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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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法想象我有多么讨厌这个国家,讨厌胜利大游行!我讨厌灰色预制板的房屋和阳台,上面堆满了踩扁的西红柿和黄瓜罐头盒子,还有那些讨厌的老家具……

——车臣战争开始了,儿子一年后就要去当兵。饥饿的矿工来到莫斯科,在红场敲着头盔,就在克里姆林宫墙外示威。当时都不清楚他们要向哪里进发。那里的人们很著名,也很重要,无法生活。他们离开矿山是为了孩子,在这里躺到飞机跑道上也是为了他们。他们成长的地方离我们非常远……

——嗯,嗯……用俄语怎么说来着?我都忘记了……对,移民。这是正常的,俄罗斯人可以住在任何他愿意住的地方,他感兴趣的地方。一些人从伊尔库茨克到莫斯科,另一些人从莫斯科前往伦敦。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客栈。

——一个真正的爱国者会希望俄罗斯被占领,让谁去占领都行……

——我原来在国外工作,现在回到了莫斯科。我内心里两种感情在斗争:我想生活在一个熟悉的世界,就好像自己的公寓里,能够闭上眼睛从书架上拿到任何一本书,同时又渴望飞向无边无际的世界。现在我是该离开还是留下?我怎么都下不了决心。记得那是在1995年,我走在高尔基大街上,两个女人在我前面扯着嗓子说话,我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但她们确实是在说俄语。我呆住了!原来是这样,我都晕了……她们说的都是新词,主要是新的语调。夹杂许多南方方言,是另一种表达方式……我只有短短几年不在俄罗斯,但感觉自己已经成了陌生人。时间过得飞快。当时莫斯科是如此肮脏,哪里有什么首都的样子可炫耀!垃圾随处乱扔:啤酒罐、包装纸、橙子皮……大家都在大嚼香蕉。现在,见不到这些情景了,大家都吃饱了。我明白,曾经让我如此热爱的这座城市,曾经让我感觉自如舒适的这座城市,已经不存在了。真正的莫斯科人恐惧地坐在家里,或者离开了。老莫斯科在消失,新居民进来了。我现在就想收拾行李马上离开。即使在八月政变的日子里,我也没有如此恐惧。当时我还兴高采烈呢!我和女朋友两个人开着一辆破旧的日古利到白宫去送传单,那时候在我们大学里印传单,我们有一台复印机。我们在坦克车旁边来来回回开车经过。记得我看到坦克上的士兵穿着带补丁的军装,当时很惊讶。方块的补丁,拧紧的螺丝钉……

我不在俄罗斯的这些年,我的朋友们非常兴奋:革命大功告成了!苏联的共产主义灭亡了!大家都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总是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毕竟俄罗斯有很多受过教育的人,而且是个资源丰富的国家。但墨西哥也很富有……民主不是用石油和天然气交换来的,也不是像香蕉或瑞士巧克力那样能够运来的。你不用颁布总统令嘛……国家需要有自由的人们,但是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欧洲人追求民主二百年了,就像修理草坪一样维护着它。妈妈在家里哭着说:“你说斯大林很糟糕,但我们跟着他胜利了,你这是要背叛祖国。”一个老朋友来家里做客,我们在厨房里喝茶:“会发生什么?在我们枪毙所有的共产党分子之前,什么好事都不会出现。”还要再次流血?几天后,我就递交了出国的申请……

——我和丈夫离婚了,但是我要支付赡养费,他是一分钱也不掏。女儿考上了贸易大学,钱不够。我的女友认识一个美国人,他在俄罗斯做生意,需要一个女秘书,可是他不想找卖弄大腿的模特,想找一个可靠的人。朋友推荐了我。他对我们的生活很感兴趣,但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为什么你们的生意人都穿漆皮皮鞋?”“什么是‘击大掌’和‘我们搞定一切支付一切’?”不过他有一个很庞大的计划,他认为俄罗斯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可是他们随随便便就把这个美国人搞破产了,用很简单的方法。对他来说真是一言难尽——他们对他说什么他都相信。结果他赔了很多钱,决定回国。临别前他请我到餐馆吃饭。我以为我们是要告别了,但是我们聊了很多。他举起酒杯:“让我们干一杯吧——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在这里虽然没有赚到钱,但找到了一个优秀的俄罗斯妻子。”我们在一起七年了……

——我们以前住在布鲁克林,到处都说俄语,还有俄罗斯商店。在美国,你出生时可以有俄罗斯助产士,可以在俄罗斯学校学习,可以为俄罗斯老板工作,还可以去向俄罗斯神父忏悔……店里卖俄罗斯香肠,有“叶利钦”牌、“斯大林”牌、“米高扬”牌……还有巧克力冰激凌。老人们在长凳上大玩骨牌和扑克,也会无休止地讨论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他们中有斯大林主义者和反斯大林主义者。路过那里你就会听到:“我们需要斯大林吗?”“是的,需要。”我知道斯大林的时候,还很小。五岁那年,我和妈妈在公共汽车站——我现在知道了,那里离克格勃大楼不远——当时我要么是在调皮,要么是在大声哭闹。妈妈就求我:“不要哭。不然坏人就会听到我们的,他们抓走了我们的外公和其他许多好人呢。”于是她就开始给我讲外公的故事,妈妈需要找人倾诉……斯大林去世的时候,我们在幼儿园,老师要求大家都要哭,只有我一个人哭不出来。外公从劳改营回来后,先在外婆面前跪下,因为她一直在替他申冤……

——现在,美国也有很多年轻的俄罗斯人穿印有斯大林画像的T恤,在汽车引擎盖上画了铁锤和镰刀。他们讨厌黑色……

——我们是从哈尔科夫来的,与那里相比,美国简直就是天堂。幸福的国度。第一印象就是,我们一直在建设共产主义,但是美国人已经建成了。一个熟悉的姑娘带我们去购物,我们去了——我和丈夫都买了牛仔裤,我们很快打扮起来。一瞧:裙子三美元,牛仔裤五美元……荒唐的价格!我们尝到了比萨的味道,喝了上等咖啡。到了晚上,我和丈夫开了一瓶“马爹利”,抽着“万宝路”。我们的梦实现了!但四十岁的我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马上就要放下身段,要忘记自己是导演,是艺术家,或者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刚来美国的时候我在医院当护理,端便盆,擦地板——真是受不了,还陪着两位老人遛狗,也曾在超市当收银员……5月9日,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节日。父亲当年一直打到柏林。我一直都记得这些……一位美国老收银员说:“我们战胜了德国人,但是你们俄罗斯人也是好样的,帮助了我们。”这就是美国人在学校里学到的,我听了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他们哪里了解俄罗斯?他们只知道俄罗斯人豪饮伏特加,只知道俄罗斯会下很大的雪……

——我们去买香肠,香肠原来并不像我们梦想得那样便宜。

——脑力精英从俄罗斯出来,干体力活儿的人拥进去。农民工……妈妈写信来说,他们院子里那位塔吉克看门人举家迁到了莫斯科。现在爸爸妈妈给他打工,他成了老板,吆三喝四,老婆生了一个又一个。遇上他们的节日,就干脆直接在院子里宰羊,在莫斯科人的窗户下烤肉串……

——我是个理性的人。所有这些情绪,按照外公外婆的语言来说,只是情感问题。我不让自己再读俄文书籍,不浏览俄罗斯网站。我要和俄罗斯的一切划清界限。不再说俄语。

——我丈夫很想离开俄罗斯,但走的时候他带了十箱俄文书,希望孩子不要忘记自己的母语。在莫斯科过海关时,所有的箱子都被打开了,搜查古董,海关人员发现我们带的是普希金、果戈理,大笑了很久……我现在还总是打开收音机听灯塔电台,听俄罗斯歌曲……

——俄罗斯,我的俄罗斯,可爱的彼得大帝!我多么想回去!我都要哭了……共产主义万岁!回家去!这里的土豆,难吃极了。但俄罗斯的巧克力也是最好吃的!

——那你也喜欢像以前那样凭票买短裤吗?我记得自己是学习过科学共产主义课程并考试通过的……

——俄罗斯的白桦林,白桦林……

——我的外甥,他的英语非常棒,还是电脑神童。他在美国住了一年才回家。他说,他说俄罗斯现在更加有趣了。

——我也要告诉你,国内许多人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有工作,有房子,有汽车——应有尽有,但他们还是害怕,想离开。因为生意可能被没收,人可能无端被投入监狱……夜晚走进门洞里会被人打残,在这种法律下没有谁能生活得好,无论是上面还是下面。

——阿布拉莫维奇和杰里帕斯卡的俄罗斯,卢日科夫的俄罗斯……难道这叫俄罗斯?这艘船迟早会沉的……

——弟兄们,应该住在印度的果阿邦,但是要在俄罗斯赚钱……

我走到阳台上。人们在那里吸烟并继续相同的谈话:今天离开俄罗斯的是聪明人还是蠢人?当我听到餐桌上有人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我们喜欢的苏联歌曲时,一度难以置信:“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回到房间时,大家都在唱,我也跟着唱了起来。

上帝把外人的不幸放在了你家门口

拉夫尚,民工,二十七岁

佳芙哈尔·德鲁拉叶娃,莫斯科塔吉克斯坦基金会主席、移民与法律中心主任

“……没有故乡的人,就像没有花园的夜莺一样”

我对死亡知道得很多。总有一天,我会因为我知道的一切而疯掉。

身体,只是灵魂的容器,是灵魂的小房子。根据穆斯林习俗,要尽快安葬逝者,最好就在安拉带走灵魂的同一天。在死者家里,把一块白布挂在钉子上,悬挂四十天。灵魂晚上会回来,坐在白布上,聆听亲人的声音,心情愉快,然后才飞走。

拉夫尚,我清楚地记得他……这是个很普通的故事:他们半年没有发工资了,在老家帕米尔,他有四个孩子,还有病重的父亲。他走进建筑公司办公室讨要工钱,遭到拒绝。他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走上台阶,用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我接到电话,赶到太平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那张美得令人吃惊的脸……我们为他筹钱。我至今都觉得这个内部管理机制很奇怪:人活着的时候一分钱也不发,人死了之后立即就拿出所需款项,尽全力把人送回故乡下葬,不让他留在异乡。拉夫尚的口袋里只有一百卢布,是他们还给他的。你说说,该回家了——他们不给钱;孩子病了——他们不给钱,人死了——有了,把钱都拿去吧。他们把一口袋皱巴巴的卢布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我同他们一起来到俄罗斯航空公司买机票,还要找公司领导通融。灵魂自己就能飞回家,但空运棺材是非常昂贵的。

她从桌上拿起几页纸,开始读:

——警察进入一所民工公寓,那里住着一个怀孕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因为他们没有登记证,警察当着丈夫的面殴打怀孕的妻子。她大出血致死,没有出生的孩子也死亡了。

——莫斯科郊区有兄弟姐妹三人失踪。他们的家人从塔吉克斯坦赶来,找我们求助。我们打电话给他们工作过的面包店。第一次,我们被告知:“不认识这些人。”第二次,店主亲自在电话上承认:“是的,我曾雇了几个塔吉克斯坦人。我付了三个月工资,他们在同一天辞工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于是我们报了警。最后发现,他们全都被人用铁铲杀死后埋在了树林中。面包店的老板开始打电话威胁基金会:“这儿全都是我的人。我可以活埋了你们。”

——两位塔吉克青年从工地被带到医院急诊室。整整一夜,他们躺在冰冷的急诊室,没有一个人过来看一眼。医生们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们这些眼镜蛇,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防暴警察夜间从地下室赶出十五个打扫院子的塔吉克人,把他们赶到雪地上殴打,用皮鞋踩踏他们,一名十五岁男孩被打死……

——我们接待了一位母亲,她的儿子在俄罗斯死于非命,内脏被人挖走……在莫斯科的黑市,你可以买到各种器官:肾、肺、肝、心脏、皮肤、眼球……

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也出生在帕米尔,是山民的女儿。我们那儿遍地是黄金,我们装小麦不是用口袋,而是用绣花小圆帽。满目高山峻岭,处处奇特景色,创造出孩童般纯洁天真的人们,生活无忧无虑。在我们家乡,你好像脚踩大地,头顶云天,你显得高高在上,仿佛不是在普通的世界。这里与大海不同,大海具有吸引力,高山给人安全感,它们保护着你,是家园的第二堵高墙。塔吉克人不是战斗民族,如果敌人进攻他们的土地,他们就躲到山里去……(沉默)我最爱的一首塔吉克民歌,就是哭诉被离弃的亲爱的土地,我每次听到这首歌就会痛哭……对于塔吉克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背井离乡,就是生活在远离故乡的地方。没有故乡的人,就像没有花园的夜莺一样。我已经在莫斯科生活很多年了,可是家乡的往事总是萦绕在我心里:我在杂志上看到山峦叠起的图片,一定要剪下来,贴在墙上,还有盛开的杏花和白色棉花的照片。我经常梦到摘棉花……我打开一个盒子,一个边缘非常锋利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团白色的小球,像棉花一样,几乎没有重量,要小心翼翼拿出来,以免划伤手。每当早上醒来,我都会觉得很疲劳……哪怕在莫斯科,我也要买塔吉克的苹果和葡萄,那里的水果甜过蜜糖。小时 候我经常梦想去看看俄罗斯的大森林和林中的小蘑菇,幻想有一天去看看俄罗斯人。这是我灵魂的另一部分:俄罗斯小木屋、俄罗斯烤炉、俄罗斯馅饼。(沉默)我来说说我们的生活吧,说说我自己的兄弟们……在你们看来,他们都是一个样:黑头发,不洗脸,充满敌意,来自一个不可知的世界,是上帝把外人的不幸放在了你家门口。但是他们不觉得自己来到了外人的地方,因为他们的父母曾经生活在苏联,那时候莫斯科是所有人的首都。在这里,他们分到了工作和房子。有个东方谚语说:别往你饮水的井里吐痰。在学校里,所有塔吉克男孩的梦想就是去俄罗斯工作,他们跟全村的人借钱买票。边境的俄罗斯海关人员问他们:“你去找谁?”他们都回答说:“找妮娜。”对他们来说,俄罗斯女人的名字都叫妮娜。可是现在学校已经不教俄语了。他们每个人都随身带着祷告用的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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