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影子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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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自身体验的纪录,内容恐怕非常混乱难以理解,还请见谅。因为我的记忆已经逐渐淡薄,若不尽早写下来的话,恐怕就什么都不剩了。就连这样写着前吾,我脑中的事件内容也越来越不清楚,我根本没有在脑中好好整理的时间。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会想到,开始整理起了录影带。我本来就是很容易热衷的个性,家里有各式各样的录影带——买的、借来拷贝的、从电视录下来的、自己用摄影机拍的——有好几百支。买的就算了,其他的都是很随便取个标题而已,结果现在很多片子都搞不清楚内容了。因此我打算播放每一卷这样的带子,确认内容后,再加上标题。但是开始之后,我发现这个作业实在麻烦,我的动作又很慢,不如自己想像的进展快速。最麻烦的是,每卷带子都录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确认一支带子得花上不少时间。从早到晚,我不过整理了六十卷而已。到后来,我已经渐渐失去干劲,不过还是出于惰性地一边抱怨一边确认。

就在那时候,我发现了那支带子。那支带子上头已经换过很多次标签,最后的标签上有以铅笔写下,看起来像是住址的潦草文字。似乎是拿标签来代替记事用纸,文字几乎都要消失了。从带子的肮脏程度看来,显然是用很久的带子了。像这样的带子因为画质不好,我通常只用来录不打算保存的电视节目或是侧录。目前整理好的带子都是要保留下来的,大概是不小心混进来了,所以我打算把它放到一边去。

不对,等一下,说不定在不打算保存的节目中意外地有好东西,所以会改变心意移到保存用的录影带去。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以前好像也这样做过。

我开始播放录影带。

在杀风景的房间中有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坐着。画质很差,一看就知道不是录下来的电视节目。男人好像是坐在一张躺椅之类的椅子上,画面中的其他东西还有墙壁、地板和小圆桌。墙壁和地板都是鼠灰色,因为都是同一种颜色,分不清墙壁和地板的界线。也可能是画质太差的关系,摇椅也是鼠灰色,中年男人皱巴巴的上衣和裤子也同样是鼠灰色。甚至连他的皮肤和头发也是相同颜色。一开始我以为是颜色调整失败,所以变成黑白了。但是从圆桌的绿色桌脚和红色条纹看来,男人奠的是鼠灰色的。

我看过那个房间,因为那正好是我的工作场所,谘商室。所以那男人一定是我的客户,这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

我在画面角落试着找出日期,不巧的是摄影机的日期功能似乎被关掉了,找不到像是日期的东西。

我有时会判断因为有必要,取得客户的理解后,会录音或录影。虽然是很少见的例子,不过客户自身的口吻、表情和举止也会隐含着重要的意义。此外,若是要当成法律证据使用时,我也会留下谘商记录。不过实际的法庭上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此外也有客户自己要求录影。总之谘商的纪录全部应该都保管在我的工作场所——一谷心理研究所——而且也不可能使用这么旧的录影带。难道是恰好录影带用完,拿手边有的来用吗?没有不小心在上头录了电视节目真是太好了。又或者这只是拷贝版,原版放在研究所了?如果这是原版的话就麻烦了。我把客户情报都交给负责行政事务的女孩子管理,明天再问她吧。

「你谈到了你经历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麻烦你开始说吧。」

从电视机的喇叭传来我的声音。

果然是谘商的纪录。我一定是坐在摄影机后而,才没有出现任画面上。我盯着男人看,搜寻着记忆。因为解析度很差看不清楚,但是他那鼠灰色的头发和所谓的银发差远了,看起来很黏腻,散发着一种不洁感。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西装,像是工作服。很邋遢,拉链也没拉起来。工作服底下似乎穿着衬衫,又脏又皱,看来就像鼠灰色。裤子看来像西装裤也像工作裤,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是鼠灰色,没有皮带。他脚上穿的似乎是皮鞋,但是沾满了像是泥巴的东西,也是鼠灰色。男人的脸孔没有什么特徽,因为画质很差看起来很平面,而且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气。他的眉骨一带很突出,所以光线在眼睛周围形成了阴影,很难看清楚他的表情。我一直凝视着男人的脸孔,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这不是最近的谘商,而是很久以前的。如果是这几个月拍的录影带,我多少都会有印象的。

「啊,好。」男人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嘶哑声音开始说道,「对了,摄影机已经开始拍了吧?……是吗?真的在拍了吧?也不是说非得录影不可,但是,难得我可以讲这件事情,可是医生大概没有做什么笔记,所以我才希望能拍录影带,就是这样。」

听起来他似乎不太信任我,不过这种状况还是老实地听从对方的要求比较好。我也没有拒绝摄影的理由。如果拒绝了,这样的客户说不定就直接回去了。

「其实就算拍录影带也是不够的。不、老实说,就算拍了,也只能安心一下而已。但是我却想拍得不得了,因为说不定事情会有个万一嘛。」

是从精神官能症来的强迫症吗?若是我无法处理的话,就必须介绍给适合的医院。这个男人是哪种状况?我还想不起来。

「那么请开始说吧。」响起了我的声音。

男人低下头去,接着似乎窃笑了起来。

「啊,真是抱歉,一想到可以拍下这件事,我就高兴得不得了。说不定哪天医生您就会改变心意,重新看待我呐……啊,我要讲的事,对吧。这个嘛,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呢?好吧,就从公司开始讲起吧。」

看起来总算是要进入正题了。

「我啊,是做业务的。如果业绩不好,当然就会被施加压力。如果业绩好的话,就会一直在意这个状况能不能一直持续。不过,我从来也没什么业绩好的时候。

去初次拜访的对象那里时,通常都会被讨厌吧?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打扰对方工作的蟑螂,然后就会开始想这样安安静静地回去的话也是为了对方好,甚至也是为这个社会好。结果就因为这样胃就开始痛了,我会在对方公司附近闲晃好几个小时,有时候会去咖啡厅做一些想像训练,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我却只想得出被对方扫地出门、怒骂的画面。然后就会转念一想,也不一定非得急着要在今天登门拜访,等到下星期身体好一点,一定能顺利达成交易的。只要这么想,那就完蛋了。我会直接去小钢珠店,或是在公园发呆一整天。

但是若你问我,熟客户就没问题吧?我也会开始担心俞小会突然从今天起就不再跟我做生意了?光是走到对方公司大门口,我的心跳就俞激烈到甚至不能呼吸了。因为你们公司的商品让我们遭受了很大的损失,这东西有问题之类的讨厌场面会在我脑袋里转个不停。不,其实根本没发生过这种事。不过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那我更是没办法承受。光是想像,就觉得快要昏倒了。」

「原来如此。那么公司里面又是什么气氛呢?」

我的声音这么说:

「比如说,你的上司对你的业绩不佳会怎么说?」

「也是会被说些讽刺的话啦……不过比起用说的,上头反而用不断调动我的负责区域的方法来给我压力。也就是说,像是本来就业绩很差,以后也不可能变好的地方,或者是离公司很远、交通不便的地方。最近是把外县市的点交给我,不过那是个包含其他同业,从来没人做成生意的地方,就算去跑业务也不会给我出差费啊。」

这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窗边族了,虽然很可怜,但也只能这么说了。

「在那之后,就更直接地在我旁边大声称赞业绩好的人。

说到成绩好的人,该怎么说呢?他们什么都不在意。就算是第一次拜访的客户,他们也是直接就进去谈生意。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而且听说他们还真的很少被拒绝。即使偶尔被拒绝了,也完全不放在心上,马上就忘记了。过了一星期后,他们又去拜访上次拒绝了他们的客户。就算被客户抱怨,下次也若无其事地又上门跑业务了。当然也我有像我一样个性消极的人,不过那些人也是尽全力在努力,所以业绩也还过得去。虽然很痛苦,但也只能晈着牙硬上。就算累积很多压力,为了生活也是没办法呐。」

很好,这不是自己提出解决办法了吗?其实来谘商的客户中很多人的心里都已经有答案了。他们只是希望谘商师能推自己一把而已。

「你不试着努力一下吗?」

「我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压力。」

「但是,你知道就算逃避这个压力,之后也会有更大的压力吗?你现在就已经遭受来自社会的更巨大的压力了。」

「就算这样,我也只能逃避。因为我是无法努力的人。」男人自言自语似地说。

看来在这方面,就算多说什么也没用了。就算逼他,也只会把他逼入牛角尖。他已经分析了自身和周遭的环境,这反而才是问题。到了这种程度,该怎么处理没有解决的问题才好?我应该会在这里改变话题。

「对了,我可以请教关于你家人的事情吗?」我的声音问。

「可以啊,我无所谓。我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我老婆跟女儿。我女儿今年刚上高中,因为我很晚才生小孩。不过我本来就晚婚了。十八年前在亲戚的介绍下,相亲结婚了。我老婆年纪比我大,不过我觉得要是拒绝的话,之后大概也结不了婚了。」

「那么,你是怎么和家人互动呢?而你的家人又怎么和你相处?」

「我不知道。」

「但是你们每天都会见面吧?你们都聊些什么呢?」

「这个嘛……」男人语气含糊。

「那么你最近一次和你太太说了些什么?」

「抱怨。」

「抱怨!?」「抱怨!?」

画面内外同时响起了我的声音。

「对,抱怨。」

「抱怨的内容是关于什么事情?」我的声音听起来隐含着动摇。

「我很碍事。」

「具体的内容是?」

「我在她打扫家里的时候很碍事。就算是星期天,也给我去上班啊,之类的。」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公司不承认假日加班。」

「那你太太怎么说?」

「她哼了一声。」

「然后呢?」

「又继续打扫了,还把吸尘器压到我身上来。」

「是吗。那我再请教一下在这之前,你们说了什么?」

「衣服的事情。」

「衣服怎么样了?」

「你真是有够邋遢的。算了,反正你穿什么都很邋遢,这一类的抱怨。」

他的确很邋遢。不过有道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就算是这男人,只要稍微穿得体面点,应该也能有所改善吧。我不禁有点同情他了。

「其他还有吗?」我的声音又继续提出问题。

「可以的话,晚餐尽量在外面吃。」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女儿的回家时间不固定。」

「等一下,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为什么你女儿回家时间不固定,你就必须在外面吃饭?」

「因为我的回家时间很固定。我既不加班,也不喝酒,自然每天都会在同样的时间回家;但是我女儿每天回家的时间都不一定。因为我总是一到家就想吃饭,所以我老婆一天得做两次饭,我跟女儿的。如果我在外面吃,她只要做一次就好了。」

「原来如此。那你女儿不会在外吃饭吗?」

我听到我的声音正加以确认。

「不,我女儿也经常在外面吃。她每次回家,我老婆就会间要不要吃饭?她都说已经吃饱了。」

「既然如此,这种时候她只要做一次饭就好,你也没必要在外面吃吧?」

「我不知道,不过她大概不想帮我做饭吧。与其每天和我吃晚饭,她更期待跟女儿吃,就算一星期只有一次也好。」

男人淡淡地回答。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对,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她这么说了。」

这样的话就没错了,我叹了口气。

「你太太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不知道。我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更不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她和女儿说话时总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但是和我说话时,却总是皱着眉头、话中带刺。像是我打电话回家时,明明接电话的声音那么开朗,一知道是我时,就立刻沉了下来。变换的速度真是快到不可思议,真可惜不能让您听一听。有时候看到我时,还会啧的一声。虽然没办法完全确定,但我想她一定非常讨厌我。我并没有确认过,不过我老婆在和我相亲之前,也曾经相过不少次亲,听说那些对象有人现在是公司老板,或是大学老师。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有几分真实,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边拒绝了亲事;但我老婆似乎认为自己签运很差,看到我的脸就会不愉快吧。」

这真是麻烦。本人实在分析得太过透彻了,自己把退路都堵住了。先不谈他的推测正确与否,但是在如此有条有理的情况下,实在很难处理。

「是吗?对了,刚刚你说你女儿的回家时间很不固定,是吧?」我的声音改变了话题,「你说她是高中生,可是回家时间不固定吗?」

「我曾经问过我老婆,她说是因为社团和打工,所以时间不固定。但是有时候也会过了晚上十点才回来,所以我总觉得理由不只如此。」

「你曾经直接问过她吗?」

「没有。」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她根本直接无视。」

「无视?那是什么情况?是你们在谈话时,讲到这件事时,她就突然沉默吗?」

「不是,我们一开始就不讲话。我已经有十年左右,没跟女儿说过话了。」

问题似乎不光出在这个男人身上,可以的话,我真想和整个家庭进行谘商。

「完全无视吗?」

「是。」

「那你太太和她平常会交谈吗?」

「会。」

「那你要不要试着加入她们的谈话?一开始是跟太太说话,慢慢地间接地和你女儿说话。」

「那种事情,我早就做了。但是我太太根本不肯帮忙,一开始还会附和我一下,然后立刻就又跟女儿说话了。我不放弃地试了两、三次后,她就会骂我,『你很烦耶。』所以就这样了。最近,会在家里说话的,只有她们母女两人。」

公司和家里都是这么封闭的状况吗?恐怕是女儿籼母亲的接触比较多,慢慢被影响成瞧不起、讨厌父亲了。

「嗯,你认为家庭和公司的哪一边问题比较严重?或者是,你觉得必须尽快解决哪一边的问题?」

「我不懂您的意思?」男人楞了一下说道。

「你无论在公司或是在家里都很辛苦吧。」我的声音听来很惯重。

「是啊,曾经很辛苦。」

男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什么意思?为什么用「会经」这种说法?

「但是,那些都无所谓了,我已经不在乎了。」男人接着露出了令人不舒服的微笑。

「咦?这样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我的声音听来有些动摇。

所以到目前为止的事情都不是男人主要的烦恼吗?也就是说接下来才会进入正题。奇怪的是,我还是想不起来这个时候的事情,明明这男人应该是属于令我很有兴趣的客户类型才对。

「因为发生了很棒的事情啊。」男人窃笑着,「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在公司和家里都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我也没想过要来接受什么谘商。当我开始钻牛角尖时,该怎么说呢,我会陷入一种全世界变得朦胧起来的感觉。怎么说,就像是我远离了我身处其中的世界的感觉。」

解离性障碍的说法掠过我的脑海。

「对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压力减轻了呢?」男人继续说道,「不过在家里、在公司,或是出去跑业务,都不再像之前那么痛苦。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只是很享受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跟家人或是公司同事再也不讲话了。」

虽然这是种逃避,不过或许可以当成恢复正常的过程。

「您或许会怀疑,不过我真的再也不和任何人说话了。我早上用闹钟叫我起床,我老婆和女儿都还在睡。我刷完牙换好衣服,正要出门的时候,两人都起来了,不过当然不会打任何招呼。去上班也是,不需要和谁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卡,然后在座位上发呆或是出去跑业务。就算说去跑业务,其实也只是在某个公园里坐在大太阳底下发呆,或是在咖啡厅看杂志而已。之后无论是回公司,或是直接回家,也跟早上一样,都不会和任何人交谈。我会在工作预定卡上写下自己的预定,交到上司桌上。上司不会抬头,也不再对我的预定内容挑三捡四,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也不会说什么讽刺的话了。我照我老婆说的,在外头吃饱再回去。点餐的时候也只是指着菜单而已。回家之后,也只剩下洗澡睡觉。如果老婆或女儿看的节目,我有点兴趣时,我就跟着一起看,不过我不会自己转台。」

这么听着,我只觉得状况比以前变得更糟糕了。这个男人到底在高兴什么?

「这种状况能够说是很快乐吗?」我听到了我的声音。

「那当然,您知道是什么给我压力吗?」

「工作?」

「不是,工作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痛苦,因为工作不是个有实体的东西嘛。」

有实体的东西。家庭,公司。

「是人际关系吗?」

「没错!上司、同事、客户、老婆、女儿…三让我痛苦的是人类。和其他人的往来会让我暴露出来的神经很痛苦、变得衰弱不堪。但是只要不和他们有任何沟通,关系就不再成立。没有关系的话,他们就全都不存在了。」

「请等一下。为什么明明存在的,会变成不存在的?存在的就是存在。就算你说不存在,但是没有人会允许你随便将存在的当成不存在的。」

「不是什么允许、不允许的问题。只要关系不在了,就等于不存在了。因为医生现在和我有所关联,所以才能存在。」

唯我主义吗?很多人在青春期都会这么想。不会对假设自己以外的人类全都是幻觉、是机器人的想法感到矛盾,会抱持着自己是宇宙唯一存在的想法。然而,大部分时候,这种想法都不会维持太久。有的人透过观察他人的举动,便会自己发现所有人类部有自己的意识。也有人会认为就算其他人没有意识,生活也没有问题,所以没有必要改变自己的态度。然后,不知不觉间,大家会忘记自己会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个男人却是在中年期都要结束的时候,到达了唯我主义的阶段。

「请听我说,你要不要试着这样想?」我的声音有着劝戒的意味,「你现在说和你有关系的事物才真正存在。但是从我的角度也可以这么说,你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和我行所关联,如此而已。你怎么想?」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笑了,「没错、没错,医生说的没错。我是因为和医生有关联,所以才存在。」

「那不是很矛盾吗?」

「一点也不矛盾。……我所谓的存在,指的是相互关联。当我老婆和我有关联时,那么我跟她就存在。我和老婆跟女儿三人之间有关联时,那我们三人就存在。当我和老婆、女儿有关联,同时我也和同事、上司有关连时,我老婆、女儿、同事、上司就透过我互相有了关联,因此我和老婆、女儿、同事和上司都存在。」

「那么你现在和他们都没有关系后,他们也就不存在了?」

「哈哈哈、哈哈哈,正是如此。您终于了解了吗?当然,他们不是完全不存在了,我还可以看到他们,所以他们很勉强地存在着。」

「请你仔细想一想,我和你今天才初次见面。但是我昨天也存在着,这又该怎么说明?」

「医生您昨天也存在,我也存在;但是我和您不存在,今天我和您才初次存在。」

「所以这不是很矛盾吗?……啊,原来如此。」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我一直存在于我的宇宙中,而你也一直存在于你的宇宙中。在两者没有关系的状态下,我的宇宙中没有你,你的宇宙中也没有我。但是当两者产生关联后,两者的宇宙就一致了,变成互相存在了。是这样吗?」

「到刚才为止,医生的宇宙中并没有我的家庭,但是透过我的话之后,她们和您产生了微弱的关联。因此现在也微弱地存在着。」

原来如此,但是这个理论有个致命的缺陷。

「我的确透过你的话,知道了你太太和女儿的事情,但是她们两人应该不知道我这个人。也就是说,她们的宇宙中并没有我,可是她们却存在于我的宇宙?这不是很矛盾吗?」

「观测者和被观测者在观测开始的瞬间互相作用,而一体化。观测者和被观测者之间没有区别的。」男人毫不动摇地继续说着,「可以观测的东西是存在的,而无法观测到的东西不存在,医生是透过我的记忆观测到我老婆和女儿。」

这想法实在很奇妙,但是又很难具体指摘出哪里有什么奇怪,为什么?难道我也开始被他影响了吗?

「我老婆和女儿现在几乎想不起我了,公司也是。随着我的影子越来越薄,现在已经没有我的座位了。公司里和我有关系的文件——业绩计划书、出缺勤管理表之类的,说不定还留着,但是在那之后应该也会被混进不相关的文件里,然后不见了吧。是的,我也即将和所有人类都断绝关系了。这样一来,对这个世界而言,我将不存在;相反的,对我而言,世界也不复存在。啊,这真是何等喜悦,何等幸福啊。」

男人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等等,请你好好想想。」我的声音很有毅力地说道,「没有你的世界或许可成立,但是,没有世界的你到底是什么?你没办法想像吧?」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笑了,「这个世界的确不见了,但是那个世界出现了。」

「那个世界?」

「是的,影子的世界。」

「影子?那是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打了一拳。

「医生在小时候应该也经常有感觉吧?孩子比大人更接近影子的世界。您难道不会在自己看家时,或是半夜突然醒过来时,在家中察觉到不是家人的人发出来的气息吗?影子很擅长躲在阴影或黑暗之中喔。」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看不见的同居人」吗?真是的。

「你听我说,」我的声音开始说话,「人心是很不可思议的。精神疲惫的时候,的确有可能会觉得不认识的人偷偷住在家里。有时候,不是会有东西不见,或是听见怪声音吗?但是,仔细想想的话,一切都能够解释的。像你的状况,是因为你就算觉得有奇怪的事情,也不询问家人找出真正的原因引起的……」

「医生和他们的关联还仅止于感受到气息的程度而已。」男人说,「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从无人的房间里传出的脚步声,是建材因为温度或湿度产生的声音,或是和其他地方的声音产生共鸣而已。刚刚放在这里的东西突然不见,过了几天在莫名奇怪的地方找到,我会想是自己弄错了,还是老婆或女儿随手乱放的。但是却开始发生洗头时突然被转到冷水、没人在的厕所的马桶突然自动冲水,墙壁上突然出现手印又突然消失这一类越来越难找到解释的事情。然后,当我不再和老婆说话时,我就发现他们慢慢地在我家里增加了。」

「不可能吧?你说的影子,没办法看见,也不知道人数吧。」

「不,我看得见他们。你看,他们在这里。」男人指着什么,但是那在镜头外,所以我看不见。「他们跳的舞很可爱吧。」

我的声音好一阵子都没有反应。

「不、不是,那是灯罩的影子。把灯罩拿起来就不见了,而且那影子根本就没有在动。」好不容易才又听见的我的声音似乎有些动摇。

「不用勉强自己不害怕啊,没关系的。我一开始也很害怕,我晚上自己读书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越过我的肩膀偷看,睡觉时会踩过我的肚子旁边走过去。而且时间一定都是晚上两点。因为棉被上清楚地留下影子脚底的湿气,所以那绝对不是梦。我也尝试过不要在意他们的存在,但是影子们却越来越来清楚地表达自身的存在。像是半夜去上厕所时穿过一片漆黑的走廊时,会有一瞬间,可以看见他们在走廊一端的身影,但是当我楞了一下要仔细看清楚时,就消失了。还有,我会经听过从我房间里传来宪宪奉奉的声音,用力地把门一开,里头空空如也,只有柜子拉门有个两公分的空隙。他们大概是从那里出去的吧。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影子开始故意做一些吸引我注意的事情了。他们明明一直都躲在暗处的,该不会是哪里弄错了吧。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积极地追逐影子,一点都不害怕了。我对人类的厌恶感越高,对影子的亲近感也越强烈。最后,我终于成功和影子接触了,我们现在已经是片刻都无法离开对方的关系了。请看一下,影子现在也在我的背后。」

男人竖起大拇指指着背后,但是画质太差,我看不出来男人到底是指哪里。

「那时候,我终于发觉了,一切都是相反的。我拼命地要和人类来往,为此痛苦不堪。但是,实际上是借由断绝和人类的关系,才能从痛苦中逃脱。和这个一样,我害怕着影子,一直逃避他们拒绝承认他的存在,就像现在的医生。但是,一旦当我决定接受影子的存在后,恐惧便瞬间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影子不是敌人,也不是什么异质的东西,他们是我的朋友。对,我住错世界了。」

画面里的男人开始扭曲起来。

「我要回去的时间接近了。一个星期前,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房间角落的黑暗。从我们平常的角度来看,房间角落的黑暗非常狭窄,但其实那是个广大无边的真实世界。那里有大批的影子蠢动着。从那些并排着巨大到难以形容的建筑物中,不断有液体溢出和被吸进去,但是你只要仔细一看,就可以知道那些不是液体,而是无数的影子集合体。乍看之下,好像每个影子都各自自由自在地动着,但其实是整体有着某种秩序地运动。他们的模样感动了我,我无论如何都想成为其中一员。我现在每天都想像着自己是一个影子,开心得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男人以干涩的声音笑了,「我跟好几个影子搭话,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进行转移。怎么样,要不要看一看?我会从医生的眼前消失喔。」

我吞了口口水,这个男人有问题。我只能认为他十分相信自己说的话,不然这话不会听起来这么吓人。

「可以啊。」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抖,「随时都可以,请。」

「那我开始了。」

我看着成堆的录影带,感到毛骨悚然。

连一半都还没整理完。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好好整理,不会堆积成山呢?我每次都会在结束后这么想。书也是,刚买的书就直接塞进书架里,种类和大小也不加以区分,结果每次都很难找到想要的书。之前还因为一场地震,装书的箱子倒在地上,我就任凭那些书散乱在地,结果越来越混乱。如果突然很想读以前买过的书,我也不会想要在书库里找一下,直接就再买一本,结果书库的书就又增加了。里面应该也有很贵重的书……我后来似乎被大量书籍散发出来的杀气吓到,想到要进书库就觉得麻烦得不得了。整理完录影带后,要整理书,再来也得整理客户的资料。我一开始是用笔记本记录,途中换成电脑管理。那么以前的笔记本到哪里去了?旧电脑的硬碟呢?还有……

「我回去了。如何,我已经是真正的影子了吧?」

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看着电视画面。

对了,我在看录影带。不小心忘记了。

「咦?」我的声音听起来吓了一大跳,「变成影子?怎么可能……因为、因为……我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其他事情……然后就不小心忘了你的……」

背后爬满了讨厌的感觉,就像是以冰制成的蜘蛛爬了上来一样。为了确认那只是我的妄想,我伸手在背后摸了一圈。

就是说,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两次吗?我不知道第一次是何时,但是拍摄这支录影带的那一天,我不小心忘记了眼前的男人。然后,刚刚播了这支录影带来看的我,也不小心忘记自己正在看录影带。这能以偶然说明吗?如果不能说明的话,该怎么办?

如果倒转录影带就可以确认这几分钟之内的录影内容,但是我怎么样都提不耙一那个劲。我有种从未知的什么解放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刚刚我对医生来说,完全就是影子喔。我凑近医生的脸,用力地盯着您看,您也完全没察觉。」

「请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你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的?」

「我一开始没有说吗?我希望您帮我留下记录。我还没办法完全变成影子,我还有所依恋。就算自己从这个世上消失,还是希望能留下什么痕迹的依恋。说是这么说,根本找不到什么人愿意好好地听我说话,所以我才选了您这位谘商师。因为您就是靠听人说话做生意的嘛。不论那些话有多么荒诞不经。」

「你不也认为自己的话非常荒诞不经吗?」

「哈哈哈、哈哈哈,在无知的人看来任何真实都是非常识的。」

「你是要说只有你发现这个秘密吗?为什么只有你?为什么会被他们——影子选上?」

「当然不是只有我才知道这个秘密呀,现在医生您不也知道了吗?不过很快就会忘记了。听影子他们说,其实很多人类都会变成影子,大概是十个人中有一个的程度。相反的,也有很多明明会经是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伪装成了人类的影子喔。」

「怎么可能?再怎么说,有那么多人消失的话,一定会变成社会问题。」

「人类变成影子的话,会切断所有人际关系,就连生活痕迹也会全部消失。而其他人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也会消失,医生您刚刚不就忘了我吗?要是我就这样不回来,您一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如果我会失去关于你的记忆的话,那么这场谘商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刚刚不是说不会留下痕迹。」

「所以我才要拍录影带。」男人微笑,「留下录影带的话,就算你失去了记忆,说不定有一天又会发现我。不过最多也有一次而已吧,说穿了和自我满足没有两样。」

「对了,你女儿。你有女儿,关于你的记忆或许会消失,那她会变成怎么样?你该不会要说,她会变成不存在的人的女儿吧?」

「被切断的人际关系会自然地变形,以其他方式收尾。我女儿应该会变成不是我女儿的某个人,恐怕会是我老婆和不是我的某个人生下的小孩。」

「我不相信这种事。如果真有这种事,那我们不就像……不就像……哇!」我的声音尖叫了起来。

「不用担心。您因为听了我的话,稍微接近一点影子的世界了,所以可以看得见他们。」

「不,这些……这斗士错觉。因为你下了暗示……」

「能察觉到气息的话,那表示已经靠得很近了。如果变成像我这样,有一半已经去了那边的状态的话,就可以看得更清楚。其实如果从影子国度的居民看来,医生也不过只是一股气息而已。」

「我没办法再跟你说下去了!你只是来跟我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而已吧!请回吧!不管是影子国度还是随便其他地方,都随便你!!」

「请再稍等一下,再等一下最后的准备就好了。在那之前,请再跟我聊一下吧。我是要说什么呢?啊,对了、对了。我在这里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上班族,不过在影子国度的话,我会是……」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我听不见!」

「原来如此,因为是这个世界没有的概念的语言,所以听不见。这么说吧,这个世界最接近的概念,大概就是『王』吧。」

「『王』!」

画面开始激烈地扭曲。

「开始了。」

男人周围出现了黑色的东西。

我停掉录影带,没办法再忍耐了。我应该记得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但是看了这么长的录影带,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事实本身就太过异常,让我的精神大感疲惫。我的大脑坚信,若是再看下去,我一定会发疯。

我立刻从录影机抽出录影带,然后用便条纸抄下标签上那个有些地方看不清楚的住址」我也没力气再继续整理录影带,那天就直接睡觉了,但是整个晚上都被在房间走来走去的人的气息闹得一晚上都没办法睡。或者是被恶梦弄得没办法睡?

我尽量将想的起来的内容写下来。因为我想将我的情绪包含在内,尽可能地忠实记录下我的体验,所以成了缺乏客观性,像是私小说的文体,不过我认为这种形式是最适当的。那支录影带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虽然我认为有必要好好保管,可是当我注意到时,到处都找不到带子。我试着找出那个男人的纪录,但是研究所的纪录中并没有类似那个男人的资料。不论哪个客户的住址都和录影带标签上的不一致。

我得尽快写下这份手记,我觉得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应该更多,但我无法找回失去的记忆。我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些,我在单人房里写下它们。

我发现此刻我身边聚集着无数的影子。

之前写的手记不见了。我只能隐约想起一些内容,我记得是那是关于标签上写着住址的录影带的事情,还录着一个奇怪客户的谘商内容。他说他发现了影子国度,去了那里。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内容,但我不知道那是梦的内容还是事实。我的内心有股骚动,冷静不下来。可是掉了就是掉了,也没办法,我想就当成代替录影带,把之后我碰到的事情写下来当做记录。

我去拜访了便条纸上的住址。因为很多字都不见了,所以我逐一拜访可能的住址。有企业的大楼、医院、学校,只有几户住家。我以找人为借口,一家家地问了,每一户都是毫无奇怪之处的人家,我带着不知道该说安心还是失望的不可思议的情绪,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家。那是一栋已经好几年没人住的空屋。因为在住宅区里面,所以也没有荒废到废屋的程度。但是,我发现从门外到玄关的锁都已经坏了,显然有不特定人物闯入的痕迹。

我跟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状况。因为这里成了不良少年的聚集场所,所以他们试着和屋主联络,希望屋主能好好管理房子。但是却怎么样都无法联络到人,无奈之余,附近的邻居一起将大门上了锁,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只是若是再多做些什么,说不到反而会被屋主抗议,就成了现在这样无可奈何的状况。

「屋主是怎样的人?是不是中年男性呢?」我下定决心问道。

「不是。」隔壁家的主妇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是一家小型不动产业者,不过我没见过任何一个员工。但我记得这个社区中,隔壁这一家到最后还是卖不掉,所以由大型不动产业者卖给他们了。我们家也是买了这里的二手屋才搬过来的,隔壁变成这样,实在很伤脑筋。不好好管理,变得跟鬼屋一样,真的很受不了。」

毕竟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就闯入别人的房子,所以我先离开,等到晚上再过来。

房子里当然没有电力,一片漆黑。这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占地不大,却盖得挺高的,看起来就像是黑漆漆的古城,让人很不舒服。

我很简单就穿过大门了。我走到玄关门前,以不引人注意的角度,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锁头和门把都已经坏了,为了不让人打开玄关门,门上钉着简单的木板。我有些后悔没带手套来,不过还是空手把木板拆了下来。虽然留下了指纹,不过我也没犯下什么大罪,警察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吧。

我打开大门,手电筒往内一照,看到了一大片蜘蛛网。就像附近的人说的,这里到目前为止都没人住过,没有任何家具、生活用品之类的生活痕迹。但是到处都散乱着空罐、食物的袋子以及旧衣服之类的东西,证明有很多人违法侵入;而我也是其中一人。

我毫不犹豫地穿着鞋走上走廊,就算脱了鞋,也只是弄脏袜子而已,不会有人称赞我。

一楼是厨房、浴室之类的用水的地方,以及还算宽敞的和室。我也直接穿着鞋子踩上榻榻米,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里头只有垃圾。我接着上去二楼,因为建地狭窄,所以楼梯非常陡。二楼有几间房间,但和一楼一样都只有垃圾。我注意着不让手电筒灯光朝向窗户,继续调查屋子内部。若是被附近的人察觉到手电筒灯光报警的话,事情就麻烦了。三楼有一半是阳台,剩下的是一间大房间。我走近窗户,附近的房子尽收眼底。不过也只是普通的住宅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我有点失望,但是期待空屋会有什么有趣之处的想法本身或许就很奇怪。我打算下楼,所以转身朝向楼梯的方向。

有人在,那人躲住我走进这个房间后就一直打开的房们阴影里。我拿手电筒照了过去,结果光与影的对比太过强烈,反而看不清楚。

「是谁?」我试着呼唤对方。

到知道对方身分为止,还是不要自报姓名比较好。如果那人只是普通的侵入者,或许我只要装成自己是正当的管理者,就可以逃走了。说是这么说,不过假装自己是管理者还是不太好。万一对方是真的管理者,只会给他多余的怀疑。这时候还是老实地招认自己是因为好奇心才这么做,请对方原谅我比较好吧。

为了看清对方手中的牌,我一直等着。但是,对方却动也不动。因为他隐身在影子里面,所以一直盯着无法看清的对象。那是个中年,甚至是已经接近老年的男人了。表情很不清楚,但似乎一直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他穿什么服装,看起来似乎是以鼠灰色为基调的打扮。然后保持着像是招手的姿势,站得直直的。

我见过他,我这才发现,他是录影带里的那个男人。他果然住在这里,因为有什么理由,所以躲在这里吧。果然什么影子国度都是这人的妄想、捏造罢了。

我一边笑着,靠近了门边的阴影。

手电筒往阴影一照,没有人。

怎么回事?他应该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我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调查了房门,没有任何机关。

有人从房门的另一边窥探,是刚才那个男人。他还是一动也不动,以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我再次走到房门里侧,还是没有人。我感到了一股令我毛骨悚然的寒气,有什么东西躲在房里。

我也不在意光线会漏到窗外了,我拿着手电筒在房里四处照来照去,什么都没有。

真的吗?

房间里到处散乱着垃圾,被手电筒照到的垃圾会产生影子。他们从一个一个影子中,监视着我。他们屏气凝神地看着我。我急忙往后退。只要手电筒灯光的角度有变化,垃圾的影子也会一起变形,他们故意改变了位置。

我下定决心靠近附近的垃圾,手电筒的光让影子消失了。同时有什么东西飞向别的影子,那里什么都没留下。

我已经被完全包围了,但是我不能太焦急。他们不见得是一定有害的,而且也不能进入有光线的范围。或者是因为在光线之中,我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东西,所以我才无法观测到他们。不论哪一边都是一样的,无法观测的话,就不存在。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总之,只要有手电筒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地从这里逃出去。

这时候,手电筒的灯光摇了一下,影子开始四处跳跃。我双手颤抖地想要检查手电筒,结果手滑了,它开始往地板落下。简直就像慢动作似地缓缓落下,光线不停地转动着,影子的样貌也不停地变化。他们在房中四处乱舞,我听到咚的一声,手电筒掉到地板上了。

光线消失了。

他们被解放了,无数的小影子一起产生了沉默的爆炸,瞬间占满了屋中的空气,毫无间隙。他们激烈地互相碰撞,嘴里喊叫着什么。像是翅膀的东西,从我的背部掠过,飞了开来。一股温热的野兽气息喷上了我的脸孔,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我朝着窗户冲出去。一种软烂的触感抓住了我的脚,窗户附近有来自外面的微弱光线,让他们的存在变得稀薄。我害怕着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好不容易才打开锁,冲出了阳台。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下面的,只是当我发现时,我正全力奔驰在夜晚的住宅区中。电线杆、垃圾桶、汽车、转角——从那栋房子的方向,他们接二连三地不断溢出,在影子中盯着我看。我只能这么觉得。而且我看见了,当手电筒消失时,从影子之间迅速地站了起来,像是要发出什么宣言的男人。

影子国度的国王,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个字眼。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恶梦,非常恐怖,恐怖到了极点的一个梦,但是我却完全想不起来内容。

梦中的我想起了什么,又再度忘记。我的体内还残留被某种令人极度不安的东西追赶着的感觉,可是我却想不起来任何具体的内容。

我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对,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

只有这个不能忘记,一定要小心他们,绝对不能松懈。不可靠近他们,不可以再关心他们。

可是,我想不起来这些想法的意义。我为了不要忘记梦的内容,还做了笔记,但是我找不到那份笔记。该不会连做笔记都只是一场梦?

那场梦一定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只要记得的话,说不定我就可以自己分析了……

那到底是什么呢?我非常在意。

今天从一大早就非常清爽,天空万里无云。正好是假日,今天就到哪里走走吧。那些整理到一半的录影带,就下次再整理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些兴奋,今天一定会有什么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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