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娘之子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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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多么地轻视那些浑身肌肉的男人啊!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六月二十二日温西看了一眼他的表。一点半了,他还没有吃午饭。他打算补救这项工程,于是开车去了达里。在达里关卡等开门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借这个机会做了一点小调查。他发现那个瘸腿的看门人亲眼见过神秘的马丁先生——有个晚上在三根羽毛餐厅遇到过他。一位很好的绅士,为人很热情。眼睛有点毛病,所以必须要戴深色的眼镜,但总的来讲还是个体面的先生。守门人非常肯定马丁先生星期四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道门——无论是汽车还是马车还是自行车。但如果步行的话,他就不能肯定了,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一个新的证人突然出现了——守门人的小女儿罗西。“马上就满五岁了,在她这个年龄算是个精灵鬼了。”他父亲是这么评价的。她非常肯定地断言,那个“可怕的黑眼镜叔叔”星期四下午那关键的时间段没有在关卡附近出现。罗西认识这个人,而且不喜欢他,因为前一天她在村子里看到他,那副可怕的黑眼镜把她吓坏了。星期四,她和一个小朋友在铁路门边上玩蓝胡子游戏。她知道那是星期四,因为那是集市开放的日子,十点十五分的火车会在那里停靠。她扮演塔中的安妮修女,如果有任何人从路上走的话就把她的同伴叫出来。他们午饭之后就在那里玩(据守门人说那是十二点半),一直玩到快下午茶的时间(四点)。她可以绝对保证,那个可怕的叔叔没有从铁路侧门走。如果他经过那里,她肯定会吓跑的。

这似乎让最后残留的一丝可能性也排除了,马丁先生不可能很早就离开三根羽毛餐厅(比大家提供的那个时间要早得多),走过铁路交口,在另外一边拿到车然后开走。温西很礼貌地谢过小罗西,并给了她六个便士表示谢意,然后开车走了。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当然是三根羽毛餐厅了。主人伦蒂先生很乐意告诉他所有的信息。他对侦探先生说的都是事实。他在星期二第一次见到马丁先生——那是十六日。他大概是六点到的,把他的摩根车停在村子的绿地上,然后进来要了一杯啤酒,并问去古德瑞奇家怎么走。谁是古德瑞奇先生?古德瑞奇先生就是亨克小路下面那块地的主人,马丁先生就是在那里扎营的。那一带的土地都属于古德瑞奇先生。

“我想把这个问清楚,”温西说,“马丁先生是从亨克小路那个方向过来的吗?不然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不是的,先生;他是顺着赫尔斯伯里路开来的,然后把车停在了草地上。”

“他径直就到这里来了吗?”“就像燕子飞进自己的窝一样,直接就来了。”伦蒂先生别具一格地回答说,“你要知道,先生,我们当时正在营业。”“他没有问任何人应该在哪里扎营?还是他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古德瑞奇先生?”“他什么问题都没有问,先生,只是说:‘古德瑞奇先生的住所在哪里?’”“那他知道古德瑞奇先生的名字了?”“应该是的,先生。”“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想见古德瑞奇先生?”“没有,先生。就是问了路,然后喝完他的啤酒就开车走了。”“我听说他上个星期四在这里吃了午饭?”“没错,先生。跟一位女士一起坐着敞篷车来的。她目送他在这里下车,然后又开走了,然后他就进来用了午餐。”他想是一点钟左右,但女招待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那女招待知道得很清楚。是的,就像她已经对昂佩尔蒂侦探说过的那样,马丁先生大概是一点差十分的时候进来的。他向她提了一句,他刚去了威利伍康伯,觉得在这家小餐厅吃顿午饭歇歇脚也好。他的车似乎有什么问题,一辆路过的车载他到威利伍康伯去又回来了。是的,他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餐:烤羊腿加土豆,然后还吃了煮白菜和大黄饼。

温西想到在这个热死人的六月天里吃烤羊肉和白菜就发抖,然后问马丁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准确的时间应该是一点半,先生。我们所有的钟都快了十分钟,小酒吧里的钟虽然是由无线电控制的,但也快十分钟。我不敢说马丁先生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在小酒吧逗留,但他付午饭账单的时候的确是一点半。我不可能搞错的,先生,因为那天下午我休假,我的男朋友准备骑摩托车带我去赫尔斯伯里,所以我一直在看钟,看我多久才能干完活。在马丁先生走后就没有客人了,这样我就可以把餐厅打扫干净,换衣服,高高兴兴地准备走。”

这已经很清楚了。马丁先生绝对不可能在一点半之前离开三根羽毛餐厅。那么毫无疑问,他不是杀死保罗·亚历克西斯的凶手。不过不管怎样,既然开始了调查,温西就决意要坚持到最后。他提示自己,不在场证据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他可以假设,在神奇飞毯或别的什么器具的帮助下,马丁先生可以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神奇地从达里飞到平铁。如果这样的话,他那天下午回来了吗,如果回来了,什么时候?怎么回来的?

达里周围并没有太多的房屋,一次挨家挨户的调查尽管很麻烦,但却是一个安全又万无一失的方法来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立刻着手开始自己的工作。他不用费什么劲就能让村民畅所欲言。保罗·亚历克西斯之死已经是当地的一个重大事件,甚至让上个星期六的板球比赛,以及把废弃的教会会议室变成电影院这一改革性的提议都变得黯淡无光;威利伍康伯警方已经过来取证马丁先生的行踪,这让村民兴奋得像发了烧一样。达里人深信,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那这个村子有可能再上一次报纸。达里已经上过一次报纸了,那是教会牧师的管家古宾斯先生在国家大彩票上获得安慰奖的时候。激动的达里人里有一半都觉得很高兴,但也有些嫉妒;另外一半人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牧师还不取消他分发盘子以及在教堂教会拥有席位的特权,并认为古宾斯先生把一部分奖金捐给修缮基金的举动只不过是在他放荡不羁的声名上面涂一层伪善。但现在,他们又有了能划破黑暗未知世界的希望,他们看见了出名的曙光。温西发现有几个人认为马丁先生的行为举止很奇怪,还非常不喜欢他的那张脸。在将近两个小时耐心寻查之后,他发现有人真的在星期四下午见过马丁先生。这是村里最有可能见过他的人——一家小五金店的主人,也做修理厂的事。温西没有更早得到这个信息的原因只是,这家店的主人——珀威斯特尔先生——在他第一次拜访的时候正好出去了,去附近的农场解决一个坏汽油引擎的问题,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女人看着泵。

珀威斯特尔先生是跟一个年轻的修理工一起回来的,他简直什么都知道。马丁先生?哦,是的。珀威斯特尔先生星期四下午的确见过他。马丁先生是正好三点的时候过来的,是不是,汤姆?是的,三点,请他们过来看看他的摩根车。他们过去了,发现他的摩根车不能发动了,这一点都不奇怪。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启动装置的检查和测试,他们查出问题是在点火上。他们必须得把所有的零件都拿出来,一一检查,最后珀威斯特尔先生发现问题可能是在高压引线上。他们把坏的那个拿出来,换了一个新的,引擎立刻就好了,完好无损。时间方面没有疑问,因为汤姆把这个记在了时间表上:三点到四点。

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温西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能在家中找到古德瑞奇先生。温西赶到了他的住所——在威利伍康伯路第一个岔路边的一块土地上——他在那里找到了这位先生和他一家人,他们正在桌子边分享面包、蛋糕、蜂蜜和德文郡的奶油。

古德瑞奇先生是一位体格结实的旧式绅士,很高兴能尽力提供帮助。马丁先生大概是在星期二晚上七点的时候来屋里的,问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的下面扎营。为什么叫亨克小路?那儿以前曾有过一间房子,那间房子是属于一个叫亨克的老家伙的——一个很普通的人——曾经终年饱读《圣经》,希望这样能帮他赎罪,因为他一直都是个粗鲁的地痞。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间屋子后来倒塌荒废了。现在根本没有人去那里,除了那些扎营的人。马丁先生并没有问及营地的情况;他直截了当地问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那里扎营,直接就把路名说出来了。尽管古德瑞奇先生对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但他以前从来没见过马丁先生。他几乎可以肯定马丁先生以前从没来过达里。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亨克小路这个地方——有些扎营者经常来这里。就在路下面的那个地方,在那儿不会破坏庄稼,四周也没有门,除非他们从篱笆那边的纽康伯农场闯进来。但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那个地方是条死路。有一条水流从农场穿过,流向海滩,从营地过去只有五十码的距离;那水一般都是淡水,但涨潮时是咸的。现在古德瑞奇先生想起来了,纽康伯先生抱怨过他的篱笆坏了,但这个故事是从铁匠格瑞那里听来的,那个人喜欢夸大其词,而且古德瑞奇先生也不觉得这跟马丁先生有任何关系。纽康伯先生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租户。篱笆还没有修好,篱笆上有洞的话,动物有时候可能会从那儿钻进来。除此之外,古德瑞奇先生并不知道任何和马丁先生的信誉问题相关的事。他看起来很安静,而且亨克小路在村庄的视线之外,从村里也听不到那儿的声音,扎营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根据他们不同的兴趣爱好和社会地位,不同的扎营者会带来不同的东西,比如留声机或手风琴或吉他,但古德瑞奇先生并不反对他们的自娱自乐,只要不打搅到任何人就行了。他不向他地盘上的扎营者收取费用——他们扎营并不妨碍他,他觉得那些从城里来的可怜小伙子只不过想呼吸点新鲜的空气,喝点新鲜的水而已,他不应该因此而收钱。他一般都是请他们尽量保持场所的整洁,他们也都很守规矩。

温西感谢了古德瑞奇先生,在他盛情邀请下品尝了一杯茶。他在六点的时候离开,满肚子都是面包和奶油,这个时间正好去营地看一看,让马丁先生的这一章节圆满结束。他从石头铺就的小路上驱车下行,很快就发现了马丁先生最近扎营的场地。那条小路的边上是一块铺满粗糙草皮的广阔平地,平地下面的一条鹅卵石带一直延伸到海的边缘。潮汐现在大概涨到了四分之一,沙滩越靠近海水的地方就越平滑;推测起来在低潮的时候会有一小条沙带在水面之上。

在杂乱的草地上,摩根车轮的痕迹还隐约可见,有很多油滴可以证明车在那里停过。靠近一点,地面上有被帐篷杆戳过的洞。还有篝火留下的燃烧灰烬,灰烬里还有一团油腻腻的报纸,很明显是用来擦炒锅的。温西很不情愿地打开了那几张味道难闻的纸,看了一眼报纸上的标题。星期四的《晨星报》;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在那堆灰烬里仔细检查,没有发现带血迹的衣服碎片、没有纽扣、没有任何可能会含有马丁先生真实姓名和住址线索的碎片残留。唯一一样值得关注的东西就是一条大概三英寸长的细绳,在火里已经烧得很黑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猎物,温西就把它放在口袋里,继续寻找。

马丁先生是一个很整洁的扎营者,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垃圾。在营地的右边是遗留下来的矮荆棘篱笆,围在亨克屋舍倒塌的断壁残垣边。这道篱笆的根部已经烧毁了一半,温西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让人恶心的隐秘储藏地,里面有不少旧锡罐和瓶子,有些是新近扔进去的,有些很明显是以前扎营的人丢下的:吃剩的烤肉,羊脖子骨头,一只锅底有洞的大铁锅,半个领结,一个安全剃须刀片(非常锋利,割开人的手指头还绰绰有余),还有一只死鸟。不顾背疼,温西小心翼翼地在营地表面爬行,这位最敬业的警犬得到的嘉奖还包括大量燃过的火柴,六个外国制造的空火柴盒,几个烟管和残留的烟丝,三个燕麦颗粒,一根断了的靴子鞋带,大约一磅草莓的柄,六个大梅核,铅笔头,一只不能用的绘图钉,十五个啤酒瓶盖,用来开啤酒瓶的扳子。粗糙的草地上分辨不出任何脚印。

彼得勋爵又累又热,把他的战利品都搜罗起来,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风依然从海面的方向强劲地吹过来,吹在他渗着汗的眉心上,很舒服。但风也许还要延缓侦探的打捞计划。天空中有很多云朵,但只要风一直这么吹的话,应该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他很高兴,因为他不希望下雨。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正在他的脑子里渐渐成型,他希望明天能和哈丽雅特·范内出来走一走。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干不了。他应该回去,换衣服,吃东西,就像平常那样。

他开车回了威利伍康伯。

他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件熨好的衬衫和晚宴外套,感觉好了一些,就给辉煌大酒店打了一个电话,问哈丽雅特是否愿意和他共进晚餐。

“对不起,我恐怕不行。我要和威尔顿夫人一起吃晚餐,还有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是的,他刚到。你想不想晚餐之后过来,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也许。那个家伙什么样?”“哦,是的——他就在这里,非常愿意见你一面。”“哦,我明白了。他可以听到我们的谈话是吧。那我想我最好过去,看一看这个家伙。他帅吗?”“是的,有一点!八点四十五分左右过来吧。”“呵呵,你最好告诉他我们已经订婚了,那我就不用去和他决斗了。”“你会来?那太好了!”“你会和我结婚吗?”

“当然不会。八点四十五分我们等你。”

“好的,我希望你的兔子都死光。①”

温西一边思索一边独自吃晚餐。她的儿子?那个对他母亲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家伙,他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他的心肠突然变好了?或者她派人去找他,用经济或别的压力强迫他来?他会不会是问题的一个新切入点?他是他母亲唯一的儿子,而她又是一位富裕的寡妇。至少他是一位会觉得保罗·亚历克西斯之死是天赐之福的人。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值得去调查一下。

晚餐之后,他去了辉煌大酒店,发现大家已经在大厅里等他了。威尔顿夫人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半正式晚装裙,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年轻。她很热情地问候了温西。

“我亲爱的彼得勋爵!见到您真是高兴。我可以向您介绍我的儿子亨利吗?我写信请他过来帮助我度过这个困难的时刻,他就很有心地把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到我这里来了。亲爱的亨利,你真是贴心。我刚刚跟亨利说过,范内小姐对我有多么好,您和她为了把保罗的案子查清楚是多么努力。”

哈丽雅特刚才只是开玩笑地吓唬他。亨利一点儿也不英俊,不过倒也算体格强健,品貌端正。他大概有五英尺十一英寸,一个健壮厚实、砖红色脸的男人。他不适合穿正式的晚装,那过宽的肩膀和过短的腿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想来他穿乡村格子呢和绑腿应该是最合适的。他的头发质地很粗糙很暗淡,是鼠灰色的,根据遗传基因来看的话,在他母亲了解染发剂这种东西之前,头发也应该①这是一句英国谚语,后半句是:而且你的笼子都卖不出去。

是这个颜色的。很有意思,他长得真的很像他的母亲,一样又短又窄的前额,一样又长又倔的下巴;尽管那长下巴在他母亲的身上给人一种柔弱、爱幻想的印象,但在他的身上就给人以固执和没有想象力的感觉。温西觉得他根本不可能是那种会认保罗·亚历克西斯为继父的人;他对任何过了生育年龄的女人那种有花无果的爱情都不会抱有同情心。温西以他富有阅历的眼界一下子就总结出来了:他是一个绅士农夫,并不太像一位绅士,也不太像一个农夫。

这个时候,亨利·威尔顿和他母亲之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一定要表现得很得体。

“亨利特别高兴,”威尔顿夫人说,“因为您在这里帮我们,彼得勋爵。警察真笨,他根本不相信我对他讲的任何一句话。当然了,那警察是一个很好心、很正直的人,大部分警察都是那样,但他们怎么可能了解保罗的性格呢。我了解保罗,亨利也很了解,是不是,亲爱的?”

“哦,是的。”亨利说,“当然了,很好的一个男人。”

“亨利知道保罗对我是多么忠心耿耿。你知道他永远都不会了结自己的生命,一言不发地把我丢下,是不是,亲爱的?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很受伤——我觉得我能——”

“好了,好了,母亲,”亨利小声嘀咕,这种情绪的继续演绎有可能会导致他母亲在公众场合失控,这让他很尴尬,“你得试着克制。我们当然知道亚历克西斯是没有问题的。他简直对你着迷死了——肯定,肯定的。警察通常都是愚蠢的傻瓜,不要因为他们生气。”

“哦,亲爱的,对不起,”威尔顿夫人说,怀有歉意地用小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眼睛,“这实在太突然了,但我绝对不能软弱,也不能干蠢事。我们一定要鼓起勇气,一起努力查案。”

温西说,已经有一些线索可能会对大家有帮助,又建议说他和亨利接下来也许应该去酒吧找点男人的乐子,比如指导服务生怎样去为女士们服务。他觉得私下会面会让他更方便地了解亨利这个人。

就在两个男人的背影在酒吧方向消失的时候,威尔顿夫人用她兴奋的眼睛看着哈丽雅特。

“彼得勋爵真好啊,”她说,“我们两个人现在有男人可以依靠,这是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她的这种想法让接受者没什么好感:哈丽雅特刚才一直失神地、无来由地死盯着彼得勋爵的后背,现在她把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回来,皱了皱眉;但威尔顿夫人没注意到这个,继续低声说:“当有人遇到麻烦的事情,每个人都那么乐于帮助,这多么美好。亨利和我一直都不像一般的母亲和儿子一样那么亲近。他在很多方面都和他的父亲很相似,尽管很多人说他长得像我。在他小的时候有一头可爱的金色鬈发——和我的一模一样。但他喜欢运动,喜欢待在室外——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是不是?他总是在外面照看他的农场,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我跟你说过,在结婚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不过我们之间从来都不像我希望的那样,总不能和谐相处,但在这件可怕的悲剧上,他对我真的很体贴。他们所说的那些关于保罗的事让我觉得崩溃。他立刻就过来帮助我,而我知道他现在一定特别忙。我真的在想,保罗的死让我们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哈丽雅特认为这对于威尔顿夫人来说一定是很大的安慰——这是唯一可能的回应。

而在此时,亨利在彼得勋爵面前说出了他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对一个老妇人来说是有点突然,”他举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说,“有点不能接受。现在只有你跟我在了,我得说,这反倒是最好的结果。她这么大年纪的女人怎么可能跟那样一个家伙在一起,还觉得很快乐?是不是?我不喜欢这些只会空想的家伙们,而且她已经五十七岁了。我自己也三十六岁了。想想我的处境吧。假如有个人的母亲打算让一个二十岁的舞男当他的继父,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傻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打赌每个人都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就让他们笑去吧,现在反正都结束了。我想是那个家伙自己结束自己吧,是不是?”

“看起来很像是这样。”温西说。

“不能面对将来,是不是?这都是他自己的错。肯定是手头缺钱,可怜的浑球!这个老女人真的不坏,如果他按照他们商量好的那样去做,她会让这个小子过得特别好。但你不能相信这些外国人,他们就像那些牧羊犬一样——头一秒钟还舔你的靴子,下一秒钟就咬你一口。我不喜欢牧羊犬,我最想要的是牛头梗①。”

“哦,是啊,很凶,很有英国气质,是不是?”

“我想我最好到我母亲那里去哄她开心。滚她那些布尔什维克的废话,为这些愚蠢的想法浪费时间一点都不值。你要知道,老是这么想会让她脑子变疯。一旦她们开始胡思乱想,那下一个该做的事就是把这些想法清除出去。你觉不觉得,赋予女人权利和用水晶球占卜一样,都是疯病?”

温西谨慎地表示同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疯狂的迷信会让人走火入魔。

这就是我的意思。你真会挑词——走火入魔,就是这个词。我可不像这个老女人,浪费时间和金钱在走火入魔上面。听着,温西,你是个很可靠的人,很聪明,你能不能帮她清除掉脑子里的布尔什维克①牛头梗,一种中型犬,原产英国。

想法?她觉得你和那位范内小姐是在鼓励她。现在,老勋爵,我告诉你,这么干下去没有好处。彼得勋爵微微抬起了他的眉毛。

“当然了,”威尔顿先生继续说,“我看得出你在玩什么。你就是爱好这类事情,而且这种事情又能让你好好宣传自己,还让你有个好借口能围着那个姑娘转。这都没关系。但别把我的母亲牵扯得太深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想我最好还是提醒一下,你不介意吧?”

“不管你怎样招待我,”彼得勋爵说,“我都不会介意的。”威尔顿先生似乎困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起来。“这就好,”他说,“非常好。你喝什么?三星马爹利?约翰,再给这位先生拿一杯。”“谢谢你,不需要,”温西说,“你误解了。”哦,来吧,喝一点酒又不是坏事。不要?好吧,你不想喝就不喝。

我的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好了,我们现在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不是?“哦,是的,我想我很了解你的意思。“那就好。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来提醒你。整件事让人生厌了。想来我们得一直在这里等到他们找到尸体,并召开审讯庭。我真不喜欢这些该死的海滨小镇。我得说,你或许会喜欢,但我更喜欢开放的空间,不能有这些爵士乐还有这些晚礼服。

“说得很对。”温西说。“你也这么想?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伦敦西区的大贵族呢。但我猜你也是那种爱好运动的人吧?打猎,捕鱼,那种事,嗯?”“我经常打猎,也会射击和捕鱼。”温西说,“说到底,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我家人在很多郡县有房子,主要是住在诺福克——丹佛公爵的领地。”

“哦,是的,你是丹佛公爵的弟弟。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地方,我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亨廷登郡,离伊利不远。”

“哦,我明白了;我对那里很了解。那里有很多水果农场之类的地方,真是一块令人愉快的土地。”

“现在这个时代,农场已经没前途了,”威尔顿嘟囔着,“看看那些俄国人扔来的大麦吧。似乎事情还不够糟糕一样,工人的工资,还有税,还有各种费用,还有教区税,还有保险金。我有五十英亩的大麦,但到收获的时候,我敢说,每英亩得花掉我九个英镑。我能从中收获多少钱呢?幸运的话能得到五英镑。这个该死的政府怎么还能奢望我们这些农场主继续干下去。有时候我真想把所有的这些都抛开,离开这个该死的国家。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感谢上帝!我还没有结婚,这是很明智的。如果你听我劝的话,就像我说的那样做。你能逃避婚姻逃避这么长时间,脑子肯定很灵活。看起来你自己过得很不错。幸运的是,你兄弟还很年轻。要知道,遗产税之类的东西。很是烦人,是不是?但我一直在想,对于一个公爵来说,他算是很有钱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温西解释说丹佛公爵的收入并不是来自于德文郡的封地。那块土地与其说是财产,还不如说是他的负债。“噢,我明白了。不管怎样,你是幸运的。现在这个年头,要想靠土地吃饭,那真得拼尽全力。”“是啊;我想你得费尽心思去经营自己的土地。起早贪黑,眼睛里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是不是这样?”

“哦,是的,是的。”

“把手头的活都放下来,而赶来威利伍康伯一定是情非得已的。你觉得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呢?”“这个?我不知道。要看审讯庭的情况了,是不是?当然,我派了一个人替我照看。”“是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到女士们那里去?”“哈!”威尔顿先生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彼得勋爵的胸口,“女士们,嗯?你可得小心点,孩子。你到危险的年龄了,是不是?如果你不小心点的话,有一天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婚姻套起来了。”“哦,我敢说,我的脑袋是不会被塞进绞刑架的。”“不会被塞进——哦,是的——婚姻的绞刑架,是啊。哈,哈!好了。我想我们最好动身吧。”

威尔顿先生非常唐突地从吧台转身离开。温西在心里默念着,能够忍耐羞辱是侦探的必要能力,于是抑制住了想用脚趾踢威尔顿先生屁股的冲动,只是跟在他的后面沉思着。

一位侍者告诉他们,两位女士已经去了舞厅。亨利嘴里抱怨着,但后来发现他的母亲并没有跳舞,这才轻松下来。她正在观赏穿着酒红色礼服的哈丽雅特在安东尼熟练的臂弯翩翩旋转。温西很礼貌地邀请威尔顿夫人共舞,但她摇了摇头。

“我不能跳舞,最近都不能。其实,永远都不能再跳舞了——现在保罗——但我请求范内小姐自己玩得开心点,不要管我。看她跳得这么高兴,我也觉得非常开心。”

温西坐了下来,试图欣赏哈丽雅特这欢快的一幕。这时快步舞的节奏结束了,安东尼以职业的舞姿结束了他的表演,并感激地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哈丽雅特有一些脸红,温和地冲彼得勋爵微笑了。

“哦,原来你在这里。”勋爵说。哈丽雅特突然发现,这个房间里的每个女人都在暗自或公然地盯着温西和自己,这个发现让她很窃喜。“是啊,”她说,“我在这里虚度着我的时光。你不知道我还有这个本事,是不是?”“我一直都很肯定,你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胜任。”“哦,不是的,我只能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我们走着看。”

乐队轻柔地演奏起一支梦幻般的曲子。温西邀请了哈丽雅特,驾轻就熟地领着她旋转到了舞池的中央。在开头的几小节乐章之后,他们开始交谈起来。

“终于,”温西说,“我们现在单独在一起了。这句话不是我的原创,但我并不是故意引用的。我真是饱受折磨,灵魂都在刺痛。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终于可以单独和你在一起了——”

“那么?”哈丽雅特说。她清楚地感觉到,这身酒红色的礼裙变成了她自己。“你是,”温西说,“你是怎么看亨利·威尔顿先生的?”“哦!”

这并不是那种哈丽雅特预想中的问题。她赶紧在脑子里搜集起答案来。她必须得表现得像一个不掺杂私人感情因素的专业侦探,这一点很必要。

“他的行为举止很糟糕。”她说,“而且我觉得他的脑子也不怎么好使。”“是啊,正是。”“正是什么?”

温西没有回答,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把他找来的。”

“是啊,但为什么他在这里,突然抽筋来了一阵孝顺之情?”

“她是这么以为的。”

“你这么认为吗?”

“也许。或者,更可能是这样,他不希望再站错了队。要知道,是因为她的财产。”“很可能。是啊,真有意思,他到现在才这么想。他和她长得很像,是不是?”“很像。太像了,以至于我最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你的意思是,他们太相似了,所以不可能投缘?”“他们现在似乎相处得很不错啊。”“我想,他看到保罗·亚历克西斯没戏了,所以心情很好,情不自禁想要到处炫耀。他不是一个很含蓄的人。”“这就是你的女性本能嗅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去你的女性本能。你难道觉得他浪漫或者含蓄吗?”“没有。我真希望他是那样的人,但我只觉得他很无礼。”“哦?”“而且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无礼。”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哈丽雅特觉得,温西应该要说:“你的舞跳得真好啊。”因为他并没有这么说,所以她开始确信,自己一定像是个蜡做的玩偶,用锯末填成的腿在跳舞。温西从没有和她跳过舞,从来都不曾把她揽在臂弯里。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但他的思维似乎完全集中在那个英国东部农场主无聊的人品上了。她感觉到了一种轻微的自卑和被忽视的感觉,这时踩到了温西的脚。

“对不起,”温西说,他像个绅士一样自己承担起了这个责任。

“是我的错,”哈丽雅特说,“我的舞跳得很糟糕,不要管我。我们别跳了。你知道,你不需要对我这么礼貌。”越来越糟。她开始变得暴躁任性了。温西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突然笑了。

“亲爱的,就算你的舞跳得像一头得了关节炎的大象,我还是会跟你一起跳舞,把太阳和月亮都跳到海里去。我等着看你穿这件礼裙跳舞都等了一千年了。”

“胡说!”哈丽雅特说。

然后,他们默默地跳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安东尼正领着一个穿翡翠绿衣服并佩戴很多钻石的胖女人跳舞,像彗星在轨道里运转一样,他穿过那只又胖又白的胳膊凑到哈丽雅特的耳边说:

“我告诉过你吧。现在你的动力找到了。”

他轻巧地旋走了,剩下哈丽雅特在那儿红着脸。“那个家伙说什么了?”“他说我跟你在一起跳舞,比跟他在一起跳得好。”“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浮!”温西怒视着安东尼优雅的背影,中间隔着好几对舞者的头。

“现在告诉我,”哈丽雅特说——舞曲结束之后,他们在远离威尔顿母子的地方找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桌子旁坐下来,这个举动很自然,“告诉我,你为什么总在想亨利·威尔顿?”“亨利·威尔顿?”温西的思维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被拉了回来。“哦,是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为了好好地安抚他母亲的情绪,也许?”“为什么不呢?现在他的机会来了。已经不需要去考虑亚历克西斯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现在,他又不会因此失去什么,他完全可以过来,显露出自己的同情,并协助调查事情,尽尽孝心什么的。”

“那么,他为什么想要把我赶走?”

“你?”

“是的,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没有动粗,或者讲脏话,威尔顿今天晚上在酒吧里对我可是无礼至极。虽然他不是直接那么说,但那说话的方式我绝对不可能误解,他告诉我,我把鼻子伸到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地方,为了我自己的私心来利用他的母亲,大概是想从她身上刮点钱。他逼得我不得不粗鲁地提醒他,提醒他我是谁,我怎么可能会去窥视任何人的钱财。”

“为什么你没有给他的下巴来一拳?”

“当时真有这个冲动。我感觉,如果我真那么做的话,你会更喜欢我一点的。但如果你冷静下来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不会希望我把个人情感放在侦探理性之前。”

“当然不会。但他是怎么想的?”

“哦,这很清楚。他把他的想法说得很清楚。他希望侦探工作到此结束,应该制止威尔顿夫人浪费时间和金钱来追查这个不存在的布尔什维克分子。”

“这个我可以理解。他是想要继承这笔钱的。”

“当然了。但如果我去和威尔顿夫人说,刚才他是怎么对我说的,那她很可能会取消他的继承权。那么他再去展示自己的同情心又有什么用呢?”

“我就知道他是个蠢人。”

“很显然,他希望所有的侦探活动都能停止。他的希望如此强烈,以至于不顾被我反攻的危险。与此同时,他也情愿花费时间在他母亲身边,以确认她自己不会去做任何调查。”“这个,我敢说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我亲爱的姑娘,他可是个农场主。”“那又怎样?”“现在是六月。”“那又怎样?”“他为什么不去弄他的干草?”“这个我没有想到。”“收获干草的这段时间,这是任何一个农场主最不愿意浪费的几个星期。如果他过来一天的话,我还可以理解,但看起来他似乎准备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亚历克西斯的这件事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可以什么都不顾,来到一个他一直就不喜欢的地方,无限期地和母亲一起住在宾馆里,何况他跟这位母亲之间从来就没什么可谈的。我觉得这很有意思。”

“是啊,的确很有意思。”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问过他。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总会问别人这个问题。他说他没来过。我想,当亚历克西斯还在世的时候,他不愿意到这里来,他不喜欢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从很遥远的地方,来阻止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啊,尽管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奏效的方式。”“不是?但他们的婚姻的确很有效地被阻止了,不是吗?”“是啊。但是——你是在怀疑,亨利跟谋杀案有关系?”“我是想去这么怀疑。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不能去这么想。”

“不能?”

“不能。这就是为什么我想问你,是否觉得亨利是一个细致的人。你不这么觉得,我的观点也是一样的。我觉得亨利没有能谋杀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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