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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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让我念那封信给你听吧?”西尔维娅说着,最后一次用力拍拍枕头,语气中充满期待,“好让你的眼睛休息一下?”

“不用了,谢谢你。请你将我的眼镜递给我,好吗?”

她承诺打扫完后,会回来帮我穿衣服,然后她一离开,我立即撕开信封,双手猛烈颤抖,纳闷他是否终于要返回家乡。

但那不是马可斯写来的信。写信的是位年轻女性,她正在拍摄一部有关过去的电影。她想请我去看看她的电影场景,缅怀久远以前的如烟往事和地方。仿佛我没有花上一辈子假装忘怀似的。

我对那封信置之不理。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好,静静夹进一本我早就不读的书内,吐了一口大气。这不是外界第一次让我想起在里弗顿庄园发生的过往,有关罗比和哈特福德姊妹的暧昧情愫。有次,露丝在看一部战争诗人的电视纪录片,我刚巧瞄到结尾部分。罗比的脸填满整个屏幕,名字以工整的字体印在照片下方,我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但什么事都没发生。露丝毫无反应,旁白者继续述说,我则继续擦干晚餐的盘子。

另一次,我在看报纸时,双眼被电视节目评论里的一个熟悉名字所吸引,那个节目是七十年来的英国电影回顾。我注意到播放时间,我的心战栗着,怀疑自己是否胆敢观赏。结果,在节目结束前我睡着了。节目中只稍微提到埃米琳。节目播放了几张宣传照,但没有一张能显现出她真正的美艳,还播放了她拍过的其中一部默片,也就是《维纳斯事件》的一个段落,里面的她看起来很古怪:双颊显得空洞瘦削,动作像木偶般生涩僵硬。节目没有提到其他电影,那些曾经差点被小题大做的电影。我猜,在这个时代,性放纵和生活糜烂都不值一提。

虽然以前我曾被迫想起这些回忆,乌苏拉的信却不一样。超过七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将我视为这些事件的关系人。有人记得有个叫作格蕾丝·里维斯的年轻女子那个夏天也在里弗顿庄园。这让我觉得脆弱,感觉不自在,充满罪恶感。

不,我毅然下定决心。我不会回那封信。

我的确没回。

但怪异的事情开始发生。长期蛰伏在我心灵幽暗深处的记忆开始从裂罅中偷偷潜出。影像高高抛起,完美而清晰可见,仿佛昨日。当第一滴往事犹犹豫豫地滴在心田后,回忆的洪流旋即汹涌泛滥。整段对话字字句句如实出现,场景如电影上映般一幕又一幕。

我对自己感到惊讶。当飞蛾在最近的记忆里啃噬出缺口时,我却发现遥远的过去清晰可感。它们最近常常出现——那些过去的鬼魅,我惊讶地发现我不是很在乎它们了。我花了一辈子逃避的幽魂几乎已经变成一种安慰,我欢迎和期待着它们,就像西尔维娅总是在谈论的电视影集。她往往在匆忙完成打扫工作后,及时坐在大厅中观赏它们。我想,我已然遗忘,其实在幽暗中,鲜明的记忆总是蠢蠢欲动。

第二封信于上礼拜抵达,同样柔软的信纸上写着同样潦草的笔迹。我知道,我这次会答应,我会去看看那些场景。我感到好奇,我已经好几年不曾有过这类感受了。假如一个人已经九十八岁了,能让她好奇的事物并不多,但我想见见这位乌苏拉·莱恩,这位对他们的故事抱持着非凡热情的人,我想看她打算如何让他们复活。

因此,我回了她一封信,请西尔维娅替我寄出,然后我们安排会晤的时间。

里弗顿庄园的起居室

我的头发以前一直是浅色的,现在则变成光滑的白色,而且非常非常长。它也很柔软,随着近日时光流逝,它似乎愈变愈脆弱。我以我的头发为傲,上帝知道我没有多少可以引以为傲的事物,至少不再如此。目前的头发是从一九八九年开始留的。我很幸运,西尔维娅很喜欢为我梳发,哦,她的动作如此轻柔。每天,她都帮我绑辫子。这并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因此我相当感激她。我一定得记得告诉她。由于太过兴奋,今早我还是忘记了。西尔维娅拿果汁来时,我根本喝不下。在我体内颤动着整个星期的紧张精力原来只是一条条的细线,一夜之间,它们缠绕成一个死结。她帮我穿上桃色新裙子,那是露丝买给我的圣诞节

礼物;她把我的拖鞋换成外出鞋,外出鞋通常放在我的衣柜里慢慢腐朽。皮革很坚硬,西尔维娅得用力拉扯才能让我套上它们,这样穿才算体面。我已经老得无法适应新的礼数,无法像其他比我年轻的院内同伴们一样穿着拖鞋出门。

腮红使我的双颊染上一丝生气,但我小心不让西尔维娅刷上太多腮红。我担心我看起来会像是殡葬业者的人偶。事实上,一点儿腮红就已相当不自然,其余部分的我太苍白,太渺小了。

我费了一些力气才将金坠饰项链挂在脖子上,坠饰内可以放照片,散发着十九世纪的优雅风韵,和我身上现代的衣服很不搭调。我调整项链,对我的大胆感到不解,忖度露丝看到时会怎么说。

我往下凝视。化妆台上的小型银制相框、婚礼照片。其实不将它放在那儿,我也不会在意,那场婚姻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而且为时短暂。可怜的约翰,但那是我对露丝的让步。我想,让她以为我仍为他消瘦会令她开心。

西尔维娅搀扶着我到起居室——这个字眼仍然使我心痛——大家在这里吃早餐,而我在此等露丝,她同意(她说她不该这么做)开车载我到谢伯顿制片厂。我让西尔维娅把我安置在角落的餐桌旁,请她帮我端一杯果汁过来,然后我重读乌苏拉的来信。

露丝在八点半准时到达。她对这次出游也许抱着不安,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非常准时。我听说,在艰困时期诞生的孩子永远无法摆脱灾难的氛围。露丝出生于二次大战,证实了这点。她和西尔维娅迥然不同,后者年轻十五岁,总是对紧身裙小题大做,笑起来显得过于大声,每交一个新男朋友就变换发色。

今早,露丝走过起居室,盛装打扮,修饰得毫无瑕疵,但比篱笆柱子还要僵硬。

“早安,妈妈,”她冰冷的嘴唇划过我的脸颊,“吃完早餐了没?”她盯着我面前喝到一半的杯子,“我希望你多吃一点。我们可能会在路上碰到早高峰,可没时间停下来吃东西。”她看看表,“你想上厕所吗?”

我摇摇头,纳闷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孩子。“你戴着父亲的坠饰项链,我好久没看到它了。”她伸手将它调正,点点头表示赞许,

“他的眼光不错,不是吗?”

我表示同意,这是我在她年幼时撒的小谎,她至今仍然坚信不移的态度令我动容。我对我敏感易怒的女儿涌起一股怜爱,但很快便将它压抑下去。当我看着她忧虑的脸庞时,心中总不由得升起年迈母亲那股疲惫的罪恶感。

她拉起我的手臂,把拐杖放进我的另一只手中。许多人偏好助行器甚或电动轮椅,但我用拐杖还是能走得很好,而且我已经习惯了,不想为任何理由改变。

我的露丝是个好女孩,稳重可靠。她今天穿得很正式,好像她要去拜访律师或医生。我知道她一定会精心打扮。她想要留下好印象,她想让这位电影制片知道,不管她母亲过去从事过什么职业,露丝·布莱德利·麦考特是个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这一点绝对不容弄错。

我们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然后露丝开始转收音机。她的手指已显老态,戒指显然是早上硬套上去的,因此关节略显浮肿。看见自己的女儿逐渐老迈相当令人惊诧。那时我不由得瞥了一眼我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这双手在过去非常忙碌,履行仆人的繁复工作;而现在变成暗沉无光,软弱无力而迟钝。露丝最后终于决定收听古典音乐。电台主持人说了一会儿话,愚蠢空洞地聊着他的周末时光,然后开始播放肖邦。这实在是个巧合,我今天碰巧该听《升C小调圆舞曲》。

露丝在几栋巨大的白色建筑前停车,建筑方方正正,像是飞机库。她关掉引擎,静静坐了好一会儿,眼睛凝视着前方。“我不懂你为什么必须这么做,”她平静地说,抿紧嘴唇,“你这一生做了那么多事。你到处旅行、念书、拉扯一个孩子长大……你为什么非要回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她不期待我会回答,所以我保持沉默。她突然叹了口气,跳出车外,从行李箱中拿来我的拐杖。她一声不吭,把我从座位中扶起来。

一名年轻女性正在等我们。女孩长得高挑纤细,一头长长的金发垂在后背,额前剪了浓密的刘海。如果不是因为她有着如此出众的深色眼眸,她的长相实在算是相当平庸。她的眼睛好像出自油画,浑圆、深邃,又意味深长,展现颜料的丰富色彩。她急忙跑向我们,展露微笑,从露丝交缠

的手臂中握住我的手:“布莱德利太太,我很高兴您能来。我是乌苏拉。”

“格蕾丝,”我在露丝坚持叫我“博士”前连忙回答,“我是格蕾丝。”

“格蕾丝,”乌苏拉绽放微笑,“我无法跟您形容收到您的信时我有多兴奋。”她操着英国口音,这让人感到意外,因为她的住址在美国。她转身面对露丝,“非常谢谢您今天肯充当司机。”

露丝身体一僵:“现在我很难把我妈妈弄上公交车,不是吗?”

乌苏拉大笑。看到这位年轻人心思敏捷,能将不礼貌转化为自嘲,我心安不少。“嗯,请进来,外面太冷了。都是因为赶进度,我们下礼拜就要开拍,准备工作还是一片混乱。我原本希望您会见到我们的场景设计师,但她得赶到伦敦去买一些布料。也许她回来时你们还会在,而这儿……经过门口时请小心,有个阶梯。”

她和露丝手忙脚乱地将我扶进一个大厅,走过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两旁都是门。有些门半开着,我偷偷往里面瞧,瞥见幽暗的身影坐在散发光芒的计算机屏幕前方。这些跟我多年前与埃米琳去拜访过的电影场景迥然不同。

“就是这里,”乌苏拉在我们抵达最后一道门时说,“请进,我去泡茶。”她推开门,而我被推向回忆。

没错,这就是里弗顿庄园的起居室。甚至连壁纸都一模一样,席尔维壁纸公司的紫红色新艺术壁纸。“燃烧的郁金香”崭新得仿佛伦敦的壁纸工人刚把它们贴上。一座皮革大沙发放在中央,就在壁炉旁,上面覆盖着印度丝绸,就像汉娜和埃米琳的祖父阿什伯利勋爵在他还是年轻军官时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样。船钟伫立在它向来伫立的地方,也就是壁炉架上、瓦特佛烛台旁边。有人花了很多工夫考证这些细节,不幸的是,每声嘀嗒都泄露出它是个冒牌货的事实。即使是现在,在大约八十年后,我仍然记得起居室船钟的嘀嗒声。它平静而倔傲地标示着时间的流逝,耐心十足、准确而冷漠,仿佛那时它就隐约知道,时间不是住在那栋庄园里的人的朋友。露丝陪我走到有直立扶手的大沙发旁,让我坐在沙发角落。我听到身后嘈杂的活动声,

人们拖着有昆虫般长脚的大型灯具,还有某个人在某处的大笑声。

我回想我最后一次待在起居室的时光——在真正的起居室,而不是这个场景——那一天,我知道我将离开里弗顿庄园,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告诉了泰迪。他很不开心,不过那时他已经丧失了他曾拥有的威风,接二连三的事使他招架不住。他脸上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一位困惑苍白的船长,知道他的船就快沉没了,却无能为力。他要我留下来,请求我,如果不是为了他,也请我看在对汉娜忠诚的份上留下来。我几乎就要改变主意。几乎。

露丝用手肘推推我:“妈妈?乌苏拉在跟你说话。”

“抱歉,我没有听到。”

“妈妈有点重听,”露丝说,“在她这种年纪并不奇怪。我曾试着带她去做检查,可是她非常固执。”

固执,我的确是。但我没有重听,而且我不喜欢人们假设我有重听。的确,不戴眼睛我看不清楚,容易疲倦,所有的牙齿都掉光了,每天都吞一大堆药,但我的听力还是很好。不过,到我这个年纪,我已经学会只听我想听的。

“我刚才说,布莱德利太太,格蕾丝,回来的感觉一定很古怪。嗯,算是旧地重游吧。一定让你回忆起各种事情。”

“是的,”我清清喉咙,“是的,的确。”

“我很高兴,”乌苏拉微笑着说,“那表示我们的布景很逼真吧。”

“哦,是的。”

“有什么东西搞错了吗?我们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我再次环顾四周。连细节都很正确,也没忽略门上的家徽,家徽中间的苏格兰蓟和蚀刻跟我坠饰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尽管如此,还是缺了某样东西。虽然一切都很精准,但很奇怪,场景缺乏某种气氛。它像博物馆陈列——相当有趣,但毫无生命。这当然无可厚非。虽然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仍然鲜明地活在我的记忆中,但这个时代对电影的设计师而言是个“老旧的年代”。要复制

这个历史场景需要做大量的考据并极端注重细节,就像重新创造一个中古城堡般费力。

我感觉得到乌苏拉正看着我,热切地等待我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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