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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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收拾碟子的时候,他擦完了桌子,接着又去看电视了。我用手——没有洗碗机——洗完了碟子后,不情愿地上了楼,去做数学家庭作业。我能感到一个新的作息时间表正在形成。

那天夜里,终于静下来了。我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天实在是令人筋疲力尽。

这个星期其余的几天都平平淡淡。我已经习惯了上课的路线。到星期五的时候,我已经几乎认识全校所有的学生了,甚至可能连名字都叫得上来了。上体育课时,我的队友已经吸取了教训,不再给我传球了,而且要是对方企图利用我这个弱点占便宜的话,队友会迅速跑位,抢到我的前面去。我会很高兴地给他们让出位置来,不挡他们的道。

爱德华·卡伦没有来上学。

每天我都会焦虑不安地注视着,直到确定他没跟他们中的其他几个进自助餐厅为止,我才能放下心来,加入午饭时间的闲聊。多数情况下,聊天的中心内容都是两周后到拉普西海洋公园去旅游的事,这是迈克最近一直在张罗的一件事情。我受到了邀请,而且我也答应去了,更多的是出于礼貌,而不是真心想去。海滩应该很热很干爽。

到星期五那天,走进生物教室时,我已经完全心安理得,不再担心爱德华会在里面了。因为据我所知,他已经退学了。我竭力不去想他,可我还是不能完全抑制住内心的担心,担心是因为我他才连续旷课的,虽然这听起来似乎很可笑。

我在福克斯的第一个周末过得很平淡。查理不习惯待在这平常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周末大部分时间都在加班。我打扫了房子,做完了作业,还给我妈写了一封电子邮件,这一次我装得更高兴。我星期六的确开车去了图书馆,但是里面的藏书实在是少得太可怜了,我也就懒得费那个劲去办卡了;我可能得定个日子,过几天去参观参观奥林匹亚或西雅图并找一个好点儿的书店。我闲得无聊,想到了那辆卡车的油耗有多大……这一想,我感到不寒而栗。

周末的雨一直不大,很安静,所以能够睡得很好。

星期一早上在停车场,人们纷纷跟我打招呼。我并不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但我还是微笑着冲每个人挥了挥手。今天早上更冷了,但令人高兴的是没有下雨。上英语课时,迈克习惯地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老师搞了一次突然袭击,结合《呼啸山庄》给我们来了一次小测验。题目很简单,也非常容易。

总的说来,到目前为止,我感觉比我想象的要舒服多了。在这儿的感觉,比我预料的要舒服一些。

我们下课出来时,只见漫天飞舞着一些白色的点点。我听见人们在兴奋地相互大喊大叫。风吹打着我的脸颊和鼻子。

“哇,”迈克叫道,“下雪喽。”

我看了看那些小小的棉花一样的雪团儿,它们在人行道上越积越厚,从我的脸前横扫而过,狂飞乱舞。

“噫。”雪,我的好日子就这么完了。

他显得很惊讶:“你不喜欢下雪?”

“不喜欢。那意味着天冷得都不能下雨了,”显而易见,“而且,我还以为雪下来的时候,应该是一片片的雪花呢——你知道的,每一朵都很独特,等等。可我看到的这些就像棉签头儿似的。”

“你以前没见过雪?”他怀疑地问道。

“当然见过啦,”我顿了一下,“在电视上见过。”

迈克笑了起来。接着,一个湿漉漉的大雪球啪的一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我俩都扭过头去,看是从哪里扔过来的。我怀疑是埃里克干的,他正走开,背对着我们,方向与他下一节课的方向相反。迈克显然也持相同的看法。他俯下身去,拢了一堆白色的雪块。

“我们吃午饭的时候见怎么样?”我边走边说,“人们只要一开始扔湿东西,我就往屋里钻。”

他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埃里克远去的背影。

整个一上午,每个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下雪的事,显然这还是新的一年里的头一场雪。我没有开口。无疑,雪是比雨干一些——在你的袜子里化成水之前。

下了西班牙语课后,我和杰西卡一起去自助餐厅,一路上我都很警惕。到处都飞舞着软乎乎的雪球。我手里拿着一个活页夹,准备遇上情况就拿它当挡箭牌。杰西卡认为我很搞笑,但看了我的表情后,她放弃了扔我个雪球的念头。

迈克在我们进门时哈哈大笑着追上了我们,雪在他的发穗上慢慢化开。我们排队买饭的时候,他和杰西卡在绘声绘色地谈论打雪仗的情形。我习惯性地瞥了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一眼,然后就僵在那儿了。桌旁坐着五个人。

杰西卡拽了一把我的胳膊。

“喂?贝拉?你要点儿什么?”

我垂下头望着地面,双耳滚烫。我没有理由感到不好意思,也提醒自己,我没做错什么。

“贝拉怎么啦?”迈克问杰西卡。

“没事儿,”我回答,“今天我就要一杯苏打水。”我追上队尾。

“你不饿?”杰西卡问。

“实际上,我有点儿不舒服。”我说,双眼依然望着地上。

我等候他们买好饭,然后跟着他们去了一张桌子,两眼看着自己的双脚。

我不紧不慢地啜饮自己的苏打水,胃里直翻腾。迈克问了两遍,问我感觉如何,瞎操心。我告诉他没事儿,可我心里在想,下节课我是不是应该装不舒服,逃到医务室去。

可笑,我凭什么非得逃跑啊?

我决定让自己再瞥爱德华他们几个坐的那张桌子一眼。要是他在瞪我的话,我就逃掉生物课了,就像从前一样,再当一回胆小鬼。

我没抬起头来,而是从睫毛下面往上瞥了一眼。他们谁都没望着这个方向。我稍微抬了抬头。

他们在哈哈大笑。爱德华、贾斯帕和埃美特的头发全都让融雪彻底浸透了。爱丽丝和罗莎莉正歪向一侧,因为埃美特在冲她俩使劲儿甩着滴水的头发。他们在尽情享受雪天的乐趣,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只是他们比我们其余的人更像是某部电影里的一个镜头。

不过,除了笑声和顽皮之外,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说不太准确。我对爱德华的观察最为仔细。他的皮肤没那么苍白了,我判定——或许是打雪仗打红了的——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远没有前几天那样明显了,但还不止这些。我一边盯着瞧,一边回想,试图找出是哪里有了变化。

“贝拉,你在盯着瞧什么呀?”杰西卡扰乱了我的思路,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闪过来和我的碰了个正着。

我低下了头,让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我的脸。虽然我们的目光只有那么一刹那的交会,然而,我可以有把握地说,他的目光不像上次我看到他时那么锐利和不友好了。他只是显得既很好奇,又有些不满。

“爱德华·卡伦在盯着你看呢。”杰西卡在我耳边咯咯地笑着说道。

“他看上去没有生气,对吧?”我禁不住问道。

“对,”她说,听上去好像让我给问糊涂了,“他应该生气吗?”

“我认为他不喜欢我。”我吐露了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感觉要吐,我把头放到了胳膊上。

“卡伦他们几个谁都不喜欢……嗯,他们对谁都不多瞅几眼,怎么会喜欢呢?不过他还在盯着你瞧呢。”

“别看他了。”我悄悄说道。

她发出了窃笑,但还是把目光移开了。我抬起头看了看她,以确认她没有继续在看爱德华,思量着要是她拒不服从,我就使用暴力。

这时,迈克打断了我们——他正在筹划放学后在停车场搞一次超大规模的雪仗,并且想要我们参加。杰西卡热烈响应,她看迈克的那副样子,叫人看了丝毫不会怀疑,迈克让她干什么她都会乖乖地去干。我保持沉默,我恐怕得躲在体育馆里,等停车场没人了再出来。

午饭剩下来的时间,我都非常小心地把目光一直放在自己桌上。我决定尊重我跟自己达成的那个协议。既然他看上去不生气,我就去上生物。一想到又要坐到他的旁边,我的胃,的的确确吓得翻腾了几下。

我其实并不想像往常那样跟迈克一起去上课——他似乎是雪球狙击手们喜欢的目标——不过我们走到门口时,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天下雨了,把所有的积雪都冲刷一空,像一根明净、冰冷的缎带似的顺着人行道流走了。我把兜帽拉了上来,心中窃喜。下了体育课,我可以直接回家去喽。

迈克在去四号楼的路上一直抱怨个没完。

进了教室后,我看见我的桌子还空着,舒了一口气。班纳先生正在教室里来回走动,在给每张桌子发一个显微镜和一盒玻璃片。课还没开始上,还要过几分钟,教室里十分嘈杂。我克制着不往门口的方向看,漫不经心地在笔记本的封面上乱涂一气。

旁边的椅子挪动时,我听得非常真切,但我的目光依旧小心地集中在手头正在画的图案上。

“你好。”一个悦耳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

我抬起了头,惊呆了,他在跟我说话。他坐得离我远远的,只差没坐到桌子外边去了,不过他椅子的一角冲着我。他的头发湿得滴水,凌乱得很——即使这样,他看上去也像刚刚拍完发胶广告似的。他那张光彩夺目的脸友好而又坦诚,完美无瑕的两片嘴唇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他的目光里却充满了谨慎。

“我叫爱德华·卡伦,”他继续说道,“上个星期没机会向你做自我介绍。你肯定是贝拉·斯旺。”

我有点晕头转向了。难道这整件事都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此刻,他是礼貌得没法说了。我得说话,他在等待。但是我想不出任何的客套话。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露出一个温柔而又迷人的笑容。

“噢,我想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全镇的人都在盼着你的到来。”

我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事实也差不多是这样子。

“不,”我傻傻地追问,“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叫我贝拉?”

他似乎被我问蒙了:“你喜欢叫你伊莎贝拉?”

“不,我喜欢人家叫我贝拉,”我说,“不过我想查理——我是说我爸爸——肯定背着我叫我伊莎贝拉——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认为我叫这个名字。”我试图解释,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低能儿。

“哦。”他放下了这个话题。我尴尬地望到一边去了。

谢天谢地,就在这时,班纳先生开始上课了。我努力集中精力听他讲我们今天要做的实验。盒子里的玻璃片的顺序是被打乱了的。作为实验伙伴,我们得把洋葱根尖细胞的玻璃片按照它们所代表的有丝分裂阶段分开,并把相应的阶段标出来。不允许我们看书。二十分钟后,他将来回检查,看谁做得正确。

“开始。”他吩咐道。

“搭档,女士优先?”爱德华问。我抬头看见他一脸坏笑,可笑得是那样的好看,害得我只能像个白痴似的盯着他瞅。

“要不我先来,如果你愿意的话?”笑意逐渐消失了,他显然是想知道我的智力是不是能够胜任这个问题。

“不,”我红着脸说道,“我先来。”

我这是在卖弄,不过也就一点点吧。我早就做过这个实验了,知道我要找的东西,应该很容易。我啪的一声把第一张玻璃片放到了显微镜下面适当的位置,并迅速调整到了四十倍物镜。我简短地看了一下玻璃片。

我对自己的估计很有信心:“前期。”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我准备把玻璃片拿开时,他说了一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不让我拿。他的五指冰凉,仿佛上课前一直插在雪堆里似的。但那还不是我把手猛地一下子抽出来的原因。他碰我的时候,我的手像被扎了一下,似乎一股电流从我俩身上穿过去了。

“对不起。”他喃喃道,马上把手缩了回去。不过,他还是继续去够显微镜。他查看玻璃片的时候——时间比我的还要短——我看着他,心还在跳。

“是前期。”他同意我的判断,并在我们的记录单的第一个空白处工整地记下来了。他迅速将第一块玻璃片拿走,换上了第二块,然后粗略地瞅了一眼。

“后期。”他低声说道,边说边记了下来。

我尽力保持我的语调如常:“我可以看一下吗?”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把显微镜推给了我。

我急切地把眼睛对准了目镜,结果很失望。该死,他没弄错。

“第三块呢?”我伸出了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递给了我,看上去他好像很小心,生怕再一次碰到我的皮肤。

我以最快的速度看了一眼。

“间期。”他还没来得及要,我就把显微镜递给了他。他快速地扫了一眼,便记下了。他看的时候我本来可以记的,但他那一手秀丽、优美的字把我吓得不敢班门弄斧了。我不希望我那笨拙不堪的鬼画符把记录单给毁了。

在所有其他小组都还没头绪的时候,我们第一个完成了实验。我看见迈克和他的搭档拿着两块玻璃片在那里比来比去,另外一组则在桌子下面翻着书。

这让我无事可做了,唯一可做的就是努力不去看他……结果还是没忍住。我抬头瞥了一眼,而他正盯着我看,眼神还跟原来一样,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你戴了隐形眼镜?”我想都没想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似乎让我这出乎意料的问题给问蒙了:“没有。”

“噢,”我咕哝道,“我觉得你的眼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耸了耸肩,望到一边去了。

实际上,我敢肯定有什么地方变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上次他瞪我那一眼的时候,两眼是百分之百的黑色——和他苍白的皮肤及红褐色的头发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反差。今天,他的双眼完全是不同的颜色:一种怪怪的浅橘黄色,比淡棕色要深一点,却有着同样的金色调。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除非他出于某种原因,不承认自己戴了隐形眼镜。若非如此,就是福克斯这个地方使得我成了真正的疯子了。

我垂下了头。他的双手又使劲地攥成了坚硬的拳头了。

这时,班纳先生过来了,来看我们为什么不做实验。他的目光越过我们的肩膀,瞅了一眼已经完成的实验,然后更加目不转睛地检查了我们的答案。

“看来,爱德华,你认为伊莎贝拉不应该有机会摸一摸显微镜喽?”班纳先生问道。

“是贝拉,”爱德华不假思索地予以纠正,“实际上,五个当中有三个是她找出来的。”

班纳这时把目光投向了我,一脸怀疑的表情。

“你以前做过这个实验?”他问。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用的洋葱。”

“是白鱼囊胚?”

“是呀。”

班纳先生点了点头:“你在凤凰城学过大学先修课程[3]?”

“对。”

“哦,”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你们俩做实验搭档挺好。”他走开的时候嘴里还含混不清地说了点儿别的什么。他走开以后,我又开始在笔记本上乱涂起来。

“下雪不是太糟吧?”爱德华问。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他是在强迫自己跟我聊这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我又开始犯多疑症了。好像他听到了我跟杰西卡午饭时的谈话并试图证明我错了似的。

“不会吧。”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像所有其他人那样假装正常。我还在试图把那愚蠢的疑神疑鬼的感觉撵走,所以集中不了注意力。

“你不喜欢冷。”这不是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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