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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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按下球上的按钮,为我们的死期揭开序幕。

  

  Ⅳ

  毁 灭

  不管你爬得多高,都注定栽进泥里。

  ——卡努斯·欧·贝娄那

  

  第四十章 泥 巴

  

  电磁脉冲波向外炸裂,听起来像个巨大的孩子被针一戳,发出哽咽抽搐。电子仪器全部失灵了。反重力靴停止运作,星战机甲的模拟神经元失去反应。沉重的机甲马上受到重力钳制。我们往下坠落,大部分人摔在河岸边的泥地上,我则掉进水里。下沉,下沉,不断下沉。我的耳朵快要爆开,整个人栽进河床的泥里。这一下摔得很重,我的腿被机甲重量压弯,重心向后倾斜,躺倒在河床,看不清其他人,只见几个掠过水面的影子。在这个深度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血流进水里,渲染开来。偶尔会有雷击的一瞬闪光映出其他急速下沉的身影。

  我动不了。星战机甲太重了。我像只倒在河床上的乌龟,半个身体卡在泥里,惊惶招致恐惧,我茫然不知所措。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连左右张望看看有谁在附近都办不到。通讯全断,如果还有讯号大概也只会听到惨叫。

  星战机甲带着我从太空到陆地,仿佛救生筏,也像战场上的个人堡垒,现在,还可以当成一副棺材。

  心脏狂跳。想要尖叫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呼吸加速,恐惧集中在胸口,身体越来越紧绷。我大口吸气,仿佛这么做就能得到力量,挣脱困境。冷静,要冷静。快思考,最重要的是思考。又有两人沉到附近,过于厚重的装甲让他们沉得很快。两人死状凄惨,下沉时往上喷着血。等岸边卡在泥巴里的人都被收拾后,敌军还会到水底确定没有活口,但其实他们根本不必费心,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窒息而死。机甲内的氧气存量并不多,过滤装置受到电磁脉冲攻击后,也无法运转。

  卡西乌斯知道我的计划。一定是他!还是说有人出卖我?

  知道我战略的人只有塞弗罗、野马以及阿瑞斯之子,都不是需要怀疑的对象。那么,看来是对方料中了。该死的混蛋。我愿意投降,至少这样可以挽救其他人的性命。问题是,我连通讯器都不能用。

  我试着扭动,但机甲深深陷入泥泞。机甲重量超过一吨,不可能轻易摆脱,必须有电才行。即使我用手臂力撑也完全无法移动。我必定会被这滩泥吞没。还好野马先走了,希望她没事。不知道她是否有机会为我们收尸?

  黑暗中有不少形体,我努力想看清是不是塞弗罗、拉格纳或其他号叫者,但意识越来越模糊。该死的,我呼吸那么快干什么?放慢一点儿,用力思考!敌人应该根本懒得下来收拾我,我也只能望着河面,等着朋友一个个下来陪葬。真是孤单。塞弗罗、拉格纳、卵石、野草、小丑……大家都死了,或者快死了。他们会和我一样,望着同样一层水面。就算运气好一点儿能待在岸边,也一样卡在机甲里无法动弹,任人宰割。我好想呐喊自己有多无能。

  够了。我得做点什么。我要想办法动起来。

  “不管你爬得多高,都注定栽进泥里。”这句话浮现脑海。

  这是他们第三次把我丢在泥里等死。我咬紧牙根,觉得几乎要咬裂珐琅质。我集中全部力量在右手臂上。一点儿,又一点儿,缓缓从泥里拔出机甲手臂。但我只能拔出这只手,没有更多力气翻身,结果一样会死。机甲终究是太重了。可是我看见了电磁脉冲干扰电子神经元,机甲不能动。但这与锐蛇无关。锐蛇如同白色巨蟒般缠在我手臂上。

  牺牲四肢的话,可以保住性命。小时候,大人将镰刀交给我时告诫过我。想得到救赎,就必须有所牺牲。锐蛇的软硬变化是化学作用,只要能按到开关就会有反应。但它正缠着我的手臂……我的动作必须非常快。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隔着机甲拇指找到开关。我必须比火焰还快,比坑蛇更迅速。我扳动开关。

  锐蛇收紧、伸直,将金属像布丁一样切开。

  我又扳了一次,剑刃咬进肌肉,还没伤到骨骼,但已使我疼得哀号。水从开口流入,寒意稍微压制伤势的灼痛。

  我更加恐慌了,把机甲切开水就会流进来,瞬间就会灌满机甲。我的脖子已被打湿。我真傻,只要两三分钟我就会溺死。虽然手臂受伤,但我用力将裂开的金属甩到旁边,锐蛇在手上像触手般摆动。我三度扳动开关,锐蛇化为致命的问号状,我赶紧朝着另一边手臂划去。

  水已经灌到躯干,氧气越来越稀薄。我每吸入一口空气,眼前反而冒出更多金星。血从伤口往外渗,思绪渐渐模糊飘远。单纯憋气的话,我可以支撑很久,但刚才我过度换气,所以现在能吸到的大半是二氧化碳。我另一手好不容易也挣脱机甲,在幽暗光线下显得苍白怪异,还散出一团一团血雾。

  要是我没有地狱掘进者的经验,铁定会死在这河底。然而,我切开了内外层机甲,凭着过人的敏捷保住性命。我被沉重的头盔压着,还没办法转头,无法用视觉判断身上哪里有伤,只能通过肌肤上的触觉与疼痛判断。我一寸一寸慢慢将装甲从身上剥除。但这也代表利刃正一寸一寸从身躯上划过,我的血跟着护甲一起混进河水。卸下外装甲后,我仿佛蜕壳的昆虫。然而,最困难的是下个阶段,拆下头盔。锐蛇必须小心翼翼从颈部切入,我屏住呼吸,往脖子挥剑。

  小擦伤,但很靠近静脉。

  最后的任务是卸除下半身的机甲。我已经可以坐起来,但只要一动就被破烂的金属甲壳刮伤。我用力抽出右腿,切开金属。尽管受了不少伤,不过还能在冰冷黑暗的河床上苟延残喘。没了面罩,我憋气时眼前已出现大块光点,可是还能看见散落在周边的人。我游向体积最大的一个,果然发现面罩底下是拉格纳闭紧眼睛的面孔。他的眼角挂着泪水,即使他的肺叶比一般人大,机甲内仍不可能存有太多氧气。拉格纳的怪力比我更有优势挪动身体,但无论他多强壮,也不可能扛着机甲在水底活动。

  我之前从没想过他会流泪。他没有夸张地号哭,而是无声啜泣,态度非常平静。他睁开眼睛时,我看见了不一样的拉格纳,好像他灵魂的某一部分终于开始燃烧。拉格纳一定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决定接受命运,没想到面前却出现一个正在喷血、挂着破烂机甲的人,我想必很像疯子吧。但既然我可以挣脱机甲,自然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我赶紧动手,不顾自己快炸开的肺,先帮他切开装甲。我得先救拉格纳,没有时间搜索塞弗罗,也不能浮上水面送死。

  我像个雕塑师一般利落地分割机甲,拉格纳猛地将外装甲震开。其他人应该也看见了,但还没轮到他们,得请他们再忍耐一下。

  拉格纳与我猛踢双腿,对抗强劲的水流,准备冲破水面。我们的肺简直要炸了。他覆满刺青的苍白身躯在水中穿梭自如,我完全跟不上,也没料到黑曜种竟然有这么好的水性。不过仔细想想,他们成长的环境有很多浮冰,练习的机会应该很多。

  但就在接近水面还有五尺左右,我的意识无法继续驾驭肉体,本能地吞了一大口水。

  一片黑暗。

  我感到指缝间塞满泥巴,有东西在我胸膛流动。是河水。我用力一吐,发现嘴前有一只粗糙的手掌示意我安静,我对着那五根指头呕光河水,终于能吸进一口气。这感觉真是太爽快了。我没想过空气能让人这么开心。那只手继续掩着我的嘴,起初我什么也没察觉,只是享受着氧气进入肺部、在体内散至各个器官时的轻微刺痛。但突然间,我意识到远方还有打斗的声音,有人在惨叫。我随即看见周围一具具尸体。城墙矗立,湍急的河水从脚边流过。受到电磁脉冲攻击后不过几分钟,对我而言却好像生命中空白了一天。

  拉格纳将我拖上泥滩,躲在两具黑曜种尸体中间。河岸有两名贝娄那家的金种带着六个黑曜种、六个灰种,将无力抵抗的人一个一个杀死。对方大半人马都去城墙外支持,卡西乌斯当然不会留在这里。换言之,我相当幸运,身份还没曝光。只不过阿瑞斯之子开的洞想必已被发现。要是知道我在场,卡西乌斯一定会留下来的。幸亏我没有带上小丑和野草为我做的旗子,也没有准许他们披狼皮斗篷上战场。

  这片泥泞成了坟场,将我带来的士兵尽数埋葬。还有人想扛着机甲起身,但只能可怜地摔回地上,甚至被敌方金种猛踹一脚,遭到屠杀。所以大部分人只是静静躺着。远远望去,仿佛一大群巨型甲虫流出红色体液。

  听命于贝娄那的灰种一边嬉笑,一边执行任务。他们围在一个躺在地上的黑曜种身边,从容不迫地挥着动力长枪猛戳机甲,简直像群欺负搁浅螃蟹的男孩。玩够了以后,他们才拿出步枪,用人称“打洞机”的穿甲弹了结那个倒霉的黑曜种。

  拉格纳指着泥巴。我们两人几乎裸身,只捞起泥水抹在身上,盖住我浑身上下的血迹,也盖住他那一身显眼的刺青。接着,我伸手指向一顶金种头盔,比手画脚示意他留心河底的人即将缺氧。他点点头,我从尸堆里找了一把锐蛇。我无暇确认死者是谁,只是先将武器交给拉格纳。锐蛇原本只该被金种拿在手中,就算进入禁卫军,甚至是由最高统者亲自挑选的人也不可逾矩。黑色叛乱之后,锐蛇成为黑曜种的禁忌,随意碰触的下场是活活饿死,对他们而言,这意味无法进入英灵殿,生命将在饥饿与寒冷中化为虚无。但现在敌人有脉冲护盾防身,锐蛇以外的武器根本无法对付。

  拉格纳马上将锐蛇丢在地上,简直像是接下一团火。我又推过去。

  “他们不是神。”

  我们蹿过这片坟场,如同冥河幽影。敌人并没有计划战斗,浑身都是破绽。我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像只蜘蛛一样爬过去,几乎没有起身,抢在两个黑曜种转身前取了他们性命。另外两人中一个被拉格纳折断脖子,另一个连同反冲力护甲被砍成两截。还有两名黑曜种,我扑向高的那个,跃起后以锐蛇刺进他身体。落地时,我受伤的手臂不是很稳,但我感觉不到痛,因为我分泌了太多肾上腺素。那群灰种转身,我跟着黑曜种的尸体一起在泥巴上打滚,利用周围许多尸体掩护。我没有护甲,即使是灰种手上的反冲力步枪,也足以将我轰成肉末。拉格纳消失了,我不知道他躲去了哪里。

  时间不等人,底下的伙伴还有多少氧气?敌军的灰种开始大叫,我听见他们提到幽灵斗篷。剩下的一个黑曜种守在两个金种身旁,灰种一脸无奈,只得自己在尸堆中搜索,除了想揪出拉格纳外,也顺便收拾还没断气的人。莉娅就是这样倒在泥上死去的,我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

  我站起来。不发出尖叫,也不发出战号,静待对方捕捉到我的踪迹。我的速度很快,人都来到他们面前灰种才反应过来开火。我闪身钻入他们的队伍,边闪边劈,像是断了线的气球那样随风飘荡,动作一点儿美感也没有。我只求效率。因为看不见子弹,所以只能在感受到夹带热力的物体接近时靠本能避开。我的上臂中弹,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冲击在体内荡开,皮肤绽裂,子弹冲断肌腱、穿透骨骼,从另一侧窜出。我闷哼一声,却立刻向前扑,他们来不及出声。

  他们没能利用唯一的空当。

  十二名敌人死在洛恩传授我的克拉瓦格斗术下。

  两个金种和剩下的黑曜种冲来。金种踩着反重力靴,旁边的黑曜种却忽然倒地。原来是拉格纳掀开泥巴跃出,锐蛇如长枪疾射。他立刻又从地上捡起一把锐蛇,上前拦截两名金种。

  他那身力气令人吃惊,金种掠过时被他一把揪住,即使脉冲护盾释放电流,往他全身流窜,他也没有松手。只是发出凶狠的咆哮,吼出来自灵魂的呐喊,像砍柴一样将那个金种往地上砸,而且他居然还记得拔下对方的反重力靴。被摔开的精瘦金种在地上打滚大吼:“是污印!”他的同伴急忙赶到,两人联手对付拉格纳。

  我赶紧上前帮助拉格纳。

  “收割者!”其中一名对手解开面罩,露出高傲的圣痕者面孔,显然对自己的官阶家世充满自信,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意。他看见拉格纳拿着锐蛇,五官立刻扭曲。

  “你居然将先祖传承的武器交给一条狗?”他瞪着拉格纳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焰。他凝视锐蛇,气愤中夹杂着不解,“你还有没有荣誉感啊?”

  “没有。”

  “安德洛墨德斯,搞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人,”老金种骂道,“我继承卡瑟斯古家族的血脉,名叫盖尤斯·欧·卡瑟斯。我们建造了金星之柱,也是在星系内缘与外缘航行的先驱,还开垦了赫尔沙星团。”

  “我们又不是活在《伊利亚特》的故事里。拉格纳,宰了这蠢蛋,我们要拿反重力靴。”

  老金种啐了一口:“你居然派一条狗来代打?”

  “我是人!”拉格纳的洪亮嗓音仿佛军舰从旁呼啸而过。他口沫横飞,一脸震怒,脖子爆出青筋,高嗥一声后冲了出去。我还来不及举起锐蛇,拉格纳已经抓起一具黑曜种尸体格挡两名金种的锐蛇攻势,逮到机会赏了盖尤斯一记重拳。纵使是赤手空拳,他的力道仍凶猛得能将那人轰退。转眼间,另一名金种已经招架不住,上下躯体分家。拉格纳的腿一扬,将上半段尸首踹向盖尤斯,盖尤斯被撞得摔进泥里,被拉格纳以身躯压制。拉格纳接触到脉冲护盾的肌肉抽搐不断,但仍握着锐蛇架在金种脖子上。

  “投降就饶你一命。”拉格纳声如洪钟。

  盖尤斯吐了口口水。

  “你肯对其他人投降,对我就不肯?”

  “门都没有。”盖尤斯双唇扭曲,临死前的遗言说得响亮,满是勇气与恶意,一如金种,身上结合所有的善与所有的恶。“我是卡瑟斯家族的圣痕者使节,盖尤斯,身处人类进化的巅峰,你凭什么要我屈服?人怎么可能会屈从于畜生!”

  “那就归于尘土吧。”拉格纳刺入剑刃。

  我们赶紧救出水底的人。尽管我们抢了反重力靴,速度不算太慢,但耗掉了太多时间。塞弗罗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他的头埋进河床泥土,边吐边骂。在小丑和卵石的帮助下,我把他拖了出来。

  “死了几个?”他淡淡问,“号叫者剩几个?”

  “死了很多人。”小丑语气凄凉。

  “野马那边呢?”他们都望向我。

  “我想应该没事,但还没办法联络。总而言之,我们得加快脚步。如果野马还活着,也成功解除防护罩,那么增援部队应该要到了,但是,最高统治者也有更多机会可以逃。只有现在这段时间她无处可躲。”

  塞弗罗点点头,矮胖的卵石伸手拉他起身。蓟草的个头也不高,没超过拉格纳的腹部,但看见他拿着锐蛇想将另一个黑曜种从机甲里挖出来,气得大叫:“给我放下!”

  拉格纳将锐蛇丢在地上,惊恐地望向我。我示意他先缓一缓。

  将沉入河底的人捞起后,我们算出伤亡数字,惨得连塞弗罗都忍不住走到一旁,不愿面对。野草死了,腐背死了,鸟妖在我们还没降落前就死了。很多他新找来的成员没熬过这一劫,只剩下蓟草、小丑、苦脸和卵石。黑曜种本来有五十人,现在只剩十一个。

  卵石与小丑为野草合上双眼,号叫者每个人的摩霍克头都被雨水浸湿、压扁。卵石的小手轻轻搥打野草的胸膛,好像想要叫醒他。蓟草上前将她拉开,小丑拿了把泥巴重新竖起野草的头发。塞弗罗不忍看,我走过去陪他。

  “我对战争的想象大错特错。”他说。

  “我还需要你,”一阵煎熬的沉默,“你还撑得住吗,塞弗罗?”

  他转身抹净鼻孔,却也将泥巴抹到颊上,而泪水又在泥上冲出两道线。塞弗罗抬起头,像个哽咽的孩子:“走吧。”

  

  第四十一章 阿基利斯

  

  无暇哀悼,我的部队死伤大半,但还是必须分队行动。外面的友军还在努力,然而城墙守得固若金汤,他们一直期盼我们能从里面给予支持,盼了这么久都没消息,使节也联络不上我,说不定会以为我已阵亡。这种消息要是扩散开,本来能打赢的仗也会打输。

  我要拉格纳带剩下的黑曜种打开城门。外面的使节还带着好几万名灰种与黑曜种待命。

  “没派金种给你,”我说,“你明白吧?”

  “明白。”

  “这只是个开始。”我静静说完,弯腰从泥泞中拾起一把锐蛇,“身为人类,必须选择自己的命运,你也不例外。”我将锐蛇递过去。

  拉格纳回头看看其他黑曜种。大家都切开了机甲逃出来,身上护甲破烂,到处沾上泥巴。其他黑曜种不像拉格纳高大得那么夸张,有几个身形修长、气质安静,块头大的几个则局促不安地骚动着。每个黑曜种都生了相同的黑眼白发。他们从被我杀死的灰种和黑曜种身上捡来装备,可是战力明显薄弱,如果遇上金种,几乎无能为力。

  拉格纳做出抉择。他伸出手,我背后的号叫者正在整理装备,但蓟草始终对着拉格纳露出恶狠狠的眼神。“我选择追随你,”他回应,“我选择带领他们。”

  我将锐蛇放在他手上。

  “戴罗!”蓟草抽了一口气,“你在干什么?”

  “闭嘴。”塞弗罗不耐烦地说。

  “不可以!”蓟草上前想要抢走锐蛇,但拉格纳不放手。“放开,奴隶,把东西给我,”她甚至抽出自己的锐蛇,“把剑交出来,不然我就砍断你的手。”

  “那我会先砍你,蓟草。”塞弗罗冷笑。

  “塞弗罗?”蓟草转身,瞪大眼睛,朝我瞥了一眼,其余站在旁边不讲话的号叫者成员还无法理解状况。“你们疯了吗?他没有这个权力,只有我们才可以。他不……”

  “不配吗?”塞弗罗问,“为什么是由你决定他配不配?”

  “我是金种!”她的语调变得锐利,“小丑、卵石……”

  卵石还是不讲话,小丑则歪着头:“戴罗,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军队,”我回答,“你们应该记得院训的经验,记得我愿意为追随我的人流血拼命,也记得我不要求任何人以奴隶的身份加入。所以,你们现在有什么好讶异?是因为我说到做到而讶异吗?”

  “只是太过突然了,”小丑看看周围的战火,“尽管在这样的环境下。”

  “的确是突然了些。”我弯腰拿起另一把锐蛇丢向黑曜种。那是个体型只有我一半、模样凶狠的女子。她握着锐蛇,好像真把它当成毒蛇似的。她望向我的眼里写满恐惧。黑曜种从小就将金种视为神明,此刻竟然获得神的武器……换作是我,会有什么反应?塞弗罗走过尸堆,多翻出几把锐蛇,也往黑曜种那边丢去。

  “别砍到自己啊。”他说。

  “就靠你们了,去吧。”我说。黑曜种小队窜入城墙后,消失在广阔的黑暗中。我回头看着号叫者:“有异议吗?”他们摇摇头,除了蓟草之外。

  “蓟草?”塞弗罗出声。

  小丑用手肘顶了一下,她才不情愿地摇摇头:“没意见。”

  但显然是有。这场仗打完后,蓟草不会愿意继续追随我了。我身边的朋友开始离散,而他们根本还不知道关于我身份的真相。不过,这得留待日后再处理。

  现在我们动作要快。我手边只有一双反重力靴仍正常运作,我丢给塞弗罗,想试试能不能像之前在学院那样,靠一双反重力靴就将整个号叫者拉上奥林匹斯山。但这回不够幸运,大家将自己绑上去,反重力靴发出嗞嗞声与火花,看来只能承载一人。靴子恐怕已在先前的战斗与救援过程中受损。真该死!

  只能靠两条腿,还不能有任何拖累。

  有些人运气好,切掉机甲后身上的反冲力护甲还算完好。我指向众人:“脱掉。”

  “什么?”蓟草更难接受了。

  “护甲,都脱掉,剩虫皮就好。”

  “连护甲都没有就要去对付禁卫军?”蓟草嚷嚷,“你想要害死所有人吗?

  “我们速度要非常快。要是城市防护罩解除,我们却还没找到最高统治者,她就可以大摇大摆离开。如果我们没捉到她,她就能重整旗鼓,与灰烬之王会合,动员全联合会的力量,届时会有我们军力的十倍人马攻来。换句话说,就算赢了今天这一仗,也会输掉整场战争。”

  “只要我们捉到她……”塞弗罗继续替我辩护。

  “对方是最高统治者,”小丑开口,“她身边会有奥林匹克骑士和很多禁卫军……”

  “所以?”塞弗罗回头问,“有我们在啊。”

  “我们只剩六人,”大家看着小丑,他怯生生地耸肩,“我觉得该有人提醒你一下。”

  “接下来我们得靠双腿走十五公里。”我说,他们点点头。“跟上我的速度。”他们担忧地互看,赶紧脱下护甲。“要是真的掉队了,找个地方躲好。”虽说火星重力是地球的三分之一,但就算大家状况良好,这趟路还是会很辛苦。更何况我臂上被锐蛇划出很多伤口。

  他们脱下护甲,塞弗罗凑近。我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众人的手在发抖,心中恐惧。拿泥巴抹脸伪装时,动作也很慌张。

  “戴罗,他们从一开始就跟着你。”塞弗罗张望周围,又看着远方的城市,以及天空中起火的战舰,“跟去月球救你的时候相比,人数只剩一半。或许你可以用拉格纳取代帕克斯,但你无法找到取代他们,或取代我的人。”

  “我以为你站在我这边。”

  “我只是要当你的良心。你这个大屁股不管到哪儿我都会跟着,所以才更不能让你变成混球。”

  “嗯,”我回头大叫,“跟上!”

  卸下护甲后,一行人静静行军,身上只有虫皮与锐蛇,脚上也只有普通的橡胶军靴,而非反重力靴。我们沿河道前进,远离城墙,穿过好几亩草地与树林——这些景观本是为了隔开围墙与城区。此时此刻,墙外双方炮火还很激烈。战舰呼啸而过,树枝颤抖,树叶散落,右方有列车冲过,将士兵载运到前线。远方不断传来爆炸声。

  防护罩覆盖爱琴城的天空,但罩子外头黑烟密布,烟里不停爆出闪光。

  野马应该已经到了防护罩生成机组附近。当然,前提是她没死。现在只能祈祷她的队伍人数少,不会轻易被敌人找到。假如被卡西乌斯或其他杀人部队发现的话……

  这十五公里走来异常艰辛,我身体不断抽痛,肌肉中的氧气不足,右上臂被子弹打中,加上许多撕裂伤……我吞下半包兴奋剂,否则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所幸这股痛觉没让我晕眩,反倒帮助我专心,不会一直想起牺牲者。

  到了树林边缘,我们不敢休息,继续往前跑,进入商业区的人行道,在往天空伸出一公里的高楼间移动。经过低等色族区域后,市集周边巷弄纷杂,街道脏乱,墙壁上有许多涂鸦,偶有一些棕种、粉种、红种还在街上游荡,或从窗子看见我们,但他们都会立刻回避。在低等色族的居住区,我看见他们以绘画纪念伊欧的死。她的头发闪耀如火,与防护罩外自天际坠落的战斗机同样颜色。我听见背后有人吐了,但大家没停下脚步,带着胆汁的臭味继续前进。

  塞弗罗飞回来降落在我旁边:“前方有灰种小队。先往南边一个路口再折返,就可以避开。”他再度飞走,我们按照他的吩咐前进。

  蓦地,天上起了变化,我们放缓速度,抬头张望。卵石趁机倒在路边休息,胸口不停起伏。上方的防护罩内有一批穿梭机,正载着士兵从洛恩攻打的南面城墙往北飞去,也就是拉格纳带领黑曜种前往的目的地。全长七十公里而且是东西向的水手号峡谷岩壁上,除了许多机棚与小码头,还有军营及高等红种制造军备或日用品的工厂,现在有几十架穿梭机起降。我们躲起来,以免被发现,暗忖北墙这头一定局势生变。停了会儿,我们上路,卵石发出惨叫,蓟草过去拉着她继续跑。

  过了几分钟,塞弗罗折返,左臂却垂在身旁,好像无法动弹。我看过去,他没搭理。“拉格纳打开了那扇烂门,”他挤出微笑,“只靠他们十二个爬上墙完成任务。现在我们的人正往里面冲,而且啊……”塞弗罗站在那边冷笑。

  “而且?”

  “拉格纳把四风骑士杀了,卡西乌斯也差点儿被他砍成两半。”

  “奥林匹克骑士?”小丑很讶异。

  “当着他们全军面前把他砍死了。我们这边的黑曜种士气大振呢。”

  塞弗罗飞出去侦察,我带其余人继续赶路。途中有支灰种小队拦截,我们找掩护,躲开他们的弹幕,钻进旁边巷子,不想浪费时间。

  距离目的地还有四公里。

  我们边咳边喘,踏上城市外围,像一群被放逐的难民那样,先躲进树林。穿过树林,翻过高墙,前面就是城市内部的无数塔楼。建筑物并非金色,而是白底加上红色线条的装饰,也还看得到奥古斯都家族的狮纹雕刻,不过屋顶的风向标上已挂上贝娄那的蓝银旗帜。那只银色老鹰看来如此高傲,直到塞弗罗往下朝我们挥手,一刀砍下一面旗帜。他们没想到会被攻陷到如此地步。

  城市虽然美观,但依旧是军事据点,硬闯对我们不利。城里空间宽广,要是还有士兵,我们必定寡不敌众,会被逼到红橡墙边,死在大理石地板上。城市没有防护罩,不过有许多地下碉堡,我担心最高统治者会躲在里面。倘若奥克塔维亚被藏在地底,就真的只能围城。这样的话,想把她揪出来得花好几天,而且不能保证一定成功。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开一条活路引诱她。这是野马的任务:在最妥当的时机解开都市上空的防护罩,吸引她主动露面。

  前方出现一堵装饰墙。要是有反重力靴根本不成问题,但现在那墙却成了我们攻进去的一大障碍。周围地形类似公园,只有树木和喷泉,供金种与银种享用下午茶的白色广场现在空无一人,仿佛台风眼那样宁静。

  塞弗罗降落在我身旁。

  “可以把我们拉过去吗?”我问。

  “靴子快没电了,”他闷哼,“试试看吧。”我们抱在一起,塞弗罗用左手臂帮我,途中失速两次,最后总算让我攀了上去。我到了墙顶,他下去带其他成员,过了一会儿,塞弗罗的头顶从墙头冒出,反重力靴嘎嘎叫着喷出火花。这是最后一轮,反重力靴整个失效,塞弗罗与伙伴从十米高处摔落地面。

  城里响起一阵轰鸣,远处冒出浓烟。野马成功了。

  头顶上半透明的防护罩开始消解,晃动时仿佛破碎的镜子,外面的炮火与闪电跟着扭曲,防护罩化为闪烁虹光的雾气,飘散开来。只有八分之一的防护罩解除,雨水从那个大洞落下,犹如一片灰色布幕。

  “没用!”卵石从城墙另一边大叫。

  其实有用。释放防护罩的节点一个接一个超载,大雨随着连锁反应倾盆而下。倘若洛克还有余力,将会送进增援部队。换言之,爱琴城几乎可算失守。此时最高统治者大概正由护卫陪同,离开地下碉堡,准备逃离这颗落入我手中的星球。然而,穿梭机停在城市另外一端,距离两公里——这与预期的状况落差很大,原本我以为可以全副武装,还有百名黑曜种和十多个最精锐的金种做后援,现实却是我得带着所剩不多的朋友,被敌人剁成肉末。计划必须改变,而且我不能再让同伴冒险。我低头望向塞弗罗,他立刻明白我的眼神。

  “不行,戴罗,”他喊着,“想清楚你的任务是什么!”他恳求我,又跳又抓,但我已经转身。

  “别去,戴罗,站住!你会被他们杀死的!”

  我往里头一跳,进入城塞花园。

  有些人的生命线太粗,会将其他人的线一起绞进来,甚至绞断。我的朋友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很多代价,剩下的就让我来吧!

  “戴罗!”塞弗罗绝望地呐喊,“回来!”

  我这辈子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最高统治者别想逃走!这一切布局就是为了捉到她、粉碎联合会。只要逮了她,舞台就布置完成了,我们可以熬出头、获得胜利。我翻越灌木丛,绕过喷水池,踩扁花圃,手臂不停流血,但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是全力飞掠过地面,镰刀紧握在手中。

  就在那里。

  我绕过城市一角,穿过一座玫瑰园。后头的广场本该是白色,但地面已被许多私人游艇的引擎烫黑。可容纳一百艘船的降落场上只有寂寥的四艘船,这些穿梭机有着黑色外壳,饰带上画着好大一弯金色新月,其中引擎最大而且船壳经过强化的,就是最高统治者的专用机。其余三艘外观伪装得几乎一样,假如升空,根本分辨不出来。

  想必对方已经通过传感器得知我正在接近,所以猎犬部队散开,搜查我的行踪,黑曜种也从附近不知何处的营房涌出。我如果停下来,就真的会被他们发现,所以我一边观察降落场一边移动。橙种在穿梭机边来回忙碌,进行升空准备,看来我到得不算太迟,可是,从城市到那几艘船的距离仍比我近得多。

  一支队伍冲出,我没看见她的位置,风雨之中,只见紫色披肩飘荡。风很大,她们起初都低着头,但后来稍稍抬起,望着暴雨之中铁雨划过的光痕,乌云仿佛熔炉冒出的金属蒸气。是泰坦父子来了。

  禁卫军连忙带着最高统治者往穿梭机的登机梯冲去。她钻入船身时,我终于看见她的脸。艾迦跟在旁边,随从队伍里还有卡努斯以及丑八怪墙头草费彻纳。我加速跑去,腿已经累到没有知觉,胸口也很痛,但是,此时此刻,我必须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赌上,我在矿坑的岁月、接受哈莫妮的艰苦训练、进入学院后的恐怖经历,还有我赢得和失去的人,以及我还想见到的人。我让这一切在身体里燃烧。

  她的随从有一半停在地上等候,确保穿梭机平安升空,其他充当诱饵的穿梭机也正在启动。我快速逼近,一名贝娄那家族成员终于反应过来,带着锐利的目光转身,但还没发出叫喊,我已劈去一剑。听见他闷哼一声,更多人转身瞪我。有男有女,有武士也有政治官,甚至还有银种。都是我以前跟在奥古斯都身边时认识的面孔。

  “我在这里”的意识仿佛一波波海浪在这些人中传开。对他们而言,敌军应该远在城外,不该出现在这儿,所以本能地后退。等他们回神,我已经冲到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外,闪过一名灰种的擒拿,顺手从他腰间取了弹药包,反手一掌,给他重创。

  喊声四起,敌人纷纷抽出锐蛇,子弹与脉冲波从我头上掠过。穿梭机就要升空,梯子渐渐收回。

  我暴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往上跳。纵使我右臂受伤,手指还是扣到了梯子边缘。那瞬间,指尖倏地传来拉力与痛楚,痛得我眼珠差点儿喷出头颅。穿梭机继续向上攀升,引擎运转声震耳欲聋,我的心脏一直重重撞着肋骨。登船梯就要完全收回,我绝望地闷哼,将自己往上拉,虽然角度诡异,但火星的低重力提供了我成功的可能。我向前一滚,膝盖着地跌进船舱,喘个不停。我的镰刀压在地上,舱门关闭,舱压调整,引擎声变得模糊,我听见自己的喘息及穿梭机内的嗡鸣。

  我抬起头。

  

  第四十二章 金种之死

  

  六个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看着我,卡努斯、艾迦和身材不太突出的费彻纳都在旁边。费彻纳看见我时瞪大眼睛。最高统治者就站在所有人面前,她虽然高,但还不及这些人的肩膀。

  他妈的。我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待在这儿。

  “戴罗?”费彻纳的语气仿佛在呻吟。

  “啊?”卡努斯笑了出来,东张西望,好像觉得众人没看见有个礼物从天而降。

  “啊……安德洛墨德斯,你是从哪儿混进来的?是被雷打进来的吗?”

  我跪在地上喘息,一边任血水、雨水、汗水、泥水往下滴。

  “可以拿他当人质。”费彻纳开口。船往上升。

  “不,”最高统治者回答,“阿基利斯不接受勒索,而一旦被抓,他就不再是阿基利斯。”她冷冷地望着我,我往地上啐了一口。“艾迦,砍下他的头。”

  艾迦朝我靠近:“蠢小子。没朋友,没军队,也没指望。”

  我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有脉冲手榴弹还要指望谁?”我手一扬,亮出从灰种腰上抢来的东西,他们立刻后退。

  “安德洛墨德斯,这次你又想要什么?”最高统治者缓缓地问。

  “想证明你并非无懈可击。叫船降落。”

  奥克塔维亚冷笑,通过通讯器下令:“驾驶员,翻转。”

  穿梭机一个大旋转,没有反重力靴的我顿时失去平衡,先撞向天花板,再弹回地板,同一时间,敌人全都稳稳地浮在空中。艾迦立刻将手榴弹踢出开启的舱门。于机身下方的半空中,炸弹爆炸。

  我望向外头的夜空。一切计划已随火光灰飞烟灭。

  “傲慢,”奥克塔维亚冷笑,“所有人都因此变得愚昧。”

  我从容不迫地回望她,暗忖自己确实愚蠢,还以为可以掌握所有变量,最后终于栽了个大跟头。

  “你逃不掉的。”我说。

  “你很清楚我逃得掉。否则你何必冒险闯进这艘穿梭机?”她往一名奥林匹克骑士点点头,高频颤音在空中回荡了两次才慢慢减弱。那是幽灵斗篷的声音,想让隐身效果覆盖整艘船,费用肯定高得吓人。这下子连我的朋友也找不到我了。

  奥克塔维亚回头看着费彻纳:“狂怒骑士,你有纳米摄影机吗?”他点点头,取出一枚戒指。“把艾迦杀他的画面拍下来。”

  “让我来,”卡努斯请求,“主君,请让我为我的家族雪耻。这是我的权力。”

  “权力?”奥克塔维亚故作惊讶,“你们家族害我丢了火星,还有何权力可言?”

  “还是俘虏他比较有用,”费彻纳向最高统治者进言,“让我说服他吧,毕竟他最早是我的学员,奥克塔维亚,你当初不也希望可以招募他吗?趁这回,让他真正顺服,不仅夺回威望,也显出你的宽宏大量,就算是这种混蛋你都能饶他一命。”

  最高统治者慢慢转头,打量着费彻纳。费彻纳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艾迦,先等等,”奥克塔维亚笑道,“让费彻纳来解决他吧。”

  他的丑脸露出错愕神情,我第一次看他无言以对。

  “把你的学生杀了吧,”最高统治者问,“还是说,你对我并不忠心?”

  “我当然对你忠心,我已经证明过了。”

  “那就再证明一次,把他的脑袋摘了。”

  “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他策动你儿子跟你反目,”奥克塔维亚说,“你也很清楚,我不会将不能信任的人留在身边。杀了他。”

  “遵命,主君。”费彻纳绷紧脸,黄褐色眼珠中缠绕一抹哀戚。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死在眼前有这么痛苦吗?还是因为我是塞弗罗的朋友?又或者他是担心儿子的安危?

  “塞弗罗还活着,”我说,“他撑过了铁雨。”

  他点头道谢,手按锐蛇,却忽然被推到一旁。卡努斯往我冲来,嘴角因愤怒而扭曲,雄壮的躯体披着与高贵家世相衬的重机甲。

  他大吼出我的名字,先朝着斜上方使出一招佯攻,速度快得像蛇。我侧身一旋靠近他,正好避开剑刃,手中的锐蛇无巧不巧插进他腹部。我松开手,脚一转来到他背后,此时卡努斯已经跪在地上。

  “不管你爬得多高,都注定栽进泥里。”我抽出锐蛇,砍下他的脑袋。

  一名禁卫军朝我扑来,我掷出锐蛇,他被贯穿胸口,倒地不起。我取回武器,退后一步,与旁观的禁卫军对峙。

  “一群笨蛋。”最高统治者叹道。

  “这些也要录吗?”费彻纳搔搔头。

  船身晃动一阵,恢复平稳。但我视线模糊,连跪着都无法稳定。我伸出一手扶地,一股热流顺着背部、腹部流窜。我绝不屈服,绝不向她,向这样一个暴君低头。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发现卡努斯虽然没有刺中我的致命之处,但也不是完全偏离。他的锐蛇划过我左肩与颈部的连接处。我的锁骨断了。

  “真可惜。”奥克塔维亚·欧·卢耐目光掠过我脖子的伤,“艾迦,如果这孩子由我们培养,一定很不简单。”她摇摇头,眼神透露出不解。在她看来,我全身是伤,到处染血,累得不像话。还这么年轻,却拼到死前最后一刻,还在这船上杀死两个人。地上那座都市已被攻破,整个火星很快就会沦陷,贝娄那家族的舰队被一网打尽,联合会可能就此分裂。奥克塔维亚是无法理解的,永远都不可能懂。可是费彻纳好像很明白。他眼中闪着泪光,双拳紧扣。

  “我怎么可能被你们培养?”我喃喃自语。培养我的是红种,是家庭,是爱——那些才是我的力量来源。可是我的力气几乎用尽。艾迦上前,与我过了三招就将我的锐蛇拨开,往我胸口直击一拳。我还以为我会当场毙命,但她揪着我,像个娃娃似的往天花板猛撞。等打够了,艾迦才走回最高统治者身边,留我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费彻纳,把他的头带过来。”最高统治者再度下令。

  费彻纳无奈地望着我,朝奥克塔维亚伸出手,几乎要碰到她:“我们可以公开处刑,转播到立体全息影像上当宣传。用绞刑比较有震撼力。”

  “费彻纳……”最高统治者的眉毛上扬,直到他将手抽回,“够了,”奥克塔维亚的下颚随着思绪转动,开开合合,“我要他消失,不再多添变数。把头留下来插着示众就够了,转播只要播这个画面就行。”

  他的大眼中写满悲伤。生为金种,但他地位最低,好不容易才爬到高处。仔细想想,他其实很厉害。我以前竟认为他软弱无能。

  至少我确定能打下火星、救出奥古斯都,战争还会继续。金种社会被削弱,红种能趁势找到革命的机会。或许,只是或许,能获得胜利与自由。我已经尽力完成阿瑞斯交付的任务,引发巨大的动乱。剩下的就交给其他人吧。伊欧应当也能以我为荣。

  我浅浅笑着,觉得两腿瘫软。好累。我跪下来。要过多久才能到伊欧那里?算了,不重要。反正可以在往生谷中休息,看着其他人完成伊欧的梦想。只可惜最后没机会见野马一面,告诉她真相,求她原谅。

  “你这学生烧得炽烈,但也很快会烧尽。”艾迦从我看不见的角度对费彻纳说,“头要留下来,不过躯体可以用你们火星的传统处理。”

  艾迦重新放下登船梯,往生谷之风仿佛在吱嘎声中迎面吹拂,冷冽的雾气扑过来,带着雨水的气味。我想睡了。我很快就能和伊欧团聚。我会在我俩温暖的床上醒来,手埋进她的发丝。在那份爱里,我会知道自己此生已经尽力。

  我会想念你的,野马。比我一直以来愿意承认的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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