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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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多早已等候在门外。他倚在桌子旁,见副局长出来就迎了上去,稍微收敛了一下他与生俱来的张扬。

  “怎么样?满意了吧?”他问道,语气中有些骄傲的感觉。

  “是的。非常谢谢你。”副局长和私人秘书站在一起,两人的面目表情还真是鲜明对比:一个像僵硬不动的木头;一个像面团,随时都会绽开酒窝,发出咯咯的笑声。

  “那还好。可是你不知道,今天,国务大臣提出的渔业国有化方案遭到了很多抨击,所以他心情真的很糟糕。他提出的法案确实挺有革新意义的,但那些人也太没素质了吧,怎么能对国务大臣进行人身攻击呢。”

  “我从报纸上读到了。”副局长说。

  “特别令人气愤是不是?国务大臣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国事,你简直想象不到,而且他都是一个人完成。在筹备渔业法案的过程中,他真的是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来帮助他。”

  “因为我这一点小事,国务大臣竟然都抽出宝贵的半个小时见我。”副局长插话道。

  “是小事啊!真的吗?是小事的话我就放心了。你要是能自己处理好就更好了。真的,这次渔业法案的事让他精疲力竭。我们一块走回来的时候,从他倚在我身旁的样子,我可以感觉得到他有多疲惫。其实,以他的身份,走在路上多不安全啊。还好穆林斯今天在这儿部署了他的人。我能看得出来,每隔几个路灯,每走几步我们遇到的人其实都是便衣侦探。他的精神应该也是高度紧张的。那些国外的间谍不会向他投掷什么爆炸物吧?要是那样的话可真是我们国家的灾难。这个国家可离不开他。”

  “你也是一直和国务大臣在一起啊,”副局长提到,“国务大臣有什么不测,你也跟着牺牲了。”

  “像这样的年轻人,那倒是一个永留史册的好方法。被刺杀的英国部长还没那么多,应该也会挺轰动的吧。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我觉得,如果你想在史册上留名,你就要做出值得人们纪念的事。你和国务大臣没有面临什么危险,除了劳累过度之外。”

  副局长的这番话说到了私人秘书心坎里去了,他咯咯咯地笑了笑。

  “忙那些渔业法案的事不会把我累死的。我都习惯熬夜了。”私人秘书说,语气有些轻佻。可能他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适合自己的身份,于是又换上一副政客常有的忧郁表情。“国务大臣智慧过人,什么样的工作都能应付得来。我只是担心他精神上受不了。那群革命者,还有他们无恶不作的头头齐思曼,简直让埃塞雷德阁下每晚都寝食难安。”

  “他们是不敢造反的。”副局长低声说道。

  “时势造英雄。只有埃塞雷德阁下才能胜任现在的工作。”多多越说越激动。副局长一直平静地盯着他看。走廊远处的钟响了,私人秘书竖起了耳朵。“他现在要出发了。”私人秘书轻声说道,边说边拿起帽子,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副局长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步伐可不像私人秘书那么矫健。他原路返回,先是穿过那条主干道,然后是小街道,最后来到了警局门前。副局长一路上都走得很快,直到来到他的房间门前。走进房间,他静静地站了一两秒,然后就坐下。他摇了一下铃,等着秘书出现。

  “西特警官已经走了吗?”

  “是的,副局长,大约半小时前走的。”

  副局长点点头,“好了,没事了。”他把帽子拉得贴近前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想,以西特警官的作风,他一定是把证据也带走了。不过,副局长心里并没有什么敌意。像西特这样资历深的警官往往有很高的自由度。他肯定不会把那么重要的证据放在警局。这也是西特警官对警局不信任的表现吧。副局长决定不再想这个了,他给妻子写了张纸条并派人送了过去。今晚,副局长本来约好要和资助迈克里斯的那位夫人一起吃饭的。现在,副局长另有安排,他希望妻子能够帮他给夫人道个歉。

  副局长起身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那个角落是被窗帘隔开的一个空间,里面放着一个脸盆架,墙上钉着一排挂钩,地上还放了一个架子。他这换上了一件短夹克,戴上了一顶浅口的圆帽子。这身打扮倒是和他严肃的脸庞十分相称。他走了出来,眼窝深陷,斗志满满,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神情看起来就堂吉诃德。他不动声色地离开办公室,就像来去匆匆的影子。他走上街道,一股潮湿阴冷之气迎面扑来,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刚排干净水的水族馆:房子的墙壁是潮湿的,街上的泥土也是潮湿的,反射着路灯的光亮。副局长从査林十字街车站旁边的一个小路走了出来,来到了斯特兰德大街。斯特兰德大街上行人很多,好像许多鱼一样来回穿梭,副局长也不过是一只刚刚游入这条河流的鱼而已。

  副局长站在人行道的边上,在等着什么。在车水马龙、灯影交错的马路上,一辆二轮马车缓缓地出现在了副局长的视野。副局长没有做出什么手势,等马车靠近他站的路缘的时候,他直接娴熟地钻了进去。还没等马夫反应过来,副局长就说出他的目的地。

  不一会儿就到了。其实他也没告诉马夫要去哪里,他示意马夫停车,马夫就停了下来。马车停在了两盏路灯之间,前面有一群破败的建筑。仔细一看,是一排商店。现在是晚上,商店的门窗都用铁皮盖上了。副局长扔给马夫一枚硬币就匆匆跳下了车。马夫对这位行色匆匆的乘客感到十分奇怪,还好他对手中硬币的面额比较满意。形形色色的乘客见得多了,马夫没有浪费什么时间也没兴趣考虑刚才怪怪的乘客。他用力拉了一把马的缰绳就离开了。

  副局长来到街角边上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这家餐厅很是狭长,但对于来往饥饿的行人来说,可是一个好去处。餐厅里装饰着许多镜子,给客人更广的空间感,洁白的桌布也很是素雅。虽然算不上豪华,但也有自己的气质。只不过,到底是不是正宗的意大利菜就不好说了,不过是填补一下过往行人空虚的胃而已。副局长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已经越发变得模糊。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他匆匆吃完饭,站起身付完账,等着服务员找零钱。望了一下镜子,副局长简直快认不出自己了。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穿着,突发奇想,把夹克的领子竖了起来。他对这个改变十分满意,又把黑色的八字胡向上捋了捋。这些小小的动作给他的外表带来细微的变化,副局长对他现在的打扮十分满意。“这身打扮肯定行,”副局长想到,“我要表现得更加潇洒自如。”

  他发现身边的服务员早就把零钱找好放在了桌子上。服务员一只眼注意着桌上的零钱,另一只眼却在追随一位高高的女士的背影。那位女士也不那么年轻了,她走到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神情高不可攀,看样子应该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

  走出餐厅的时候,副局长想着每一个坐在这家餐厅里吃饭的人。他们不论来自哪个国家,拥有什么性格,当他们在这儿吃饭的时候,他们这些独立的特征都消失了。他们就是这家餐厅的食客。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家意大利餐厅明明就是英国风味,而来这儿的人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模糊了自己的国籍界限。无论他们做什么,是什么种族,有什么样的社会地位,他们的身份特征都悄悄消失了。他们仿佛就是为这个意大利餐厅而生的,而这个餐厅也是为他们而开设的。他们是一群谜一样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白天是做什么工作的,晚上又在哪里落脚。副局长也和他们一样,他的身份现在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谁也猜不出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晚会在哪里落脚。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落脚之地,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今晚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关上餐厅的玻璃门时,他忽然感到一种独立,这是他一直期望的感觉。他又走上了潮湿阴冷的街道,脚步声淹没在伦敦湿乎乎的黑夜里。

  布莱顿大街就在不远处。前方有一块三角形区域,矗立着许多脏兮兮的房子。布莱顿大街就是从那块区域延伸出来的一条小街道。那群房子中有一些小商店。现在已经夜深人静了,店主早就关门歇业了。只有一家卖水果的商店还在营业,是街道唯一的光亮。来来往往只有很少的行人,他们的身影也只有在路过摆满橘子和柠檬的水果摊时才得以一见。走过水果摊,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甚至听不到什么脚步声。副局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他现在感觉神清气爽,看来办公室的工作真的让他非常郁闷。副局长这次面临的任务还是比较重要的,然而他心里却十分愉悦,仿佛事态不是那么严峻。不过,副局长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一个巡逻警察的身影出现在副局长的视野里。那个警察走过摆满橘子和柠檬的水果摊,不慌不忙地走进布莱顿大街。副局长像个罪犯一样,站在不起眼的地方,看着那个巡逻警察的一举一动,等着那个警察再走回来。但那个警察并没有再原路返回。副局长等了好久那个警察也没回来,看来他应该已经从布莱顿大街的另一端走出去了。

  副局长也走进了布莱顿大街。他看到路旁停了一辆大马车,附近就是一家供马夫休息吃饭的小吃店。马车的主人在这家灯光昏暗的小吃店里补充能量,他的马儿们则低垂着头,开心地从挂在马颈上的饲料袋里吃着饲料。在街的另一面,有一家店铺也发出微弱的光,那家店就是维罗克的商店。副局长看到维罗克的商店橱窗里堆满了报纸、硬纸盒,还有各种各样的书籍。副局长就站在路的另一边观察着维罗克的商店。应该不会有错,就是这家商店。维罗克的商店门口摆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商店的门虚掩着,投射出一束窄窄的微弱的光芒。

  副局长朝身后子看看,刚才的马车和小吃店已经混成模糊的一团,分辨不清了。那模糊的一团就像个黑色的怪物,挡住了大半条街道。不时传来马蹄跺地的声音,铃铛剧烈晃动的声音,还有深深的喘息声。布莱顿大街的尽头是一个繁华的洒吧,酒吧的灯火辉煌和维罗克商店的昏暗破畋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不知怎的,维罗克的商店给人一种家庭幸福的感觉。虽然灯光很暗,但却有力地隔离了这条街道阴冷忧郁的气氛。

  

第八章

  养老院

  温妮的母亲最近打算要搬进养老院。那些养老院本来没有什么兴趣接受温妮的母亲,结果,经不住温妮母亲的软磨硬泡,有一家有钱的养老院经营者终于决定收留她。

  搬进养老院这个计划在温妮母亲的心里已经盘算了很久不过她没有告诉别人。其实,温妮已经察觉到了母亲最近有点神出鬼没。温妮和维罗克聊天的时候说到过,母亲最近的马车费花了不少。她说这话倒不是因为嫌母亲花钱多了。母亲一直行动不便,最近竟然活动如此频繁,这令温妮感到有些意外。维罗克更不会在乎岳母花的那点车马费了,他只是抱怨温妮不该说这些小事,打扰了他正常的思绪。维罗克最近经常陷入沉思,一想就是好长时间。值得维罗克关注的有更重要的事,舰在没工夫关心岳母花了多少钱坐马车,他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思考问题。

  在没有任何人知晓的情况下,温妮母亲把自己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安排好之后,她才向温妮坦白。温妮母亲十分激动,也很振奋。其实,温妮母亲心里很没底,因为她不知道温妮会有什么反应。她的这个女儿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平静而克制的模样,就算不高兴,也只是长时间的沉默,让人很是害怕。但温妮母亲不会显露出自己内心的担忧,最起码她还是长者,要保持冷静,这样晚辈才会尊敬自己。温妮母亲身躯肥硕,腿脚行动不便。她有了倚老卖老的资本。

  听到母亲说要搬去养老院时,温妮着实吃了一惊。她很少会有这种情感的外露,但这一次,她真的非常意外。她本来正在商店后面客厅里掸去沙发上的灰尘,现在她完全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头看着母亲:“您是怎么想的啊?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无论生活给温妮带来了什么,温妮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冷静自若的样子,欣然接受生活的一切事实。她的这种特质也是她与众不同之处,是她力量的源泉。现在,温妮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难道您在这儿住得不舒服吗?”

  温妮问了一连串问题后又开始掸尘土。温妮母亲带着脏兮兮的白帽子,顶着一头没有光泽的黑色假发,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

  温妮掸完了椅子,又开始掸马毛沙发的背面。维罗克最喜欢坐在这个马毛沙发上了。每次从外面回来,还没脱帽子脱外衣,维罗克就坐在这里。温妮干家务一向都是很认真仔细的,这一次她破例边干家务边问母亲问题。

  “您是怎么安排好这事的,妈妈?”

  温妮其实不在乎事情的原委,她处理事情的准则就是忽略复杂的细枝末节,但她还是有一定的好奇心的。她就是想知道母亲怎么做到的。母亲非常高兴温妮能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温妮母亲回答得十分洋细,她描述了她见到的所有人物(大多数都设她丈夫生前的相识),不时还会加上一些自己的评论,感叹一番岁月如何改变了旧识的容颜等等。她提到的那些人都是正当注册的福利院经营者。温妮母亲尤其提到了一个酿洒厂的大亨。那个大亨非常善良,也乐于助人,他现在是慈善理事会的主席。温妮母亲当时真挚热切地表示向往住进他们养老院的愿望,结果竟然获得了和那个大亨的私人秘书会面的机会。“那个秘书很有礼貌,穿着黑西装,声音非常温柔,甚至让人觉得有一丝哀愁。他真的很瘦,非常瘦,就像影子一样单溥。”

  母亲一讲便讲了好久,温妮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掸着沙发。讲完后,温妮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转身走出客厅,走向厨房。

  自己的决定如此突然,女儿没有生自己的气,反而还是那温顺,温妮母亲想着想着,落下了几滴欣喜的泪水。温妮母亲现在开始考虑如何处理自己的家具。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没有这些家具。虽然只是一些桌子椅子、黄铜床架,但把它们处理掉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她也得给自己留一点家具。在她的一再要求下,养老院也只是简单铺了下地板,糊了点墙纸。这些细节温妮都不清楚,她也一直都不在乎。至于维罗克,他现在仿佛与世隔绝一样,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难以引起他的关注。

  温妮母亲选好自己要用哪些家具后就开始犯愁该如何处理剩下的家具。这些家具肯定是要留给她的孩子的。可是,她有两个孩子。温妮现在有了良好的归宿,维罗克能保证她衣食无忧。可史蒂夫还一无所有,性格又有那么一点古怪。尽管法律上说要保证分配的公平公正,但温妮母亲觉得,史蒂夫还是需要特别的关照。只不过是一些家具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贵东西。史蒂夫这个可怜的孩子应该得到那些家具。可是,这么做的话,史蒂夫可怎么继续在姐姐家住着啊。要是家具都转到史蒂夫名下,以后维罗克每次坐在他喜欢的那个马毛沙发的时候,岂不是要对自己的小舅子心存感激?温妮母亲阅人无数,她对人心的变化还是比较了解的。要是维罗克突然把史蒂夫赶出去怎么办?然而,如果是在姐弟俩之间分开的话,就算分配得再合理,温妮也一定会觉得别扭。所以,史蒂夫必须继续一无所有,必须继续依靠姐姐。

  离开前,温妮母亲对温妮说:“你不用等到我死。我留在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你的。”

  温妮戴着帽子,站在母亲背后帮她整理斗篷的领子。她听着母亲的话,一言未发。她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的手包,还有一把雨伞。马车已经到了。这可能是温妮母亲最后一次坐马车了。母女俩走出商店。

  等在门外的马车真是印证了那句话,“现实比漫画更残酷”。眼前是一匹颤巍巍的瘦马,后面拖着一个快要散架的车厢,车轮也晃晃悠悠的,坐在前面的车夫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车夫让温妮母女俩有些担忧。她们看到从车夫上衣的左袖子里伸出一只假肢。温妮母亲现在看起来可没前几天那么兴奋了,她不那么自信了。

  “温妮,你觉得呢?”母亲显得有些退缩。车夫开口说话了,声音就像从被阻塞的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他身子向前一倾,问怎么不上车,是出了什么状况,还是对他这个人有什么偏见。车夫的脸都有些憋红了。“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没有执照?”车夫的声音听起来都绝望了。

  正在附近巡逻的治安官听到了车夫的声音。他朝车夫看了一眼,车夫的声音也就降下去了。治安官又对温妮母女说:“他当车夫都20年了,一次事故也没出过。”

  “出事故?”车夫发出鄙夷的声音。

  治安官的一番话让温妮母女俩觉得安心不少。几个凑过来看热闹的小孩也一哄而散。温妮跟着母亲上了马车,坐进了车厢。史蒂夫和车夫一起坐在前面,他微张着嘴,神情沮丧,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很是疑惑。马车终于丁零当啷地出发了。这马车颤颤巍巍,动静又响,一路上引来不少人回头张望。马太瘦了,都能看得出来脊背的骨头,马腿看起来非常无力,就好像原地踏步似的,好一会儿也走不了多少路。不一会儿,大约到了怀特霍尔街的时候,马干脆走不动了,就停在了财政厅门前,叮呤当啷响个不停,就是不见马车移动。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温妮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这马也太没用了。”

  温妮的眼睛盯着那匹瘦弱的马。史蒂夫终于改变了一下他愣愣的表情,只听见他非常努力地说出一句“不要”。

  原来,马夫正举高了鞭子,抽向那匹瘦弱的马。他没有理会史蒂夫说了什么。也许是没有听见。史蒂夫大口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

  “不要抽它。”

  马夫转过头。那是一张经过长期风吹日晒而变得红一块紫一块的脸,短短的白胡子随着嘴部的肌肉抖动着。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嘴唇也有些发紫。他什么话也没说,用脏脏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你不能抽它。”史蒂夫坚定地说,“它会痛的。”

  “不能抽它?”马夫重复道,却转头狠狠地给了马一鞭子。他这么做,倒不是因为生性残暴,而是他必须这么做,他也要生活。在圣斯蒂芬斯大教堂外,马车又停了一次,叮零当啷眈误了一会儿之后又启动起来。马车走到一座大桥上的时候,外面忽然一阵喧闹。原来是史蒂夫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这可把路上的行人吓了一跳,路过的车辆赶紧刹车,朝史蒂夫破口大骂。温妮拉开马车的窗帘,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苍白。温妮母亲惊恐地问道:“他怎么样?他伤到了吗?”

  史蒂夫没有受伤,其实他根本没有摔倒。只不过太激动了,他现在语无伦次,只是冲着温妮窗口的方向嘟囔着:“太重了,太重了。”温妮伸出手,拍拍她弟弟的肩膀。

  “史蒂夫,快点上来。别再跳下去了。”

  “不,我不。要走,要步行。”

  史蒂夫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结果却是结结巴巴,根本说不成句。史蒂夫的腿脚还是很灵便的。马车行进得那么慢,史蒂夫走着也能跟上,一点都不费劲。但是温妮坚决不同意。“那像什么话,哪有这种事!跟在马车后面跑!”温妮母亲还在刚才的惊吓中没有恢复过来,她拉着温妮说:“别让他跟着马车跑,温妮,他肯定会走丢的。”

  “那当然了,这事传到维罗克耳中他会怎么想啊,他肯定会非常生气的。史蒂夫,维罗克一定会生气的。”

  一想到维罗克会不高兴,原本就温顺的史蒂夫放弃了抵抗,乖乖地爬到了马车上,一脸失望。

  马夫看了看史蒂夫,说:“年轻人,别再干这种蠢事了。”

  说完这话,马夫继续赶路,但他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虽然每天就是风吹日晒,接接送送的工作,头脑早就不如以前那么灵活,但他还是非常清醒的。刚见到史蒂夫的时候,他还以为史蒂夫和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就是一个喝酒鬼混的小屁孩,现在他再也不出这么认为了。

  在史蒂夫惹出这么一出事之前,温妮母女俩在车厢里十分安静,她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史蒂夫这一闹打破了车厢的平静,温妮最先说话:“您的心愿就要实现了。要是您以后后悔的话,那也只能怪您自己。要我说,我觉得您不会过得快乐的。在养老院怎么可能住得舒服?先不说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您怎么会想到去养老院呢?”

  “亲爱的,”为了盖过马车轱辘声,母亲提高了声音,“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女儿。至于维罗克……”

  她本来是要赞赏一番维罗克,可是她又一阵哽咽,只得双眼向上翻,看着马车的天花板。后来,她又躲避女儿的视线,看向窗外,好像在查看马车走到了什么地方。马车贴着路边行驶,速度还是那么缓慢。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伦敦南部的夜晚还是充斥着一片嘈杂声,纪念温妮母亲最后一次马车之行。在路旁店铺微弱灯光的照射下,戴着深紫色软帽的温妮母亲脸上泛起淡淡的橘色。

  温妮母亲一生过得也够艰辛,总是牵肠挂肚。随着年龄的增长,脸色越来越黄,每当脸红的时候,脸色就成了橘色。在一次又一次逆境的打磨下,经过岁月的洗礼,温妮母亲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脸红。但在女儿面前,她确实脸红了。等待她的,是养老院里简易的设施,单调的生活,在狭窄的车照里,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她感到了一丝后悔和惭愧,所以脸红了。

  其他人会怎么想?温妮母亲知道温妮脑子里考虑的那些人,维罗克的老朋友等等会怎么想。她还是很会讲话的,所以和这些人的关系一直也不错。温妮母亲想,要是自己是个乞丐的话,凭这本事也能生活。别人听到她搬去养老院的消息会怎么想,其实猜也能猜出来。男人本身就粗枝大叶,不那么敏感,所以她的那些男性朋友没有过多追问她搬走的原因。只要她一表现出不愿继续说下去的样子,那群男性朋友们就非常自觉地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她现在很庆幸自己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女人嘛,天性就是喜欢打探别人的消息,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她们非得从你口中听到你女儿女婿的不孝行为才会满意。温妮母亲只遇到一次被人追问搬进养老院的原因,就是收留她的那家养老院的秘书。秘书也是按照院长的意思办事,他必须问清楚每一个申请人的真实状况。温妮母亲当时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那个瘦瘦的秘书当时就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好好安慰温妮母亲。其实温妮母亲不必要表现得那么悲伤。养老院的条款里并没有规定只接受无子的寡妇。只不过养老院有责任弄清楚每一个申请者的情况。大家当然都能理解温妮母亲不愿成为儿女包袱的心情。可秘书一劝,温妮母亲哭得更凶了。

  去见秘书的那天,温妮母亲穿了一件很旧的黑色丝裙,上面还装饰着白色的蕾丝。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了,棉质蕾丝已经有些发黄了。温妮母亲的每滴眼泪都是真的。她一想到自己对两个孩子的爱和付出,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在男孩的利益面前,女孩的利益往往会波牺牲。在温妮母亲看来,温妮就是牺牲品。还好温妮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子,她不在乎那些和她不相干的人会有什么想法。要不是温妮母亲一直偏袒着史蒂夫,那可怜的孩子能指望什么呢?

  温妮刚刚结婚的吋候,温妮母亲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安全感。但那种安全感是短暂的。每当温妮母亲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就反复思量这种抓不牢的安金感。她觉得自己经历的事也不少,这种直觉还是准确的。她清楚地认识到世间万物都会衰微,直至消失。维罗克现在对史蒂夫很好,不能代表他永远都对史蒂夫好。温妮是一个十分有奉献精神的姐姐,也是一个非常自信的妻子。温妮母亲倒是不担心温妮对弟弟史蒂夫的感情,可能也只有温妮对史蒂夫的好是永恒的吧。但这仍不能让她对温妮的丈夫放心。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理论。她觉得如果维罗克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他就有可能会对史蒂夫感到厌烦。只要他的压力能够小一些,他对史蒂夫的容忍就能长一些。维罗克是个很优秀的人,也非常爱温妮,这点毫无疑问。但他肯定和其他的丈夫一样,都不希望妻子这边的亲戚有太多的纠葛。所以,温妮母亲选择离开。这样的话,维罗克就会感觉压力小一些,他对史蒂夫的照顾也能多一些。原来,温妮母亲搬去养老院完全是为了保护史蒂夫。

  史蒂夫是个可怜的孩子,很听话,也很乐于助人,只不过性格有点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以前,在温妮还没有嫁给维罗克之前,温妮母亲一直将史蒂夫带在身边,仿佛史蒂夫和他们家里的家具一样,专属于母亲。温妮母亲不禁问自己“我死了以后怎么办”。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浑身打寒战。而且,史蒂夫在她死后会过得怎样她没有办法知道。温妮母亲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但是,如果现在她搬进养老院,一走了之,将史蒂夫完全交给温妮,史蒂夫的处境就安全一些。这就是温妮母亲牺牲向己,做出这笔交易的真正目的。她放弃舒适的生活是为了换来史蒂夫一生的保障。其实每个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都会做出物质上的牺牲,温妮母亲只不过找到了自己的方式。那也是她唯一的选择。虽然不再和孩子们住在一起了,但她至少她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牺牲的成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最起码她可以不必再被那种不确定性折磨了。温妮母亲不得不承认,做出这种牺牲真的很难。

  马车还在剧烈地摇晃,但马车里的人却很难感觉到移动。车厢就好像变成一个在原地剧烈抖动的大箱子,像某种中世纪专门用来惩罚罪犯的工具,或者说是刚刚发明出来治疗胃动力不足的设备。这种前进速度可真让人烦恼。温妮母亲的大嗓门听起来就像哀嚎一样。

  “我知道,女儿,你只要有空就会来看我的,是吧?”

  “当然。”温妮干脆地回答道,目光直直地盯着母亲。

  马车路过一家小吃店,从里面飘来炸鱼的香味。

  温妮母亲又开口说道:“女儿啊,我必须每个周末都要见到史蒂夫。他不会介意和他的老母亲一起待一天的。”

  “介意?他怎么会介意呢?他一定会非常思念您的。在您下决定之前,怎么就没想想史蒂夫会有多想您。”

  温妮母亲怎么会没有想过,只不过她不能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温妮。她把真相咽在肚子里。温妮一言不发,撅着嘴盯着马车前方。忽然,她说道:“我想我该给他找点事做。他总是闲不住的样子。”

  “不论你让他做什么,只要别让他给维罗克找麻烦就行。”母女俩又随便聊了几句。温妮母亲说还有一些担忧,她担心史蒂夫没法自己一个人去养老院找她。温妮说史蒂夫现在情况已经比较稳定了,几乎没有再犯过病。她俩脸上都露出欣慰的表情。但温妮母亲还是担忧。从维罗克的商店到养老院要换两次马年,还要步行一段距离,这对史蒂夫来说会不会太难了?温妮母亲想想就觉得害怕,一阵悲伤浮上心头。

  “您别乱操心了。是您必须要见他的。”温妮说道,目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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