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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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在这儿,他也许不会死。”我说道,然后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瑞纳提又摇了摇铃,便有仆人进来送我出门。

“我已经给你的监护人肯达尔先生写过信了,”他又说,“我已详细解释了所发生的一切。我能为你再做些什么?你要在佛罗伦萨久留吗?”

“不,”我说,“我干吗要待在这儿?没有什么能让我再留在这儿了。”

“如果你想去看一下坟墓,我可以给新教徒墓地的看守带张条儿。墓地修得很简朴,还没有石碑,不过准备最近就立。”

他回到桌边给我写了个条儿。

“你打算在碑石上刻什么?”我问。

他沉思了一会儿,这时,门口的仆人把安布鲁斯的帽子递给了我。

“我想,最好写成‘纪念安布鲁斯?艾什利先生,瑞秋?科林?艾什利亲爱的丈夫’。当然,还有日期。”

我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去墓地,不愿看见他的墓,不愿看见埋葬他的地方。他们可以为他立一块碑,以后愿意的话,还可以献上一些鲜花,但安布鲁斯一无所知,也不会在乎这些东西,他将永远跟我在一起,在自己的家乡,在自己的国土上安息。

“如果艾什利夫人回来,”我慢吞吞地说,“就告诉她我来过佛罗伦萨,我也去过桑格莱提别墅,见过安布鲁斯去世的地方。你还可以和她说说安布鲁斯写给我的那些信。”

他冷漠地向我伸出手,他的举止就像他本人一样冰冷生硬,而且依然用那种高深莫测的目光凝视着我。

“你表姐瑞秋是个易冲动、感情用事的女人,她离开佛罗伦萨时带走了自己的一切财物,恐怕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离开那所房子,回到了黑暗的街上,觉得他那双眼睛似乎还在窗后追随着我。我回到圆石街,走过小桥,在回客栈睡觉之前,又一次站到了亚诺河边。

整座城市都沉睡了,我是唯一的浪子。庄严的钟声已静寂无声,只有河水在桥下汩汩地流淌,水流似乎比白天轻快,好像在经受了太阳和酷热长时间的压抑之后,在这安静的夜晚终能够放松了一样。

我凝望着河水,看着它流淌,涌动,最后消失在黑暗中。桥上灯光微弱,依稀可见河水泛起一个个黄褐色的泡沫。突然,随着水流的缓缓转动,一只狗四脚朝天地浮出水面,穿过桥底,流向远方。

我在亚诺河边暗暗发誓。我发誓:无论安布鲁斯临终前如何遭受痛苦与磨难,我都要让那个造成这一切痛苦的女人全部偿还。我根本不相信瑞纳提的谎言,我只相信我右手里的这两封信,安布鲁斯最后写给我的信。

总有一天,我会要瑞秋表姐偿还一切。

第6章

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我回到了家乡。那个意大利人没有说谎,他确实给尼克?肯达尔写了信。消息先我而到,教父已告知了庄园上的仆人和佃户。威灵顿已经和马车一起在波得敏等我,马匹都挂着黑纱,威灵顿和马夫也佩戴黑纱,他们俩沉着脸,神情十分肃穆。

我终于回到了家乡,首先感到的是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抑或是跨越欧洲的长途跋涉冲淡了所有的感情。记得我一见到威灵顿和马夫就本能地对他们笑了笑,拍着马背询问是否一切都好。我似乎又成了那个刚从学校回来的少年。老马夫举止有些呆板,表现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拘谨。小马夫毕恭毕敬地打开马车的门。“菲利普先生,您这次回家一定很伤心。”威灵顿说。当我问及斯考比和家里其他人的情况时,他摇着头对我说,他们和所有的佃户都非常悲伤,自从大家得知这个坏消息,整个社区陷入悲痛之中,教堂在所有星期天都挂着黑纱。威灵顿还告诉我,给大家打击最大的是,肯达尔先生告诉他们说主人被埋在意大利,不可能运回家乡埋葬了。

“菲利普先生,对这一点,我们都很不满意,我们认为艾什利先生并不愿意被埋在异国他乡。”

我无言以对,默默上了马车,让他们送我回家。

真是奇怪,一看见自家的房屋,过去几周的感情波动及疲劳之苦顿时烟消云散,所有的紧张和压力都一扫而空,尽管经历了长途舟车劳顿,我却感到很轻松、很安逸。现在是下午,日照西窗,阳光洒满灰色的屋墙。马车经过二道门,爬上山坡来到家门口,那几只狗在那儿等着迎接我。可怜的斯考比像其他佣人一样,臂上戴着黑纱,当我与他握手时,他几乎要崩溃了。

“菲利普先生,你走得太久了,”他说,“我们真担心你会像艾什利先生一样发高烧。”

我进餐时,他在一旁服侍,充满了无限的关怀,十分担心我的身心状况,担心我的身体。令我庆幸的是,他没有问一些类似于我欧洲之行以及主人的病情和死因的问题,而是一个劲儿说他自己和家里人对此事的反应。譬如钟声如何响了一整天,牧师说了些什么,都有谁送了花圈。他的叙述中时不时插入对我一种新的称呼方式,我是菲利普“先生”,而不再是菲利普“少爷”了。我注意到马车夫们在称呼上也有同样的改变,这是我始料不及的。然而奇怪的是,我却为此感到心里暖融融的。

用餐完毕,我上楼去自己的房间看了看,又下楼去了书房,然后踱到院外,心里充满了一种令人奇怪的愉悦之情。这是我自安布鲁斯去世以来想都不敢想的,因为当离开佛罗伦萨时,我已陷入了极端落寞的境地,心如死灰,对生活再无追求。穿越意大利和法国的时候,脑海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幻觉。我看见安布鲁斯坐在桑格莱提别墅的树荫下,在金链花树旁,欣赏着喷泉;我看见他在楼上那间空荡荡的道士房里,靠着两只枕头艰难地喘息;而我的眼前总是那可恶的我从未见过面的女人模糊的影子,似乎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样子,她是那样的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定。佣人吉斯普和瑞纳提都爱叫她伯爵夫人,而不是艾什利夫人,这给她罩上一种光环,完全不同于她最初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另一个帕斯考夫人。

从别墅回来以后,那女人在我心目中已变成一个庞然怪物。她有黑刺李般深黑的眼睛,像瑞纳提一样的鹰勾鼻。她像一条蛇,悄悄地在腐臭的别墅房间里蠕动。我隐约可见,他一停止呼吸,她便把他的衣服书籍以及最后的财物都装进箱子,简单交代两句,然后偷偷溜走。她可能去了罗马,也可能是那不勒斯,也许就躲在亚诺河边的那间屋子里,在窗后狞笑。所有这一切幻觉都伴我穿过大海,来到丹佛。现在我终于回到了家,这一切幻觉便如噩梦般在晨光中消失,愁苦也随风而去。安布鲁斯又和我在一起了,他不再受苦,不再受难,他好像根本就没去过佛罗伦萨或意大利,似乎他就死在自己的家园,和他的双亲,还有我的父母葬在一起,现在,我终于可以摆脱痛苦了。我仍很忧伤,但不再悲痛,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四周充满了家的气息。

我出门来到田野,农夫们正在收割,一堆堆谷物被运上马车。他们看见我,都停下手里的活。我走上前去,跟他们交谈,老比利?洛威从我记事起就是巴通庄园的佃户,一直叫我菲利普少爷,今天见到我,先行了个举手礼,正在帮忙的他的太太和女儿见到我也行了屈膝礼。“先生,我们都很想你。”洛威说,“我们似乎不该在你没回来的时候收粮食,现在你回家了,这就好了。”要是在一年前,我会与其他人一样挽起袖子,抓起一把草叉帮他们干活。但现在我没有这么做,似乎他们和我觉得这样做大家都会感到不合适似的。

“真高兴回家了,”我说,“艾什利先生的死不论对我还是对你们,都是件十分悲伤的事,但现在我们要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继续生活下去。”

“是的,先生。”他又行了个礼。

我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唤狗一起离开了,一直等我走到篱笆墙根前,他才叫人们继续干活。我走到住宅与坡地之间的小马场,停下来回头朝地陷的篱笆望去,那边远山的背景下,映出一辆马车的剪影,天边静候的马匹,点点人影隐约可见,一堆堆稻草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金光。海水湛蓝,随着潮汐拍打岩石,又由蓝变紫,展现出一幅涨潮时常有的深色画面。捕鱼的船队出发了,迎着岸边的微风向东驶去。我到家的时候,房屋已笼罩在暮色之中,只有钟塔顶上的风标还闪着一丝亮光,我慢悠悠穿过草地来到门口。

窗口还没有关,显然是斯考比还没有吩咐佣人关。看着这扇敞开的窗户,轻风中飘动的窗帘,想象着窗子后面所熟悉而喜爱的那一间间房间,我倍感亲切和温暖。烟囱里的炊烟袅袅而上,直冲云霄。一群小狗正在书房的窗下玩着,那只老猎犬老多恩,已经又老又迟钝,没法跟我一块儿出去,这时见我走近,便慢慢转过头来,朝我摇着尾巴。

自我得知安布鲁斯的死讯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自己所看到的所仰慕的一切竟然都属于我。我无须与任何其他活着的人分享,这些高墙、门窗、屋顶,还有正敲七点的那座钟,这座宅院所有活生生的一切,都属于我,只属于我。脚下的草地、周围的树木、身后的山丘、牧地与丛林,甚至那边正在收割的男男女女,都是我继承的财产,都归我所有。

我走进书房,双手插在兜里,背对着敞开的壁炉。站在那边的狗习惯性地跑进来卧在我脚下。斯考比进来问我,明天早上要不要给威灵顿安排些什么,我用不用马车,需不需他给吉普西备鞍。我说不必了,还没有什么打算,早餐之后,我会自己叫威灵顿的,并告诉他希望在常规时间叫我,他答了句“是,先生”便退了出去。菲利普少爷已一去不返了,现在回来的是艾什利先生。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它时而令我谦卑,时而令我自豪,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力量,颇为振奋。这种感受如同一个备战的士兵接受了作战命令的心情,这种主人翁感、自豪感、归属感,如同长年累月被降级使用的将军委以重任后的感受。与军人不同的是,我永远不必放弃自己的指挥权,我可以终生发号施令。当我站在书房壁炉前意识到这一切时,我体会到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这种感觉阵阵袭来。突然,不知道什么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沉醉中惊醒,也许是狗动了一下,也许是炉中余烬落下,也许是楼上佣人在关窗户时发出的声音——我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我唯一记住的就是那晚上的自信心,那股已在心底沉睡多年后苏醒的自信感。晚上,我早早入睡,彻夜无梦。

第二天,我的教父尼克?肯达尔带着露易丝来了,由于再没有其他近亲,财产除了分给斯考比和其他佣人,以及给社区穷人和那些孤儿寡母的常规募捐部分,所有的庄园和财产都留给了我。尼克?肯达尔在书房单独宣读了遗嘱。露易丝在花园里散步。除了法律语言较为繁琐,一切都简洁明了。只有一件麻烦事,那个意大利人瑞纳提说对了,尼克?肯达尔被指名为我的监护人,因为要到我二十五岁,庄园才真正属于我。

“也许安布鲁斯坚信一点,”我的教父摘下眼镜把遗嘱递给我时说道,“任何一个年轻人只有到了二十五岁才能真正了解自己。在你长大成人之前,你可能会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这种二十五岁继承遗产的条款,是一种制约。你还在哈罗的时候,我就帮他起草了遗嘱,尽管你没有染上这些恶习的迹象,但安布鲁斯仍坚持要留下这一条款。他总说,‘这不会伤害菲利普的,相反会使他懂得谨小慎微。’事实上,这点事不会影响你什么的,只是你还得和以往一样,如果庄园有开支或者自己需要零用时,就得找我要钱。不过也就七个月,你的生日是四月份,对吗?”

我答道:“你该知道的,你是我教父。”

“你这个小家伙,”他笑道,“安布鲁斯从牛津回来时,你瞪着迷惑的眼睛望着牧师,安布鲁斯拧你的鼻子逗得你哭了,惹得他婶婶也就是你母亲不大高兴。后来他还要求你可怜的父亲和他赛船,他们从城堡一直划到洛斯维斯,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浑身透湿。菲利普,你是不是感觉到你缺少双亲,我经常想,你没有母爱,这对你太残酷了。”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多想,除了安布鲁斯,我谁也没需要过。”

“这是错的,过去我常对安布鲁斯这么说,但他不听我的,这屋子应该有其他人,有个持家的人或任何一个远亲什么的。你从小身边没有女性,一旦结婚,太太的日子会很难过。早饭时,我还跟露易丝说起这事来着。”

他一下住了口,显得——如果教父会显得这样的话——有点不舒服,似乎发觉自己说得过多了。

“没关系,”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我妻子可以照料一切。不过不大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太像安布鲁斯了,我懂得婚姻给他带来了什么。”

教父沉默了。于是我对他讲了别墅之行,讲了见瑞纳提的经过。他听完我的叙述,给我看了那个意大利人写给他的信。正如我所料想的一样,信里冷酷而夸张地叙述着安布鲁斯的病情和死亡,其中还提到他个人深深的遗憾以及那个寡妇的震动与伤痛,他认为,这事给那寡妇造成了无法慰藉的悲痛。

“无法慰藉?”我对教父说,“葬礼第二天,她就走掉了,像贼一样带走了安布鲁斯的所有财物,只忘了他的那顶旧草帽,毫无疑问,草帽又破又旧,毫无价值。”

教父一阵咳嗽,浓密的双眉拧在一起。

“菲利普,你总不至于吝惜那些书籍和衣物吧?别计较了,除此之外,她已别无所有了。”

“你什么意思,她别无所有?”我问。

“好啦,我已经给你念了遗嘱,”他答道,“现在遗嘱就在你面前,就是我十年前所起草的,没什么变化。你看,并没有因为婚姻而附加什么内容,其中没有给予妻子任何财产安排。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我一直以为会有句话,至少有某项条款,这是常理。大概他长期在国外,总想着要回来,便忽略了这类事情,接着他的病给这一切都画了个句号。令我感到有些吃惊的是,那个你所厌恶的意大利人,他丝毫未提到艾什利夫人的产权问题,这显然有些微妙。”

“产权问题?天哪!我们明知是她把他逼死的,还谈什么产权。”

“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教父回了一句,“如果你想继续以这种方式谈论你堂兄的遗孀,我可不想再听了。”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文件。

“那你相信肿瘤的说法?”

“我当然相信,这里有那个意大利人瑞纳提的亲笔信,还有两个医生签名的死亡证明书,我还知道你菲利普伯父是怎么死的,而你不知道。症状太相近了。接到安布鲁斯的信,你前往佛罗伦萨去的时候,我就担心会是这样。可是你去得太晚了,没能赶上,这实在是件很难过的事。但是谁也没办法,不过现在我这么想想,也不见得是不幸,相反倒是件好事,因为这样你就见不到他受罪的样子了。”

这个老家伙这么固执、愚蠢,我真想揍他一顿。

“你还没有看第二封信呢,就在我走的那天早晨来的,你看看吧!”

信还在我上衣的口袋里,我递给他,他又戴上眼镜看信。

“很抱歉,菲利普,这令人心碎的草草笔迹,也不会改变我的看法。你必须面对现实,我和你一样深爱安布鲁斯,他的死使我失去了一位最珍贵的朋友。一想到他精神上的折磨,我就跟你一样悲伤,甚至比你更悲伤,因为我毕竟见过先例。你的困扰就在于你敬慕和深爱的人在死前变成了另一个人,你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在生理上、心理上都得了病,无法对自己所说所写的东西负责。”

“我不相信,”我说,“我无法相信。”

“既然你不相信,那我也无须多说了,但看在安布鲁斯的份上,看在这座庄园以及这个地区所有了解和爱戴他的人的份上,我希望你不要用这种观点影响别人,这会使大家感到更加悲痛,如果这种说法传到那寡妇耳朵里,她也许会非常讨厌你,甚至有权告你诽谤罪。如果我像那位意大利人一样做她的代理人,我将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我从没有听过教父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跟我说话,他是对的。关于这一话题,已无需再说,我得到了教训,不会再旧话重提。

“我们去叫露易丝吧!”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她在花园逛的时间够长了,你们两个最好留下来和我共进晚餐。”

吃饭时,教父一言不发,对于我所讲的话,他依然很震惊。露易丝不停地问我旅途上的事,问我对巴黎,对法国乡村,对阿尔卑斯山和佛罗伦萨的印象。我不经意地回答着,以免冷场。她很机敏,意识到有点什么不对劲。饭后,教父唤来斯考比和其他佣人,告知他们财产的分配情况,我和露易丝在客厅坐着。

“教父对我不太满意。”我给她讲了前面我们的谈话,她用一贯的挑剔而好奇的神情望着我,头昂着偏向一侧。“我认为,”等我讲完她就说,“你是对的,我敢说可怜的艾什利和他妻子都不幸福,但他自尊心太强,病倒之前,不愿写信告诉你。接着他们可能吵架了,一瞬间什么都发生了,于是就给你写了这些信。佣人们怎么讲她的,她年轻还是年老?”

“我没问过,我想这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临死的时候对她不信任。”

她点头称是:“这太可怕了,他一定感到很孤独。”我感到我的心与露易丝更加贴近,也许是她年轻,和我年纪相仿,因此比她父亲敏感,想必他已经老得失去了判断力。露易丝接着说:“你应该问问那个意大利人瑞纳提,她到底长得怎么样,要是我,首先要问这个问题,她第一任丈夫,那个伯爵的情况,你不是告诉我,他是在决斗中死掉的吗?你看,这也说明她很糟糕,也许她有许多情人。”

关于我表姐这方面的问题我却没有想过,我只把她看作蜘蛛一样恶毒的女人。尽管心里充满了厌恶,我这时却忍不住笑了,说:“你这姑娘真是会想象情人的故事,阴暗的门口挂着短剑,秘密楼梯。我应该带你一块儿去佛罗伦萨,你一定会比我了解得更多。”

听我这么一说,她的脸通红。女孩子是多么奇怪啊,我从小到大一直熟悉的露易丝居然也不懂我这是在开玩笑。我接着又说:“不管怎么说,即使这个女人有一百个情人,也和我无关,目前她躲在罗马或那不勒斯,无论她在哪儿,总有一天我要把她找出来,让她偿还这一切。”

这时教父出来找我们,我们便住口不说了。他的情绪好像缓和了许多,无疑,斯考比、威灵顿以及其他仆人,对自己所得的遗赠都感恩不尽,教父也许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仁慈的主人一样。

“以后可要多来看我,”我把露易丝送上马车时对她说,“你对我太好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这时她脸颊红了,害羞地瞥了她父亲一下,看父亲的反应。真是个傻姑娘,好像以前我们从没有交往过一样,事实上我们之间来来往往都记不清互访过多少次了。也许是我新的地位令她产生了新的印象,可能我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时候,我在她心目中就已经是艾什利先生而不是菲利普了。我回到房里,一想起露易丝?肯达尔,就不由得想笑,几年前,我还常拉她的头发呢,现在她竟以敬慕的眼光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我就把她和教父都抛在脑后了,离开两个来月,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我打算至少要过两周再去看教父,因为手头还有收割和其他的事情。然而大约刚过了一周,一天中午他的马夫跑来,带来他主人的口信,说让我到他那儿去一趟。说他着凉了,不能出门,但有消息要告诉我。

我想事情并不要紧,于是运完了最后一堆稻谷,第二天下午才去看他。

他独自一人在书房,露易丝不在身边,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一副紧张困惑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心烦意乱。

“是这样的,”他说,“现在得做点准备,具体由你决定,她已经乘船到了普利茅斯。”

“谁来了?”我心里已经清楚是谁,还是问了一句。他把手里那张纸递给我。

“这是你表姐瑞秋来的信。”

第7章

他把信递给我,我看了看那折着的纸上的笔迹,至今都不明白当时想看到点什么。上面有些字是带圈的粗体字,很花哨,很醒目;有些是与此相反的平实的字体,又小又乱,而这仅仅是笔体的问题,和其他信件并无两样,只不过每个字的末笔都拖了一下,使得这上面的字不太好认。

“她似乎不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个消息,”我教父对我说,“她一定是在瑞纳提先生写信之前就离开了佛罗伦萨。好了,你看该怎么办,你说完,我再说我的想法。”

我打开信,信是九月十三日从普利茅斯一家客栈寄出的。

亲爱的肯达尔先生:

安布鲁斯常常谈起你,可我万万没想到和你第一次联系就交织着无限的悲伤。今天早上,我从热那亚来到普利茅斯,内心非常沉重,也非常孤独。

我亲爱的人在七月二十日,由于一种急性病发作,在佛罗伦萨离开了人世。我们已竭尽全力,然而我请来的最好的医生也救不了他。早在今年春天,他连续发了好几回高烧,但最后这一次高烧,医生认为是由于脑部某种东西的挤压引起的,这种东西已在脑部潜伏好几个月了,然后一下子爆发出来。他被葬在佛罗伦萨的新教徒墓区,我亲自选的一块地方,那里十分安静,和别的英国人的墓稍微离开一点,周围都是树,想必正是他所希望的。我不想过多叙述我个人的悲痛和孤寂,不想多说什么。您不认识我,我不愿把痛苦强加于您。

我首先考虑的是菲利普,安布鲁斯生前很爱他,他一定像我一样,非常痛心。我的好朋友兼顾问,佛罗伦萨的瑞纳提先生说他会写信向你告知这一切,再烦您通知菲利普。可我很不放心那些从意大利寄往英国的信件,唯恐你们从陌生人那里道听途说此事,又怕你们至今都不知道,为此我来到了英国。我把安布鲁斯的财物全带来了:他的书籍、衣服,还有所有菲利普想要且也应当属于他的东西。请您告诉我怎样处理这些东西,或怎么寄这些东西,告诉我该不该亲自给菲利普写信,我将不胜感激。

我是一时冲动突然离开佛罗伦萨的,但义无反顾。安布鲁斯离去了,我又如何还能再待在那里。至于将来的打算我还没想过。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我想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原想能早点到英国的,但我准备乘坐的那条船没有按时出发,便在热那亚耽搁了一些时候。我相信,我们科林家族还有别的人,他们世居康沃尔,只是我不认识他们,不打算介入他们的生活,我宁可独处。也许,我只在此稍事休息,便前往伦敦,再作进一步的打算。

请您指教,我该如何处理我丈夫的遗物。

你的最诚挚的

瑞秋?艾什利

我将信读了一遍、两遍,也许有三遍,然后将信递还给教父,他等我开口说话,可我一言未发。

“你看,”教父最后说道,“毕竟她什么也没得到,一本书,甚至一双手套也没得到,这一切全是你的了。”

我什么也没说。

教父又继续说:“她甚至都没有要求来看这里的房子,如果安布鲁斯活着的话,这房子就是她的。当然,你也知道她此次旅行,如果事情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他们俩结伴同行,是她回自己家来,该有多大差别啊!庄园里所有的人都欢迎她回来,仆人们也兴奋地期待着她回来,邻居们也会争相传告——而不是像她现在这样,独自待在普利茅斯的客栈里。她可能讨人喜欢,也可能不讨人喜欢——真说不上,我还没有见过她呢。但关键的一点,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要求,虽然她还是艾什利夫人。对不起,菲利普,我知道你的想法,而且你也不愿意改变。但作为安布鲁斯的朋友,又是他的委托人,我不能看着他的遗孀孤苦伶仃地来到这个无亲无故的地方而袖手旁观。至少在她作出下一步打算之前,应该为她作些安排。”

我走到窗边,站在那儿。露易丝在院子里,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正在埂边上剪枯死的花朵。她抬头看见我,向我挥了挥手。我不知道教父是不是也已经给她看了信。

“怎么样,菲利普?”教父说,“你看你要不要给她写封信?随你。我想你不会愿意见她的。如果她接受我的邀请到这儿来,我就不叫你过来了。不过希望你至少能说句话,比如说谢谢她给你把东西带回来,我给她写回信的时候,在后面加一句。”

我离开窗子,回过头来看着他说:“你干吗认为我不想见她呢?我想见她,而且非常想见,如果她是那种冲动的女人,就如同她信中所说——我记得瑞纳提也这样说过她——那么我为何不能冲动呢,我就想冲动,不就是冲动我才去佛罗伦萨的吗?”

“真是这样?”教父眉头紧皱,带着怀疑的神色问道。

“你往普利茅斯写信的时候,”我接着说,“告诉她,菲利普?艾什利已经知道了安布鲁斯的死讯,他在收到了两封信后,去了佛罗伦萨,去过桑格莱提别墅,见过她的佣人们,还见到过她的朋友兼顾问瑞纳提先生,现在已经回来了,并且告诉她,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做事直接,不大讲究礼仪,而且不善言辞,很少与女性打交道,甚至很少与人打交道。如果她想见他,想参观一下她丈夫的家——只要她愿意,菲利普?艾什利的家,随时恭候表姐瑞秋的光临。”我说完,手抚前胸,深深鞠了一躬。

“我怎么也想不到,”教父慢声说道,“你变得如此坚强,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说,“只是我现在像一匹战马,闻到了血腥味。忘了我的父亲是个战士吗?”

尔后,我便到花园去找露易丝,她对此事的关心比我更甚,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草地边的凉亭下。我们像两个阴谋家一样,坐在那儿合计起来。

“你家里不适合接纳任何人,”她一坐下就说道,“更不要说像伯爵夫人——像艾什利夫人那样的女人了。你瞧,我也不由自主称她伯爵夫人,非常自然。况且,菲利普,这地方已经二十年没有女人住过了,你要把她安排在哪间房间里?还有,你想一想那些灰尘,不但楼上都是,就连起居室里都是,我上周就注意到了。”

“这些事倒没多大关系,”我不耐烦地说道,“如果她在意的话,她自己会打扫的,她越觉得糟糕,我就越是高兴。一定要让她知道,安布鲁斯和我们大家一直过着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像在那幢别墅里??”

“噢,你弄错了,”露易丝大喊一声,“你总不想让人看着像个举止粗野、没有头脑的乡巴佬吧,就像庄园里的那些工人一样,那样你还没和她说话就已经低她一等了。你要记住,她一生都在欧洲大陆生活,已经习惯于高档次的事物。大群的佣人——据说外国的佣人也比咱们这儿的好——而且除了艾什利先生的一些东西,她肯定还带来了大量的衣物和首饰。她肯定从他那儿听说了许多有关这个家的情况,想象着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和她自己的别墅一样。菲利普,看在安布鲁斯的份上,你不要把家弄得乱糟糟、脏兮兮的,像狗窝一样难闻。”

该死的,真让我生气。“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对她说,“把房子弄得像个狗窝?这是人住的房子,简朴,但是有家的味道,并且我敢说,永远都会是这样。安布鲁斯和我都不喜欢把房子装饰得花花绿绿的,也不喜欢在桌上弄些摆设,免得腿一碰就摔成一堆。”

她很天真地露出一丝过意不去的神情,倒没什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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