字母。

布莱克把笔记本装进了他的外衣口袋,想过后再去破解那些密码。书架上的许多大部头都很吸引他,他想,以后可以找时间到这儿来借书看了。他心里捉摸着,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碰这些书呢?难道他是60年来第一个冲破了封锁着这个地方的恐惧,进到这里来的人吗?

他把底层整个查过一遍之后,便重又穿过那个遍布灰尘的、神奇鬼怪的中殿,走到了前厅,在那儿,他看到了一个门,还有楼梯。他估摸那是通到上面漆黑一片的塔楼和尖塔的,两个都是他远远地看了好久、再熟悉不过的目标了。爬楼梯的过程中,他被呛得够呛,灰尘实在是太厚了,而且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蜘蛛似乎也变得更勤劳了。盘旋向上的楼梯都是又高又窄的木头台阶,布莱克不时地从所经过的乌蒙蒙的窗户向外眺望着脚下的城市。他并没有在下面看到绳子,但他还是希望能在塔楼里发现一个大钟,或是能听到洪亮的钟声,因为他曾用望远镜对准这个塔楼窄窄的、百叶窗式的尖顶窗看过好多遍了。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当他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后,他发现钟楼室里根本没有钟,而且显然是被挪做它用了,与钟楼毫不沾边。

钟楼室大约有15平方英尺,惨淡的光线从四面各一个尖顶窗照射进来。在被尘土覆盖的地板上,正中央立着一个怪异的石柱,差不多有4英尺高,直径大概有2英尺,石柱表面刻满了奇形怪状的、根本无法辨识的象形文字。在石柱上面放着一个金属盒,盒子的形状很不对称,带合页的盒盖是打开的,盒子里面的尘土差不多得积了10年了,在厚厚的尘土下面有一个蛋形或不规则的球状物,球径差不多有4英寸。在石柱周围,有7把还算完好的高背椅,是哥特式风格的,椅子大致围着石柱组成了一个圆圈,在椅子后面,沿着灰暗的、用镶板装饰的墙壁,有7个破碎的、涂成黑色的大石膏像,像极了复活节岛上的神秘巨石像。在室内挂满蜘蛛网的一个墙角,墙面上被凿出了一个梯子,一直通向上面的一个活门,活门是关着的,它上面是没有窗户的尖塔。

等布莱克渐渐适应了室内微弱的光线后,他注意到发黄的金属盒上有一些很怪异的浅浮雕饰纹。他走过去,用手和手帕掸去了上面的尘土,看到那上面刻的是一种可怕的、异域的形象,那形象虽然看上去活生生的,但和地球上已知的生命形态都不一样。那个看似球体的东西原来是一个近乎黑色的、带红色条纹的多面体,有许多不规则的表面。它既像是某种极不寻常的水晶,又像是用石头精心打磨、雕琢的工艺品。它没有接触到盒子的底部,而是悬在盒子里的,有一个金属圈套在了它的半腰上,把它托住了,还有7个设计奇巧的支撑物沿水平方向伸展开来,与盒子的内壁形成了一定的角度。布莱克一看到这块石头,马上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觉得它那些闪闪发光的表面像是透明的似的,从里面能看到奇妙的世界。在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异域的景象,有高大的石头塔楼,巨大的、没有生命迹象的山脉,还有遥远的空间。

当他终于把目光从石头上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在远端靠近通向尖塔的梯子的那个角落,有一些尘土显得有点特别。他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会引起他的注意,也许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吧。他拨开那些垂挂的蜘蛛网,走了过去,开始努力地探究其中的奥妙。他用上了手,还有手帕,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真相,他倒吸了一口气,心绪一下子变得错综复杂了。那是一具人的骨架,肯定已经在那儿很长时间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碎布条,但从钮扣和布头看,那人穿的是灰色套装。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包括鞋,金属扣,一个样式过时的领带夹,一个记者的证章,上面写的是“普罗维登斯电讯报”,以及一个破烂不堪的皮夹。布莱克小心地检查着皮夹,发现里面有几张老版的钞票,一张1893年的赛璐珞广告年历片,几张名片,上面的名字都是“埃德温·M·勒里布里奇,”还有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些备忘录。

此时,从布莱克的日记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恐惧和神经质的忧虑越来越多了。他责备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还疯狂地推想着下次雷暴时可能产生的后果。日记中还证实,在雷暴期间,他曾经发了疯似的三次给电力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千万要小心预防断电。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出,他很关注的一点是,记者在塔楼里没有发现金属盒和石头,以及那具被毁的骨架。他估计,这些东西已经被转移了,至于是谁,或是什么东西干的,移到了哪儿,他只能是瞎猜了。他最担心的是他自己,他觉得在他和远方那个尖塔之间存在着一种可怕的关系,是他冒失地把隐藏在尖塔里的黑暗的恶魔唤醒了。他好像觉得他的意志被牵制住了,而且他的访客还记得,他那段时间总要坐在西窗的书桌前,出神地眺望烟雾缭绕的城市的那一边。他在日记里还写了一些可怕的梦,他提到有一个晚上,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站在屋外,并且不由自主地走下学院山,朝西去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认为,尖塔里的那个东西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

人们回忆说,7月30日之后的那一周时间是布莱克几近崩溃的时候。他不穿衣服,所有的餐饮都打电话叫。到他那儿去的人注意到他在床边放了几根绳子,而他说他经常梦游,每晚不得不用绳子把脚捆住。

他在日记里提到了使他崩溃的那次可怕经历。30日晚上他睡下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几乎漆黑一片的地方摸索着。眼前只有快速横向移动的蓝光,短短的、淡淡的,但他能闻到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还能听见他的上方有细微的杂音。他只要一移动,就会绊到什么东西上,而每当他弄出声响,上面像是回应似的也会有动静,那是一种轻轻颤动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种轻微的、木头相互错动时才有的声音。

他的手曾经摸索到一个石柱,柱顶上没有东西,后来他发现自己在爬墙上的梯子,摸索着向上面某个越来越臭的地方爬,同时他还感到有一股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还没等他看清那些像万花筒似的幻影,那些影像就逐渐化成了一幅深渊地狱的图景,那是一个巨大、黑暗、深不可测的深渊,恒星和世界都在黑暗中旋转着。他想到了关于终极混沌的古老传说,在混沌的中心爬行的是白痴盲神亚撒索,它是万神之主,在它周围的是他那些愚笨无知的追随者和没有固定形状的舞者,一双说不清形状的手爪抓着一只魔笛,当单调的笛声响起来时,它们都安静下来了。

接着,从外界传来的一声巨响使他从恍惚中惊醒,使他意识到他正处于极其恐怖的境地。那是什么声音,他一点都不知道,也许是迟来的、放焰火的声音吧,整个夏天,联邦山上的居民为了向他们的各个守护神或他们在意大利家乡的圣徒致敬,一直在放焰火。不管怎样,他发疯似的尖声大叫着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地板上都是障碍物,他在几乎没有光亮的房间里摸索着。

很快他便明白自己在哪儿了,他不顾一切地冲下窄窄的旋梯,在每个弯角都会摔倒、碰伤。他冲破中殿里巨大的蜘蛛网,摸黑从一个杂乱的地窖里爬了出来,到了外面有街灯的地方,然后从一个到处是山墙的、像是有鬼魂出没的山上跑了下来,穿过寂静的、尽是高大的黑塔楼的市区,爬上了东边的悬崖峭壁,回到了他自己的老房子门前。

早上恢复意识之后,他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躺在书房的地板上。身上粘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浑身上下都疼。他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头发都被烧焦了,同时他还闻到外衣上好像有股怪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神经崩溃了。从那以后,他便开始穿着睡衣,无所事事地在西窗前凝望着,担心着雷暴的威胁,在日记里写一些疯话。

开始下大暴雨的时候,刚好是在8月8日的午夜之前。闪电一次次地划过整个城市,有人说看到了两个大火球。大雨倾盆而下,一连串的雷声使好多人无法入睡。布莱克极度紧张地为照明系统担忧,凌晨1点左右还试着要给电力公司打过电话,但那时为了安全起见,电话被暂时切断了。他在日记里记下了一切,记下了他是如何变得狂暴、绝望,如何在黑暗中摸索、爬行。

为了能看到窗外,他不得不让屋里黑着灯,而且,好像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坐在书桌前,焦虑地透过雨雾、越过市区的屋顶望着远处联邦山上的那一片灯火。不时地,他会摸索着在日记上写点什么,所以,在其中的两页纸上能看到一些不连贯的词句,诸如,“灯火不能灭”,“它知道我在哪儿”,“我必须消灭它”,“它在叫我,但也许它这次没有伤害我的意思”,等等。

随后,城市里的灯全灭了。根据电力公司的记录,那时的时间是凌晨2点12分,但布莱克没有提到时间。日记上只写着:“灯灭了,上帝救我。”在联邦山上,也有和他一样焦虑的守望者,那些被雨水淋透了的民众聚集在那个邪恶的教堂周围的广场和小巷里,手举着用雨伞护着的蜡烛、手电筒、油灯、十字架以及在意大利南部地区常见的各种驱邪符。他们为每一道闪电祈祷,当闪电一轮轮减弱并最终停息的时候,他们一直用右手做着神秘的手势。一阵疾风将许多蜡烛都吹灭了,周围变得更黑暗了。有人叫醒了“活力圣者教堂”的莫鲁佐神父,他匆忙赶到阴沉沉的广场上,尽其所能地念着有益的祷词。

至于在2点35分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有下面几个人的证词——神父,一个年轻、聪明、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中央警局的威廉·J·莫纳汉巡警,一个最值得信赖的警官,当时他正在他的管片内检视着民众;围在教堂的石垛平台周围的那78个人中的大部分人,特别是那些站在广场上能看到教堂正面的人。当然,没有人说起违背自然规律的事。这样一件事的发生可以有好多原因。谁也无法确切地说出在那个巨大、古老、臭气熏天、废弃多年的异类建筑里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恶臭的水蒸汽-自燃-长期腐化形成的沼气压力-无数的现象都可以作为原因。当然,决不能排除设计骗局的因素。事情本身真的是太简单了,实际发生的时间也不过3分钟。有向来仔细的莫鲁佐神父不停地看着表呢。

当黑塔楼里传出的笨重的摸索声变得越来越大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发生了。一段时间以来,教堂里一直隐隐地散发出神秘的恶臭,而现在这种气味变得更浓重、更呛人了。伴随着一声木头碎裂的声音,一个又大又重的物件掉到了朝东向的教堂正面下方的院子里。因为蜡烛都被风吹灭了,所以人们现在看不清楚塔楼,但当那个物件快要落到地上的时候,他们看出那是塔楼东窗的一扇被烟熏黑了的百叶窗。

紧接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臭气从漆黑的高处喷涌下来,令那些浑身战栗的守望者感到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广场上的那些人都快被熏倒了。与此同时,空气开始抖动起来,像是有一双翅膀在拍动,一阵突如其来的东风比之前更强更猛地刮了过来,把人们的帽子都刮掉了,把滴着水的雨伞都掀翻了。在没有烛光的夜幕中,什么都无法看清楚,但有些抬着头往上看的人觉得,在漆黑的夜空中,有一个巨大的、散开来的、浓黑的东西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那像是一团无边的烟云,以流星一般的速度,向东飞走了。

就这些。那些守望者又惊、又惧、又晕,已经陷入一种半麻木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还在继续他们的守夜;过了一会儿,一道迟来的闪电发出了强烈的闪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穿透了雨中的天际。半个小时之后,雨停了,又过了15分钟,街灯又重新亮了起来,那些疲惫不堪、全身湿透的守望者如释重负一般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的报纸在对暴雨的综合报道中,只是很简单地提到了这些事。看来那道强烈的闪电和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东部更远一点的地区表现得比在联邦山上更惊人,而且在那边也出现了类似的难闻的气味。尤其是在学院山上,那声巨响把所有熟睡的人都惊醒了,并且引发了一轮迷茫的揣测。在那些已经醒来的人当中,只有几个人看见了山顶附近的那道反常的闪电,或是注意到了一阵令人无法解释的、往上吹的风,那阵风几乎都要把树上的叶子刮掉了,花园里的植物也糟了秧。人们一致认为,那道突如其来的闪电肯定劈到了附近的什么地方,但过后却没有发现被闪电打过的痕迹。住在陶·欧米加兄弟会会馆里的一个年轻人觉得,就在闪电出现之前,他看见空中有一团神秘的烟雾,但他的发现还没有得到证实。那几个看到闪电的人都一致认定,有一阵强风从西边刮过来,而且在闪电出现之前,还有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调查表明,闪电过后,人们普遍都闻到了难闻的气味。

人们很认真地讨论过这些要点,因为它们很可能与罗伯特·布莱克之死有关联。住在普西·德耳塔会馆的学生说,他们从楼上的后窗能看到布莱克的书房,9号早晨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他在西窗前的那张模糊、苍白的脸,他们还在捉摸,他怎么会有那种表情。当他们在那天傍晚看到同样表情的一张脸还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时,他们有点担心了,便留意着看他的房间里是否会有灯亮起来。后来,他们去按过那个黑着灯的房子的门铃,再后来,就找来了警察,强行把门打开了。

他僵硬的身体笔直地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眼球突出,目光呆滞,极度受惊而产生痉挛的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把那些进门来的人都吓得赶紧背转过身去。不一会儿,验尸官来了,尽管桌前的窗户依然完好无损,但他查验过后还是认为,死者是因为受到电击,或由于放电而引起神经紧张致死。他完全忽略了死者脸上吓人的表情,认为对于一个爱奇思怪想、情绪容易波动的人来说,出现那种无比惊骇的表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是在看见了留在屋里的那些书籍、绘画和手稿,并且读了摊开在书桌上的那一页涂写得乱七八糟的日记之后,产生上述印象的。布莱克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继续着他疯狂的记录,折断了笔芯的铅笔还在他已经痉挛收缩的右手里攥着。

停电以后写的那些日记内容极不连贯,只能认出一部分。一些调查人员从这些内容里得出了与那些唯物主义官员的判断截然不同的结论,但这些猜测很难被那些保守的人采信。甚至连迷信的德克斯特医生的举动也没能撼动那些人——医生把那个怪异的盒子和那个多面体一起扔到了纳拉甘塞特湾最深的海峡里。布莱克最后的日记他极端的想像加上神经紊乱,再加上他

“灯还没亮,肯定得有5分钟了。一切都靠闪电了。雅迪斯,让它就这么闪下去吧!……某种影响力似乎在通过它起作用……雨和雷和风太吵了……那个东西正在占据我的心……

“记忆出问题了。我看到了我以前从不认识的东西。别的世界和别的星系……黑暗……闪电好像是黑的,黑暗好像是光……

“我在漆黑之中看到的不可能是真的山丘和教堂。肯定是闪电在视网膜上留下的影像。老天爷,要是闪电停了的话,就让那些意大利人拿着蜡烛出来吧!

“我害怕的是什么?那不会是在神秘的古赫姆附了人形的尼亚拉索特普的化身吧?我记得育格斯和更久远的沙嘎,还有黑行星的终极空间……

鼓动翅膀飞过空间,漫长的路……无法飞越光的宇宙……用从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里获得的认识再塑……穿过恐怖的光芒的深渊把它送到……

“我叫布莱克,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住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奈普东街620号……我在这个星球上……

“亚撒索发发慈悲吧!闪电不再闪了——吓人——我能看出每个东西上都带着一种看不见的邪气——光是黑暗,黑暗是光……那些人在山上……护卫……蜡烛和符咒……他们的神父……

“距离感不见了——远即是近,近即是远。没有光,没有玻璃——看那个尖塔——那个塔楼——窗户——能听见——罗德里克·阿什——我疯了,还是要疯了——那东西在颤动,笨重地在塔楼里走——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我想出去……必须出去,并且统一力量……它知道我在哪儿……

“我叫罗伯特·布莱克,但我在黑暗中看塔楼。有一股可怕的气味……感觉到变形的……站到了塔楼的窗前,打碎窗户,出来了……咿呀……恩盖……

“我看见它——朝这儿来了……阴风——一大团模糊——黑色的翅膀——约-梭托救救我——那裂成三瓣的亮眼睛……”

《尖塔幽灵》 罗伯特·布洛克

 

威廉·赫尔利生为爱尔兰人,长大后又当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不用说,就冲这两点,他也会是一个话痨。

从他在那个温暖的夏日傍晚在普罗维登斯市区搭上他的乘客那一分钟开始,他就不停地说话。那名乘客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30出头,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手里紧扣着一个公文包。他报了一个在贝尼费特街上的地址后,赫尔利就出发了,车子开得快,嘴皮子也一样动得快。

赫尔利开始时自顾自地评论着纽约巨人队在下午比赛时的表现。见他的乘客没有吱声,便又很坦然地说起了天气——最近的,目前的,和未来的。见他的乘客还没反应,他又继续谈起了当地发生的一件事,即新闻里报道过的,当天早上两头黑豹或是美洲豹从兰格兄弟马戏团的流动动物园里跑出来了,而眼下在城里现身了。当他很直接地问他的乘客是否曾看见过正四处游弋的野兽时,那个人摇了摇头。

赫尔利接着又开始贬损当地警察的无能,连野兽都逮不着。在他看来,那些执法者个个都是废物。但他的看法并为引起乘客的兴趣,还没容他再继续他的单簧,他们已经到了贝尼费特街的那个地址,付过八毛五分钱后,乘客提着公文包下了车,赫尔利便开车走了。

他当时不可能知道,他将成为最后一个看见这个乘客活着的人。

以后的事都是推测,并且也许都是最好的设想。要想推断出那天晚上在贝尼费特街上的那栋老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是很容易,但那些推论的份量是谁也担当不起的。

关于赫尔利那个沉默、超然得有点反常的乘客,有一个小谜团很容易破解。那人是埃德蒙·菲斯基,伊利诺斯州芝加哥人,他当时正在出神地想着完成他15年的追求;在出租车上的这段路是他漫漫旅程的最后一段,他正在回顾他所走过的路。

埃德蒙·菲斯基的追求始于1935年8月8日,那天他的好朋友,来自密尔沃基的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死了。

在青少年时期,和菲斯基本人一样,布莱克也是一个早熟的、爱好写科幻小说的少年,他们都是“洛夫克拉夫特圈”中的一员,那是一群作家,彼此之间保持着联系,同时也与已故的、普罗维登斯人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保持联系。

通过通信联系,菲斯基和布莱克熟识起来;他们往来穿梭在密尔沃基和芝加哥之间互访,而他们在文艺方面又都专注于恐怖科幻,这使他们成了亲密的朋友,这种友谊一直持续到布莱克意外而又离奇的死亡时。

与布莱克的死亡有关的大部分实际情况,以及某些推测,都收录在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夜魔》里,小说是在布莱克去世一年多之后发表的。

洛夫克拉夫特有极好的机会去发现事实,因为布莱克正是在听取了他的建议后,才在1935年初去普罗维登斯旅行的,而且他在学院街上的住处也是洛夫克拉夫特提供的。所以,作为朋友和邻居,洛夫克拉夫特这个科幻长辈用一个不平凡的故事讲述了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的最后几个月。

他在故事里提到,布莱克正着手写一个与新英格兰女巫教有关的小说,但他很谨慎地没有提他帮他的朋友保存资料的事。显然,布莱克开始了他的计划,后来便陷入了一种超乎他想像的、巨大的恐惧之中。

布莱克着迷地想要了解联邦山上的那个破败的黑色石垛的事,那是一个教堂的废墟,曾经是一个神秘教派的活动场所。初春的时候,他去了那个人人回避的教堂,并且有了一些发现,而这些发现使他无可避免地死去了。

简单说来,布莱克进到了那个在高平台上的“自由愿望”教堂里,偶然发现了“普罗维登斯电讯报”的一个记者的尸骨,那个记者名叫埃德温·M·勒里布里奇,显然他在1893年时也想做类似的调查。他死得不明不白这一事实似乎就够令人担惊受怕的了,但更令人不安的事实是,从那天起再没有人胆敢进入教堂,也就没人发现尸体。

布莱克在记者的衣服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里面的内容给了他部分启示。

一个名叫鲍文的教授,普罗维登斯人,曾经在1843年去埃及旅行,对法老王内弗伦卡的地穴进行考古研究,并且有了一个不寻常的发现。

内弗伦卡就是那个“被遗忘的法老王”,他的名字为祭司所诅咒,并且被人从正式的朝代记录中抹去了。布莱克之前就知道这个名字,因为他看过另一个密尔沃基人写的一本讲这个带有半传奇色彩的统治者的书,书名是“邪恶的法老王的圣殿”。至于鲍文发现了什么,他完全是一无所知。

那个记者的笔记本里也没有真正说到那个发现是什么,但它按年代顺序详细地记录了一系列的事件。鲍文教授在埃及有了神秘的发现之后,便放弃了他的研究工作,马上返回了普罗维登斯,他在1844年买下了普罗维登斯的“自由愿望”教堂,并把它做为“占星贤人”教派的总部。

这个教派的成员显然都是由鲍文发展的,他们崇拜的是一个他们称之为“夜魔”的存在体。他们会凝望着一块水晶来召唤这个存在物显形,并且用带着鲜血的祭品来表达他们的敬意。

起码,当时在普罗维登斯流传的故事是这么说的,所以人们都躲着那个教堂。在当地一些迷信的人的煽动下,情绪激动的人突然采取了直接的行动。1877年5月,迫于公众的压力,官方强行解散了“占星贤人”教派,几百个教徒很快便离开了普罗维登斯。

那个教堂随即被关闭了,而且,人们的恐惧显然要强于他们的好奇心,所以那里一直也没人进去过,直到1893年,那个记者,勒里布里奇,去那里做了一次绝命的私人调查。

这就是他笔记本上的未加整理的故事要点。布莱克看了,但并没有被吓倒。最后,他偶然发现了鲍文在埃及地穴里找到的那个神秘的东西,也就是“占星贤人”教派的崇拜物,那是一个不对称的金属盒,盒盖上带合页,盖子一直盖着,不知已过了多少年了。布莱克打开盒子,看见盒里有一个4英寸高的红黑相间的水晶多面体,由7个悬臂托着。凝望着多面体,他不仅“看”到了,而且还“进”到了多面体里,和传说中的那些教徒所做的一样,并且连体会到的感觉也一样。他出现了奇怪的精神紊乱,觉得自己就像迷信传说中所说的那样,仿佛“看到了在其它星球之外的陆地和深渊。”

随后,布莱克犯下了他最大的错误。他把盒子盖上了。

据勒里布里奇听到的传说讲,再次盖上盒盖,就表明是在召唤那个异域的存在物,“夜魔”。那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见不得光。在那个黑黢黢的废弃教堂里,那个东西天黑时就会现形。

布莱克惊慌地逃出了教堂,但祸已经被他闯下了。7月中,一场雷暴使普罗维登斯的电力中断了一小时,灯全灭了,住在教堂附近的意大利区的人听到了从漆黑一片的教堂里传出的“砰,砰”的撞击声。

民众拿着蜡烛,围着教堂,站在雨中,用点燃的蜡烛筑起一道光的屏障,来阻止那个可怕的东西现身。

显然,人们都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暴雨刚过,当地的报纸也来了兴致,7月17日,两名记者和一名警察一起进入了教堂。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现,只是在楼梯和长椅上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奇怪的斑点和污迹。

过了不到一个月,确切地说,是在8月8日凌晨2点35分,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死了,在一场雷鸣电闪的暴雨中,坐在他位于学院街的住所的窗户前死了。

临死之前,在下暴雨的那段时间里,布莱克在他的日记本上发疯似的乱写乱划,一点点地揭示“夜魔”在他内心造成的困扰和幻觉。布莱克深信,当他凝望着那块放在盒子里的奇特的水晶时,不知为何,他就和那个异域的存在物建立起了一种联系。他还确信,当他盖上盒盖时,就把那个东西召唤到了那个漆黑的教堂尖塔里,而他自己的命运也就无可挽回地和那个邪恶的东西联系到了一起。

他最后的这些话都是他坐在窗前,看着暴雨的进展时写下的。

与此同时,在联邦山上的那个教堂外,一群情绪激动的守望者聚集在一起,用烛光照着教堂。他们清晰地听见了从黑暗的教堂里传出的吓人的声响;后来,有两个很称职的目击者讲了当时的情况。一个是“活力圣者教堂”的莫鲁佐神父,他当时正在安抚他的会众。另一个是中央警局的威廉·J·莫纳汉巡警(现在是巡官),他当时正在维持秩序。莫纳汉亲眼看见,当最后那道闪电亮起来的时候,从教堂的尖塔里似乎喷出了一大团“污物”,像烟雾似的。

闪电,流星,火球——随便你怎么称呼它——在城市上空喷射出耀眼的光芒;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在城市的另一边,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正在写道,“那不会是在神秘的古赫姆附了人形的尼亚拉索特普的化身吧?”

不一会儿,他就死了。虽然他面前的窗户并未损坏,但验尸官的结论还是说他死于“电击”。有一个洛夫克拉夫特认识的医生私下里拒绝接受这个结论,并且在第二天就介入到这个事件中。他未经许可便进入了那个教堂,并且爬上尖塔,在那儿找到了那个神秘的、不对称形的盒子——那是金的吗?——和盒里那块怪异的石头。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确保那个盒盖是打开的,并把它连同里面的石头一起带到了有光照的地方。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租了一条船,把盒子和那块呈多面体的石头,丢到了纳拉甘塞特湾最深的海峡里。

在霍华德·P·洛夫克拉夫特的那个大家公认的写布莱克之死的小说里,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而埃德蒙·菲斯基正是由此开始了他15的追寻。

菲斯基从小说里已经了解了一些事情的大概。当布莱克在春天的时候动身去普罗维登斯时,菲斯基曾经勉强答应他,等到秋天的时候去找他。起先,两个朋友还能定期通信,但到初夏的时候,布莱克就音信皆无了。

那时,菲斯基还不知道布莱克去废教堂探险的事。他想不通布莱克为什么会沉默,便写信给洛夫克拉夫特,寻求一个可能的解释。

洛夫克拉夫特也无法给他解释。他说,年轻的布莱克在刚到的几个星期里经常去找他,向他讨教写作的事,还在夜晚陪伴他在城里散步。

但到了夏天的时候,布莱克就不来了。隐居的洛夫克拉夫特是不会强求去打扰别人的,所以他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去找布莱克。

等到他去找布莱克时,他听这个近乎歇斯底里的青年说起了他在联邦山上那个被封闭的神秘教堂里的经历,当时他还给了他几句忠告。但那已经太晚了。在他们那次见面后不到10天,布莱克就出事了。

菲斯基是在出事后第二天从洛夫克拉夫特那儿听说布莱克的死讯的。他还受命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布莱克的父母。他一度特别想马上赶赴普罗维登斯,但苦于缺钱,而且他自己的事情也使他脱不开身。他年轻的朋友的尸体很快就运回家了,菲斯基参加了简单的火化仪式。

后来,洛夫克拉夫特自己展开了调查,这个调查最终成就了他发表的那个小说。就此事情似乎就过去了。

但菲斯基并不满意。

他最好的朋友离奇地死去了,而且连那些最不信神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死时的情形太怪异了。当地官方用一个愚蠢且极不恰当的解释就草草地把案子结了。

菲斯基决心要去查明真相。

记住一个重要的事实:这三个人——洛夫克拉夫特,布莱克和菲斯基——都是专门和超自然、超常规事物打交道的作家和学生。他们三个都曾经接触过许多和古代传奇故事和迷信传说有关的书籍。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们把这些知识移用到所谓的科幻小说中时,作用却很有限,但根据他们自己的经验,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们的读者一样,完全不把他们写的那些虚构的故事当回事。

因为,正如菲斯基写给洛夫克拉夫特的信中所说的那样,“所谓的‘虚构的故事’,就我们所知,不过是一个很文雅的委婉的说法。布莱克的死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是一个恐怖的现实。我恳求您要好好地查一查,要把这个事件的真相揭开。”

洛夫克拉夫特答应了他的要求,发现了那个金属盒和盒子里的东西去向,并想方设法要安排一次和贝尼费特街的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的会面。看来德克斯特医生在把那个被洛夫克拉夫特称为“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的东西公开地偷出来,并丢弃了之后,好像很快就出城去了。

洛夫克拉夫特随后显然又和莫鲁佐神父以及莫纳汉巡警谈过话,查阅了“新闻快报”的资料,并设法推想“占星贤人”教派以及他们所崇拜的那个存在物的情况。

当然,他了解到的事情比他胆敢写进他发表的那个故事里的事要多很多。他在那年的晚秋和1936年早春时节给埃德蒙·菲斯基写信时,都很谨慎地暗暗提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但他似乎很想让菲斯基安心地知道,即便存在着某种威胁,甚至就是在现实世界中,而不是在超自然的感觉里,这种威胁现在也已经被转移了,因为德克斯特医生已经把那个做为召唤神灵的法宝的“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扔掉了。这些就是他主要的调查结果,事情进展到这儿又停了一段时间。

1937年初,菲斯基正打算要去洛夫克拉夫特的家乡拜访他,同时他也想亲自对布莱克的死因做一些更深入的调查。但情况再次出现了变化。当年3月,洛夫克拉夫特死了。他的意外去世使菲斯基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逐渐恢复过来;又过了差不多一年之后,埃德蒙·菲斯基才第一次到了普罗维登斯,到了布莱克到达生命终点的地方。

不知为何,菲斯基总感到有一股充满怀疑的黑色潜流在涌动。验尸官的结论很草率,洛夫克拉夫特的调查很谨慎,新闻和大众的态度是完全接受现状——布莱克死了,一个存在物曾在夜间游弋。

菲斯基觉得,如果他能亲自去看那个被诅咒的教堂,跟德克斯特医生谈话并查明他介入这件事的原因,询问那些记者,追查相关的线索,他也许有希望最终发现事情的真相,最起码可以为他死去的朋友正名,说他并非是死于精神错乱。

在菲斯基到达普罗维登斯并找好旅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联邦山看废教堂。

很快,他就失望了。教堂已经不复存在了。去年秋天它就已经被夷为平地了,而市政府接管了那个地方的所有权。那个漆黑而邪恶的尖塔也不再是山上的魔咒了。

菲斯基随即便设法去几个街区之外的“活力圣者”教堂找莫鲁佐神父。他从一个彬彬有礼的女管家那儿得知,莫鲁佐神父已经在1936年去世了,那时年轻的布莱克死了还不到一年。

虽然有点泄气,但菲斯基没有放弃,他又接着去找德克斯特医生,但是,贝尼费特街上的那栋老房子已经用木板围起来了。他给医疗服务局打电话,得到的含糊回答是,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已经离开本市,并且去向不明。

他又去找“电讯报”的当地主管,但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被允许进入报社的资料库,读到了写布莱克之死的那篇平淡、简短的报道,但那两个执行采访任务并曾经进入联邦山上那个教堂的记者已经离开报社,去其它城市做事了。

当然,还是有一些其它线索可以追的,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菲斯基把这些线索都摸清了。从“谁是谁”上找到的内容并没有使他对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有更多的了解。医生生在普罗维登斯,一直就住在这儿,40岁,未婚,执业医师,几个医学协会的成员;没有迹象表明他有任何不寻常的“爱好”或“其它兴趣”,从而促使他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终于,菲斯基找到了中央警局的威廉·J·莫纳汉巡官,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一个承认亲身经历了那件导致布莱克死亡的事件的人。莫纳汉很客气,但谨慎得有些暧昧。

尽管菲斯基表现得很坦诚,但那个警官还是很谨慎地不多说话。

“我真的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他说。“没错,是像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说的那样,那天晚上我是在教堂,但那是因为有一群人聚在那里,谁也说不准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会干出点什么。像那个小说里说的,那个老教堂有个坏名声,我估计希利可能会告诉你更多的事。”

“希利?”菲斯基插嘴问道。

“伯特·希利,那是他的管片,不是我的。他那时得肺炎了,我替了他两个星期。然后,他死的时候——”

菲斯基摇摇头。又一个可能的信息来源断了。布莱克死了,洛夫克拉夫特死了,莫鲁佐神父死了,现在轮到希利。记者都走了,德克斯特医生神秘地失踪了。他叹了口气,又继续问。

“那天晚上,你看见了那团污浊的东西,”他问道。“你能更详细地说说吗?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人群里有人说过什么吗?试着想想看,无论是什么,都可能会对我很有用。”

莫纳汉摇摇头。“有很多声音,”他说。“但那些声音和雷声都混在一起,就是有像小说里说的那种从教堂里传出来的声音,我也不可能准确地分辨出来。至于人群里,女人的哭声和男人咕咕哝哝的说话声,都和雷声、风声掺和到一块儿了,我连自己维持秩序的喊声都快听不清了,更别说听别人说些什么了。”

“那团污浊的东西呢》”菲斯基仍在坚持。

“那就是一团黑影,没别的。烟,或是云,或者不过是再次打闪之前的一个阴影。我不会说我看见了什么魔鬼,或怪物,或随你怎么称呼它的东西,就像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他那些疯狂的小说里写的那样。”

莫纳汉巡官自以为是地耸了耸肩膀,拿起桌上的听筒,开始接电话。显然,这段谈话结束了。

这就是菲斯基目前的调查。但他没有放弃希望,一次,他用一整天的时间坐在旅馆里打电话,逐个打给列在电话簿上的“德克斯特”,以期找到一个和那个失踪的医生有关系的人,但没有找到。当他费尽心思地搞明白了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说里提到的那个“最深的海峡”的位置后,便划着小船在纳拉甘塞特湾度过了又一天。

在普罗维登斯度过了一无所获的一周之后,菲斯基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他回到了芝加哥,回去做他的工作,继续他普普通通的追求。渐渐地,那件事在他脑子里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事了,但是他决不会彻底忘掉它,他不会放弃,直到最终揭开谜底。

1941年,一等兵埃德蒙·菲斯基利用参加基本训练的时的三天短假,在去纽约市的途中,经停普罗维登斯,并再次试图找到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但没有成功。

1942年到1943年间,埃德蒙·菲斯基中士从他在海外的驻扎地写信给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并转交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邮件存局候领处。他从未收到过确认回函。

1945年,在檀香山的一个U。S。O。图书阅览室里,菲斯基在一本天体物理学杂志上看到了一篇报道,其中提到了最近在普林斯顿大学的一次会议,在会上,客座演讲者,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博士做了题为“军事技术的实际应用”的演讲。

菲斯基直到1946年底才回到美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家事自然成了他首要考虑的头等大事,直到1948年,他才再次偶然看到了德克斯特博士的名字,这次是在一本全国性的新闻周刊上的一个“核物理领域的调查员”名单里。他写信给编辑询问更多的信息,但没有收到回音。他又给普罗维登斯发去一封信,还是没有回信。

1949年深秋的时候,德克斯特的名字再次在新闻专栏里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次是讨论机密的氢弹研究工作。

无论他怎么推测,无论他怎么担心,无论他怎么疯狂地想像,他都必须要行动了。他写信给普罗维登斯的一个叫奥格登·珀维斯的私人侦探,委托他查找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他所有的要求就是要和德克斯特取得联系,而且他付了一大笔酬金。珀维斯接了这个案子。

那个侦探给在芝加哥的菲斯基寄了几份报告,起初,他们都很沮丧。德克斯特的住所还没有租出去。德克斯特本人,按官方的说法,正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那个侦探似乎从这点上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一个完美的人,正在做秘密的国防工作。

菲斯基有点急了。

他提高了酬金,执意让奥格登·珀维斯继续努力寻找那个谜一样的医生。

1950年的冬天来了,和它一起来的,是又一份报告。那个私人侦探把菲斯基提供的每一条线索都查了一遍,其中的一条最后指向了汤姆·乔纳斯。

汤姆·乔纳斯是一条小船的船主,1935年夏末的一个晚上,德克斯特医生就是租了他的船,划到了“纳拉甘塞特湾最深的海峡”。

汤姆·乔纳斯收起桨,看着德克斯特医生从船上把那个亮得刺眼的不对称形的金属盒扔掉了,金属盒的盖子是打开的,“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被暴露在外。

老渔夫很爽快地和那个私人侦探聊了起来;菲斯基通过机密报告详细地了解了他所说的内容。

“别提多怪了”是乔纳斯对那件事的反应。德克斯特给了他“20块钱,在午夜时分租船出海,还把那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带上了船。他说,里面的东西不会伤人;说那是一个古老的纪念品,他要把它扔掉。但一路上他一直盯着那个珠宝之类的东西看,那东西是放在盒子里的一个铁圈上的,同时,他还咕咕哝哝地说着外国话,我猜是。嗯,他说的不是法语,或德语,也不是意大利语。波兰语,没准儿是。我也没记住一个词。他像是喝多了似的。我不是想说德克斯特医生的坏话,懂吧;虽说他没赶上,他们家可是一个很不错的古老家祖,我听说是。但我觉得他是喝醉了。否则他为什么会付我20块钱,去做那么一件疯狂的事呢?”

报告里逐字逐句地转录了老渔夫的独白,但有很多内容都没什么用。

“现在想来,看上去他肯定很高兴能把它扔掉。回来的路上,他跟我说要保密,但我想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说说也无妨;我不会在法律面前隐瞒什么的。”

显然,那个私人侦探使用了一些缺乏职业道德的伎俩,为了能让乔纳斯开口,他假冒了警察的身份。

这对身在芝加哥的菲斯基来说倒没什么。他终于能够澄清一些事情了,而这也足以使他再付给珀维斯一笔钱,让他继续查找安布罗斯·德克斯特的下落。几个月就这么在等待中过去了。

春天的晚些时候,菲斯基等待的消息来了。德克斯特医生回来了;他已经回到了他在贝尼费特街的住所。房子周围的护板已经被拆除了,送家具的车也来卸货了,还有一个男仆会来应门,还会记录电话留言。

德克斯特医生没在家,男仆对那个侦探,或对任何人都这么说。看来他好像是在为政府工作期间得了重病,正处于康复期。男仆收下了珀维斯的名片,并且答应替他捎个口信,但后来的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

珀维斯很尽责地在那个房子周围四处窥探,但从没看见过医生本人,他碰到的人也都说,从没在街上看见过正在康复中的医生。

食品店会定期地送货;信箱里也有邮件;贝尼费特街的房子整晚都亮着灯。

实际上,珀维斯发现,德克斯特医生家好像一天24小时都开着灯。

菲斯基随即又给德克斯特医生寄去了一封信,后来又寄了一封。还是没有确认回函或回信。在又收到了珀维斯的几份没什么用处的报告之后,菲斯基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要去普罗维登斯见德克斯特。

他的怀疑可能都是错误的;他以为德克斯特医生能够为他死去的朋友正名的想法可能都是错误的;甚至他把两者联系在一起的做法可能都是错误的,但他已经冥思苦想了15年了,现在是结束他内心冲突的时候了。

所以,在夏天快过完的时候,菲斯基打电报给珀维斯,说了他的打算,告知了到达的时间,并且让珀维斯去旅馆等着和他碰头。

就这样,埃德蒙·菲斯基最后一次造访了普罗维登斯;那天是“巨人队”输球的日子,是“兰格兄弟马戏团”丢了两头黑豹的日子,是出租车司机威廉·赫尔利絮叨个不停的日子。

见珀维斯没在旅馆等他,菲斯基显得很不耐烦,他决定不等他了,便在傍晚时,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自己找车去贝尼费特街了。

出租车开走了,菲斯基站在人行道上,眼睛盯着从那幢乔治亚式建筑的楼上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门上有一个熠熠闪光的黄铜名牌,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照着那个名字,“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学博士”。

这似乎稍稍地让埃德蒙·菲斯基安心了一些。医生并没有对外界隐瞒他在这栋房子里,但他可能把自己隔绝起来了。闪亮的灯光和名牌上的内容确实预示了好兆头。

菲斯基耸耸肩,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深色皮肤、有点驼背的小个儿男子出现在门口,问道,“找谁?”

“请找德克斯特医生。”

“医生不能会客。他病了。”

“能请你传个话吗?”

“当然。”那人笑了笑。

“告诉他,从芝加哥来的埃德蒙·菲斯基想在他方便的时候和他见一面。我大老远从中西部赶来就是为了要见他,而且我要和他谈的东西只会占用他很短的一点时间。”

“请等一下。”

门关上了。菲斯基站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公文包不停地在两手之间倒来倒去。

猛然间,门又开了。那个仆人盯着他看。

“菲斯基先生,你是写那些信的那个人吗?”

“信,哦,对,是我。我不知道医生收到了那些信。”

男仆点点头。“我不能说。但是,德克斯特医生说了,如果你是写信给他的那个人,你就进来吧。”

菲斯基进门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这一刻,等了15年的时间,现在——

“请直接上楼吧。德克斯特医生在书房等你,走廊右手第一间。”

埃德蒙·菲斯基爬上楼梯,拐上了一条走廊,走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的灯没有罩,灯光很量。

从壁炉旁边的椅子上站起一个人来,正是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衣着很得体,可能有50岁了,但看着也就35岁的样子,他举止优雅,很自然地表现出一种风度,唯一与这些不太协调的是,他的皮肤被晒得黑极了。

“这么说,你就是埃德蒙·菲斯基。”

声音很轻柔,是明白无误的新英格兰口音;握手时也很热情,有力。德克斯特医生笑得很自然,很友善。在深色皮肤的映衬下,牙齿白得刺眼。

“请坐吧,”医生说。他指着一张椅子,稍稍弯了下腰。菲斯基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从他待客的风度和举止来看,根本不像是正在生病,或最近生过病的样子。当德克斯特医生坐回壁炉边他自己的椅子后,菲斯基便搬了把椅子想坐在他旁边,此时他注意到,房间的四面都是书架。有几部书的尺寸和形状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还没等坐下,他便开始看那些大部头的书名。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蠕虫的秘密》、《艾弗尼斯集》,还有几乎是神话一般的《死灵之书》的拉丁文本。没等征得主人的同意,他便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厚厚的《死灵之书》,快速地翻看着那些发黄的书页,那是1622年的西班牙文译本。

随后,他转向德克斯特医生,不再像之前那样故作沉着了。“在教堂里找到这些书的人肯定就是你了,”他说。“在法衣室的后屋,教堂后殿的旁边。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小说里提到了这些,我一直都想知道这些书的去向。”

德克斯特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对,我把它们拿走了。我认为让这些书落到当局手里不太好。你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如果这些知识被错误地滥用的话,后果会怎么样呢。”

菲斯基很不情愿地把那本大书放了回去,坐在了壁炉前、医生对面的椅子上。他把他的公文包放在膝盖上,不安地摸索着扣锁。

“别紧张,”德克斯特亲切地笑着说。“咱们开门见山地说吧。你到这儿来是要搞清楚我在你朋友死亡的那个事件当中演的是什么角色。”

“是的,我有一些问题要问。”

“请问吧。”医生抬起一只细长的手。“我的健康状况不是太好,只能给你几分钟时间。请允许我先预想一下你要问什么,并且把我所知道的枝节告诉你。”

“好吧。”菲斯基盯着他,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只见过你朋友,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一次,”德克斯特医生说。“那是在1935年7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他是做为一个病人,到我这儿来的。”

菲斯基很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他吃惊地叫着。

“别人没有理由知道它,”医生答道。“他不过就是个病人。他说他失眠。我给他做了检查,开了一副镇静剂,出于最简单的猜想,我问他最近是否曾受过什么不寻常的紧张刺激或是精神创伤。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给我讲了他去联邦山上的那个教堂的事,并且跟我说了他在里面的发现。我必须承认,我有能力判断他说的不是歇斯底里地想像出来的东西。我是这里的一个古老家族的成员,我知道那些关于‘占星贤人’教派和所谓的‘夜魔’的传说故事。

“小布莱克坦白地告诉我说,他的某些担心是与那个‘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有关的,他说那里汇聚了最原始的邪恶。他还承认说,他担心自己和教堂里的那个恶魔有了某种联系。

“我自然不会把他的最后一句话当回事。我尽量地安慰着他,劝他离开普罗维登斯,并且忘掉它。当时,我表现得很有信心。然后,8月份的时候,传来了布莱克的死讯。”

“所以,你就去教堂了,”菲斯基说。

“换了你会怎么做呢?”德克斯特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如果布莱克找到你,把他的故事讲给你听,告诉你他在担心什么,他的死不会触动你去开始行动吗?我向你保证,我做的是我认为最正确的事。比起引发流言蜚语,比起将公众置于不必要的恐慌之中,比起让可能的威胁继续存在下去,我去教堂是最好的。我拿了那些书。我从当局的鼻子底下把那个‘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拿了出来。我租了一条船,把那个该诅咒的东西扔进了纳拉甘塞特湾,在那里,它就无法再伤害人类了。我把它扔掉的时候,盒盖是打开的,因为,你知道,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唤醒‘夜魔’,而现在,石头永远都会暴露在光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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