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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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灰色的影子。很模糊……”

贾默像是大失所望。他重新躺进椅子。“我不认为你有可能看清楚他们,除非你也是他们的一部分,”他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你认为他们有可能真的存在吗?”

“呃,我可不想去跟他们瞎搞……”

贾默看着他,“是吗?哈,说明你也许比你看上去要聪明。我也绝对不会去和他们瞎搞。我在他们开始出现前就不玩了……”

“你认为他们是什么?”

“啊哈,越来越聪明了……好吧,我不知道。就像我说的,我不认为我能买账,承认他们是一帮海地巫毒神灵,但话也说回来,谁知道呢?”他眯起眼睛,“也许是病毒程度,在数据网里失控增殖,变得非常聪明。这就够吓人了;也许图灵帮不想声张。也许人工智能找到办法,分裂出自我的一部分进入数据网,这会逼疯图灵帮的。我知道有个为骑师定制硬件模组的西藏哥们,他说他们是念相。”

波比只能眨眨眼。

“念相就是有形态的念头。民间迷信。非常强大的人能分裂出某种由负能量构成的鬼魂,”他耸耸肩,“还是狗屁。和杰姬那帮信巫毒的没啥区别。”

“好吧,但要我说,卢卡斯、波伏瓦和其他人,他们显然认为那些完全是真实的,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在演戏。”

贾默点点头,“你说得对。再说他们靠这个让自己活得相当不错,所以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他耸耸肩,打个哈欠,“我也得睡了。你爱干啥就干啥,只要别碰我的操控台就行。还有,别企图溜出去,否则会有十几种警报同时拉响。吧台后面的冰箱里有果汁有奶酪有大麻……”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波比认定这地方还是很吓人,但有趣得足以抵消这份惊吓。他在吧台后走来走去,摸着啤酒桶的龙头把手和镀铬的龙头嘴。有一台制冰机,还有一台机器能出滚水。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日本速溶咖啡,开始翻检贾默的录音磁带。这些乐队和歌手没一个是他听过的。不知道这一点是说明贾默年纪大了,喜欢旧东西,或是这些音乐实在太新,还没有经过层层过滤流传到巴瑞城,说不定再过两周就会出现在利昂那儿……吧台尽头有一台黑色和银色的通用信用收款机,他在收款机下发现了一把微型冲锋枪,弹夹直接插在枪柄里,用酸橙绿的魔术贴粘在吧台底下,他觉得恐怕不该去乱碰。过了一阵子,他不再感到害怕,只觉得无聊和紧张。他拿着变凉的咖啡走到座位区的中央,找了张桌子坐下,假装他是零伯爵——蔓城最顶尖的键盘大师,正在等人露面做交易。他们想做的事情别人连个边都摸不着,只能来求伯爵大人。“行啊,”他对着空荡荡的夜店说,阴影笼罩了眼睛,“我可以帮你们这个忙……如果你们出得起钱……”听他说出要价,他们的脸都白了。

这地方是隔音的;你根本听不见上下十四层楼货摊的喧闹声,只能听见空调机的嗡嗡声和热水机偶尔发出的汩汩水声。波比玩够了伯爵的权力游戏,把咖啡杯留在桌上;抛光铜柱之间挂着一根古老的天鹅绒填充粗绳,他一路摸着粗绳走向大门。他很小心,没有去碰玻璃门,存衣窗旁有一把便宜的不锈钢高脚凳,人造皮座位上用胶带贴着补丁,他坐了上去。存衣间里亮着个灯泡,光线昏暗;你能看见十几个旧木衣架挂在钢杆上,每个衣架都带有圆形的黄色手写号码牌。他猜想贾默有时候会坐在这儿查看客人。他不明白一个叱咤风云八年的牛仔为什么会愿意经营夜店,但说不定是他的爱好也有可能。经营夜店估计能搞到很多妹子,但这件事只要有钱应该就做得到。假如贾默以前真的是一流骑师,那八年下来应该很有钱了……

他想着数据网里的那一幕场景,灰色斑块和那些声音。他不由颤抖。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就意味着卢卡斯死了。卢卡斯怎么可能会死?但紧接着他想起母亲已经死了,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也显得很不真实。天哪,他要被逼疯了。他希望自己在外面,在玻璃门的另一边,在逛货摊,打量购物者和在这儿做事的人……

他伸手拉开丝绒帘幕,只露出足够他隔着古旧的厚玻璃向外窥视的缝隙,望着彩虹般缤纷的货摊和购物者特有的散漫步伐。整个场景的正中央,就在一张摆满了指针式伏特计、逻辑电极和净化电源的桌子旁边,是利昂那张看不出种族的大骨架脸庞,深陷的可怕眼睛深深看进波比的双眼,认出他的那个瞬间像是发出了咔嗒一声。然后,利昂做了一件波比不记得自己见他做过的事情:他微笑了。

第23章

接近

日航乘务员请她选择拟感卡带:泰特美术馆去年八月的福克斯顿回顾展,在加纳录制的历史探险节目《阿散蒂!》,东京歌剧院私人包厢观看的比才《卡门》精彩乐段,三十分钟塔丽?伊珊的联播节目《高峰访谈》。

“您第一次搭穿梭机吗,奥夫斯基女士?”

玛丽点点头。她给帕列奥罗格斯先生的是她母亲的闺名,这么做也许不太聪明。

乘务员露出理解的笑容,“卡带保证能缓解起飞的不适感。这个星期最受欢迎的是《卡门》。要我说,服饰实在太华丽了。”

她摇摇头,没心情听歌剧。她厌恶福克斯顿,宁可完完全全地感受重力加速度,也不愿意在《阿散蒂!》里受煎熬。她只能选塔丽?伊珊,四盘卡带里最可爱的一盘。

乘务员检查她有没有扣好安全带,奉上卡带和一次性的灰色塑料头冠,转身走开。她戴上塑料电极,接进座椅扶手,叹了口气,把卡带插进接口旁的插槽。日航穿梭机的内部消失了,灿烂的蓝色爱琴海取而代之,她看着节目名称“塔丽?伊珊高峰访谈”以优雅的SANS-SERIF大写字体在蓝天上徐徐展开。

塔丽?伊珊是拟感业的一面不倒旗帜,这个没有年龄的黄金女郎乘着第一波新媒体浪潮出现,从玛丽有记忆的时候就存在了。此刻,玛丽发现自己钻进了塔丽黝黑而柔软的身体,享受着她舒适得可怕的感觉中枢。塔丽?伊珊容光焕发,呼吸深沉而顺畅,似乎永远不知何谓紧张的肌肉系统拥抱着优雅的骨架。读取她的拟感记录就像掉进完美的健康浴泉,感受着高弓鞋的弹簧如何托住脚底,胸部肌肤如何贴上丝绸般质地的白色埃及棉衬衫。她在希腊的某个海岛小镇,靠在凹凸不平的白色栏杆上,背后山麓上的建筑物刷成白色,几条曲折的狭窄阶梯通向下方,树木绽放的鲜花犹如瀑布。港口传来汽笛声。

“游客此刻在忙着赶回游轮。”塔丽说,露出微笑;她微笑的时候,玛丽能感觉到这位明星的满口白牙有多么整齐,尝到嘴里的气息是多么新鲜,贴着赤裸手臂的石雕栏杆粗糙得多么舒服。“但有一位来访者今天下午将陪着我们,我早就期待着见到他了,我相信各位也会倍感惊喜,因为他平时一向躲避媒体的注意……”她直起腰,转身,对着一张黝黑的微笑面孔露出笑容:约瑟夫?维瑞克……

玛丽从额头扯掉头冠,日航穿梭机的白色塑料机舱顿时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头顶上的显示屏闪烁着警告标志,她感觉到震动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

维瑞克?她看着头冠。“好吧,”她说,“你肯定是个高峰人物……”

“您说什么?”旁边的日本学生在安全带里上下抖动,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像是小小地鞠了个躬,“使用拟感碰到问题了吗?”

“不,没有,”她说,“不好意思。”她重新戴上头冠,机舱先变成感官上的静电噪音,各种感官信号乱哄哄地混在一起,随即突然化作沉静的塔丽?伊珊,她握住维瑞克冰凉而坚实的大手,对着一双柔和的蓝眼睛微笑。维瑞克报以微笑,牙齿非常白。“塔丽,我很高兴能来到这里。”他说,玛丽放松下来,沉入卡带内的现实之中,用塔丽被录制下来的感官输入代替自己的感官输入。她通常不愿接触拟感这种媒介,她的性格与拟感所必须的被动性相抵触。

维瑞克穿着柔软的白衬衫,帆布长裤的脚管卷到膝盖底下,脚上是款式简单的棕色皮凉鞋。塔丽抓着她的手,回到栏杆前。“我相信,”她说,“我们的观众有那么多——”

大海消失了。不规则的平原上长着像是地衣的黑绿色植物,一直铺向地平线,点缀着圣家族大教堂的新哥特式尖顶的轮廓。世界的边缘消失在贴近地面的明亮雾气之中,仿佛水下敲钟似的声音响彻平原……

“今天你只有一位观众。”维瑞克说,透过无框的圆眼镜看着塔丽?伊珊。

“你好,玛丽。”

玛丽拼命想抬起手去抓头冠,但胳膊像是用石头做的。重力加速度,穿梭机正在从水泥发射塔上升空……他把她困在了这里……

“我明白了,”塔丽微笑道,向后靠在栏杆上,胳膊肘抵着粗糙的石头,“多么令人感动啊。您的玛丽,维瑞克阁下,实在是个非常幸运的姑娘……”玛丽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感官/网络里的塔丽?伊珊,而是维瑞克建构出的角色,是利用《高峰对谈》的历年节目用程序模拟出的视角,此刻她别无选择,无法逃脱,只能接受和聆听,把注意力交给维瑞克。维瑞克能把她困在这儿,能用这种方式让她动弹不得,说明她的直觉是正确的:这部机器、这个结构,它确实存在。维瑞克的钱就像万能溶剂,能按照他的旨意拆除屏障……

“得知你那么不安,”他说,“我非常抱歉。帕科说你想逃避我们,但我更愿意认为这是推动艺术家趋近目标的那种力量。我认为你感觉到了我的格式塔的内在本质,因此你很害怕。你害怕得当然有道理。在你的航班确定从奥利机场起飞前的一个小时,这盘卡带就准备好了。我们知道你的目的地,但我并不打算跟着你。你在完成你的任务,玛丽。我只后悔我们没能做好防范手段,害得你的朋友阿兰送命,不过我们已经知道了凶手和幕后雇主的身份……”

玛丽的眼睛代替了塔丽?伊珊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维瑞克的眼睛,那里燃烧着蓝色的火花。

“玛斯生化实验室雇佣的间谍杀死了阿兰,”维瑞克继续道,“你当前目的地的坐标也是玛斯告诉他的,是玛斯提供了你看见的全息图。我和玛斯生化的关系阴晴不定——这还是往好里说了。两年前,我的一个子公司尝试过并购他们。牵涉到的金额能对全球经济造成影响。他们拒绝了。帕科认为阿兰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企图出售他们提供的情报,卖给第三方……”他皱起眉头,“真是愚不可及,因为他根本不明白他兜售的商品代表着什么……”

多么像阿兰啊,她心想,感到一阵怜悯。看见他蜷缩在丑陋的地毯上,绿色上衣包着脊梁的轮廓……

“我认为,玛丽,有一点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要搜寻盒子的制作者,其中牵涉到的不仅仅是艺术。”他摘下眼镜,揪起白衬衫擦拭,动作里充满了经过精心计算的人性,却让她觉得非常厌恶。“我有理由相信这些艺术品的制作者有能力给我自由。玛丽,我不是个健全的人。”他仔细地重新戴上精致的金边眼镜,“上次我请求远程观看我在斯德哥尔摩所栖息的容器时,展示给我的东西像是三节拖车,支持生命的管线织成湿漉漉的网络……只要能让我离开那里,玛丽,或者说让我离开其中容纳的狂乱细胞……唉——”他再次露出那个著名的微笑,“还有什么代价是我不肯付出的?”

塔丽/玛丽转动视线,望着暗沉沉的苔藓和远处畸形教堂的尖塔……

“你失去了知觉,”乘务员说,手指摸着她的脖子,“不算很不寻常,机载医疗电脑说你完全健康。不过,我们还是给了你一张真皮贴,抵消你有可能在入港前体验到的适应综合征。”他的手离开了她的颈部。

“《雨后的欧洲》,”她说,“马克斯?恩斯特。苔藓……”

乘务员看着她,表情变得警觉,流露出职业性的关注神色。“您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不好意思,”她说,“我做了个梦……我们要降落了吗?”

“再过一个小时。”他说。

日本航空的轨道航站中心是个白色环形空间站,点缀着几个拱顶,外围是十二个停机舱的黑色椭圆形出入口。重力防护网上方(虽说在这里上下已经失去了通常的意义)有一块终端屏幕,展示着精心绘制的太空站旋转的动画,一连串声音用七种语言宣布从奥利一号航站楼起飞的日航580穿梭机已经抵达终点,摆渡车将尽快送乘客前往航站楼。由于七号停机舱正在例行维修,因此有所延误,日航对此深感抱歉……

玛丽在防护网里缩成一团,觉得维瑞克看不见的巨手无处不在。不,她心想,肯定有什么办法。我想退出,她告诉自己,我想当几个小时的自由间谍,然后我就和他一刀两断……再见了,维瑞克阁下,我要返回生者的土地了,但可怜的阿兰再也回不去了,阿兰会死都是因为我接了你的任务。第一滴眼泪涌出,她使劲眨眼,随即像孩童似的瞪大眼睛,看着眼泪变成的那一颗细小圆珠……

还有玛斯,她心想,他们是什么人?维瑞克说是他们杀死了阿兰,说阿兰曾经为他们工作。她隐约记得见过媒体的报道,他们好像在研究新一代的电脑,生产过程听起来很可怕:让不死的混种癌细胞分泌定制分子,组成线路单元。她随即想到,帕科说他那部模组电话的屏幕就是玛斯的产品……

日航环形站的内部平平常常,毫无特色可言,和任何一个拥挤的机场没有任何区别,她看了只想笑。连气味都一模一样——香水、紧张的人们、空调层层过滤的空气;嗡嗡交谈的背景噪音也一样。重力仅有零点八,所以拎手提箱会很轻松,不过她只带了个背包。她从背包的拉链内袋里取出机票,望着离她最近的墙壁显示屏,在一栏栏数字里寻找她的联运穿梭机。

两小时后起飞。维瑞克说归说,但她很确定他的机器已经开动,使用金钱当作润滑剂,渗透进入机组和乘客的行列……肯定会有人在最后一刻患病、改变出行计划、发生事故。她背起包,大步穿过铺着白色瓷砖的凹陷大厅,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或者有什么计划似的,但实际上每走一步都很清楚自己并不清楚。

那双柔和的蓝眼睛跟随着她。

“去你妈的。”她说,一个穿黑色银座西装的双下巴俄国商人抽抽鼻子,举起他的新闻传真器,将她驱逐出了自己的世界。

“于是我就跟贱人说啊,要么你拿着那些光声分离器和断接盒去找甜心简,要么我用填充胶把你的屁股粘在舱壁上……”沙哑的女性大笑,玛丽从寿司碟上抬起头。三个女人和她隔着两张空桌,她们的桌上摆满了啤酒罐和一摞摞沾着酱油的塑料碟。一个女人大声打嗝,拿起啤酒灌了一大口。“然后她说啥,蕾兹?”另一个女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发出更长的一阵笑声,首先吸引起玛丽注意的女人低头把脑袋塞在胳膊里,笑得肩膀颤抖。玛丽漠然地望着三个人,心想不知道她们是谁。笑声渐渐平息,第一个女人坐起身,擦掉眼泪。玛丽看得出她们都醉得厉害,年纪很轻,闹腾,模样粗鲁。第一个女人身材苗条,脸孔有棱有角,灰色大眼睛底下是个细长的鼻子,头发是难以想象的某种银色,剪短成中学男生的发型,穿着肥大的帆布马甲或无袖夹克,上上下下满是鼓鼓囊囊的口袋、钉扣和魔术贴。衣服敞开着,从玛丽的角度能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小乳房,被粉色和黑色的细网眼胸罩包裹着。另外两个的年龄和体型都更大,赤裸手臂的肌肉线条在航站楼餐厅似乎没有光源的灯光下棱角分明。

第一个女人耸耸肩,肩膀在肥大的马甲里动了动。“她还能说啥?”她答道。

第二个女人又笑了起来,但这次没那么热烈了,她看看铆在皮革腕带上的精密计时器。“俺得走了,”她说,“先跑一趟锡安,然后送八槽藻类给瑞典人。”她从桌边推开椅子,站起身,玛丽看见她的黑色皮马甲的肩膀上印着几个字:

奥格雷迪-轮岛

伊迪思?S

轨道站间运输

她旁边的女人也站起身,抓住宽松牛仔裤的腰带提了提。“我跟你说,蕾兹,你要是让那个贱人短了你的断接盒,那你名声可就毁了。”

“不好意思。”玛丽尽量压住声音里的颤抖。

穿黑马甲的女人转身瞪着她。“啥事?”她上下打量玛丽,面无笑容。

“我看见你的马甲上写着伊迪思?S,那是一艘船——太空船吗?”

“太空船?”黑马甲旁边的女人挑起浓密的眉毛,“呵,对,宝贝儿,特牛逼的大飞船!”

“拖船而已。”黑马甲说,转身准备走。

“我想雇你们。”玛丽说。

“雇我们?”她们一起瞪着她,表情冷淡且面无笑容,“什么意思?”

玛丽拿起她在布鲁塞尔买的黑色皮包,从深处取出帕列奥罗格斯先生收取费用后还给她的一半新日元,“我给你们这个……”

银色短发轻轻吹声口哨。三个女人互视一眼。黑马甲耸耸肩。“我的天,”她说,“你去哪儿?火星?”

玛丽从包里掏出叠起来的蓝色烟盒纸,递给黑马甲,黑马甲打开烟盒纸,读着阿兰用绿色签字笔写的高轨道坐标。

“唔,”女人说,“那么一大笔钱,走这一趟倒是挺轻松,但奥格雷迪和我必须在标准时间2300之前赶到锡安。合同就是合同。你呢,蕾兹?”

她把那张纸递给坐在那儿的银色短发,她看了看,抬头望着玛丽,问:“什么时候?”

“现在,”玛丽说,“就现在。”

银色短发从桌边起身,椅子腿叮叮当当敲打瓷砖地面,马甲打开,玛丽以为是粉色和黑色的胸罩的东西其实是一朵文身玫瑰,完全覆盖了她的左乳。

“收了你,妹子,交钱。”

“意思是说请现在把钱给她。”奥格雷迪说。

“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要去哪儿。”玛丽说。

三个女人哈哈大笑。

“那你可找对人了。”奥格雷迪说,蕾兹呲牙一笑。

第24章

急转直下

他再次转向东方,驶向蔓城边缘的居住区和已经破败的工业区。天开始下雨,仿佛一堵实心的水墙,他看不见前方,直到终于找到雨刷开关。鲁迪没怎么好好保养雨刷,他只好放慢车速,涡轮机的呜呜飞转声降低成隆隆咆哮,他蹭出路肩,气囊擦过几个卡车轮胎的残骸。

“怎么了?”

“我看不见路。雨刷都烂了。”他打开车头灯,气垫车的楔形前盖两侧射出四根光柱,没多远就消失在了滂沱暴雨的灰色水墙之中。他摇摇头。

“为什么不停车等一会儿?”

“我们离蔓城太近了。有直升飞机全天巡逻。他们扫描到车顶的牌照号,会发现我们从俄亥俄来,而且底盘构造很古怪。说不定会命令我们停车接受检查。我们可不想遇到这种事。”

“我们该怎么办?”

“贴着路肩走,直到我能拐出去找个能藏起来的地方,希望如此……”

他稳住气垫车,原地转圈,车头灯仿佛橙色阳光,斜着照亮了标出一条旁道的立柱。他驶向立柱,气囊突出的前沿碾过一块厚实的四方形防撞板。“也许是条路。”他说,驾车驶过立柱。这条旁道勉强能容纳气垫车开过,树枝和灌木擦过狭窄的侧窗,刮着钢板车身。

“前面有灯光。”安琪说,在安全带里凑近前车窗,想在大雨中看得更加清楚。

特纳看见雨里有一团黄色的亮光和两根黑色的杆子。他笑了起来。“加油站,”他说,“旧公路系统遗留下来的,大路铺好之后就不需要了。肯定有人住在这儿,可惜我们不烧汽油……”他驾着气垫车慢慢驶下砾石坡道,开到近处,他发现那团黄色亮光是两扇方形的窗户。他觉得好像看见一扇窗户里有个人影。“乡村,”他说,“弟兄们估计不太乐意见到我们。”他从风雪衣的尼龙枪套中抽出左轮,放在大腿之间的座位上。离生锈的油泵还有五米,他将气垫车降落在一大摊积水中,关闭涡轮发动机。风卷着成片的雨水砸在车上,他看见一个身穿卡其布雨披的人影钻出加油站的前门,他把侧窗拉开了十厘米,提高嗓门盖过雨声,“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们没法继续在路上开车。雨刷坏了。不知道这儿有人住。”借着窗口的光线,他看见男人的双手藏在雨披底下,显然握着什么东西。

“私人领地。”男人说,雨水打湿了他那张瘦脸。

“我们不能留在路上啊,”特纳大喊,“不好意思,打扰了……”

男人张开嘴,正要掏出他在雨披底下抓着的东西,脑袋突然爆炸了。在特纳眼中,仿佛是他的脑袋先爆炸,那根铅笔粗细的红色光束才慢悠悠地划下来碰到他,就像有谁在玩手电筒。血花四溅,迅速被雨水带到地上,那男人跪倒在地,向前翻倒,钢丝绕柄的萨维奇410霰弹枪从雨披里掉了出来。

特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动,但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涡轮发动机,把控制器甩向安琪,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我说走,你就冲向加油站……”他站起身,拉下开车顶舱盖的拉杆,手里抓着沉甸甸的左轮。舱盖向后滑开,黑色本田的咆哮声扑向他,头顶有一团黑影徐徐降落,在大雨里只是依稀可见。“走!”他扣动扳机,安琪驾车冲进旧加油站的外墙,反作用力压得他贴着车顶的胳膊肘没了知觉。子弹在头顶某处爆炸,发出他期待的噼啪破裂声;安琪把油门踩到底,气垫车冲过木框架的房屋,特纳几乎来不及把头部和肩膀从舱门外收回来。加油站里有什么东西爆炸,多半是个丙烷罐,气垫车向左一歪。

安琪及时拉正方向,气垫车冲破对面的内墙。“去哪儿?”她盖过涡轮机的噪音喊道。

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黑色本田在前方二十米处盘旋降落,掀起一片银色的雨水。特纳抓过控制器,气垫车向前滑行,从地面吹起足有十米高的扇形水墙,砸在小型战斗直升机的聚碳酸酯舱盖上,冲击力压得合金机身像纸一样起皱。特纳倒车,再次前冲,这次速度更快,已经受到破坏的直升机撞上两棵沙滨松的树干,像一只长翅苍蝇似的停在那里。

“怎么了?”安琪说,双手捂着脸,“怎么了?”

特纳在身边车门的储物箱里翻找,扯出几张登记文件和积满灰尘的太阳镜,最后终于找到了手电筒,他试了试电量。

“怎么了?”安琪像录音似的重复道,“怎么了?”

他手忙脚乱地重新爬出舱口,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拿手电筒。雨势渐小。他跳上气垫车的前盖,踩着保险杠跳进淹到脚踝的积水,踩着水跑向螺旋桨变形的本田直升机。

他能闻到机油泄露的臭味。聚碳酸酯舱盖像弹壳似的破碎。他举起左轮,用大拇指揿了两次氙气闪光灯,两道无情的光束静静地刺穿碎裂的塑料舱盖,照亮了鲜血和扭曲的肢体。他等待片刻,打开手电筒。两个人。他慢慢走近,手电筒拿得离身体远远的,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没有任何动静。机油的气味越来越重。他伸手拽了一下变形的舱门。舱门开了。两人都带着图像增强目镜。激光枪空洞的圆形枪口直指天空,一名死者身穿飞行员夹克,他俯身去摸夹克的磨毛羊皮衣领。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浸透死者大胡子的鲜血颜色发暗,近乎于黑色。死者是欧凯。他向左转动光束,看见另一个男人——飞行员——是日本人。他把光束转回来,看见欧凯的脚边有个黑色扁酒壶。他捡起酒壶,塞进风雪衣的口袋,转身跑向气垫车。尽管还下着雨,但橘红色的火苗已经开始舔舐坍塌的加油站了。他爬上保险杠,跑过前盖,钻进舱门。

“怎么了?”安琪问,仿佛他没离开过,“怎么了?”

他坐进驾驶座,没有浪费时间系安全带,径直启动涡轮机。“一架保坂的直升机,”他调转方向,“肯定在跟踪我们。他们有激光枪,等我们离开公路才动手。他们不想让我们死在公路上,免得被警察盯上。我们开进加油站,他们决定行动,但以为那个倒霉蛋是咱们的朋友。当然也可能只是想干掉证人……”

“他的头,”安琪的声音在颤抖,“他的头……”

“激光枪。”特纳沿着旁道驶向公路。雨越来越小,差不多就快停了。“蒸汽。大脑瞬间气化,颅骨爆炸……”

安琪俯身呕吐。特纳用一只手驾驶,另一只手掏出欧凯的酒壶,用牙齿咬开按扣式瓶盖,灌了一口欧凯的野火鸡威士忌。

他们驶回公路的路肩,这时,本田直升机的燃料碰到了加油站蹿出的火苗,扭曲的火球让特纳再次看见了沙漠里的购物中心,看见了降落伞照明弹的光芒,看见喷气机飞向索拉纳边境线时天空变成白色。

安琪直起腰,用手背擦嘴,开始颤抖。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他继续向东逃跑。安琪没有说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见到她直挺挺地坐在乘客座里,仪表盘的微弱光线只照亮了她的眼白,她没有任何表情。特纳在鲁迪的卧室见过她这个样子,此刻她的嘴里又吐出那种语言,有可能是某种法语方言,柔和而快速地说个不停。他没有录音机,没有时间,他必须专心驾驶……

“挺住,”他说,加快车速,“你会没事的。”她当然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她的牙齿在咔哒咔哒碰撞,他在涡轮机的噪音中都能听见。我要停车,他心想,几秒钟就行,找个东西塞在她的牙齿之间,他的钱包或者一块破布。她的双手像痉挛似的乱扒安全带。

“我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特纳听见这个声音从安琪嘴里传出来,低沉而缓慢,黏糊糊地非常诡异,他险些把气垫车开下公路。“我听见骰子被掷出,为她血淋淋的衣裙。今夜为她掘墓的手有许多,还有你的。敌人乞求你们的死亡,雇佣杀手。他们祈祷直到流汗。他们的祈祷是一条狂热的河流。”一阵应该是大笑的嘶哑咳声。

特纳冒险瞥了她一眼,看见她僵硬的嘴唇淌出一道银色的口水,她的面部肌肉扭曲成了他不认识的一张脸。“你是谁?”

“我是道路的主宰。”

“你要什么?”

“这孩子当我的骏马,她也许能在男人的城池驰骋。你向东走就好。带她去你的城市。我将重新骑上她。枪手啊,萨梅迪与你同行。他是你握住的风,但他是坟墓的主宰,生性变幻无常,不管你伺候得他如何满意……”他扭头恰好看见她在安全带里软瘫下去,耷拉着脑袋,嘴唇松弛。

第25章

休闲帮与哥特帮

“这是老芬的电话程序,”屏幕下方的扬声器说,“老芬这会儿不在。要是想下载,你应该早就知道存取密码。要是想留言,那就说吧。”波比盯着屏幕上的图像,慢慢摇头。绝大多数电话程序都带有视频美颜子程序,能让主人的图像更加符合被广为接受的个人审美范式,抹去各种缺陷,更正面部线条,迎合理念化的统计标准。芬兰佬那张怪诞面孔在美颜程序处理之后,得到的绝对是波比这辈子见过最离奇的一张脸,就像有谁用殡葬师的全套蜡笔和皮下石蜡注射给一只死囊鼠做了化妆。

“太他妈不自然了。”贾默喝着苏格兰威士忌说。

波比点点头。

“芬兰佬有旷野恐惧症,”贾默说,“离开他那个垃圾堆似的小破店,他搞不好要发荨麻疹。再说他有电话瘾,要是在店里就不可能不接电话。我忍不住要觉得贱人说得对了。卢卡斯死了,有什么超烂的狗屎雨就要浇下来了……”

“那个贱人,”杰姬在吧台里说,“她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贾默放下塑料酒杯,摸着铃绳说,“她早就知道。和数据网里的瘟神聊过,所以知道……”

“好吧,卢卡斯不接电话,波伏瓦也不接电话,所以她也许真的说对了。”录音提示音开始啸叫,波比抬手挂断电话。

贾默今天穿的是褶裥衬衫、白色小礼服和裤腿有丝缎条带的黑色长裤,波比估计这是他开夜总会的工作服。“这儿没人,”他看看波比,又看看杰姬,“波格和莎凯呢?女招待去哪儿了?”

“波格和莎凯是谁?”波比问。

“酒保。我不喜欢这个。”贾默起身走向大门,悄悄撩起一侧的帘幕,“那帮丧逼在外面干什么?喂,伯爵,这个看着跟你一样傻。你过来……”

波比站起身,满心担忧——他一直没敢把他不小心被利昂看见了的事情告诉杰姬和贾默,因为他不想显得像个威尔森——他走向俱乐部老板的位置。

“来,看一眼,别让他们看见你。他们费了老大力气假装没在看我们,你都能闻到他们的臭味了。”

波比走到帘幕旁,小心翼翼地只拉开顶多一厘米的缝隙,向外张望。购物人群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哥特小子(全身带大头钉的皮衣,顶着黑色鸡冠头)和同等数量的金发休闲帮——真是太奇怪了。休闲帮身穿上周推出的新宿棉衬衫和带金搭扣的白色懒汉鞋。“我说不准,”波比抬头看着贾默,“但休闲帮和哥特帮不该同时出现,明白吗?他们就像天敌,写在DNA里面了……”他又看了一眼,“该死,至少有一百来号。”

贾默把双手插进裤袋,“你认识这里面的任何人吗?”

“哥特帮里我有几个聊过天的,但很难分得清谁是谁。休闲帮呢,只要你不是休闲帮的,他们谁都敢操。这差不多就是他们的宗旨。不过我最近才被额叶帮砍过,而额叶帮按理说和哥特帮有和平协议,所以谁知道呢?”

贾默叹道:“所以你不能大大方方出去问他们有何贵干了?”

“不,”波比急切地说,“绝对不行。”

“唔。”贾默看着波比,像是在盘算什么,波比很不喜欢这个眼神。

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从黑色天花板上掉下来,咣当一声砸中一张黑色圆桌。那东西弹跳起来,落在地毯上,滚过来停在波比新皮靴的脚趾之间。他不由自主地弯腰捡了起来——是个老式一字头机器螺钉,螺线生锈变成棕色,螺丝头结着厚厚的黑色哑光乳胶漆。第二颗螺钉掉在桌上,他抬头去看,瞥见敏捷得令人不安的贾默扑向吧台,方向正是那台通用信用点收款机的旁边。贾默消失了,波比听见轻轻的撕扯声——魔术扣,他知道贾默拿到了今早他见过的那把微型冲锋枪。他环顾四周,但没有找到杰姬。

第三颗螺钉落在丽光板桌面上,叮叮当当仿佛爆炸。

波比犹豫片刻,不知如何是好,随即学着杰姬,尽可能放轻脚步,悄悄离开店堂中央。他躲在一面木屏风背后,看着第四颗螺钉掉下来,一股黑色细尘紧接着洒落。随着刮擦声,天花板上的一块不锈钢格栅陡然消失,估计是被拽进了通风管。他望向吧台,一眼看见了枪管上的制退器,因为贾默恰好举起了武器……

两条瘦削的棕色裤腿从通风口垂了下来,然后是沾着尘土的灰色鲨鱼皮……

“别开枪,”波比说,“是波伏瓦!”

“当然是波伏瓦,”上面传来一个声音,响亮而空洞,回荡在通风管里,“他妈的搬开那张桌子。”

波比从屏风后门跑过去,把桌椅拖到一旁。

“接着。”波伏瓦说,抓着一条肩带垂下鼓鼓囊囊的深橄榄绿色背包,然后松开手。那东西的分量险些把波比压倒在地。“现在给我躲远点儿……”波伏瓦用双手抓着通风口的边缘,将身体放下来,然后松手跳了下来。

“我放在那儿的警报器去哪儿了?”贾默从吧台后起身,双手握着微型冲锋枪。

“就在这儿。”波伏瓦把一块暗灰色的酚醛树脂扔在地毯上,有黑色细线缠在这块酚醛树脂上。“除了这条路,怎么走都会被那个傻逼军团发现。显然有人给了他们建筑蓝图,但还是漏掉了这条路。”

“你是怎么上屋顶的?”杰姬从另一面屏风背后钻出来。

“我没上屋顶,”波伏瓦把偌大的塑料眼镜框放回鼻梁上,“我从隔壁楼的烟道朝这儿射了条单分子丝,然后抓着陶瓷纺锤滑过来……”他剪得很短的卷发沾满了烟灰。波伏瓦阴沉地看着杰姬,“你知道了。”他说。

“对,雷格巴和奥古老爹,在数据网里。我和波比一起进去的,用贾默的操控台……”

“他们在泽西公路炸飞了艾哈迈德。用的多半还是做掉波比老妈的发射器……”

“他们是谁?”

“还是没法确定,”波伏瓦在背包旁跪下,咔哒一下松开塑料搭扣,“但事情正在逐渐明朗……在听说卢卡斯遇刺之前,我一直在追查袭击波比抢走操控台的额叶帮成员。也许不过是巧合,他们只是和平时一样打劫而已,但想到我们的破冰程序落到几个额叶帮手上……有潜在的危险,因为额叶帮里有热狗人,和‘一天两次’有点生意往来。于是‘一天两次’和我四处打听,尽量了解情况。结果全是白费力气,不过我们碰到一个叫阿历克斯的垃圾货,他是第二副堂主什么的角色,正好接到一个同阶干部的电话,‘一天两次’说对方叫雷蒙德,属于巴瑞城哥特帮。”他边说边把背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武器、工具、弹药、一卷卷线缆。“雷蒙德非常想和他聊聊,但阿历克斯够冷静,不肯当着我们的面谈,‘抱歉,二位先生,但这是堂主之间的事务,’那个傻逼这么说,说得还特他妈自然。我们只好告退,拖拖拉拉,点头哈腰,然后拐个弯躲起来。用‘一天两次’的模组电话打给我们在蔓城的牛仔,请他们立刻窃听阿历克斯的电话。牛仔黑进阿历克斯和雷蒙德的通话,就跟铁丝切奶酪似的。”他从包里抽出一把奇形怪状的十二号霰弹枪,从刚才摆在地毯上的那堆东西里挑出一盘粗壮的子弹,装了两粒进弹仓,“见过这种操娘玩意儿吗?南非货,战前……”听着他的音调,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波比突然意识到他在勉强按捺怒火,“结果好像有个家伙找雷蒙德办事,那家伙有的是钱,想包下哥特帮,雇佣他们所有人,去蔓城做个活儿,真正的人山人海。那家伙太他妈想玩把大的了,打算也雇佣休闲帮。呵呵,这下就乱套了,因为阿历克斯还挺保守的。只有死休闲帮才是好休闲帮,当然一连折磨拷打几十个小时也行,‘去他妈的,’雷蒙德说,太他妈会扯外交辞令了,‘咱们说的可是大笔钱财啊,咱们谈的可是合作啊。’”他打开一盒红色塑料大号子弹,一粒一粒往枪里填,“还有一点,也许没啥关系,但我最近总在视频里看见玛斯生物的公关人员。他们在亚利桑那的某片产业出了非常奇怪的事情。有人说是核弹,有人说是其他什么武器。然后他们又说他们的生物件领头人死了,死因是与工作无关的事故。那家伙叫米切尔,生物件差不多就是他发明的。到目前为止,其他人家甚至都不敢假装说他们能制造生物芯片,所以卢卡斯和我从一开始就认为那个破冰程序是玛斯的产品。假如那真是个破冰程序……但我们不知道老芬是从谁那儿弄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搞到的。但要是把所有线索拼到一起,怎么看都像玛斯生物要来做掉咱们。他们就打算在这儿动手,因为他们已经把咱们困死在这儿了。”

“难说吧,”贾默说,“我们在这幢楼里有很多朋友……”

“曾经有,”波伏瓦放下霰弹枪,开始给一把南布自动手枪装子弹,“这一层和底下一层的大部人今天下午都被买通撤离了。现金。一包一包的现金。也有几个不肯走的,但数量不够多。”

“说不通啊,”杰姬拿过贾默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完剩下的苏格兰威士忌,“我们有什么东西能让任何人死活都想要?”

“喂,”波比说,“别忘了,他们多半不知道额叶帮从我手上抢走了破冰程序。说不定那就是他们要找的。”

“不,”波伏瓦说,把弹夹插进南布手枪,“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你有没有把程序留在你母亲家,对吧?”

“他们也许已经去找过了……”

“那他们怎么知道卢卡斯没有把程序带在艾哈迈德里?”贾默走向吧台。

“芬兰佬认为有人派了三个忍者去杀他,”波比说,“但他们打算先逼他回答几个问题……”

“还是玛斯,”波伏瓦说,“不管是谁,他反正都搞定了休闲帮和哥特帮。本来还可以再多知道一些情况的,但阿历克斯像是也切了额叶,一个劲地自作聪明,不肯和雷蒙德谈。和他最痛恨的休闲帮一起做任务?没门。就我们的牛仔搞清楚的情况来看,外面那伙人堵着是不让你们出去,还有不让我这种人进来——就是有枪有装备的这种人。”他把装满子弹的南布手枪递给杰姬,问波比,“会用枪吗?”

“当然。”波比撒谎道。

“算了,”贾默说,“不给他武器,麻烦就已经够大的了。老天在上……”

“看目前的状况,”波伏瓦说,“肯定会有其他人进来搞我们。更加职业的什么人……”

“除非他们打算炸得整个超级市场灰飞烟灭,”贾默说,“连同外面那些僵尸……”

“不可能,”波比说,“否则他们早就动手了。”

另外三个人一起瞪着他。

“给这小子鼓鼓掌吧,”杰姬说,“他说得对。”

三十分钟后,贾默郁闷地盯着波伏瓦,“我算是服了你了。很久没听过这么半吊子的所谓计划了。”

“是啊,波伏瓦,”波比插嘴道,“我们为什么不顺着通风管爬出去,悄悄溜过屋顶,逃进隔壁大楼?就是你进来的那条路线?”

“屋顶上的休闲帮比一坨屎上的苍蝇还多,”波伏瓦说,“有几个说不定还没脑死亡,会发现我下来时打开的那块盖板。我一路上留了几个微型破片地雷。”他阴森森地笑了笑,“另外,隔壁那幢楼比较高,我上到屋顶朝这幢楼射了那根单分子丝,但反过来就不可能爬回去了,你的手指会被切掉的。”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出去?”波比说。

“闭嘴,波比,”杰姬静静地说,“波伏瓦做了他必须做的事情,所以现在他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也有了武器。”

“波比,”波伏瓦说,“你来给大家讲一遍计划吧,确保咱们所有人都搞清楚了……”

波比有点不舒服,因为他感觉波伏瓦想确认的是他有没有搞清楚,但他还是靠在吧台上说了起来,“我们先武装好,然后等着,对吧?贾默和我,我们用他的操控台进数据网侦察,说不定能摸到点什么情况……”

“我觉得这个交给我就行。”贾默说。

“放屁!”波比从吧台上起身,“波伏瓦的决定!我想去,我要接入!否则你叫我怎么搞清楚状况?”

“别着急,波比,”杰姬说,“你接着说。”

“好吧,”波比闷闷不乐地说,“雇佣哥特帮和休闲帮把我们堵在这儿的人,他们迟早会出来找我们。他们要是出现,我们就拿下他们。至少留一个活口。同时想办法冲出去,哥特帮和休闲帮不可能料到我们有这么强的火力,我们回到街面上,就往安置区跑……”

“我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贾默说,踩着地毯走向拉着帘幕的上锁房门,“我看也该做个了断了。”他用大拇指按住指纹锁,拉开半扇门,“喂,你!”他吼道,“不是你!带帽子的那个你!你他妈给我过来。我要找——”

铅笔粗细的红色光束刺透房门和帘幕,划过贾默的两根手指,再一闪扫过吧台。一个酒瓶爆炸,烈酒化为水和酯类的蒸汽。贾默松开手,门自动关上,他看着受伤的那只手,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琴酒煮沸的圣诞树气味慢慢充满了店堂。

波伏瓦拿起吧台上的银色压力瓶,把气泡矿泉水喷向闷烧的帘布,直到二氧化碳气瓶耗尽,水流断断续续。“算你运气好,波比,”波伏瓦把压力瓶往背后一扔,“因为贾默好兄弟,他这下没法操作键盘了……”

杰姬在贾默身旁跪下,对着他的手啧啧赞叹。波比一眼瞥见被烧焦的血肉,连忙转开视线。

第26章

维根

“说起来,”蕾兹头下脚上地悬在玛丽前方,“虽说完全不关我的事,但咱们要去的那地方有人在等你吗?我是说,我送你去当然没问题,但你要是进不去,我还得送你回日航轨道站。要是谁也不肯放你进去,我可不知道我能在那附近停留多久。那地方就是个垃圾场,里面住了不少怪人。”蕾兹全名特蕾莎,玛丽看见她的机师执照贴在甜心简号的驾驶台上;为了操纵方便,她脱掉了帆布工作马甲。

蕾兹在玛丽的手腕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真皮贴,用来抵消空间适应综合征的痉挛性反胃,这些真皮贴搞得她头昏脑涨,眼睛直盯着那个玫瑰文身。这是几百年前的日本风格,玛丽晕沉沉地认为自己很喜欢它。事实上,她也很喜欢蕾兹,蕾兹既强悍又有女孩子气,而且很关心她这个奇怪的乘客。蕾兹欣赏了一番她的皮夹克和拎包,然后把它们塞进狭窄的尼龙网吊床,吊床上已经放满了卡带、纸质书和脏衣服。

“我也不知道,”玛丽勉强道,“但我必须想办法进去……”

“姑娘啊,你知道那是哪儿吗?”蕾兹在调整包裹玛丽肩膀和腋窝的重力防护网。

“哪儿是哪儿?”玛丽眨着眼睛说。

“我们要去的地方。那是泰瑟尔-阿什普尔的中轴区域之一。曾经是企业存储的主机……”

“我听说过他们,”玛丽闭上眼睛,“安德莉亚告诉我……”

“当然,谁没听说过他们——他们曾经拥有整个自由彼岸。根本就是他们修建的。后来他们翻肚皮玩完,变卖资产。他们把家族产业从中轴上分出来,拖去另外一条轨道,但离开前先处理掉了中轴区域,气割切开,卖给垃圾回收商。回收商一直没去动。我没听说有谁定居在那儿,但高轨道上从来是你能住哪儿就住哪儿……恐怕所有人都是这样。据说老阿什普尔的女儿简还住在他们家族的老地方,疯得一塌糊涂……”她很专业地最后扯了一下防护网,“好了,你放松就行。我要让甜心简开足马力跑二十分钟,咱们很快就能到那儿,你花钱买的应该就是这个……”

玛丽滑进一个完全由各种盒子搭建的世界,巨大的科内尔式木结构里,隔着被雨水打湿的蒙尘玻璃,展示着爱和记忆的坚硬残渣,神秘制盒者的黑影在她面前跑过铺着人齿马赛克的道路,玛丽的巴黎皮靴盲目地敲打褪色金冠拼出的奇异符号。制盒者是个男人,身穿阿兰的绿色夹克,对她的恐惧胜过一切。“对不起,”她跟着他奔跑,“对不起……”

“对。特蕾莎?洛伦兹,甜心简号。要登记号?什么?对,我们就是海盗。我他妈是虎克船长……听我说,杰克,我报给你登记号,你可以去查……我说过了。我有乘客。请求许可和其他等等……玛丽什么什么,梦话说的是法语……”

玛丽的眼皮动了动,勉强睁开。蕾兹躺在她前方的防护网里,背上每一条纤细的肌肉都勒得清晰可辨。“喂,”蕾兹在防护网里转过来,“不好意思,我帮你联络上了他们,但他们听上去可不太正常。你信宗教吗?”

“不信。”玛丽困惑道。

蕾兹做个怪相,“唔,看你能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她耸耸肩摆脱防护网,在狭小的空间里一个后滚翻来到离玛丽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下。一条视觉信号线连接了她的手和控制台,玛丽这才看见她手腕上有个天蓝色的插孔,表面与皮肤齐平。她把一个耳珠塞进玛丽的右耳,调了调从耳珠蜿蜒向下的透明麦克风管。

“你无权来这里打扰我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们在为神做工,只有我们见过祂的真面目!”

“哈啰?哈啰,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叫玛丽?克鲁什霍娃,我有急事找你们。或者是在这个坐标上的某个人。我的事情与一组盒子——拼贴艺术品有关。盒子的制作者很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必须见他!”

“危险?”男人咳道,“只有神能决定人的命运!我们完全没有恐惧,但我们也不是傻瓜……”

“求你听我说。约瑟夫?维瑞克雇我寻找盒子的制作者,但我来是为了提醒你。维瑞克知道你在这里,他的间谍会跟踪我……”

蕾兹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必须让我进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维瑞克?”一阵长久的沉默,充满了静电噪音,“约瑟夫?维瑞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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