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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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格雷厄姆

彼得·温西勋爵对法伦夫人实施急救之后,让她靠在起居室的睡椅上,然后出门寻找珍妮。他在鱼贩子那里找到她,告诉她,她的女主人不舒服,让她快点回去照顾。

“是的。”珍妮用充满哲学味道的口气回答,“我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两天正在担心法伦先生的事情。毫无疑问,她为此心神不安。法伦先生出门了,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家了。”

“两个晚上?”温西惊奇地问。

“是的,前天晚上他出门骑上自行车走了,指天骂地的,但是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也没有说他要干什么。”

“那么他昨天晚上也没有回来吃晚饭了?”

“他?回家吃晚饭?没有,一整天都没回来。星期一晚上他回来看到坎贝尔在屋里,让他立刻滚蛋。他们两个吵得很凶,把我嫂子吓坏了,她当时就在附近。然后他就跑出去了,法伦夫人也跟着泪流满面地追出门。我就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如果是我,就会让他滚开,让他的嫉妒和坏脾气见鬼去吧。”

温西开始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匆忙地把珍妮派出去做事。但是,这很愚蠢,没有人指望这个女孩会放弃如此难得的嚼舌根机会。很快,这个故事就会流传到某些人耳中,仅仅是现在,他已经发现一些好奇的眼神注意到了他们两个。

他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珍妮的嫂子也不能确切地说明争吵的内容是什么,但是她从自己的卧室窗口看到了争吵的全过程。坎贝尔先生大约六点过来,不久法伦先生就回来了,法伦先生一回来,坎贝尔先生立刻就离开了。她不知道法伦与坎贝尔之间是否进行了争吵,但是法伦夫妇在起居室谈了大约一小时。法伦先生挥舞着手臂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法伦夫人哭起来。接着就是叫喊吵闹的声音,随后法伦先生跑出门,帽子盖到眼睛上,狠狠地抓过自行车。法伦夫人跑出来阻止他,但他粗鲁地把她推开,骑上车走了,从这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珍妮的嫂子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发展,她很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是周一发生的事情,今天是周三,在周二,坎贝尔被人发现死于米诺奇河中。

温西劝告珍妮不要过多地谈论她主人的事情,之后与她作别。他转向警察局的方向,随后又改变了主意。没有必要现在就去增加麻烦,应该还会有其他进展。现在可以去门城看看,他需要问帮坎贝尔收拾房屋的格林夫人一个问题,另外,应该可以在坎贝尔的屋里发现某些东西——信件、文件什么的。不管怎样,开车多行一段路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在穿越门城大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安沃斯旅馆门外与当地治安官谈话。这个男人穿着很旧的棉布雨衣和残破的灯笼裤,踩着破烂不堪的靴子,绑着绑腿、背着背包。他正粗鲁地挥舞着手臂,向温西打招呼。温西一脚踩下刹车,险些压到了旅馆的猫,然后急切地退了回来。

“你好——好——好啊!”他大喊,“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家伙?”

“这似乎是每个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邋遢的男人伸出他长而瘦削的大手,“看来我要低调处理一些私事是不被允许的。到底为了什么?”

温西看了一眼治安官,后者神秘地摇摇头。

“我们接到命令,”他说,“要调查——”

“但是你没有接到命令保持神秘,不是吗?”这个邋遢的男人大声说,“发生了什么事?我被当成谋杀犯了吗?到底怎么了?喝酒、目无法纪,嗯?自行车没有后尾灯?开车危害了公众安全,还是什么?”

“那么格雷厄姆先生——关于自行车的问题,我想知道——”

“这次没有犯罪。”格雷厄姆先生快速地说,“在任何时候,借都不是偷,你知道。”

“你总是借自行车吗?”温西感兴趣地问,“你可不能这么做,这是个坏习惯。自行车在这个村镇可是个诅咒——他们的重心太高,刹车永远都是失灵的。”

“我知道,”格雷厄姆说,“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每次借的车都比上一次的更加糟糕。这我可有发言权,前两天小安迪的车差点摔断我的脖子。”

“哦,”旅馆老板插话——他是在他们谈话过程中出现的,“格雷厄姆先生,是你拿走了小家伙的车吗?我们随时欢迎你来借,我不是说反话,但是小家伙现在很困惑,不知道它丢到哪里去了。”

“它又丢了,是吗?”格雷厄姆先生说,“我告诉你,这回可不是我。你可以告诉安迪,我永远也不会再借他那辆神奇的机器了,除非他把全部零件修好归位。不管是谁拿了,希望上帝保佑他,我能说的就这些了,或许他会被人发现死在某个深坑里。”

“或许吧,格雷厄姆先生,”治安官说,“但是我会很高兴,如果你能告诉我——”

“该死!”乔克·格雷厄姆说,“不,我不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必须告诉你?”

“好吧,是这样的,老兄,”温西打圆场道,“你可能已经听说了,在你这次神秘的隐居期间,坎贝尔昨天下午被人发现死在一条河里。”

“坎贝尔?天哪!不,我没有听说。好吧,好吧,好吧。愿上帝原谅他的罪孽。他做了什么?喝多了掉进科尔库布里郡码头?”

“啊,不,表面上看来他是在作画的时候,踩落石头,撞击到头部。”

“撞到头部?不是被淹死的?”

“不,不是被淹死的。”

“哦!我总是说他注定要被绞死的,但是他似乎选择了另外的路。好吧,我也曾说过他不会被淹死的。不管怎样,可怜的家伙,他的一生总算结束了。我想我们最好来喝一杯纪念一下,不是吗?仅仅是为了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我可不喜欢这个家伙,但是很遗憾我再也不能愚弄他了。你也来吗,长官?”

“谢谢,先生,但是我想你最好能——”

“让我来吧。”温西咕哝了一句,他拽着治安官的胳膊,随着格雷厄姆进入酒吧。

“你怎么连这件事都没有听说过,乔克?”酒水拿上来之后,温西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这两天躲在哪里?”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跟我们这位朋友一样好奇。我过着遁世的生活——没有丑闻——没有新闻。现在告诉我坎贝尔的事情。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们下午两点发现了尸体,”温西说道,“但是上午十一点过五分的时候还有人看到他活着在画画。”

“他们可没有浪费时间,你知道,我总是想某个人说不定就在山上失踪几个星期都没人知道。但是米诺奇那里还真是事故多发地点——尤其是在鱼汛期。我不想——”

“我想问一下,先生,你怎么知道事故发生在米诺奇?”

乔克·格雷厄姆抬头盯着治安官那张兴奋的脸庞。

“我怎么——?哦,哈哈。引用一下我在希奥尔博德路听到的一句话——一位受人尊敬的夫人跟朋友说的——现象背后有文章。事情并不像表面看那样简单。你们这么急切地想要知道我去了哪里,而坎贝尔的头被打破了——治安官,我可以理解为,我被怀疑谋杀了我们这位好朋友,而且像民谣中的古怪骑士那样把他扔进了河里,是不是?”

“啊,不是的,先生,这只是例行公事——”

“我明白了。”

“啊!”旅馆老板瞬间感觉好像亮了一道光,让他醍醐灌顶,“你们的意思是那个可怜的人是被谋杀的?”

“或许是的。”治安官回答。

“他就是这个意思。”格雷厄姆说,“我从他表情丰富的眼中读出来的。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小镇里可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真是可怕的事情。”旅馆老板叹了口气。

“乔克,”温西说,“现在别折磨我们了,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坎贝尔在米诺奇的?”

“心灵感应,”格雷厄姆咧嘴大笑起来,“我能读取你的思想,画面扑面而来——那条河里布满尖锐的石头——还有通往河里的那块大岩石滑溜的斜面——那座桥——那些树,还有下面那个黑暗的池塘——所以我说‘米诺奇,天哪!’就这么简单,沃森。”

“我不知道你还会读心术。”

“非常可疑,是吗?事实上,我不会,我知道昨天坎贝尔会在米诺奇,是因为坎贝尔这么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

“他告诉我的,是的,不可以吗?你知道,我也会有不朝他脸上扔靴子而只是跟他说话的时候,周一他告诉我第二天要去那里画那座桥,嘟嘟囔囔地说要画一幅草稿给我——你知道他那个人。”

格雷厄姆从兜里拿出一支粉笔,在吧台上准备开始作画。他扭动脸庞生动地模仿坎贝尔宽阔的下巴和丰厚的嘴唇,用和他一样快速、微妙的手法粗略描画出轮廓。就像照相机的快照功能一样,一张画很快就像变戏法一样呈现在眼前——那条河,那些树,那座桥还有天边蓬松的云团,与温西在画板上看到的那幅画几乎一模一样,温西彻底惊呆了。

“你应该靠模仿谋生,乔克。”

“这是我的困扰。太过多才多艺。能够模仿任何人的类型而唯独没有自己的风格。那些评论家们都苦恼死了。‘格雷厄姆先生仍在摸索其个人风格’,但是这也很有趣,你看,这是高恩的风格。”

他把刚才的素描擦掉,取而代之一幅生动的具有高恩个人布局风格的粉笔画——阴暗的边境要塞,宽阔干净的海岸线,前景是一条船,强壮的渔民们正在弯腰撒网。

“这是弗格森的——一棵附带装饰性树根的树,水中有同样的倒影——柔和的蓝色延伸到远处,事实上,整幅画都呈现蓝色色调——一堆石头就可以形成很好的构图。这是法伦的——包括托尔布斯在内的科尔库布里郡屋顶全景,看起来好像是用幼儿园墙砖垒砌而成的诺亚方舟——朱红色、锑黄色、天青色——精致复杂,天真烂漫,没有任何阴影。沃特斯——没有任何江湖骗子愿意找麻烦去模仿他的风格——采石场的鸟瞰图,每个石块都棱角分明——底部是按照透视被急遽缩小的马匹和马车,用这样的手法来显示他可以把握得很好。上帝保佑!”——他向柜台上倒了点啤酒,然后用一只脏兮兮的袖子把这些速写擦干净——“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我没有的天赋,那就是专注——多么遗憾啊。他们真诚得完美,我不是——就是这些导致了不同。我告诉你,温西,我卖出的那些肖像画有一半是拙劣的模仿——只有傻子才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宁死也不会签支票的。”

温西大笑。如果格雷厄姆想要拖延时间,那么他做到了。如果他想要转移他善于模仿的危险天赋,那他粗心率直的表现也很得体。而且他的解释也是看似合理的——确实,为什么坎贝尔不能向人提及他要去哪里呢——向格雷厄姆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治安官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这是例行公事。”他嘟囔着。

“哦,”格雷厄姆说,“这个家伙简直太顽固了。”

“很明显,”温西说道,“就像圣·勒古弗斯一样。他们大喊着:‘上帝啊!多么顽强!’这可不好,老兄。他只想得到答案。”

“可怜的家伙!”格雷厄姆说,“就像在蒙台梭利〔1〕出现之前的旧日好时光里,护士们所说的那样——他被需求所主宰。我没有去过米诺奇,但我去了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吧,先生。”治安官为难地说。他直觉认为格雷厄姆有问题,而他又期望能够一鸣惊人,可是格雷厄姆的回答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这让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走吧,年轻人。”格雷厄姆和气地说,“你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你只要知道我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就行了。你要明白,在你喝着苦啤酒和我耍嘴皮子的时候,真正的谋杀犯还在逃命呢。”

“我明白。”治安官说,“你拒绝说明星期一晚上去了哪里。”

“你终于明白了!”格雷厄姆大喊,“我们的交流虽然很困难,但最终还是取得了进展,是不是,温西?就是这样,我断然拒绝,绝对、完全。把它记在笔记上以防你忘记了。”

治安官一本正经、很严肃地照做了。

“既然这样,”他说,“那么我会将这件事情报告上级。”

“完全可以,”格雷厄姆说,“我对他们说的也一样。”

治安官怀疑地摇摇头,然后不情愿地离开了。

“愚蠢而又可怜的家伙。”格雷厄姆说,“戏弄他可真让人脸红。再来一杯,温西?”

温西谢绝了,格雷厄姆这时候突然站起身来离开,说他要去画室处理一些事情。

安沃斯旅馆老板目送着他离开。

“他隐藏了什么呢?”温西自言自语地说。

“啊,或许是另有隐情吧,”老板回答,“格雷厄姆是个好人,姑娘们的好对象。”

“确实如此。”温西说,“这正好提醒我了,罗布,我为你作了一首新的五行打油诗。”

“真的吗?”老板仔细关好旅馆卧房和酒吧之间的门。

送上自己的五行诗并且告别了老板之后,温西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调查上来。格林夫人——那位打扫女工——居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小屋子里。温西到达的时候,她正在做燕麦饼。她掸掉手上的面粉,然后把燕麦饼挪到浅锅里。格林夫人很愿意和他谈谈那位忽然死去的先生。

她的苏格兰口音过分浓重,举止又过于兴奋,但是将他的问题重复了两三遍之后,温西也终于成功地理解了她的回答。

“周一早上坎贝尔先生出发之前吃过早餐吗?”

是的,他吃过。桌子上还剩了一些咸肉和鸡蛋,还有一把用过的茶壶和茶杯。另外,相比前天晚上,少了一个面包和黄油,还有一点火腿切片。

“坎贝尔平常早上就吃这些吗?”

是的,他早饭一般吃煎鸡蛋还有咸肉,就像时钟那样规律。两个鸡蛋和两片咸肉,他那天早上吃的也是这些东西,格林夫人数过。

“弗格森那天早上也吃了早餐吗?”

是的,弗格森先生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点腌鱼。格林夫人周六给他带了两条腌鱼,他周日早上吃了一条,周一早上吃了另外一条。两个屋子都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这就是她所能提供的情况,警察传唤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在回科尔库布里郡的路上,温西在脑海中将这些事情过了一遍。在医生的报告里,那两个鸡蛋和两片咸肉凭空消失了。某人在坎贝尔的屋子里吃了早餐,而最方便这么做的就是弗格森。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弗格森,那么弗格森也应该知道是谁。可令人烦恼的是,弗格森去了格拉斯哥。

至于格雷厄姆,看来他不在图尔海峡。他的沉默至少可以有一打解释。“姑娘们”是最明显的答案,最好能从格雷厄姆的个人兴趣出发,找出他是否喜欢当地某个人。或许他只是发现了一条偏远的河域,而那里的鳟鱼丰富,他想把这一块宝地留给自己。或许他有不能说的苦衷。虽然表面古怪,但格雷厄姆却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一个乡村中,人们之间相互了解,一个人很难对他的行踪保持神秘。或许有人曾经见到格雷厄姆——当然,前提是那个人愿意说出来。这同样是个难解的问题,因为这里的村民都是保持沉默的大师。

温西拜访了马克斯韦尔·贾米森先生,向他报告鸡蛋和咸肉的最新消息,并得到了类似“嗯”之类毫无意义的回答。达尔齐尔那里也没有什么新消息,在回家的路上,温西穿过对面那条路,也只不过再次确认了沃特斯还没有回来。

本特高兴地迎接自己的主人,但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扰。经过询问,勋爵终于得知,原来他刚刚发现苏格兰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他们居然把盘子叫做“大碟子”,很明显这是要让外来人产生混乱,让他们觉得自己就像闯入瓷器店的公牛一样笨拙可笑。

温西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为了让忠实的仆人摆脱这让人苦恼的经历,他把今天和格雷厄姆的谈话告诉了本特。

“真的吗,我的主人?我也刚刚得知格雷厄姆先生回来了,而且我的主人,我还知道他周一晚上在克里镇。”

“天哪,这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本特咳嗽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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