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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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不可能。我和那个紫花从不认识,她死后还找我干什么?

叶子说,那不一定呢,也许上辈子她是你的妹子也有可能。

这时,周妈喊吃早饭,叶子才停下了对电话的猜测。

这天叶子仍安排我在院里值班。她带着人上坟山后,我便时不时地走到院门口张望,但一直没看见带小孩的女人出现。我上次去西河镇买的巧克力还没吃完,我已把它揣在衣袋里,准备用它给小孩后博得女人的好感。我将在和她的闲聊中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叶子。既然叶子对这个带小孩的普通农妇做调查,这里面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不知为什么,平时常带小孩来这里玩的女人今天却迟迟不见出现。

回到院里,看见周妈正坐在阶沿上摘菜,我灵机一动地和她聊起天来。我说杨胡子外出了。叶子管理这里还是很能干的嘛。周妈说,是呀,她喜欢在这里做事。这种女子,还真是少见。我说,一年多前,她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周妈说,怎么来的?走来的嘛。她听西河镇的人说这里在招人做事,于是就来了。我说,但是我听人说,她是在坟山上偷吃祭品的水果被发现,杨胡子才留下她在这里做事的。周妈笑了笑说,这种话,我也听说过,都是这附近的人编造的。叶子刚来时,说是在山上口渴,便时不时地带两个水果上山,可能是在吃水果时被人看见,便误解了。

周妈是这里老资格了,也是我认为最正常的人。正常人的唯一缺点是看事情没有疑心,说起什么事来都正常,看来,周妈对我侦察工作帮助不大了。

但是,多年前在阁楼上吊死过一个女孩,是怎么回事?周妈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谁说的?我说是叶子讲的,那女孩就在她现在住的房间洗手间里上吊的。周妈肯定地说,哪有这种事?五年前我刚来这里时,是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在这里做事,她叫梅子,从山里出来的,人长的清清秀秀,做事也伶俐,可还没到三个月,这女子便走了。走时我没看见,几天后我问杨胡子,怎么没看见梅子呢,杨胡子说,公司总部的人看中了她,调她到城里坐办公室去了,这梅子有福啊。

我追问道,梅子的正名叫什么?周妈说不清楚,只知道她姓伍。我想这也行了,打个电话到公司总部找到梅子,事情就清楚了。

可是,叶子为什么说她屋里吊死过一个女孩呢?周妈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后说,我记起来了,叶子刚来时,有一次在屋里洗澡,发现头上有什么东西碰来碰去的,抬头看时,见一根绳子正从屋顶的水管上吊下来,她就犯疑了,我听见她第二天问过杨胡子那绳子是怎么回事,杨胡子说可能是前端时间工人修水管时留在那里的。

在周妈的记忆中,什么事都有合理的解释,不过这也好,她总算给我提供了不少信息。我继而问道叶子来这里的原因或动机,周妈不解地反问道,动机,什么动机?打工挣钱嘛,这还不简单。看来,叶子的经历还只对我讲过,不知道这是她对我的信任还是为了消除我对她的疑心。

这时,堂屋里的电话响了,我进屋去拿起电话,是公司总部的人打来的,他说他是销售部经理,姓简。他通知我们明天有人来选墓地,是省城里的有钱人,要选上等的墓地。他要我们在现场时介绍得好一些,不要让这个客户不满意而另选墓园了。

我对简经理说了一定照办之类的话后,趁机说道,请你给我叫一下梅子吧,我找他有点事。简经理说,梅子,谁是梅子?我说她姓伍,大概是公司办公室的人吧。简经理说,公司就二十来个人,没有你说的这个人,绝对没有。好了,我的手机响了,就这样吧。

我听着电话断掉后的电流声,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关于梅子,叶子和周妈谁说的是真话呢?

这天一直到傍晚,我想要接触的那个带小孩的女人一直没有出现。我脑子里忍不住闪过侦探电影里的情节,这就是,侦探正要接触某个证人或者知情人,而那人便或失踪或死亡了。这念头冒出来时我随机笑自己过于敏感,就算叶子知道我要找这女人询问,我想她也不是能作出凶事的人。不过我想,如果再等几天那女人还不出现的话,我倒是需要去她家看看,她住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我想从冯诗人那里可以问道。

暮色四起,厨房里的灯亮了,我们墓园的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可是,我看见叶子坐在饭桌旁一直不动筷子,便说,叶子你怎么了,想学道家辟谷啊?她用只手捂着胃部说,心里恶心想吐,什么也吃不下。周妈说,怎么回事,今天在坟山上没遇到什么吧?冯诗人说,我们在一起没出过什么事的。以前断裂的一个墓碑石匠今天也已还上新的了。

晚上,我上阁楼去看望叶子,我还把那几块原想给小孩的巧克力给了她。我说,生了病不吃饭,病会更重的。据说一小块巧克力胜过一碗饭的营养,你吃几块补充补充体力吧。ぉ香 叶子半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你把我当小孩子了。我说人一生病,就像孩子。话虽这么说,可我在心里想,我要把你当小孩,那就幼稚透顶了,因为你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

接下来,我关心她吃药的情况。她说吃了抗生素,吗丁啉和维生素B6。我说你备的常用药还齐全,想来你很快会好起来的。临走时,她对我说,明天有客户来选墓地,只好由你和冯诗人带他们上山去了。冯诗人熟悉山上的情况,你比较能说会道,想来会让客户满意的。我说你就放心养病吧,这事包在我和冯诗人身上。

走下阁楼时,我心里想,我怎么给叶子留下能说会道的印象呢?看来我以后得嘴紧一点,给人太聪明的感觉可不是好事。

第二天,看墓的人来了,三两豪华小车,浩浩荡荡地一行人,足见这家人对选墓地的重视。我和冯诗人带他们上山去。由于知道他们要选上等墓地,我们便带他们去几处位置较高的山坡上选择。我也竭尽全力地展开宣传。你们看,这位置多好,你如果从东南方向隔几公里看过来,山行如一尊睡佛,葬在这里的人会让子孙后代都大吉大利的。

这一套话不是我的创造,而是我以前从杨胡子嘴里听到的。听到就用,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聪明。

这行人最后围在一起商议了一会儿,终于将目的定下来了。只是,一个中年妇女对我说,价格能不能少一点,十多万元,太贵了点吧。我说,这事不归我们管,你们得去和公司总部商量。我们只负责安葬和管理的。

我和冯诗人陪着这一行人下山,一个男人突然走到我旁边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吃了一惊,想到在报社采访时跑过不少单位,难免会有人见我眼熟,此时,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不会吧,我一直在这里做事的。见那人还想说什么,我立即抢先又说道,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我有时去公司总部办事,难免在城里的什么地方遇见过。

我巧妙地将这事敷衍了过去。不过我已经决定,从今天起不再刮胡子。胡子的状况可以让男人的面容变化很大,我可不能再让城里的来人觉得我面熟甚至认出我来。

送走这行人后,我在院门外站了很久,想等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出现,可是通往这里的路上一直没有人影。又过了一天,还是没看见这女人出现。在我的印象中,她不带小孩来这里几乎不会超过三天时间。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这天晚饭后,我接口散步走了出来。她家的位置和特征我已问过冯诗人,在离水艳家不远的地方,那一带我还有印象。

我没费多大功夫便准确地找到了她家,正要敲门时,突然听见紧闭的房门里面有一些声音,我听出了那是做男女之事的声音,顿觉有些尴尬,便退到了离房子较远的一颗大树下。我坐在树荫中望着正在被夜色半遮半掩的那座房子,不知该等待还是该离去。在我的犹豫中,房门开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走了出来,然后拐过屋角从房子后面消失了。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今天是撞见了一件偷情的事。

不一会儿,那女人也端着一个盆子出来了,然后在屋外的绳子上晾衣服。我走了过去,然后叫道,素英,晾衣服呀。从冯诗人那里我知道这女人叫素英,孩子叫盼盼。我开口就叫她的名字,这样更显得像熟人似的。

她认出我时愣了一下说,你、找我呀?我说不是,出来散散步便走到这边来了。

素英松了一口气,立即从屋里搬出竹椅来让我做。她说歇歇脚吧。屋里太热,坐这里凉快些。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随和并好客的女人。

我问,怎么没看见孩子?她说,你是问盼盼呀,我已经把他送到姥姥家去了。这孩子,每天吵着要到你们那边来玩,村上的人都说这孩子中邪了。想想也是,什么地方不好玩呀,偏要去坟山边上?没办法,把他送到姥姥家去隔一段时间,就像给孩子隔奶一样。过一段时间接他回来,也许他就把去坟山边玩的事忘记了。

我说,这事没那么严重,五岁的孩子中什么邪呀,到坟山边玩也没什么的。

她说,你们长年待在那里,当然不觉得什么。可是这孩子真要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她爸又从不管这家,我可操心死了。

我便问起孩子他爸的情况,她说,他在罗二哥的厂里搞销售。前不久厂里在城里设了办事处,他便住到城里去,回家的时候更少了。厂里有人对我说,他们搞销售,请人喝酒时,还有女人陪着,唉,男人这样在外还想回什么家。不过我也想得开,因为村上很多女人都和我差不多,留在家里活守寡,这是命呀。

说道这里,她看了我一眼又说道,还是你和叶子好,工作在一起,结婚后会美美满满的。

我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我和叶子要结婚?

她便笑了,怎么,还想瞒着我们呀?罗村长在村委会上已讲了这事。你不知道,我还是村委会的委员呢,所以会上的事我都知道。村长说,墓园和我们是邻居,所以你们结婚,村上还要送礼道喜的。消息出来后,村上有人说,这下好了,茅草鬼和狐狸精结婚后,会生出很多小鬼来的。村长听见这些话后对说话的人作了严厉批评,那些人便不敢再吭声了。

我心里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村长为挽救他儿子所施的计谋,难怪他儿子近来没纠缠叶子,也没派人在坟山上惹事了。从这个共同利益上讲,我不应该揭穿村长的宣传。于是我对素英说,我和叶子准备结婚,可时间还早着呢。只是这里的人为什么说叶子是狐狸精呢?

素英说,唉,这都是瞎说,其实叶子是挺好的女孩子,对吧?

看得出来,素英这女人对叶子并无恶意,可是,叶子为什么要戒备她调查她呢?我想不明白。

我追问道,既然有人说叶子是狐狸精,多少总会有点什么原因吧?

素英说,要说原因,也许是因为很少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到坟山来做事,所以叶子一来这里便被很多人盯上了,有人说她是什么什么变的。叶子刚来不久,我去过一次你们院里,那边据说是有什么疾病发生,上面要求加强防疫,县上和镇上防疫站的人都到乡下来了,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要对所有的村舍都作一次消毒。你们那里当然也不能例外,我作为村委会的,便带着三个消毒人员去你们那里,快到时,我望见叶子正在院门口逗一只黑猫玩,可我们走进院里时,里面却空无一人。站在院里喊,上楼去找,都没见人影。我只好叫消毒人员先作消毒,可消完毒后,仍没人出现。那次防疫很严格的,上级要求每处房舍消毒后需主人签字确认。幸好这时周妈买菜回来,她说杨胡子他们上坟山去了,是叶子在院里值班。周妈也帮着找叶子,还是没人,最后只好让周妈签字,可她不识字,于是在消毒单上盖了个手印完事。下来后我对一些人讲起这事时,便有人说,也许消毒剂可以让狐狸精现行,所以她跑开了。

素英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像是怕得罪我似的,她又解释道,我说这件事的意思是,有人说叶子是狐狸精,可能是由一些小事引起的。我可从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鬼呀灵呀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所以我宁愿不信。当然,对儿子有怪行为我不敢轻视,所以送他去姥姥家隔一隔,让他忘记坟山,我这可不是封建迷信,连村长也支持我这样做,他说对有些事呀,不信的就不信,改信的还得信。

听素英说着话,不知不觉中天已黑尽。我起身告辞,临走时说道,上次我在院门外和你儿子说话,你拉起儿子就走,还对儿子说我是茅草鬼,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吗?素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村长说过了,那是你和他儿子的一场误会。没事的,我要把你当鬼,今晚敢和你说这么多话吗?

我回到住处时,院门已关上了。面对紧闭院门我感到意外,天刚黑不久,不该这样早就关门了。我擂响院门,并且喊叫,这才听见周妈咳嗽了几声后过来开门。我问道,这么早关门,怎么回事?周妈说,是叶子叫关上的。

原来,天刚黑的时候,一个汉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走到院里时就大叫,老婆,我回来了!周妈走过去问道,你找谁呀?那人却对着周妈说,你是谁?怎么敢跑到我家里来。这时,周妈闻到了那人的满身酒气,同时认出让正是这附近的一个村民,周妈便吼他道,你见鬼了!这里是墓园管理处,管坟山的,你家在这里吗?那人一听,酒醉立即醒了大半,看了一眼周围,拔腿便往外跑了。叶子在楼上听见动静后,就让周妈将院门关了。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关上院门不是针对我的。刚才喊门时我曾有些疑虑,担心是叶子发现了我的行踪,因而用关门来警告我的。

上楼后,我直奔阁楼而去。这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想好的计划。根据我这几天的工作,对叶子的疑团没有解开反而更大了。关于梅子的生死,关于调查素英,关于她在院门口逗猫又突然消失,等等,我必须再对她做一次正面的火力侦察,争取一举突破一两件事,这样,发现事情真相的缺口就打开了。

我敲响了叶子的房门。我说是我,她在屋里说,有事吗?我说来看看你的病好了没有。她仍然隔着门说,好了,谢谢关照。这句话说得很客气,可我听后心里发凉,因为她说话的声调是冷冰冰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对我说话。我愣了一下,继续硬着头皮说,你开门呀,我们聊聊天好吗?屋里的声音更冷了,没什么可聊了,你回屋里休息去吧。

这天晚上,我睡在床上不只是忧虑,甚至有些担惊受怕了。叶子怎么了,难道她跟踪了我去素英那里了解她?可是天黑后醉汉进院时她还在屋里,从时间上看她是不可能跟踪我的。如果她坐在屋里也知道我在外面了解她,那她真是狐狸精了。

夜深后,我迷糊起来,梦见一张小孩的脸正凑在我的鼻尖处看我。我醒了,想了一下解释道,这是罗二哥手下的人在坟山上的经历,与我无关。翻身睡去后又做了第二个梦,上吊死后的梅子正跟着我走,她两个眼球凸在外面,并追着我说,你等等我呀。我惊醒了,胸口还突突直跳。这时,我听见了一声猫叫,在窗口的天光中,那只黑猫正站在我半开的窗沿上。这只猫在夜里从来去向不明,今夜怎么窜到我窗沿上来了?我起身开灯想轰它走,可开灯后转身一看,猫也无影无踪了。

我关了灯继续睡觉,心里有了种不祥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大祸临头,我不敢继续睡觉,睁着眼躺在床上熬到了半夜过后。突然,我听见了楼顶上有脚步声,我知道这是阁楼上的叶子又在屋里活动了。她一定又穿着猩红色的睡衣在对镜梳妆。这一刻,特种兵的勇气又回到我的身上,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应该冲上阁楼去,叫门或者破门而入,我要当场抓住她的手腕,仔细看看这个人和平时有没有不同。

我满身勇气地上阁楼去,也没有轻手轻脚,而是一身正气地将楼梯踏得很响。

可是,走上最后一级楼梯时,我傻眼了。我看见叶子的房门打开着,屋里没有灯,我当时的感觉是面对一座废墟或一个敞开的墓穴。我的腿一下子发软,但还是坚强地移向了房门。从平台外投来的天光使屋里半明半暗,床上没人,桌边也没人。通向平台的门也大开着,我看见了一个人正背对着房间坐在平台上。我鼓足勇气穿过房间来到平台上,已能辩别背对房间坐着的是一个女子。我走上一步说,叶子,你怎么了?房门也打开着的。我说完这话的同时,已看清了坐在这里的人一身黑衣,脸上也是黑的。这哪是叶子呀!我惊叫一声想跑,可双腿软得一步也挪不动。这时,我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说,我是梅子。你不认识我,是新来的吧。走进一点。让我看看你。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转身正面向我,还僵硬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一定是在那一刻晕倒过去的,因为后来的事我就一无所知了。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自己的床上,冯诗人和叶子正守护着我。我极度虚弱地问,怎么回事,我是做噩梦吗?冯诗人说,不是做梦,可谁知道你半夜上阁楼去做什么呢?叶子说,你当时那声惨叫太吓人了,我听见叫声就在我的门外,赶紧开门一看,你已倒在楼道上昏迷不醒,是冯诗人上来将你背回房的。

我还想说话,可全是虚弱得说话的劲也没有了。迷糊中我听见叶子在对冯诗人说,让他睡一会儿吧,明早叫周妈给他熬点草药,周妈懂得该怎么做得。

第八章 一只冥鞋

墓园来了新的守墓人,叫荣小弟,是个十九岁的小伙子。他长得很白,像从未晒过太阳似的。尽管他和我一样是从省城来,但城里人长得像他这样白净的也极少见。他生性极其腼腆,和人说话时怯生生的,尤其是和叶子说话,他往往是还未开口便先红了脸。当然,他的这些习性是我在后来慢慢发现的。我说,他怎么不上桌来吃饭?周妈说,他喜欢一个人在外面吃,谁也将他叫不进来,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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