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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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阚告诉钱宝山,其实“四百万宝塔之城”,根本不是城池,它的里面只有唯一一条路径,除此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别的空间。实际上整座古城就是一个“通道”,占婆王的一切秘密都在通道尽头的黑墙之后,但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

木阚认为眼下只有想办法到最深处看个究竟,或许能找到出口,因为占婆人是在地陷之后,才进入裂谷最底部建造古城,这地方实在太深了,不可能直接下来,在地下肯定藏有别的出口,尽管这仅是依理推测,无法确定。他又说:“相传任何胆敢窥探阿奴迦耶王秘密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眼下情况完全不明,万一里边真有恶鬼,就得把命搭上,不如先让一个人进去,一旦遭遇意外,不至全军覆没。”于是木阚让钱宝山在外等着,自己则带枪深入隧道寻路,可去而不返,恰似泥牛入海,银针落井,就此没了踪影,任凭钱宝山在外边喊破了喉咙,里面全没一丝回应。

钱宝山认定木阚遇到了恶灵,多半已被生吞活剥了,他虽然是个当兵的,却为人儒弱,向来没什么主张,此刻胆怯起来,再也不敢接近木阚失踪的那条隧道。出于人类求生存的本能,竟使他只靠吃山洞里生长的地菌,在地下隧道里支撑苦熬了几十年。钱宝山每天都要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否则连人类的语言都忘记了,而且久在阴晦之中,活人身上的气息渐渐消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早已不抱生还之望,只等寿数一尽,倒头就死也就是了,可今天突然间听到上边仿佛天崩地裂,隧道里的积水也随即暴涨,还以为是有山洪灌进来了,就冒死爬出来看个究竟。他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双眼适应了这种环境,恰好看到司马灰等人藏身在树窟窿里歇息,他也不知道来者何人,倘若碰上进来寻找占婆王财宝的贼子,难免会被杀了灭口,所以只在暗中厮窥,不敢近前。

钱宝山观察了许久,觉得司马灰等人不像匪类,直至那些枯萎消失的“忧昙钵花”重新生长,浓雾也随即出现,四个幸存者又在密集的植物残骸中迷失了方向,这才用信号灯将他们引入蛇腹隧道。

等钱宝山讲完了经过,就试探着问司马灰等人何以到此?司马灰只推说自己这伙人都是游击队,根本不知道野人山里埋藏着阿奴迦耶王的黄金蜘蛛城,因为途中受到热带风团袭击,被迫逃进裂谷里躲避,又遇地面坍塌,才误入此地。至于盟军反攻缅甸后,世界风云如何如何变化,以及他们进山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引爆地震炸弹等等紧要之处,则是只字未提。

那钱宝山对此也未多作深究,只是说天见可怜,让他百死之余,还能在这里遇到同胞。但是他在隧道里转了几十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发现隧道下边就是没底的大泥掉子,确实没有任何出口存在,而且先前的震动,使废墟下的洞窟出现多处崩塌,如今只有古城内部的主隧道里还算安全,而周围的区域都被彻底堵死了,残存的氧气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好在凭着人多势众,相互间有了照应,倒是能够壮着胆子进去探个水落石出,总强似继续困在地下等死。此时双方隔着暗河,水中又有凶猛的鳄鱼出没,只能各自伏在隧道两侧的石台上说话,暂时无法汇合。

司马灰早在黑屋谋生的时候,就已深知世事险恶,不得不处处防着别人一手,他越寻思越觉得这事不对,心想:“这个自称是盟军失踪人员的钱宝山,编了套跟鲁宾逊漂流记似的鬼话,就以为能唬得住我吗?隧道里没有恶鬼也就罢了,可如果真有恶鬼存在,绝对就是你这‘第五个幸存者’了。”

司马灰仔细看过徐平安的笔记,里面有很多关于“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记载,他察觉到钱宝山所言,应该是半真半虚,里面有一定的真实成份,诸如占婆王朝阿奴迦耶王的传说,以及陷入地下丛林的美军运输车队,还算比较可信,但涉及到钱宝山的身份和经历,则未必属实,很可能是个冒充的。

这个疑惑让司马灰感到极其不安,野人山裂谷最深处,本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古城下边就是充满沼气的大泥盆,如果不是化学落叶剂使“忧昙婆罗”枯萎,令大量沉积在茧上的泥水落入地底,洞窟和隧道里的空气,就根本不可能使正常人存活太久,除了“忧昙钵花”这种不受环境制约的特殊植物,洞窟内也不该再有任何地菌出现,最可疑的是对方没有携带电台,即便作为通讯兵,带着部二战时期的SCR单兵无线电,在地底经历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也早就应该报废不能使用了。

从这些情况就可以断定,这个自称是钱宝山的老兵,肯定在试图隐瞒什么,而且他从不敢以正面示人,形迹鬼祟异常,也不知在那顶M1钢盔底下,究竟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第五卷完)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一话 第九种答案

第五个幸存者钱宝山告诉司马灰等人:“这古城废墟下的条蛇腹隧道里……有恶灵存在。”

司马灰这一双耳朵却不是棉花作的,哪里肯信,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察看地底隧道里的形势,认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与世隔绝的洞窟里长期生存,而且对方身上始终流露出一股掩藏不住的死亡气息,使他立刻联想到了“绿色坟墓”。虽然两者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但声音和身份都可以伪装,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绝对机密,如今未必没人知道,倘若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确实存在,那么在引爆地震炸弹之后,一定会不计后果的进入这座古城,否则前边这一系列行动就毫无意义。

司马灰推测不会再有多余的幸存者了,这个自称钱宝山的失踪军人,也许就是一直暗中跟随探险队的“绿色坟墓”,事有蹊跷,恐怕随时都会有变故出现,考虑到这些,不详之感便油然而生,可转念又想:“且不论钱宝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如果刚才不是此人使用信号灯,把我们引进这条隧道,我们这四个人早就死在雾中多时了,看来对方暂时还不想杀人灭口,而是另有所图……”于是他装作相信,同情地对钱宝山说:“人生的道路本来就艰难曲折,更何况是走错了路误入歧途,困在这鬼地方几十年,也真难为你了。不过想那姜子牙八十多岁还在渭水河边钓鱼,直到遇了文王后以车载之,拜为尚父,才带兵伐纣,定了周家八百年基业,可见这人生际遇不分早晚。”

钱宝山听罢,只是缩在石俑背后叹了口气,并未接话,随即就要带着众人继续深入古城隧道。

司马灰有意试探,东拉西扯了几句,正要寻个由头,见钱宝山将要动身,立刻道:“且慢,咱们出发之前,我想先看清你的脸。你也用不着多心,我这么做绝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因为听闻常年不吃盐的人,会全身长出白毛。”司马灰记得以前看过电影《白毛女》,其原形是根据晋察冀边区一带“白毛仙姑”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成,那里面的杨喜儿被地主逼得躲到深山里,以泉水野果和偷土地庙里的供品为生,日复一日,满头青丝都变为了白发。俗传人不吃盐就会如此,司马灰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无非是当成借口,想要看清钱宝山隐藏在钢盔下的真实面目,其实只要闭住双眼,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被手电筒照一下应该也无大碍。

其余三人正自担心,如果这钱宝山真是“绿色坟墓”,再轻信对方的话,就得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对方说话滴水不漏,眼下根本无法分辨真伪,这时听司马灰所言,竟使钱宝山毫无推脱余地,无不暗中点头。

那钱宝山似乎也没料到此节,果然找不出借口推脱,伏在石俑后边沉默许久都没作出回应,又隔了半晌,他终于承认先前确实有意隐瞒,但也并非存心不善,因为有些事情很可怕,把真相说穿了反倒不妙……

司马灰待要再问,忽觉周围石壁剧烈颤动,脚底都是麻的,急忙扶住身旁的石俑,地颤大约持续了半分钟,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但在来时的方向上,不断有碎石落水的声音传来,另外躲在隧道对面的钱宝山,也就此没了动静。

众人只好举起手电筒来回照视,空见一排跪地的石俑矗立在黑暗中,唯独不见了那个头戴钢盔的身影,又限于地形限制,谁也无法到对面察看究竟,阿脆奇道:“咱们遇见的究竟是人还是……”

司马灰皱了皱眉,对其余三人说:“先别管那老兵是人是鬼了,他曾告诉咱们这地底下是个大泥掉子,这事可能不假,虽然忧昙钵花重新生长,但地震炸弹和化学落叶剂,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野人山裂谷的结构,刚才的震动,应该是这座古城继续向下沉没造成的,如果隧道出现严重塌陷,不管是浓雾还是沼气涌进来,都得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罗大舌头闻言吃一惊道:“那咱们岂不是黄大仙掉进热锅里,死活也扑腾不出去了?”他随即恨恨地骂道:“我看那姓钱的也未必是什么好鸟,怎么能信他的鬼话?他自己消失了也好,俗话说‘少个香炉少只鬼’,省得咱们还得时时提防着,心里没有一刻安生。”

司马灰看看左右,对众人说:“这人有意隐瞒真相,不知揣着什么鬼胎,但野人山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占婆王埋藏在古城最深处的秘密有关,咱们必须冒死进去探个究竟,才见分晓。”

众人都觉司马灰所言甚是,整座古城都已被浓雾包围,整个野人山裂谷里根本不存在任何绝对安全的区域,继续留在隧道里也很危险,只能即来之则安之,于是沿石台继续走出一段距离,便遇到一处与隧道垂直的断层陷落带,形成了一个“T”字形的宽阔空间。

这里的原貌如何早已不可辨认,只见周围残破的墙壁内暴露出一片片乌黑的岩层,忧昙婆罗的根脉发源其中,那些比树根还要粗硕的根茎,仿佛是无数血管从表面凸起,植物的入侵,使这座犹如壳体的古城受到张力作用,从内部产生了许多道毫无规则可言的裂隙和洞穴,但多半都被坍塌下来的大块岩石挡住。正对隧道的墙壁上,有数个虫洞般的大窟窿,直径约在一米以上,手电筒的光线照不到底。

此时手电筒的电池已经彻底耗尽,四人手中仅剩下宿营灯还能使用,司马灰常在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几乎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也不太将生死之事放在意下,但一想到将要落入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的境地,心里难免没底,他打算趁着还有光亮尽快行动,否则处境就会变得更为艰难,支耳倾听,附近一派寂静,便率先踏着倒掉的石人跨过水面,随后举着宿营灯,将其余三人分别接应过来。

四人只能凭借一盏宿营灯取亮,离得稍远就会落在黑暗里,自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一个紧跟一个,寸步不离,等到了对面,将微弱的灯光向前一照,就见洞中跪着一尊彩俑,相貌丑陋可憎,肥黑多须,虬髯满面,装束诡异,再看其余几处,也都与之类似,数了数共有九个之多,全是深深陷入壁中的龛洞。

司马灰发现彩俑身后的洞壁有异,凑近细看,边缘处明显存在缝隙,奇道:“这些好象都是暗门,而且还按汉代九宫总摄之势排列,那么从右到左,第七个就该是生门了,不过占婆王怎么也懂这套数术理论?”罗大舌头焦躁起来,催促道:“别管那么多了,说不定人家曾经到中国留学深造过呢。”说着就让阿脆举灯照亮,招呼司马灰伸手帮忙,上前推动龛洞里的彩俑。

玉飞燕阻拦道:“你们两个亡命徒不要命就算了,可别把我和阿脆也害死,我发过誓要安详的死去,我还不想食言……至少不是今天。”随即从背后抽出鸭嘴槊,按绷簧弹出暗藏的套管,又接过阿脆手中的宿营灯,挑灯笼似的挂在搠头,举到高处。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阿脆三人顺着灯光抬头看去,皆是暗自吃惊,原来位于九座暗门上方,更有一大片呈弧形隆起的壁画,图中绘着一头白象,象身珠光宝气,背上端座着一个手足俱长之人,身披妖甲,悬挎长刀,服饰华美非凡,周遭均饰以曼陀罗花叶,神态逼真,呼之欲出,比例超出常人一倍还多。

玉飞燕将宿营灯的亮光,着落在壁画中所绘的人脸上,对司马灰等人说:“你们仔细看看这张脸……”

司马灰定睛细看,俩眼瞪得一边大,凝视了许久,可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之处,比起占婆浮雕石刻中那些神头鬼脸,这骑象之人倒是面目圆润,慈祥端庄,犹如佛陀转世。只是双目微凸,额顶奇长,耳垂很宽,嘴唇极厚。其形象姿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嘴角还保持着一丝不意察觉的怪异微笑,仿佛对尘世纷争带有无限宽容,显得平和仁厚,却又神秘莫测,使人过目难忘。

司马灰看到这,心里忽然“咯噔”一沉,暗想:“不知这石壁上描绘的是个什么人物,现实中可未必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他问玉飞燕:“墙上这张人脸有什么好看?”

玉飞燕说,占婆人以容貌为尊,所以在黄金浮雕上的神佛千姿百态,面容各异,而隧道里的奴隶和石人造像,全都只有一种长相,这代表了身份地位的不同,占婆王朝遗留在老挝境内的壁画里,绘有阿奴迦耶王的容姿,相传这位占婆王生具异相,令人不敢仰视,在后世民间对其有“天菩萨”之称,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当时憎恨他的民众,则称他是“鬼面”或“妖面”,壁画上描绘的人物特征很明显,应该就是建造黄金蜘蛛城的阿奴迦耶王了。

罗大海和阿脆不懂“相术”之类的旧说,难解其中深意。司马灰却知道金点古法当中,除了相物之道,也有相人之术,这凡是相人面貌,也泛指给人看相,应该先看脑袋,因为头脸是五脏之主,百体之宗,首先观取轮廓,所谓“四维八方须周正”,左耳为东方,右耳为西方,鼻子为南方,后脑勺为北方,看完了八方再看九骨,也就是各片头骨,最后看的是眉眼五官,以及“冥度、灵岳、幽隐、心隐、河岳”等等,以此来推断命理兴衰,但这多是江湖术者的鬼蜮伎俩,历来伪多真少,司马灰虽也了解一些,却从未深究,此刻经玉飞燕一提,他才发现这阿奴迦耶王的身形相貌确实奇特,古相术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脸。

司马灰又想起玉飞燕曾说阿奴迦耶王不是“人类”,此时一看,觉得未免言过其实了,至多是壁画上的占婆王容貌奇特而已,反正一千多年以前也没照相机,谁又知道其真容是否与壁画一样?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自然不能当真,便说:“大概占婆国的审美观就是如此,拿着驴粪蛋子也能当成中药丸子,阿奴迦耶王的相貌让咱们看着虽然奇异,但在占婆人眼中却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这倒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玉飞燕说我并不知道占婆王在现实中的相貌,是否真如壁画浮雕一样。但你们看壁上描绘的阿奴迦耶王,骑乘战象,身披甲胄,配带长刀,下面依次跪倒的九个虬髯尊者,应该是九个妖僧,这个场面在古时候确有其事,就连中国古代典籍中都有详细描述。

据宋代《真蒲风土记》所载,昔日占婆因灭佛一事,与敌交战,斩首无数,并俘获了九个从土蕃而来的妖僧,献于王驾之前。王问众僧:“曾闻尔等修为高深,能知过去未来,信乎?”众僧对曰:“吾等自与凡骨不同,可知过去未来之事。”

王不动声色,先问其中一僧:“即知过去未来事,可知汝今日死否?”那僧人回答:“不死。”占婆王即命侍卫将此僧斩于象前,又问第二个僧人:“汝今日死否?”第二个僧人也答“不死”,同样被削去了首级,再问第三个僧人,那僧人学了乖,以为占婆王是故意让他们出言不中,就回答:“今日必死。”没想到占婆王却说:“汝言甚准,即送汝赴西方极乐世界。”结果这第三个番僧也被当场砍掉了脑袋。

阿奴迦耶王以同样的问题,依次去问后边的几个僧人。第四个僧人迫于无奈,只好回答:“不知。”王冷笑,命杀之;第五个僧人比较油滑,想了想,回答说:“死是佛法不灵,不死则是王法不行。”占婆王斥道:“鼠辈,妖法安敢同王法相提并论!”喝令左右速杀之;第六个僧人暗中揣摩王意,妥协道:“今日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或不死,皆是命数。”占婆王怒目而视:“首尾两端之辈,罪恶尤甚,当寸磔。”于是亲自挥刀,手刃此僧;第七第八二僧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问到跟前无言以对,自然也没躲过一刀之厄。最后轮到第九个僧人,他只说了一句话,竟说得占婆王掷刀停刑。

第二话 绿色坟墓

那最后一个僧人战战兢兢地答道:“死是我王之威,不死是我王之恩。”占婆王闻言大笑,掷刀停刑,给这第九个僧人留了条性命,又造塔埋骨,最后把那第九个僧人毁去双目,用铁锁穿身,禁锢在塔底地宫。

司马灰等人听得暗暗乍舌:“阿奴迦耶王好狠的手段,杀戮如同戏耍,想必其人好大喜功,征伐太重,用度太奢,恐怕他自己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又都佩服玉飞燕见多识广,觉得她也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玉飞燕说我虽不知野人山地下古城里究竟藏有什么秘密,但这壁画确实是占婆王屠僧灭佛的情形,番僧中的八个遇害,只有一人活了下来,所以九道暗门中应该只有一处生门,如果误触机关,说不定会有麻烦。

司马灰是个心眼里头揣着心眼的机警之人,听玉飞燕说了壁画上描绘的事迹,已明其意,依次找寻过去,果然有个洞穴内的俑人是囚徒之状,不过俑人沉重,像在地下生了根似的,没有几百斤的力气无法撼动,更不知是转是推。司马灰再仔细打量,发现那尊石俑双眼未坏,便试着往下按了按,哪知稍微使劲,就察觉到石头眼球沉向内侧,一抬手又重新回到原位,原来石俑中空,里面显然藏有机括,再将两只眼球同时按下,就听得轰隆作响,占婆王绘像下的墙壁分开缝隙,其后露出一座低矮坚厚的石门。

众人发现壁画中的占婆王高高在上,要想进入古城的最深处,只有其脚下低矮狭窄的石门中通过,而且必须是曲身猫腰才能爬进去,心中无不暗骂,有心要将壁画毁掉,可一考虑到宿营灯里的电池随时都会耗尽,必须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找到出口,便再也无暇多顾,怎知那石门闭合坚固,大概千余年来从未开启过,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联手推动,直累得腰酸臂麻,才推开半壁,宽度刚可容人,里面黑咕隆咚,似乎还有不小的空间。

以众人往常所见所闻,实在推测不出这座古城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数不清的浮雕和壁画无不精湛绝伦,技工之娴熟,想象力之丰富,规模之庞大,结构之奇异,都使人难以置信,历经千年,仍在地底岿然不动,根本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在他们看来,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充满了谜团。

玉飞燕不敢冒然入内,先用宿营灯向里照了一阵,可满目漆黑,又哪里看得到什么,如果整座“黄金蜘蛛城”仅是一条通道,被阿奴迦耶王隐藏在通道尽头的“秘密”又会是什么?沉寂的黑暗中仿佛充满了危险,也许每向前走出一步,就会和死亡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正当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在石门深处的时候,司马灰听到身后有个极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平静的水面,他装做不觉,偷眼去看,此时处在地下环境里久了,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加之积水淤泥中又含有磷化物,偶尔会有微弱的鬼火闪动,所以即便漆黑一团,可只要没有浓雾,在不借助灯光照明的情况下,也能隐约看到附近的物体轮廓。司马灰寻声观望,发现一尊倒塌的石俑背后,伏着一个身影,头上圆溜溜的像是扣着半块瓜皮,正是那个戴着M1钢盔的第五幸存者钱宝山。

司马灰猜测对方一个人推不开这道石门,所以才引着他们进入隧道,此时见石门洞开,就想找机会悄悄溜进去,他深觉钱宝山来路不明,似有意似无意地遮遮掩掩,最可疑地是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居心叵测,恐怕不是善类。捕捉这个幽灵的机会稍纵即逝,司马灰自然不肯放过,他不发一声,悄悄退出宿营灯的照射范围,攀上残壁,迂回着接近“钱宝山”藏身之处。

司马灰身手轻捷,他在黑暗中横攀着残破不堪的人面石壁,绕过了隧道中的积水,行动之际悄无声息。民国以前的绿林盗贼中有“四绝”之说,四绝分别是指“蝎子爬城、魁星踢斗、八步赶蟾、二郎担山”,司马灰是蝎子张真传,这路“倒脱靴”的本事惊世骇俗,向来在四绝里占着一绝,尤以姿势怪异行动迅速着称。那钱宝山正藏在石俑背后全神贯注地窥探石门,猛然间察觉出情况不妙,也不免惊诧万分,更没想到司马灰来得如此之快,口中“啊”地一声轻呼,闪身向后就躲。

司马灰本想出其不意,擒住对方看个究竟,此时听钱宝山口中一声轻呼,这声音虽然轻微短促,但在他听来,无疑于黑夜里响个火炮。因为这个人的声音,与探险队在蚊式运输机里发现地震炸弹时,由录音机里传来的神秘语音完全相同。那条犹如受到电磁干扰而形成噪音般的声带,显得僵硬而干枯,早已深深印在了司马灰的脑中,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钱宝山就是身份扑朔迷离的“绿色坟墓”。

自从在机舱里听到录音开始,司马灰一直无法确认这幽灵般的“绿色坟墓”是否存在,因为只闻其声,未见其形,在行动中难免处处受制,苦无对策,只好隐忍不发,直到此时才水落石出。他想到探险队进山以来种种噩梦般的遭遇,Karaweik和俄国人契格洛夫惨死,剩下这几个人也都受到了严重的化学灼伤,全因“绿色坟墓”而起,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杀机,再也竭制不住,竟不想留下活口,于是借攀在残壁上居高临下,拔枪射击。

司马灰这支枪里的子弹早已顶上了膛,枪口一抬,一串子弹便呼啸而出,这种苏制冲锋手枪,即是手枪,又是冲锋枪,连发单发都能打,但是在没有装备肩托的情况下,连续击发的命中率难以保证,不过他与“绿色坟墓”距离很近,乱枪劈头盖脸地打过去,至少也能有两三颗子弹命中目标。

“绿色坟墓”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踪迹,急忙抽身躲闪,却仍是迟了半步,那顶M1钢盔在慌乱中滚落,随即又被一发子弹从侧面击中太阳穴,当场扑倒在地。

司马灰惟恐对方还未死绝,正想再补上两枪,可猛觉一阵腥风袭来。原来隧道底下有条伺机猎食的鳄鱼暴然跃起,张着血盆大口向上扑咬而来,他只顾着要击毙绿色坟墓,没提防潜伏在隧道里的鳄鱼已悄然接近,再也来不及回避,只得闭目待死。

罗大舌头和阿脆、玉飞燕那三个人,都没想到司马灰说动手就动手,等他们反应过来,已在枪火闪动中,见到那钱宝山被当场撂倒,同时又看见一条鳄鱼蹿了上来。这三人眼疾手快,乱枪齐发,将跃到半空的鳄鱼打成了筛子,死鳄重重翻落在了水里,阿脆随即扔下两颗白磷手榴弹,炙热的烟火阻住了附近其余几条鳄鱼,迫使它们纷纷后退。

司马灰只顾着躲避鳄鱼,手脚没攀住残墙上的凹槽,跌落下来直接摔入水中,所幸全是淤泥,才没把脑袋撞进腔子里。阿脆等人担心白磷烧尽后再有鳄鱼过来,急忙上前接应,将司马灰从水里拖了上来。

四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从弥漫升腾的浓烟里爬出一个人来。烁烁刺目的白光照射下,那人身形犹如鬼魅,竟然是刚才已被司马灰开枪射杀的“绿色坟墓”。纵然是司马灰临事镇定,也不禁觉得身上一阵发冷:“绿色坟墓刚被乱枪击毙,至少有一发子弹是贯头而过,脑浆子都打出来了,怎么可能还会爬动?除非它不是活人,可死尸僵硬,不能行动说话,而亡灵又不会在灯下显出影子……”

司马灰硬着头皮骂了一句:“你不趁早挺尸,还爬过来干什么?”四人仗着手中都有武器,便端起枪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绿色坟墓”,刚要扣动板机,就见对方缓缓抬起头来,这回众人是借着燃烧的白磷烟火,自然脸对着脸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是看这一眼,却似经历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止不住牙关打颤,连扣住枪机的手指都被吓得僵住了。

此时的情况是司马灰等人伏在隧道里,借着白磷弹灼目的光亮,看到“绿色坟墓”突然从烟雾中爬了出来,虽然距离并不算近,但对方头戴的M1钢盔掉落后,恰好将它那张隐藏极深的脸孔暴露了出来,使众人瞧得再清楚不过,只见其“双目微凸,额顶奇长,耳垂很宽,嘴唇极厚”,被燃烧的磷光映得惨白,毫无人色,灰蒙蒙的两只眸子里,也没有半分活人应有的气息。

此时司马灰已然确认此人就是“绿色坟墓”,不料对方在被子弹贯脑射穿之后,尸体居然还能行动,而且谁都没想到“绿色坟墓”的脸孔,竟会是这副模样,难道那个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又从壁画或棺椁里爬出来了?

据说占婆国阿奴迦耶王生具异相,被后世称为“天菩萨”,大意是指占婆王的相貌与常人差别太大,也不能说难看丑陋,至多是怪异离奇,仿佛是古代宗教里的神佛造像。那些壁画和浮雕里的神像,虽也是一鼻子俩眼什么也没多长,但为了突显与凡夫俗子的区别,工匠在制作时往往会增加许多夸大的特征和气质,倘若忽然变做肉身,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让谁看个冷眼,光天化日之下也得吓得半死,何况是在这条黑暗阴森的古城隧道里。

司马灰等人在看清“绿色坟墓”那张脸的一瞬间,觉得心底都有块玻璃被震得粉碎,手脚也不听使唤了,头皮子跟过电一样都是麻的,只听那具古尸喉咙中发出“咯噜”一声怪响,拖着掉落在地的钢盔,快速爬向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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