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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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桥浩美下意识地抱着胳膊,缩着脑袋。他觉得以前没有想到的许多事情在从空旷的山庄的各个方向向他袭来。

在声音鉴定这件事上,我和“豌豆”是不是从开始就真的错了?

除此之外,以前我们还犯没犯过这种致命的错误?可是我们现在还没发现,还不知道。

可是警察不会忽略过去的。

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心中窃喜?计划是完美无缺的,是没有任何疏漏的,没有人能追查到我们的。

可是,事实上,现在不是到处都留下痕迹了吗?警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些痕迹,进行分析,只要能证实一点点,他们也是会缩小包围圈的?他们之所以没有进行实质性的调查,只不过是客观上的时间问题?

而对栗桥浩美的十个担心,“豌豆”都是回答十个不要紧,所以自己也就放心了。但是,如果这十个里面有一个是完全错误的话,那其余九个是不是也值得怀疑呢?

栗桥浩美两手抱着头闭上了眼睛。他似乎是坐到了审讯室里,屋里摆着几张桌面上有许多脏点的桌子,对面坐着一位刑警,嘴里含着一根牙签,他在用鼻子冷笑。这位刑警一笑,那根牙签就上下地动着。

——你们确实是反应迟钝的笨蛋。

——你们干了那些事情后,到处都留下了线索,我们只要抓住这些线索就可以了,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抓到你们。

——你们关系很好啊,简直就像《亨格尔和格雷特尔》,可你们谁是亨格尔?谁是格雷特尔?

——最后把面包撕成碎片的那个关系不错的可爱的孩子是你吗?

栗桥浩美身上颤抖着睁开了眼睛,电视上还在不停地说着。在这种噪杂的声音中,栗桥浩美做了个梦。

——是的,把面包撕碎的人是我。

他这么回答。

——我想尽快结束这种恐怖的生活,从开始我就想结束,可是他太可怕了,一直拉着我。所以,我才想给你们调查的人留下一些线索,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抓住那个家伙。

他太害怕了,他一边说一边不争气地流着眼泪。因为这样做,他似乎觉得能减轻自己的罪孽。是的,就要这样做,应该这样做。他好像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了——

可是,他马上又发现了,和刑警哭诉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不是栗桥浩美。

是和明。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拿着报纸回来的“豌豆”心情很不错。

“三家大报,都没有报道关于声音鉴定的任何情况,不要在意电视台的说法,不要紧的。”

然后,他一边准备早饭,一边语速很快地说道: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必须加紧实施让和明扮演罪犯的计划,如果声音鉴定的结果出来后,电视和晚报大肆报道罪犯是个团伙的消息,即使警察和规模很大的新闻机构什么也不说,社会上有些蠢货也会完全相信的。因此,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必须让和明完美地扮演罪犯并向社会作首次演出。只要活着的罪犯一出现,没有人会再关心声音鉴定的结果了!”

强硬的态度。

“如果和明上场的话,虽然鉴定说这是个犯罪团伙,可人们也会认为这是鉴定错误,很快就会把它忘了。大众从来都是这样的,与事实和真相相比,人们容易接受通俗易懂的精彩的故事。特别是现在,大家都迫切希望尽快抓住罪犯。这次一定会进展顺利的。”

真的吗?栗桥浩美在心里问。为什么他又变得如此自信了呢?

可是,栗桥浩美并没有说出来反驳他,因为这样做又要浪费时间。作为栗桥浩美而言,他想尽快完成海市蜃楼,让高井和明顶着这座海市蜃楼,这样事情才能得到解决。这样做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尽管按自己想的那样敲诈女孩子很有意思,可处理她们的尸体可是又脏又恶心。不管什么样的漂亮女孩,死了之后都是很丑很丑的,让人非常扫兴。这种事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那如何处理和明呢?” 栗桥浩美抬高了声音说,好像他在认真积极地听着“豌豆”的话。事实上,不管什么时候,他都非常喜欢捉弄和明,所以,他一定会做得很不错的。

“在HBS的直播节目中,有人说我们是只以脆弱的女子为对象的懦夫。”“豌豆”说,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可是这一次,我们要找一个成年男人,而且这是我们完成的海市蜃楼——不,是这起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罪犯高井和明最后一次杀人,他处理完这具尸体后就准备自杀。好了,这是最后一战了。”

栗桥浩美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他的人生也会走到了尽头。

找一个成年男人,确实很难。

可是,这并不是因为在HBS特别节目中那位女评论员撇着嘴用轻蔑的口气说栗桥浩美和“豌豆”是只能以脆弱的女性为对象的懦夫,他们两人非常勇敢,多次绑架杀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熟练地进行工作。

尽管这样,之所以还要说难,也没有其他理由,答案很简单:杀害那位女评论员所希望的出色的成年男人实际上是件很肮脏的工作,栗桥浩美和“豌豆”都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不仅如此,杀人之后善后工作也很麻烦。在过去的那些“女演员“中,栗桥浩美最喜欢古川鞠子,“豌豆”到底是“豌豆”,他按自己一流的理论选出了好几位自己喜欢的“女演员”。可是,就算是处理各自喜欢的女孩的尸体也是很别扭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尸体被一些污物弄脏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开始发臭。古川鞠子的眼睛很漂亮,白眼球就像煮熟的鸡蛋白,可是当她从楼梯上的绞首架被吊下来的时候,她的白眼球也很惨,全都是红红的毛细血管。栗桥浩美非常失望。

栗桥浩美把这座用来当作关押杀害人质据点的山庄简单地称为基地,而“豌豆”则称之为快乐屋。这是“女演员”们通过媒体亮相社会之前活动的地方,所以这样的称呼也是很恰当的。而且,在快乐屋里,“女演员”们也并不都是美丽的,而且他还要被教训着不得不去处理她们的尸体。

这座山庄本身的建筑非常大,院子也很宽敞,后院里安装了一台独立的垃圾焚毁处理机。可是,别说是“女演员”们的尸体,就连她们穿脏的那些衣物,“豌豆”也严禁放到里面进行焚毁处理。如果要是能烧掉的话,工作就会容易得多,至少能减少一些不愉快,所以,栗桥浩美对此表示了不满。为什么不行?他问了“豌豆”好几次。每次,“豌豆”都是这么说的:

“那决不是最新式的焚烧炉,它没有烟尘的过滤装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如果把那些不好的东西烧掉了,烟味会很臭。如果发出臭味,就会增加被发现的危险。”

山庄位于一处不太高的丘陵的中腹部,周围看不到其他的建筑物。可是,“豌豆”却认为他们无法知道这些烟会向何处飘去,他似乎特别小心住在丘陵山脚下的别墅区里的人们。

“豌豆”决不会靠近栗桥浩美位于东京的公寓。因为实施计划的方便,栗桥浩美虽然会出入“豌豆”在东京的住处,可他从来不去“豌豆”的工作单位,也不打电话。到山庄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得小心谨慎。他一个人来山庄的时候,一定是在夜里开车过来,途中不会在任何地方停留,包括深夜营业的餐馆和加油站。和“豌豆”一起来的时候,也还是选择夜晚,尽量不绕远道,快到别墅区的时候,栗桥浩美总是躲在“豌豆”汽车后面的座位上。他们要让别人认为出入山庄的只有“豌豆”一个人。寒冬来临的时候,山庄暖气的锅炉烧的是重油,当然,这也只能由“豌豆”一个人去和物业交涉了。当物业派人过来的时候,栗桥浩美只能躲在山庄里面大气都不敢出。不用说,购买食品和日用品也是“豌豆”的工作。

到目前为止,他们之所以热衷于不让别人看到两个人一起行动,是因为“豌豆”说这是一种安全装置,这是为两个人中的一个人有了失误、遇到不幸、无法抵赖被警察抓住而准备的。

“如果我被抓住了,我不会说出浩美你,所以浩美你被抓住的话,也不会说出我来的。这样一来,未被抓住的那个人就可以采取紧急行动帮助被捕的那个人……是不是?所以,现在不让别人知道我们关系的这种安全装置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

对“豌豆”如此慎重的想法,栗桥浩美也能理解——也打算理解他。正因如此,他才会理解这种安全装置并按决定执行。可是对不许使用焚烧炉这件事,他认为“豌豆”过于慎重了,让事情过于麻烦了。

但是,和栗桥浩美这种不满一样,“豌豆”苦笑着说:

“一切照旧,浩美。你不喜欢收拾,从小就是这样。”

栗桥浩美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豌豆”的指示,他清洗女演员们的脏东西,整理她们的遗留物品,把能处理的悄悄扔掉,需要保管的东西保管起来。山庄里有间屋专门存放这些物品,看上去就像是刑侦片里的证据物品保管室。扔在大川公园的古川鞠子的手包,捉弄有马义男时使用的她的手表,暂时都保存在这里。

如果不和“豌豆”商量得到许可,栗桥浩美不能把这里的保管物品拿出去。这不仅包括“女演员”们的遗留物品,还包括为她们拍的照片和录像带。

“这种具有决定性作用的物证还是应该放在一个地方,如果我被抓了,你就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赶到这里,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处理掉。相反,如果浩美你被抓了,只要你不对任何人提到我,所有的物证也都在这里,当然也用不着担心。”

“豌豆”说的确实有道理,这家伙脑子确实聪明。最重要的是,“豌豆”在说“我们中有人被抓到”的时候,“豌豆”和平时一样满不在乎,似乎他确信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发生的。

基于同样的理由,“豌豆”也不允许把女演员们的尸体扔在或埋在山庄以外的地方。因此,随着“豌豆”所创作的剧情的进展,在需要把她们的尸体扔在外面之前,尸体全都埋在院子里。古川鞠子也是特地挖出来送回去的。日高千秋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个大象形状的滑梯,可能还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春天,她们的身上开满了鲜花;秋天,落叶为她们装点着无名之墓;冬天,洁白的雪花覆盖了一切。然后,“豌豆”和浩美从山庄的窗户上俯视整个院子,慢慢地欣赏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的闺房里的女孩们。

小时候,栗桥浩美从来没有采集过昆虫。为什么会这么有意思?为什么大人们热中于采集昆虫?为什么他们把这个看成是男孩子神圣的义务——简直是不可思议,可也没有办法。尽管这样,如果能采集到色彩鲜艳的蝴蝶他还是能够理解的,可看到那些专心致志地采集独角仙呀大甲虫等既不好看又让人恶心的昆虫的同学时,他只是认为他们都是傻瓜。不然的话,他们绝对就是那种变态者的预备军。

可是,在“豌豆”和栗桥浩美的眼里,如今他们所俯视的山庄院子里这些无名的坟墓只是美丽蝴蝶的标本箱。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豌豆”时,“豌豆”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喜欢采集昆虫,和抓虫网相比,我更希望能有一台显微镜,我记得自己曾经向父亲要过,他高兴地给我买了一台。”

接下来,他微笑着补充说:

“我讨厌昆虫采集并不是讨厌采集本身,而是觉得收集没有意义的东西没有用。没有意义的东西,是编不成故事的。”

那天夜里,当不会再担心被人看到的时候,栗桥浩美和“豌豆”一起走到了外面。他们在月光的照耀下,在山庄的院子里边走边商量今后的计划。尽管他们心里不愿意,可为了让那位自作聪明的女评论员进行社会性的定罪,为了让高井和明顶罪,为了让这个故事有个好的结尾,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杀死一位正当年的男人。可怎么做才能让这件麻烦事做得尽量轻松和有意思呢?

“我不喜欢那种没有教养的男人。”

这是“豌豆”从开始就说过的话。“和我们谈过之后,如果还不能理解我们所做的事情,这样的人就很难办了。为处理那个无家可归者所做的徒劳的工作,已经够了。”

不知道警察会不会上当受骗,如果能上当受骗的话,那可就有意思了——出于这种目的,在把那只右手扔进大川公园垃圾箱里的时候,他们就做了些手脚。他们计划着扔右手的场面会被一名业余的摄影师拍下来。为了调查现场,“豌豆”去了好几次大川公园,他发现了那位业余摄影师一直在大川公园里拍照,于是他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当然,必须马上让那名无家可归的人死掉,于是,“豌豆”和浩美迅速行动起来。因为这位无家可归者太渴望酒、饭菜和有人听他说话了,所以处理起来非常简单。只要小心一点,不让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就可以了。

当然,这位无家可归者并没有躺在这个院子里,因为他不能和女演员们呆在一起。在丘陵的上面,他们两个人大汗淋漓地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在把他往里面埋的时候,“豌豆”还吐了口唾沫。然后,他这么说——这种没有知识的人根本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他是在报复那个无家可归者满是谎言的关于他的身份的说话和虚张声势地说“我确实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可是,如果说对方是个成年男人就比较困难的话,那要是再加上要有教养这一条是不是最难办的?不做些妥协可能就会危险了。”

栗桥浩美说着使劲踢了踢脚下的落叶。到了这个时候,山庄的周围已经能看出初冬的迹象了。“豌豆”和栗桥浩美现在都穿着厚厚的夹克。

“豌豆”没有回答,他在看着被栗桥浩美踢飞的落叶在随风飘动着。

“那个女孩就埋在附近这个地方。”他说。

栗桥浩美抬起头,看清了在前面两米处的落叶上有一个东西在月光下闪着光。

“是的,那里有个瓶子。”

那个女孩——就是大川公园那只右手的主人。

大川公园里扔的只是古川鞠子的随身物品和尸体的一部分。比起只把她的尸体扔出去,这种做法能让演出效果增强两三倍。“豌豆”对这个主意非常满意。

开始的时候,要考虑扔她尸体的一部分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脑袋。“豌豆”说这太有冲击力了。可是,栗桥浩美却对此表示反对。想想看,浩美正面反对“豌豆”的意见而且“豌豆”还认为这种反对是有道理的,从头到尾只有这么一次。

“把脑袋砍下来,那可太难看了,一点美感也没有了,还是用身体的其他地方吧,臂如手。模特或搞艺术的女孩的手是不是很漂亮啊?”

“豌豆”同意了,并采用了这个方案。他们要去找一位手指非常漂亮的女孩——

就这样,他们在千叶县浦安车站碰上了那个女孩。千叶这边的猎物比较少,他们商量着要改变方向,前往八王子或中野方向,“豌豆”开着车,栗桥浩美藏在后面的座位上。

凌晨三点多了,虽然刚刚进入九月,天气还有点热,可到了这个时候,人还是感觉很凉爽的,整个街道都静悄悄的。可是,还有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没有时间了。“豌豆”说,我们回去吧。他漫不经心地把车往右拐,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

在寻找猎物的时候,“豌豆”的车总是开得很慢很慢。可眼前突然出现女孩,他还是吓了一跳,汽车差一点就撞到那个女孩了,卡哧一声,车猛地一下停住了。那女孩像是要把汽车推开似地一只手顶住了汽车前盖,因为前灯太晃眼,她眯缝着眼睛,可是没有丝毫的害怕、愤怒和恐惧。

“太危险了吧?”

“豌豆”说着就从车上下来了,栗桥浩美还是坚持躲在后面的座位上,因为他身上盖着毛毯,即使女孩从车窗往里看,一下子也难以发现他。

“你喝醉酒了吧?”外面传来“豌豆”的声音。那个女孩放声大笑。

“是的,我是喝醉了。”

短暂的对话之后——说是对话,其实只是“豌豆”在劝她——“豌豆”坐到了驾驶座上,那个女的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我把你送回家,你系好安全带。”“豌豆”说。

“家,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车不错,我们开车兜风吧。”那个女的说。从服装打扮上看像是成年人,可到了近处一看,与其说她是个女人,还不如说她还是个女孩。

“没办法,我捡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豌豆”一边嘟囔着,一边面带微笑地从车上下来了。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时,栗桥浩美也已经明白了,他准备将坐在车里的那个女孩作为猎物了——

“漂亮的右手。”

“豌豆”一边看着从堆积的落叶中露出一半瓶身的那只瓶子,一边咕哝着。

“撑住汽车前盖的右手看上去很白,上面还有颗痣,我的感觉是颗黑痣。我马上就知道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她在这里呆了三天,临死前,她无论如何也要喝那种大瓶子的香槟酒,“豌豆”特地去买的。然后这只瓶子就成了她的墓碑。

“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豌豆”有点恋恋不舍地说,“和她说话,让我想到了许多东西,她给我们现在这个故事提供了很多好的主意。”

然后,他一下子闭上了嘴巴,眨着眼睛看着栗桥浩美。在月光的映照下,“豌豆”的脸雪白雪白的,但很端正。

“现在也好像是她在给我提供意见。”

栗桥浩美走到“豌豆”的身边。

“为了引出一名成年男人,我们可不可以利用孩子?要想把高井和明牵连进来,孩子是最有效的办法。”

“豌豆”说完,微微一笑。在月光下,能看到他嘴里那白白的牙齿。

如果是孩子,必须有合适的目标。

“说得再简单点吧,让孩子参与进来,会让这件事变得非常危险,你知道吗?”

“要说危险,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不都是这样的吗?“

“豌豆”有点装腔作势地耸了耸肩膀。这个男人有这个爱好,他经常这么做,就好像明星的动作。

“可是!”栗桥浩美的口气也强硬起来。只有这件事,他决不能让步。“你说要找个孩子,那该怎么做呢?是去绑架吗?如果这样做的话,孩子的父母一定会向警方报案的,那么,我们被抓的可能性就会增加百倍甚至千倍,难道连这一点你都不明白吗!”

“豌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都消失了。栗桥浩美吓了一跳。虽然和“豌豆”的交往时间很长,可是像这种面无表情的瞬间,过去他也只见过几次。大概有多少次呢——是的,屈指可数的几次——至少在栗桥浩美看到的范围内。

这种现象大多出现在有事让“豌豆”不高兴的时候,而且这种让“豌豆”不高兴的事情都是有人指出了“豌豆”的错误,而且,这种批评都是正确的。

在这种时候,如果对方是老师或上司倒也没有关系。“豌豆”像石头一样顽固,他默不作声。他的这种沉默和普通人因为伤心或生气而沉默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普通人在这种时候,虽然生气不说话,但他们会用眼光、态度或身体语言向周围传达着自己的感情:

——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能不能不要再有这种可怕的表情?

——知道了,反正我是个没有用的人。

——哼,反正什么时候你都会认为我很愚蠢。

即使想控制,可这种活生生的感情也会流露出来的。因此,指出他错误的那个人会通过这些再考虑说话的方式或行为。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在这种不断重复中建立起来的。

但是,“豌豆”却不同。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他的态度如何,只要指出了“豌豆”的错误,在那一瞬间,这个人就像是按下了某个奇妙装置的开关。这个开关,能让“豌豆”这个人停止流露所有人的感情。

喜欢SF电影的少年时代——不,在和“豌豆”及栗桥浩美同时代的男性中可能也有小时候不喜欢SF电影的人吧——栗桥浩美每次看到“豌豆”这种表情是一片空白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一点。“豌豆”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机器人吗?

——你错了。

——你的想法太肤浅了。

——你比这里的所有人的能力都要低下。

当有人对“豌豆”本人提出这些否定意见的时候,这个机器人似乎就会启动某套防御系统,在这种情况下一下子就停止了运转。

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接触电脑的时候,他也曾被那位年轻女教师笑话和教训过。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业余的,经常因为不知道如何操作而下不了台。画面被固定住了,连关上WINDOWS系统、输入命令和移动鼠标都做不了。那位年轻女教师说这种情况属于操作太野蛮。可是,栗桥浩美本人每次面对电脑遇到这种情况时就会想到——电脑又变成了“豌豆”。

是的——凭栗桥浩美对他的了解,这是“豌豆”惟一的不足之处。他不想用缺点这个词。因为从小他就经常以“豌豆”为榜样,“豌豆”是他的领导,他的安慰,一个出色的人,一个总能处理好与外界各种关系的人,对这样的一个“豌豆”,是不可能有缺点的。就像我没有缺点一样,“豌豆”也不会有缺点。因此,被别人指出错误就情绪不高确实是他的不足之处——只是他的不足之处。

正是因为这一点,栗桥浩美一直都很注意,尽量不要去碰“豌豆”的那个开关。要说为什么,这是因为如果你碰了这个开关,“豌豆”就会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一句话也不说。至今栗桥浩美还清楚地记得,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他只是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按下过这个开关,而且他还能记得当时的那种寂寞和就此可能会和“豌豆”断交的恐怖。

尽管如此,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又做了这样的事情。刚才是自己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必须让和明成为罪犯。

“好了,你……别再那么生气了。”

栗桥浩美急忙说。他虽然咧着嘴想笑,可马上又变得非常严肃,因为他觉得已经晚了。

“豌豆”完全无视栗桥浩美的存在,他只是看了看瓶子的方向,就马上转身向山庄走去。

栗桥浩美没有叫住快要走远了的“豌豆”,这种事情做了也是白做,至少在今天夜里。

可是,他也在想——我的意见也没有错,把孩子牵涉进来就是太危险了。

对于以年轻女孩为目标的绑架杀人案,社会上只是表面引起轰动。电视节目连日来都在现场进行直播,说什么“有没有最新消息?”、“有没有新的进展?”或者是“真是可怜!”、“这些罪犯太可恨了”和“希望能尽快找到她们”等等。

可是,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社会上的人在对被绑架杀害的年轻女孩子表示的同情中,有多少是他们的真实想法?最多也就百分之八十吧——不,也许还要少。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应该是没有说出来的嘲笑吧。“嗨,又一个丑女人死了。”有人在背后指责着她们。即使是没有做任何坏事,也不应该被绑架或杀害,一定是太愚蠢了,一定是太贪心了,一定是太想要男人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表示百分之百的难过与愤怒。

——正因为如此,对于“豌豆”和我的所作所为,社会上才会如此津津乐道。

——女人就是商品。在一个女人被绑架并被残忍杀死的新闻面前,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问题都只能一败涂地。女人是商品,是演员。正因为知道这一点,“豌豆”才会把死在山庄里的那些女孩子称作“女演员”。

——但是,孩子们却不一样,不能利用孩子,孩子不会成为商品,至少在现在还不行,在现在的日本还不行。

栗桥浩美觉得身上很冷,他把两只手插到了口袋里,为了让自己感到有点累,他大声叹了口气。

把成年男人作为猎物,这种事情要反复考虑后才能做决定的。我们只对女的下手,“豌豆”,你不应该受那个女评论员的挑唆。

夜晚,满天的星星在闪着光,这里的星星看上去确实很美。把“女演员”们埋上是件工程量很大的工作,他和“豌豆”两个人也曾说过想找一辆铲车,可当他们停下挖坑的手的时候,有时也会抬头仰望星空,虽然夜空也很美丽,可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

那是——第几位“女演员“的时候,不是古川鞠子,应该是她之前在箱根绑架那位短期大学的女学生的时候吧,也是现在这个季节,空气很洁净,虽然有点冷,还并没有下雪。是的,因为这里一到冬天下完雪地面就会结冰,所以在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的三个月期间,院子里很难被挖成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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