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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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孩子们,你们怎么进来了?”说话的同时,我的心也紧张得评

  抨直跳。

  “这全怪你自己。你这儿的大门全都敞开着。”

  “我刚送走了一列火车,还没来得及关门。”

  “这里的那些孩子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他们是从杜尚别来的。”

  “也许,他们来自于库尔干,你说呢?他们是不是库利亚布人?”“不,不是的。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

  听了我的话,他们就离开了。如果他们打开大厅的门,那些孩子会怎样?他们曾经……还有我,刚才他们在这儿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一枪打烂我的脑袋。在这里,只有一个政府一带枪的人。清早,我把那些孩子送上了一辆开往阿斯特拉罕的火车。我让列车长像以往运送西瓜一样,把这些孩子送走,我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开车厢门。(这时,她陷入了沉默。随后,她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人更可怕的东西吗?(说完,她又陷入了沉默。)

  当我已经来到这儿以后,有一次,我正在街上行走,走着走着,我开始不断地回头看,因为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在那里生活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想到死亡。每次离开家的时候,我都会穿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一条刚刚洗好的衬衣、漂亮的裙子,还有干净的内衣裤,我这样做完全是为

  了以防万 万一我被杀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我可以一个人

  穿越树林,我谁都不怕。树林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任何灵魂。我在那里面散步,一边走一边想:我所经历的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有时候,我会遇到一些猎人。他们身上背着来复枪,牵着狗,还带着一个放射量测定器。他们也有枪,但是他们和那些人不同,他们不会向人开枪射击。如果我听到枪响,我知道那是他们正在猎杀乌鸦或追赶兔子。(沉默。)因此,在这里,我一点也不害怕。土地和水不会令我感到害怕。我只害怕人。在那里,人们会跑到市场里,花100美元买一支自动步枪。

  我记得有一个人,他也是塔吉克人。我亲眼看着他举着枪,跟在另一个人身后。他在追击另一个人!他跑步的方式和他呼吸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我能够感觉到他想杀了那个人。但是最终,那个人还是跑掉了。他躲了起来。这个人只得打道回府,在路上,他从我身边经过,问道:“女士,这附近哪儿有水喝?”他看起来是那么自然,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过一样。车站里有一桶水,我指了指水桶的位置,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追那个人?你为什么要杀人?”听了我的话,他看上去显得有些惭愧:“拜托,女士,请不要那么大声。”可是,当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如果当时他们有三个人,或者说哪怕只有两个人,他们都定会把我死死地按在墙壁上。当你们单独面对时,你还是能和对方讲道理的。

  我们从杜尚比到了塔什干,但是这里不是我们的终点,我们还得继

  续赶路,直到抵达明斯克。根本就买不到火车票 张都买不到!要

  想坐上飞机,你必须行贿,不然就会麻烦不断,而他们索取贿赂的方式也十分巧妙:这太重了,抑或是这里面的容积超标了,你不能带这个,你必须扔掉那个。他们让我称了两次行李,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立刻给了他们一些钱。“你早就该这么做了,而不是和我们争论不休。”一切竟然如此简单!我们的集装箱重达两吨,他们让我们把它卸下来:“你将会穿越一片战争地带,也许,你这里面藏有一些武器?或者,这里面有大麻?”由于他们的阻拦,我们在那儿待了两个晚上。最后,我决定去见站长,但是在等候室里,我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女人,她向我解释了一切:“在这里,你哪儿也去不了。你可以向他们要求公平对待,与此同时,他们会把你的集装箱扔到野地里,然后拿走你的全部行李。”既然如此,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挑拣自己的行李:衣服、一些床垫、一台旧冰箱、两箱子书。“你要托运这些珍贵的书吗?”我们看了看——这里面有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还有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我们都笑了。“你们有多少台冰箱?”“只有一台,而且那一台也坏了。”“你们怎么没有报关文书?”“我们怎么知道还要这个?这是我们第一次经历战争,也是我们第一次逃难。”在那一刻,我们顿时就失去了两个祖国——塔吉克斯坦和苏联。

  我穿越树林,边走边想。其他人总是在看电视一-那里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那些人近况如何?可是,我不想看电视,也不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曾经过着另一种生活……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那时候,我是其他人眼中的重要人物,我有军衔,我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里的陆军中尉。在这里,在成为市政委员会的清洁工之前,我?直失业在家。现在,我的工作就是冲洗地板。我已经适应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改变它,迎接另一种生活。有些生活在这里的人为我们感到难过,另一些人则耿耿于怀——“难民们偷走了我们的土豆,晚上,他们偷偷溜进地里,把土豆挖走了。”我的妈妈说过,在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当中,人们互相怜悯,更加深切地为彼此感到难过。最近,他们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匹疯了的马。它已经死了。在另一个地方,他们发现了一只死兔子。没有人杀它们,但是它们都死了。这件事让所有人都感到忧心忡忡。然而,当他们发现一名已经死了的流浪者的时候,大家又突然不担心了。不知为何,这里的人已经开始习惯自己的身边不断有死人出现。

  莉娜《M.——她来自吉尔吉斯斯坦。她坐在自己的家门前,那姿势就像是在照相。她的五个孩子坐在她旁边,还有他们从吉尔吉斯斯坦带来的猫,梅捷利察。

  我们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战争中逃难。我们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东西,向火车站跑去,这只猫一直跟着我们,于是,我们就收留了它。我们坐了整整12天的火车。最后两天里,我们的粮食只剩下了一些罐装的卷心菜沙拉和一些开水。我们一直守护着大门——手里握着一把铁锹,一柄斧头,还有一把锤子。这样说吧一?有天晚上,一些强盗袭击了我们。他们差一点就杀了我们。现在,他们能够为了一台电视机或一台冰箱而杀人。尽管现在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已经很少听到枪声,但是在当时,当我们从那儿离开时,我们真的有一种逃离战争的感觉。即使是在戈尔巴乔夫执政时期,那里的大屠杀也从未停止过一一就在奥什,吉尔吉斯人和乌兹别克人相互屠

  杀对方,不过现在,他们双方似乎己经达成了协议,不再互相攻击。许多吉尔吉斯人都害怕承认这一事实,但是我们是俄罗斯人。当你排队买面包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冲着你大声嚷嚷:“俄罗斯人,滚回去!吉尔吉斯斯坦是吉尔吉斯人的国家!”紧接着,他们就会把你推出队伍,同时大声地斥责你,用吉尔吉斯语说一些诸如“我们自己的面包都不够吃,为什么还必须得养活你们”之类的话语。我不太懂他们的话,我只学了一些简单的词语,从而使我可以在市场里买东西时和他们讨价还价。

  我们曾经有一个祖国,但是现在没有了。我是什么人?我妈妈是乌克兰人,我爸爸是俄罗斯人,而我却是在吉尔吉斯斯坦出生和长大的。长大后,我嫁给了一名鞑靼人。谁能告诉我,我的孩子是什么人?他们的国籍是什么?我们全都是混血儿,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混合了多民族血液的鲜血。在我们的护照上——我和我孩子的护照上——国籍一栏写的都是“俄罗斯”,可是我们并不是俄罗斯人。我们是苏联人!可是,这个国家——这个我出生的国家——已经不存在了。那个被我们称之为“祖国”的国家现在己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连我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也随着她一起消失了。现在,我们就像一群蝙蝠。我有五个孩子,最大的己经上八年级了,而最小的那个还在幼儿园里。我把他们全都带到这儿来了。我们的国家不存在了,可是我们还活着。

  吉尔吉斯斯坦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曾经帮助他们建造了一间工厂,后来,我就在那家工厂里工作。“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这里是属于我们的。”除了我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准我带走。“这里是属于我们的。”可是,我又属于哪里呢?人们都在逃跑。所有的俄罗斯人都加入了逃难的队伍。不,应该说是苏联人。没有人需要他们,也没有人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我也曾经快乐过。我的五个孩子全都是在关爱中诞生的。他们出生的次序依次为:男孩、男孩、男孩、女孩、女孩。我不想再说了。我要哭了。(可是,她又补充了几句。)我们会在切尔诺贝利等下去。现在,这

  里就是我们的家。切尔诺贝利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祖国。(突然,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里的鸟和其他地方的一样,而且这里还有一座列宁的雕塑。(当我们己经走到门口,准备说再见的时候,她又说了一些事情。)一天清早,我的邻居就开始在他们的房子里敲敲打打,拆除钉在窗户上的木板。我看到了一个女人。我说:“你们从哪儿来?”“车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开始呜呜地哭泣……

  人们对我的做法感到十分惊讶,也很不理解,他们经常问我:“你为什么要谋杀自己的孩子?”噢,上帝,你能告诉我,是什么令你总是能够坚强地面对未知的明天,你的力量究竟源自于何处?我这样做不是在谋杀自己的孩子,我是在挽救他们。你看看我,我今年才40岁,可是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们都对我的做法感到很惊讶,也很不理解。他们说:“你会带你的孩子去一个发生霍乱或瘟疫的地方吗?”可是,那就是瘟疫,那就是霍乱。对于切尔诺贝利,他们全都充满了恐惧心理,可是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的脑海里没有这些可怕的记忆。

  ?

  邪恶是如何使一个人变聪明,而后升华的

  我要逃离这个世界。一开始,我一直在火车站附近徘徊,我喜欢那里的一切:那里有很多人,而你只有一个人。后来,我就来到了这儿,这里有自由。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活。不要问我关于我生活的事情。我记得自己读过什么书,记得书中的内容,也记得其他人对我说过什么话,可是,我偏偏忘了自己的生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做了错事。但是,只要我真诚地忏悔,上帝就会宽恕我所有的罪过。

  一个男人是不可能幸福的。他本不应该孤身一人。上帝看到亚当很孤单,就给了他一个夏娃。上帝赐予他夏娃是想让他幸福、开心,而不是让他犯错。但是,男人缺乏幸福的能力,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不喜欢黄昏,我也不喜欢黑暗。这条走廊和现在一样,介于光明和黑暗之间。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我在哪儿——以及一切情况如何——不过,这也没关系。我可以活下去,也可以死掉,我都无所谓。男人的生活就像草:茁壮成长,干枯,然后一把火烧尽。我喜欢上了沉思。在这里,你可能会被动物咬死,或是被冻死,两者的概率是均等的。这附近方圆几十公里内都没有人烟。你可以通过禁食和祈祷将魔鬼从你身边赶走。禁食是为了锤炼你的肉体,祈祷则是为了陶冶你的灵魂。可是,我从来没感到过孤单,

  一个有信仰的男人是永远都不会感到孤单的。我骑着马在周围的村子转悠——过去,我经常能在村子里找到一些意大利面和一些面粉——甚至还能找到一些植物油、水果罐头。现在,我会去墓地——人们会给死去的亲友留下一些食物和饮料。可是,死人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也不会介意。田地里有野生的稻谷,树林里有蘑菇和浆果。这里有自由。

  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谢尔盖?布尔加科夫神父写的一本书——“毫无疑问,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因此,这个世界不可能毁灭。”所以,我们必须“勇敢地承受历史,直到最后”。另一位思想家说——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邪恶并不是一件实际存在的物质。它的出现只是因为善意的缺失,这就好比黑暗会出现只是因为光明消失了”。在这里,你很容易就能找到书。现在,你想要找一个空的陶罐、汤匙或叉子也许不太容易,但是要找书一点都不难。到处都是书。有一天,我还找到了一卷《普希金文集》。我还记得那本书里有这么一句话:“一想到死亡,我的灵魂就会品尝到一丝甜蜜。”是啊,“一想到死亡”。在这里,我一个人住,我常常会想到死亡。我已经渐渐喜欢上了思考。而且,沉默可以帮助你做if准备,迎接未知的未来。人一直和死亡生活在一起,却从来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不过,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儿。昨天,我把一头公狼和一头母狼从学校里赶跑了,它们就生活在那里。

  问题是这个世界真的像现实世界里所描述的那样吗?那些关于这里的话语其实介于人和他的灵魂之间,亦真亦假。

  我要说的是,现在,小鸟、树木和蚂蚁——它们和我之间的距离变得前所未有地近。思考时,我也会想到它们。人类令它们心生畏惧,而且也很陌生。但是,我不想屠杀这里的任何生灵。我会在这里钓鱼,我有一根鱼竿,但是,我不会射杀动物,我也从不设置陷阱。在这里,你不会想夺取任何人的生命。

  梅诗金王子说:“有没有可能看到一棵树,心中却并不高兴?”是啊……我喜欢思考,但是不管怎样人总是会抱怨,却从来不思考。

  关注邪恶有何意义呢?当然,邪恶很重要。罪过不是一种切实存在的物质。但你必须承认它的存在。《圣经》里说:“对于那些行走于光明之中的人而言,这是一条路;对于剩下的人而言,教诲不可或缺。”你抓住一只鸟一或其他任何有生命的物体——我们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因为它们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的。是的,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我只能说:周围的万事万物都是流动的。

  所有靠四条腿行走的动物都注视着地面,头也低垂着。只有人靠两条腿直立行走,从而解放了双手,使得人可以举起手,抬起头注视天空。正是因为如此,只有人才能祈祷,向上帝祈祷。教堂的一位老太太祈祷说:“请宽恕我们每个人的罪过。”然而,无论是科学家,还是工程师或士兵,他们谁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他们心想:“我没有需要忏悔的罪孽。我为什么要忏悔呢?”是啊,为什么……

  我的祈祷很简单。我为自己祈祷。喫,上帝,我呼唤你!请你倾听我的祈祷!只有邪恶才能让人变聪明,让人升华。当一个人说出如此诚实的充满爱意的话语时,他是多么简单且值得同情啊!即便是哲学家,他所使用的词语也只能近似地表达出他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有祈祷时的语言才能精确地反映出祈祷者灵魂深处的想法。我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噢,上帝,我呼唤你!请你倾听我的祈祷!

  还有,人也一样。

  我害怕人,但与此同时,我也想见到人。我想遇到一个好人。没错,在这里,你要么做一名四处躲藏的强盗,要么就做一个像我这样的受难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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