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海滩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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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常常被人期盼的时刻,当我们在一起,在沙滩上漫步的时候。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二,六月二十三日如果说在那番畅所欲言之后,哈丽雅特·范内和彼得·温西勋爵会对再次见面感到有些尴尬的话,至少他们没有表现出来。两个人都有故事要说,所以就把尴尬填补了。

“密码信?有没有可能威尔顿夫人的猜测是对的,而我们都错了?这让整件事看起来更像是谋杀了,这一点上倒是和我们的判断相符。对拉法兰克夫人所说的买卖,我没有太多想法,但非常明显,亚历克西斯当时是有计划的,也许这个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许,有两种不同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在计划就要成熟的时候,他意外地被杀害了?他周围似乎都是一些不怎么样的人——骗子、智商不健全的人、妓女、还有舞男。”“是啊;至少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可不算什么上流社会。安东尼是他们当中最体面的,但也许你不这么觉得。”“这是在挑衅吗?我对安东尼很了解,昨天刚和他谈过话。”“去看他对我有没有意思?”“不完全是,一部分是因为要调查案子。他看起来是个谦逊有礼的家伙,现在有轻度的忧郁症,精力也不太充沛,但这不是他的错。他要供养在精神病院的妈妈,还要照顾家里的一个低能儿弟弟。”“是吗?”“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思维不可靠。他对亚历克西斯的感情纠纷说得很坦率,可能比对你说的还坦率。亚历克西斯似乎对他和威尔顿夫人的结合看得非常重,所以必须得用超乎寻常的诡计来摆脱蕾拉。尽管达·索托是个浑球,但对蕾拉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他可能会认为,从亚历克西斯那里横刀夺爱是件很荣耀的事。但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好了,管他呢,我们喝点茶吧。嗨!海上有大行动!两艘船正在向磨刀礁林的方向进发。”

“渔夫?”

“我想,是捕捞者。”温西咧嘴笑着回答,“是昂佩尔蒂跟他快乐的伙伴们。把那个小型望远镜给我,本特,就是那个。他们看起来很忙。他们拖了个什么东西上来。来瞧一眼。”

他把望远镜给了哈丽雅特,哈丽雅特大叫着:

“他们拖了个东西上来,一定是很重的东西。侦探都过去帮忙了,其中有个人正站在另外一边调整着船。哦,哦!你没看到这个。太遗憾了!那个东西突然又沉下去了。昂佩尔蒂侦探一个踉跄后脑着地摔到船上去了。现在他又坐起来了,擦了擦自己。”“亲爱的昂佩尔蒂!”温西咬了一口三明治。他们又在拽了;这一次他把绳子给了捕捞者…他们抓到了——

他们在拖——就要出来了。“坐下来,品口茶吧。“别傻了。什么黑的东西刚刚露出来——“来!让我看一看。

哈丽雅特把望远镜交还给他。这毕竟还是温西的,不过他得想一想,刚刚还那么清楚地看到的东西现在只能远远观望,她会多泄气啊。温西看了看,开始笑了。“来,拿着这个,快点!那是一块旧铁,看起来像是锅炉什么的。一定得看看昂佩尔蒂的脸,太值得一看了。”

“是的,那有一个什么——像圆柱一样的东西。我不理解,这东西是怎么到那儿的。他们现在正在仔细地检查它。也许他们以为能在这锅炉里面找到尸体呢。天啊,他们又把它扔回去了。”

“多让人失望啊!”“可怜的昂佩尔蒂!我说,这些三明治很好吃。是本特做的吗?他真是个天才。”“是啊,快吃吧。在我们开始前,我想再看一眼那个礁石上的裂缝。”裂缝依然还是一个谜。温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吊环上。

“我敢发誓,”他说,“这个吊环在这里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星期。看起来非常新,而且没有一点磨损。他到底想要用这个环做什么?好了,让我们开始吧。我来走高的那条路,你来走低的那一条,就这样。我会在高水位线上这堆杂物里仔细翻找,你沿着海水边缘走,我们在这两条线中间寻找。谁发现了任何东西就叫一声,最后再来比较结果。”“开始吧!”

夏日平静的午后,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带着慵懒的心情漫步,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差使;但这两个人得被宽阔的沙滩分开,弓着背,眼睛紧盯着沙子,来搜寻可能并不存在或者根本找不到的东西,这就让它本身的迷人成分大打折扣了。哈丽雅特很困惑,但又确信温西一定有什么主意,所以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而温西尽管也很认真地在找,却好多次停下来观察海面和沙滩,似乎在计算距离和记忆地标。两个搜寻者都背着小包,用来放置宝贵的发现品,但他们的谈话却更像是一出俄国式的悲剧。

哈丽雅特:嗨!

彼得:嗨!

(他们碰头了。)哈丽雅特:一只靴子!我找到了一只靴子!彼得:哈!哈哈!再说一遍是怎样的靴子。哈丽雅特:一只很土气很古老的靴子。彼得:只有一只靴子!哈丽雅特:是的。如果有两只靴子的话,就说明这可能是凶手开始脱鞋涉水的地方。彼得:有可能一只脚在海里,一只脚在沙滩上。在那以后,潮汐涨涨落落都有十来次了。这靴子已经坏了。哈丽雅特:是啊,是个坏的。彼得:它都烂掉了。哈丽雅特:我可以把它扔掉吗?

彼得:不行,毕竟还是一只靴子。哈丽雅特:但这个靴子沉得很。彼得:我可帮不上忙,这是靴子啊。宋戴克医生喜欢靴子。哈丽雅特:该死的!你没有同情心吗?

(他们分开了,哈丽雅特提着一只靴子。)

彼得:嗨!

哈丽雅特:嗨!

(他们又碰头了。)彼得:这是个空的沙丁鱼罐,还有一个破墨水瓶。哈丽雅特:你有那支花匠的婶婶的笔吗?彼得:没有。但我表妹有(一些)墨水,(一些)纸和(一些)纸们①。哈丽雅特:这个瓶子在这儿有多久了?彼得:边缘已经被水流腐蚀得很厉害了。哈丽雅特:凶手吃沙丁鱼吗?彼得:猫吃老鼠吗?哈丽雅特:我的脚被竹蛏②割破了;保罗·亚历克西斯是被剃须刀割喉而死的。彼得:潮汐又来了。(他们又分开了。)哈丽雅特(在一段没有成果的长长停顿之后,她又和彼得碰头了,一只手拿着一个被海水浸透的金薄片牌③烟盒,另一只手拿着半本《圣①du,dela,des是法语里的冠词,法语里根据阴阳性和单复数采用不同的冠词。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表示他幼稚得搞不清楚阴阳性和单复数。②竹蛏,一种贝类,英文是razor-shell;剃须刀的英文是razor,故哈丽雅特会开这个玩笑。③金薄片,一种著名香烟品牌。

经》):你是…利文斯通博士吧。①杀人凶手会读《圣经》吗?彼得:任何一本书都有可能,任何一本书都可以阻止子弹和暴力。

这有可能吧,我也不能肯定。哈丽雅特(读着):“所有剩下的女人也都死了。②”死因可能是背疼。彼得:我的背也很疼,我的头脑简直麻木了,就像被什么毒药——哈丽雅特(突然有建设性了):看看这个香烟盒。彼得:是新系列的。哈丽雅特:那可能是最近的。彼得(疲倦地):好吧,留着吧;我们可以把它当做一条线索。《圣经》怎么处理呢?哈丽雅特(很礼貌地):你留着吧,这可能对你有好处。彼得:很好。(更为礼貌地)我们应该从雅歌③开始吗?哈丽雅特:干你的活吧。彼得:我在干。我们走了多远了?哈丽雅特:巴比伦城有多大?彼得: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半英里,还是可以完整地看到平铁。

(他们又分开了。)彼得:嗨!哈丽雅特:嗨!彼得:我只是想问问,你现在对我的求婚有没有更理智的想法?①这个典故来自于一个真实的故事。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著名探险家利文斯通去非洲探险,失去音信,《纽约先驱报》派记者史丹利去非洲寻找,在历经艰辛之后终于找到了他,记者对利文斯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利文斯通博士吧。”②语出《圣经》。③雅歌(TheSongofSongs)是《圣经》中很独特的一卷,讲述男女间爱情的欢悦和相思的忧苦。

哈丽雅特(讽刺地):你大概是在想,如果像现在这样一起度过人生,生活该多么美好。彼得:呵,不完全是。能手拉手的话我就更满意了。哈丽雅特:你手里是什么?彼得:一只死海星。哈丽雅特:可怜的海星!彼得:它倒是不讨厌我的手。哈丽雅特:不,亲爱的,它不讨厌你。

他们一起辛苦地寻找着,现在并肩走到了波洛克房子旁边那条小路直通下来的地方。这地方的沙滩比别处的要粗糙,还有很多大石头。温西在这里搜索得更加严肃认真,仔细地检查高水位线附近的石头,甚至还检查了通向小路的那段沙滩。但他似乎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他们继续走,注意到了从沙滩那里看过去的话,高高的地面把房子完全遮挡起来了。

又走了几码,哈丽雅特再次开口说话了。

“嗨,嗨,海!”

“哦!”

“我这次真的找到什么东西了。”

彼得飞奔到那边的沙滩上。如果你这次再骗我,我就拧断你的脖子。让你的彼得叔叔看看…

哈…很有趣,非常有趣。“不管怎样,这也意味着好运气。“你把它拿反了;如果你不小心点的话,所有的幸运都会流走的,然后倒霉日就要来了——某个人的倒霉日。把它翻过来。

他用手指轻轻地在那个金属表面摩挲着,把上面的沙子都抹走。

“这是只新马掌——在这里的时间还不长。也许是一个星期,也许稍长一点。是属于一匹小马的。很小的一匹马,品种良好,可能是它自己把铁掌踢掉的,右前脚有些跛。”

“福尔摩斯,太精彩了!你怎么分析到的?”

“很简单,我亲爱的华生。这个铁掌并没有‘锤啊,锤啊,锤啊,在坚硬的公路上锤’,所以应该是新的。因为泡在水里的缘故,所以有一点生锈了,但几乎没有被沙或石头磨损过,也完全没有腐蚀,这就意味着它不可能在这里很长时间。从铁掌的大小可以推测出马的大小,从它的形状可以推测出那是一个品种良好的小马的小圆蹄。尽管很新,但铁掌内前侧的边缘有一些磨损,从这点可以推测出这匹马的那只蹄子可能有一点跛;趾头位置的设计和固定方法则说明打掌的工匠想确保这个铁掌的安全——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说,有了这个特殊的装备,它还掉下来不是件特别常见的事。但我们不能说这是他或她的过错。这么多石头在这里,轻轻地走走就可能把铁掌磨掉了。”

“他或者她。你可不可以继续告诉我马的性别和颜色?”

“恐怕就连我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我亲爱的华生。”

“你觉得发现铁掌的地方就是铁掌掉下来的地方吗?或者海水已经让它挪动了位置?我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和海水的边缘很近,深深地埋在沙里。”

“铁掌不会漂浮的,潮汐有可能把它拉出来一点,但每次潮汐过后就会把它埋得更深一些。你现在找到它真是很幸运的。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要说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马会到这里来。铁掌不可能直接掉下来,它会是从某一边被甩出来的,这得看马当时奔跑的速度、方向以及这一类的参数。”

“的确是。好了,这倒是一段很精彩的推论…彼得!你的本意就是要找马掌吗?”“不是,我想找一匹马,但马掌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幸事。”“的确是个幸运的发现,是我找到的。”“的确是你找到的,我真想为此亲你一下。别担心,我没打算真这样干。要是我亲吻你,这可是件很重大的事——这件事会在它周围的林林总总中脱颖而出,就像你第一次品尝荔枝一样。如果是因为一次调查而亲吻你的话,那就变成了不重要的穿插表演了。”

“我觉得,你已经陶醉在这个发现之中了。”哈丽雅特冷静地说,“你说,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马的?”“当然了。你不是吗?”“我从来都没想到过马。”“你这个可怜的伦敦姑娘——不会吧!你从来都没想过,马会是一种交通工具。你对马的了解在那个歌谣里已经有所体现了,‘对马我知道两件事,其中一个有些粗糙。①’你从来都没想过,马是用来跑的,在给定的时间里跑完给定的距离。你在达里难道从来都没骑过马?可怜的姑娘。等我们结婚,我每天都会带你去骑马,直到有一天你知道该怎样坐上去。”

哈丽雅特沉默了,她突然对彼得有了新的看法。她知道他是一个聪明、整洁、礼貌、富有、迷人、读书广泛、让人一见倾心的人,但他从来都没有试图让她成为自己的英雄气质而乖乖臣服。不过她现在明白了,他身上有这种英雄气质,他身上有一种神一样的魅力。他可以控制好一匹马——她脑子里闪出一个转瞬而过的画面——非常纯熟,①引自威尔士女作家纳奥米·瑞里德·史密斯的《周末之书》。

非常灵巧,带着一顶大礼帽,穿着粉色的外套,亮白色的马裤,高高在上地坐在一只巨大的暴躁的动物身上,看那动物上下腾跃,左右摇晃,但这一点都不损害他高贵冷漠的坐姿风度。她的想象力更进了一层,在想象里,她自己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马术服,想象力把她放在一只更大更暴躁的动物上面,和他坐在一起,向他承认她对他的尊贵的景仰。然后她因为这谄媚的画面而大笑了一番。

“想让我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话,我倒是可以摔得不错。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

“嗯,是的。剩下的工作我们会借助些马力。我从这里看不到海岸线,但我们可以在不远的地方找到忠实的本特。我们在这里大概不会有别的发现了。要是找到两只马掌,那就变成了重复劳动。”

哈丽雅特衷心地支持这个决定。

“我们不需要爬上海崖,”温西继续说,“可以从小路走上去。现在把《圣经》和靴子扔了吧,我想它们不会给我们任何线索。”

“我们要到哪里去?”

“去达里,去找马。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查出,这匹马是纽康伯先生的。他曾经抱怨过他的篱笆上有豁口,我们去看看。”

去达里的两三英里路很快就走完了,中间只停下来一次,为了等达里关卡的门打开。在亨克小路的最顶端,他们走了出来,向露营地的方向走。

“我得提醒你注意,”温西说,“在这个地方我们发现过三粒燕麦,还有在灰烬里找到的两英寸被烧毁的绳子。本特,我要的东西你带了吗?”

“是的,主人。”

本特在车里翻找,带回来一个小纸袋和一条马缰绳,把这些东西交给温西。温西立刻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把一捧燕麦倒在自己的帽子里。

“好了,”他说,“我们已经有缰绳了——现在我们只需要去找一匹马来戴这只缰绳。我们到沙滩边走一走吧,去找找古德瑞奇先生说的那条溪流。”

溪流很快就找到了——是从篱笆下面冒出的一小股水,距离露营的地方大概有五十码,在沙滩上弯弯曲曲地流淌着,一直通向大海。

“在篱笆的这一边没有明显的马蹄印记——我想潮汐来的时候水会一直涨到这片草地的底部。等一等。找到了!太好了——在溪流的最边缘,就在篱笆的下面。太完美了,连脚趾的痕迹都是完整的。真幸运,昨天晚上的那场雨没把它冲刷干净,草把它盖住了一点。但这里的篱笆上没有豁口。他肯定是——哦,当然了,他会这样的。好了,如果我们没有弄错的话,这个印记跟我们发现的铁掌是不会吻合的——这应该是另外一只蹄子。对;这是左前蹄。我们的那匹马站在这里喝水,这就意味着它是在退潮的时候在这一带走动的,马不喜欢喝有海盐的水。左前蹄在这里——那右前蹄大概在这个位置——就是这个!看着!这个印记是没钉铁掌的蹄子留下的,而且印记在地面上很浅——瘸的,当然了,没钉铁掌在满是石头的沙滩上走了将近三英里肯定会瘸的。但豁口在哪里呢?我亲爱的华生,继续走吧。在这里,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就是这个地方。两个新的树桩在那里,一簇死荆棘挤在那里,还用铁丝绑牢了。要说纽康伯先生在编篱笆上不是一个好手,这我可完全同意。不过,他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的,但愿那马还在草地上吧。现在爬到堤上来,从篱笆上看过去。一匹,两匹,三匹马,感谢上帝!”

温西的目光在大片草地上若有所思地游走。在草地远处的那一头是一丛厚厚的灌木林,小溪流就是从那里流出来,静静地在杂乱的草上蜿蜒而行。

“这些树是绝佳的屏障,能挡住从公路或村庄看过来的视线。这真是一个秘密偷马的好地点。纽康伯先生把篱笆补好要多么辛苦啊。哈!你这是在干嘛,华生?”

“我会付钱的。”

“几码之外又有一个豁口,却是用柱子和栏杆补好的,手艺看起来很娴熟,这再好不过了。过来,来爬过栏杆,现在走进草地了。原谅我吧——哦!你完了。爬过来就好!现在,你愿意为哪一匹马付钱?”

“不要黑色那个,它看起来太大太重了。”

“不要黑色的,肯定不要。那匹栗色的有可能,体积比较合适,但它已经很老了,对我们的任务来说可能体力不够。那个会叫会跳的圆乎乎的小马是我中意的。听话,美人。”温西欢快地从草地上跑过去,摇着帽子里的燕麦,“听话,听话。”

哈丽雅特一直都想知道,人怎么可能在广阔的草地上捉到马。如果这些家伙轻易就被捉到了,那多傻啊——而且她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住在一个乡村地区,在那个地方,偷驴的人常常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捉他的驴,为驴设下许多陷阱,结果却常常把车套住了。也许那个偷驴的人用的方法不对。而在她的眼前,奇迹发生了——像一根针突然变成大理石柱那样的奇迹——那三匹马都听话地从草地上跑了过来,纷纷用软鼻头去碰那一把燕麦。温西抚摸着栗色的那匹马,拍着黑马的背,把它们的叫声平息了下来,接着站在那里和他中意的小马说了点什么,用手在它的脖子和肩膀上轻轻抚摩起来。再然后他弯下腰,去摸它的右前腿。它的蹄子很温顺地抬了起来,搭在他的手心上,它的鼻子扭过来在他的耳朵边轻柔地蹭着。

“嗨,听着!”温西说,“这是我的了。看这儿啊,哈丽雅特。”

哈丽雅特走到他的旁边去,盯着那只蹄子。

“新铁掌。”他把蹄子放了下来,依次检查了其他的腿,“他们最好没有把铁掌都换一遍。没有,其他三只蹄子上都是旧的铁掌,只有右前蹄上是新的,这和我们在海滩上找到的证物相符。你来仔细看看脚趾的位置吧。新的这块跟我们那只旧的一模一样。等一等,我的小姑娘,我们来看看你能跑多快。”

他干脆利落地把缰绳套在这匹小母马的头上,跳到它背上。

“过来一起骑吗?把你的脚踩在我的脚上,来吧!我们是不是应该跑进夕阳里,永远都不再回来?”

“你最好小心点,如果农场主过来的话。”

“你说得简直太对了!”他晃了晃缰绳,马就跑了起来。哈丽雅特机械地捡起他的帽子,站在那里来来回回地挤帽顶,装做漫不经心地盯着那飞奔的身影。

“让我来,小姐。”

本特伸手过来要拿帽子。她吓了一跳,然后把帽子递给他。本特把剩下的燕麦晃出来,小心拍打着帽子里外的灰,又把它整理成完好的形状。

“骑起来很顺手,”温西回来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在路上也许一个小时能跑九英里——在沙滩上?着浅水的话,或许八英里。我真想——上帝啊!我多想——骑着它到平铁那儿去啊。不过最好还是别去了,我们这么干不正当。”

他把缰绳取下来,在马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它送走了。

“这看起来挺合理,”他嘀咕着,“但却不成立。不可能成立。你看,假设是马丁,他到这里来露营;有证据显示他来这儿之前就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了,当然也会知道夏天的时候马将被放养在这片草地上。他和亚历克西斯约好两点钟在平铁见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设计的,但他就是做到了。在一点半的时候,他从三根羽毛餐厅出来,回到这里,牵着这匹小母马去海滩。我们看到了,他就是在那里撒下燕麦,引诱马过来的,也看到了他为了让马通过而在篱笆上搞出来的豁口。他顺着水的边缘一直跑,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把马拴在早已钉在礁石下的环上,他把亚历克西斯杀了然后匆忙骑马回来。在穿过波洛克房子下面的粗糙鹅卵石带的时候,小母马跑掉了一只铁掌。这对他没有影响,只是这样马就有点瘸了,会减慢他的速度。等他回来的时候,没有亲自把马送回去,而是让它自己跑。就这样,看起来就像它自己从草地上跑出去似的,而篱笆上的豁口也很容易解释,瘸腿、铁掌——如果有任何人会发现的话——也同样可以解释。还有,如果有人发现这匹马,它满身大汗而且身上都被晒黑了,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大概在三点的时候回来,正好可以及时去修车厂拿他的车,之后的某个时间再把缰绳烧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很干净利落,但都是错的。”

“为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时间太紧了。他在一点半的时候离开饭店,在那之后,他必须得回到这里,捉到马,奔跑四个半英里的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假设他一个小时最多跑八英里,但你两点的时候就听到叫声了。你能肯定你的表是准的吗?”

“绝对准。等我到威利伍康伯的时候,和宾馆的钟比较过;准得很,那宾馆的钟——”

“自然是由无线电设定的,到处都一样。”

“比这个更权威;所有宾馆的钟都是由一个格林威治的钟直接控制。我当时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厉害的女人。”

“假设他在去三根羽毛餐厅之前就已经捉好了马——拴在篱笆上,或是诸如此类的?”

“或许,但如果那些达里的居民说得没错的话,他并不是从那里去的三根羽毛,他是从威利伍康伯那边开车过来的。而且就算我们这么假设,他还是需要有一小时九英里的速度才能在两点钟及时赶到平铁。我想他是做不到的——不过当然了,如果他狠狠抽打这可怜的家伙的话,还是有可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真想骑马过去试试。”

“但我听到的叫声有可能根本不是叫声,我当时以为是只海鸥,你知道,有可能真的是海鸥呢。我大概用了五分钟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才出来看到平铁的。你可以把死亡时间改到两点零五分,我觉得,如果你必须得这么做的话。”

“好啊。但这一切还是几乎不可能。你看,你到那儿的时间最迟不过两点十分吧。那凶手去哪里了?”

“在礁石的裂缝里。哦,哈——但没有马。我明白了。那里不可能再容下一匹马的。太气人了!如果我们把谋杀时间定得太靠前,那他就没有办法及时赶过来,如果我们定得太靠后,他又没有办法脱身。真是该死。”

“是啊,而且我们也不可能把谋杀发生的时间提前到两点钟之前,因为血液凝固的状态。把马速和血液凝固状态以及叫声这三者联系起来,两点钟是发生谋杀最早的时间上限了,也是从整体上来说最有可能的。好,你最迟是在两点零五分的时候出来的。就算——这是很不可能的——杀人凶手全速疾奔过来,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神速地把亚历克西斯的喉咙割开,然后再假设他能——这更加不可能了——在水中奔跑直到一小时十英里的速度。那么两点零五分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回程上走了一英里。但今天下午我们已经证明了,从平铁那里向达里的方向看去,视线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英里半。如果他当时在那儿,你不可能看不见,是不是?会不会是直到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才开始真正向四周看?”

“的确,但我当时感觉活跃得很。如果谋杀发生的时间确实是在我被惊醒的两点钟,那我不可能听不见一匹马在沙滩上飞奔。那会把一排水都激起来,是不是?”

“肯定会。‘踏过,踏过,在他们奔跑的路上踏过,飞溅,飞溅,在海边的浪花中飞溅。①’这不可能,我的姑娘,不可能。而且,那匹马在不久之前还经过那片海滩,如果这也没听到的话我就把我的帽子吃掉。呃?谢谢你,本特。”

本特很严肃地把帽子递给他,他接了过来。

“但礁石上又有吊环,这不可能是偶然发生的。马一定被带到那儿去过,但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带到那儿去就是一个谜了。没关系,让我们来检查一下推测的正确性。”

他们离开了那片草地,从亨克小路向上走。

“我们不开车去,”温西说,“就一边嚼着稻草,一边悠闲地逛过去。远方应该就是村里的草坪,你曾说过,在那里的一棵栗子树下,有村里的铁匠工坊。但愿那个铁匠现在还在工作。铁匠和电钻工一样,本来就是让人观赏的。”

铁匠在工作。当他们穿过草坪的时候,锤子欢快的叮当声充斥着他们的耳朵,阳光照进敞开的门里,还在马车上洒下了点点阴影。

哈丽雅特和温西懒洋洋地走过去,马掌在温西的手上摇晃着。①引自苏格兰诗人瓦尔特·司各特的《勒诺》。

“下午好,先生。”马车的主人友善地说。

“下午好。”温西回答。

“天气不错啊,先生。”

“哈!”温西说。

那个家伙把温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是个文明人,不是什么没事找事的笨蛋。他把肩膀靠在门柱上,开始思考。大概五分钟后,温西认为那人已经完成了进一步的判断。他把头偏向铁砧说:“活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吧。”“是啊!”那人说。

铁匠把铁掌从铁砧上拿下来,把它放进熔炉里再加热。他一定听到了这句话,因为他向门边瞥了一眼。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把精力放在铸造时的吼声里。

现在,铁掌又被放在了铁砧上,那个带着马车的人又换了一只肩膀靠着门,把他的帽子向后推了推,抓了抓头,把帽子又放正,完全符合礼貌地打了个响指。他把自己的手插进马裤的口袋里,给马鼓了鼓劲。

然后是沉默,只有锤头的叮当声穿插其间,直到温西开口说:“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你会把干草及时弄完的。”“是啊!”那个人满意地说。铁匠用钳子把铁掌夹起来,又放在火上,用他的皮围裙擦着额头,开始说话了。又胖又矮的他有些罗唆地回到倒数第二个话题上。“我还记得,”他说,“当时这儿还没有这么多汽车,只有古德瑞奇有一辆——那是哪一年啊,杰姆?”“一九〇〇年,那场战争。”“是的!战争。”沉默,大家都在深思。然后温西说:“我还记得父亲养二十三匹马的时候,当然,那还不算他的农场里的。”“哈!”铁匠说,“那肯定是个特别大的地方了,先生。”“是啊,那个地方很大。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去铁匠铺看他们钉马掌是很令人激动的事呢。”“是啊!”“所以我对马掌还是有点了解的。刚才我和这位年轻女士在沙滩上捡到了这个——现在可不像以前了,能找到这种东西可不容易。”他晃着手里的铁掌。“右前腿,”他若无其事地加了几句,“品种不错的小马,把它的铁掌给踢掉了,跛着这只脚跑了不少路——对不对?”铁匠用他的大手接过马掌,先是很礼貌地用围裙把它擦了擦。

“哈,”他说,“太对了。小母马是纽康伯先生的,我知道。”“是你打的?”“当然是了。”“哈!”“也没能穿多久。”“没。”铁匠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很细心地擦了擦那块铁,“杰姆,纽康伯先生哪天发现他的小母马马掌掉了?”杰姆似乎是在做一道复杂的数学计算题,然后回答说:“星期五,星期五早上。”“哈!的确是。”铁匠靠着他的铁锤,想了想。接下来的故事他说得很慢。他并没有提供很多信息,但却肯定了温西的推论。

夏季那几个月,农场主纽康伯总是把马圈养在那块草地上。不,他从来都不割那块草地,因为(什么农场或者植物学上的细节,哈丽雅特没能听明白)。不,纽康伯先生并不经常到那儿去,不,他的帮工也不过去,因为这块草地和他别的土地离得很远(接着是一段冗长的历史细节,介绍那一带的土地分配和租赁规则,哈丽雅特完全听不懂)。不过他们不需要去喂马,也不用去给马供应水,因为那里有条溪流(一大堆解释,还掺杂着辩驳,杰姆反驳说,那条溪流最先是在他的祖父那个时代开始存在的,格伦费尔先生在德雷克的灌木林那里挖池塘之前就有),星期五早晨看到那只小母马乱跑的不是纽康伯先生,是贝茜·特维家的小儿子,他过来告诉杰姆的叔叔乔治,然后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把它逮住了,当时它瘸得很厉害,纽康伯先生早就应该把那个豁口补好(又一桩逸闻趣事,最后他说:“上帝啊!连老牧师都会笑出来,肯定的!”)。

在那之后,两个探索者回到了威利伍康伯,得知尸体还没有找到,不过昂佩尔蒂侦探说他已经知道了尸体可能出现的地方。接着是晚饭,跳舞,然后去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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