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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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北风从窗口吹了进来,章桐被冻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神情沮丧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来一场暴风雪是不可避免的了。

2.消失的避风港

东大的校园在凄冷的冬雨中显得格外萧瑟。灰蒙蒙的天空下,深褐色的瓦墙此起彼伏。瓦墙边上是一片面积不小的树林,树木高耸。由于已是冬季,路口的树干上,树叶早就掉落得差不多了,徒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不停地颤抖着,哗哗作响。整个校园似乎因此而变得死气沉沉。

作为法医,对死亡的气息总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敏感。从校门口到案发现场所在的树林有将近三百米的距离,章桐并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一声不吭地穿着雨衣,提着沉重的工具箱,顺着湿滑的鹅卵石铺就的道路拐了几个弯,就看到了树林外那熟悉的警用隔离带。

校园里出奇地安静。章桐的心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东大校方是很注重一些细节上的问题的——虽然案发现场在校园内,但是这来的路上和身边警用隔离带的周围,除了几个面容严肃的老师模样的人和保安以外,却并没有好奇的学生在驻足围观。

组长阿城迎了上来,自从老李提前退休后,目前警队的重案组暂时就由他负责了。阿城,全名薛海城,这个眉宇间始终挂着忧郁神情的年轻人虽然年龄不大,在重案组中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后辈,但是,衡量一个人是否能够在重案组独当一面,年龄并不是唯一的标准,更多的时候,则是冷静与智慧。而这个看似其貌不扬却心思缜密的年轻人恰恰正好具备了后面这两点。

阿城伸手指了指树林最深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就在那下面,章主任,是巡逻的保安发现的。”

可是视线所及之处,除了一片漆黑以外,却什么都看不到。

“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章桐问。

“大约半小时前。”阿城并没有看表,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神情显得很是疲惫,“因为树林要重新规划,所以今天校方就对这边做了实地登记,结果,就发现了……尸体。”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压抑得几乎让人快要透不过气来。两人顺着低垂的树枝走进了小树林,雨衣轻轻地擦过树枝,发出了沙沙声。

树林里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光线阴暗不说,雨也仿佛停止了,抬头看上去,那连绵不断高耸的树冠几乎把树林覆盖得严严实实。脚下是枯败的落叶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杂物,随着逐渐深入树林,杂物越来越多。终于,两人在最里面的一棵针叶松旁停了下来。

这里特别安静,章桐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一具尸骸就在针叶松的下面。惨白的骸骨几乎散落在了周围一平方米的范围之内。

“尸体被人动过吗?”章桐问。她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抓起了死者的颅骨,轻轻拂去颅骨表面的泥土。

“没有。”阿城很有信心,他弯下腰,专注地看着章桐的一举一动,“章主任,这点你放心好了。这边东大的保安素质都很好,经常到局里来参加培训,所以,必备的现场常识还都是知道的。他们一接到学生报案,确定后就立刻通知我们了。”

“对了,章主任,现在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吗?还有,能不能确定是他杀?”

章桐知道阿城为什么会这么问。上周,就在郊外吉庆附近,发现了一具被抛弃的婴儿尸体,全局上下为此顿时紧张得要命,大家的神经紧绷,不只是重案组,所有的后备力量全都调动起来了,其他案子全都搁到一边,优先处理这起婴儿尸体案。因为这种案子是媒体最喜欢的话题之一。但是尸检报告却最终证实,婴儿死于急性肺出血,而带着孩子来看病的父亲是因为家乡的风俗——未成年就夭折的孩子不能归乡,所以只能随便处理。虚惊一场过后,本就人手不够的重案组也就似乎更加急于想知道案件的性质。

但是眼前的这具尸骸,却显然并不那么简单。

章桐想了想,把手中的死者颅骨轻轻放了下来,说:“除了死者为女性外,别的方面,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因为尸骸掩埋得不深,很多表面证据都被破坏了,回实验室以后,我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那需要我们重案组做什么吗?”阿城看了看身边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下属。

章桐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周围,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人手不够。你们戴上手套吧,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今天或许要到下午才能回去了。”

尸骸被运回局里解剖室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办公室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面容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身体非常瘦弱,看他来回踱步的样子,就像是在等人。一见到章桐从卷帘门后钻了进来,年轻人立刻迎上前,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张批准函:“章主任,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叫陈刚,是来报到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这是批准函。”

章桐一愣,视线在盖了红章的批准函和年轻人略显稚嫩的脸庞之间来回移动着:“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九点刚过,说您出现场去了,我不敢随便离开,就在这里等您了。”或许是因为激动,陈刚微微脸红,双手下意识地来回搓动着,“章主任,我读过您的很多专业文章,我很,很佩服您!您是我们市里的首席女法医官,能来您身边工作,我真的很荣幸!”

章桐皱了皱眉,顺手把批准函朝兜里一塞,把手一挥:“拍马屁的话你就留着吧,我没时间听。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到这里来的,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做事,知道吗?现在这里就你和我两个人,很多事儿等着你呢,要想不让重案组的人成天跟在你屁股后面盯着要尸检报告的话,就赶紧做事。跟我来吧。”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口气也稍微缓和了一点,“以后别用‘您’这个字眼来称呼我,用‘你’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她便头也不回地直接就推门走进了解剖室。

这一幕,让陈刚不由得目瞪口呆,他赶紧跟着走了进去。

章桐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来过滤从东大现场带回来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它们都来自于骸骨一米的周边范围之内,最主要的位置是处在尸体下方与四周并且与之相接触的地方,别说是落叶,哪怕是泥土都被掘地半尺地给带了回来。她先把所提取到的泥土和落叶的样本交给新来的实习生陈刚送往微痕组检验室,并再三嘱咐要尽快知道检验结果。然后戴上口罩和手套,埋头在一大堆杂物中间翻来覆去地寻找着任何可能有用的证据,即使是一片莫名的塑料碎片,对于整个案件来说,也许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证物。

收获有很多,一个用过的避孕套和一对圆形耳环,一些空易拉罐和烟头之类的东西,经过筛查,有很多都被排除了,而最有价值的,是一对离尸骨最近的圆形耳环。由于圆形耳环属于金属质地,所以,耳环背后正中央的地方,还能找到一小块残留的早就风干的人体组织。正因为耳环的保护,它们才没有被细菌分食干净。但是这块人体组织却已经失去了用来提取DNA的意义,因为它在室外所停留的时间太久了,没有一个法庭会接受这份DNA检验报告来作为呈堂证供的。

尸骨周围没有找到任何腐烂的纤维物质。也就是说,死者在被埋进那个浅浅的墓穴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全身赤裸的。那么,再结合那只用过的避孕套来看,也并不排除死者遭受到性侵害的可能。可是,要想在早就已经风干的骸骨上找到性侵害的痕迹,可能性等于零。至于避孕套中所采集到的人类生物样本的有效性,她的心里更是没有底。

想到这儿,章桐不由得双眉紧锁。她知道,虽然说很多大学校园里茂密的树林深处都会被校园情侣们拿来当做露天的约会野合场所,但是,这并不能就此推断这个用过的避孕套在尸骨旁边被发现纯属巧合。

目前最主要的,就是确定死者的身份和死因再说!

章桐站起身,走到验尸台的边上,伸手打开了头顶的照明灯。

“章主任,你认为死者有多高?”在章桐的示意下,身穿工作服的陈刚把装有骸骨的轮床推到验尸台边上,并排放置,然后抬头看了章桐一眼。

“在现场的时候,我清点过骸骨,缺少了部分胫骨和另外一根股骨,所以,目前来看,就只能通过脊椎的长度来推测了,应该不会超过163公分。”章桐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术袍外面系上一条塑料围裙,“先把骨架复位,然后照X光。我们只有骨头,伤情就只能通过骨头来判断了。我们能做多少就尽力去做吧。”

“在学校,你都做过这些吗?”过了一会儿,章桐不放心地问,“我刚才看你的批准函上,学位是M.M(医学硕士),你怎么会想到下基层的?这个学位上办公室足够了。”

陈刚微微一笑,低头,含糊地说:“我喜欢这个职业。章主任,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做事的。”

X光片出来后,章桐把它们一一贴在了灯箱上。看着这一连好几张X光片,章桐陷入了沉思。她并非人类学家,但是眼前的这几张特殊的X光片也让她看出了很多问题。

片刻之后,她关上了灯箱的照明,然后走到验尸台边上,看着被整齐地安放在洁白的床单上的骸骨,神情愈发严峻。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解剖室的门被人应声推开了,阿城快步走了进来,拽了一件工作服套上后,直接就来到验尸台边上:“章主任,对不起,刚开完会,所以来晚了。情况怎么样?”

话刚说完,他一抬头,这才注意到站在验尸台边上的陈刚:“你是?”

章桐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新来的实习生,陈刚。”

“小伙子很年轻啊,大学几年级?”阿城嘿嘿一笑,“章主任,你这儿总算有点人气了,这么年轻的实习生,会选择来你这里,真叫人羡慕啊。我们那边今年可是一个愿意来的都没有,我都快磨破嘴皮子了,也没有人理我。”

章桐瞪了阿城一眼,伸手指了指陈刚:“人家可不是大学几年级,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M.M,资历不错的!”

阿城感到有些吃惊,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正在埋头整理工具的陈刚一眼。

“对了,你这么早来做什么。这是尸骸,不是尸体,再加上骸骨并不完整,我这边没那么快出结果的。”章桐头也不抬地伸手从工具盘里抓过一把透镜,仔细查看起了白床单上的骸骨。

“还不是上面催得紧啊,我也没有办法。我的章大主任。不过,有什么先告诉我的吗?我好回去应付一下,要知道,这几天我们顶头上司的脸上可一直是阴沉沉的,谁都度日如年啊。”阿城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哀求的味道。

章桐当然明白阿城为什么会这么说,自从接到那个装着人体眼球和一朵干枯的雏菊的神秘纸箱后,不只是副局长,整个局里大家的心都是悬着的。就像踩着一根钢丝,只要有一步走错,媒体就会随时随地蜂拥而至,至于死者的身份,全局上下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而作为其中重中之重的重案组的压力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我尽力吧。”章桐瞥了一眼阿城,叹了口气。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具女性的遗骸,因为它的盆骨比较大,而相对于一般男性来说,盆骨要小将近四分之一。这是因为女性需要生育后代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顾及到陈刚初来实习,怕他难以接受自己较快的语速,章桐讲述得格外仔细,她伸手又拿起了遗骸的股骨:“其次,她是成年女性,但是年龄不会很大,因为股骨和髌骨并没有看见关节炎的迹象,而女性一旦过了四十岁,通常就会有轻微的关节炎症症状。可是,死者的胫骨和腓骨的生长仍未与骨干完全结合,这一点很明显地可以从髌骨上看出来,所以,死者年龄可以大致定为17到27岁之间。”

“相对于此,死者的脊柱部分,却有明显的变化,她的脊柱受过伤,脊椎有明显的凹痕和退化,这是腰椎间盘突出的典型症状。由此判断,死者生前曾经做过重体力活或者长期伏案工作。而死者的耻骨,也有一定的成熟度,生长已经接近末期。”她放下了缺损的股骨,绕着验尸台转了个圈,来到遗骸的头部,左手拿起颅骨,右手指着颅骨顶端,“你们看这里,头顶缝隙清晰可见,而通常我们女性成年后,也就是35岁左右,这个头顶的缝隙就会彻底消失。所以,她的年龄不会超过34岁。”

略微迟疑一会儿后,章桐抬起头,看着阿城:“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综合这些因素,再加上死者发育完全的口腔和牙齿,我得出结论,死者的年龄段是27到34岁之间,算上误差额度的话,应该不会超过38周岁。”

阿城很认真地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下了章桐有关死者年龄的推论,然后头也不抬地追问:“死者身高大概是多少?”

章桐想了想,说:“我刚才说过,从脊柱长度判断,应该不会超过163公分。”

“那死者是否属于他杀?”

“是,虽然说具体死因我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全身曾经遍布刀伤!”

“是吗?”阿城一脸疑惑地看着章桐。

章桐点点头:“没错,不只是锁骨,就连脊椎骨和肋骨都遍布刀伤,我数了一下,现有的骸骨上,至少有五十八处刀伤,至于那些只是在肉体上的,就没有办法计算了。而且,根据刀伤的位置和力度来看,共有四十七处刀伤,都集中在了死者的后背部位,也就是说,有很长一段时间,凶手是站在死者后方实施的这些攻击。因为受到这些攻击的时候,死者所采取的是不同的姿势,所以,刀伤几乎遍布后背,锁骨和后腰部都被穿透了!”

为了能有更直观的描述,章桐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握拳,做出了凌空劈刺的举动,仿佛凶手行凶时恐怖一幕的再现。阿城的脸色愈发难看。

“章主任,那么,凶器的种类可以辨别出来吗?”

章桐伸手拿起一根缺损的股骨,指着上面的刀痕说道:“你看这上面的几道伤痕,是擦着股骨中央过去的,在上面留下的痕迹浅显并且有抖动的迹象,也就是说,这是一把刀刃很厚,很小的刀,却又非常有力,因为只有这种刀具的不稳定性,才会在骨头上留下这种痕迹。我们法证微痕那边可以根据刀的弹性所产生的痕迹弧度来计算出刀刃的具体厚薄度,从而判断出刀的确切种类。”“多久能有结果?”

章桐放下了股骨,一脸苦笑:“这个要法证的微痕组才能做,我这边没这种仪器设备。一周后能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我通知他们优先处理吧,但是我不保证有结果。因为这个实在是做得不多,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阿城的脸上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那死者的死亡时间有结果吗?”

“微痕组有关尸体周围的土壤检验报告还没有到,从手头的证据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年左右。因为我们地处南方,空气比较湿润,湿度大,再加上尸体所处的是浅坑,没有被深埋,所以,受到气候和外部条件的影响就更加显著,尸体腐败所需要的需氧菌活动愈发频繁。死者体形虽然并不肥胖,但是也是处于中等的体型,所以速度不会很慢。”

阿城飞速地把章桐话语中的要点一一记录下来,临了,抬头不甘心地问:“章主任,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有件事,对你们寻找尸体来源应该有一定的帮助。”说着,章桐又一次拿起了死者的颅骨,伸手指着牙床说,“死者的生活中肯定有过一定的变故,有可能是经济上的。你看这牙齿,她曾经用心整理过,还是正规的牙医的作品,所做的烤瓷非常精致,但是现在看来,周围却又有一定的缺损迹象,也就是说,死者后来任由其腐烂,并没有每年去修补检查。还有就是,死者补过门牙,缺了五颗臼齿。牙齿上遍布黑斑,很显然死者生前有吸烟的嗜好,而上下牙床的咬合力也有一定的缺损。”

章桐示意陈刚把装有现场找到的那对圆形耳环的证据袋递给了阿城:“这是死者颅骨边上的泥土中发现的,目前还不能完全肯定就是死者的物品,因为发现死者的时候,她全身应该是赤裸的状态,也有可能凶手在脱去死者身上的衣物时,遗漏了她的耳环。而耳环背后的那部分人体组织,因为时间太长了,做DNA提取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你们确认尸体来源时可能会用得上。等会儿我会把相片给你传过去。”

“还有,就是现场发现的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我个人觉得可以参考,但是没必要列为重点。原因很简单,第一,它是在离尸体比较远的地方发现的,在土层表面,按照常理推断,如果凶手侵犯了死者的话,不会随意丢弃留有自己生物检材样本的避孕套。第二,因为已经受到了污染,而避孕套保护层也有破损,里面蛋白质含量丰富的生物检材样本早就失去了检验的价值,所以,只能作废。说实话,在案发现场这样的环境下,我根本就无法提取到完整的可以用来进行比对的DNA样本。针对这个在案发现场周围发现的证据,我的结论是,死者在生前,可能遭受过性侵害,也可能没有,基本可以忽视。”

阿城无奈地点点头:“那地方,我知道,现在的大学生精力旺盛的有许多,可以理解,我备注一下吧。”

“再结合前面我跟你所说过的死者患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来看,死者在后半生中,肯定为了生计四处奔忙或者是大量的案头工作,才会有腰椎间盘突出症。她受过很大的打击,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非常低沉,没心思去继续做牙齿的修补和养护。”章桐神情严肃,双眉紧锁。看着眼前在验尸台上的无声的白骨,她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悲凉。

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竟然给她最终带来了死亡?

提着重重的军用旅行袋,顺着幽暗狭长的小巷子转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又要这么做——把女孩一个人留在那么冰冷的地方。他开始觉得自己很残忍。

可是,随之而来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呆若木鸡。

小巷子的尽头是一片早就已经荒废了的土地,从四处散落的残缺砖瓦碎片可以看出以前似乎曾经用来做过工地,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荒废的,没有人知道,它的荒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因为它显然已经毫无利用的价值,放眼看去,杂草丛生,说不上名字的废弃物被抛得满地都是,而上游岸边的服装厂漂洗牛仔裤所产生的蓝黑色脏水更是在这片土地上肆意横流,有那么一刻,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因为这和他念念不忘的那块曾经给过他温暖的避风港完全搭不上边。当他费尽心机、气喘吁吁地拖着装有女孩尸体的那个沉重的军用旅行袋,穿过不见人影的小巷子,终于站在这片曾经很熟悉的土地上时,他的心都凉了,以至于想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来错地方。

为什么一切就会改变得这么快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变得有些婆婆妈妈的,一些莫名的伤感时常会不经意之间蹿进自己的脑海里,他为此感到很是苦恼。他在梦里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过这个地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不会改变,因为,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可是,如今,他却已经几乎不认识这里了。

他感到很是失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但是他却又必须把她放在这里,因为再要想换个地方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尸体已经开始有腐烂肿胀的迹象,很显然自己精心配置的药水已经再也无法减缓尸体的腐烂程度,女孩身上逐渐散发出的浓烈而又腥甜的恶臭味会在不经意之间充满自己的鼻腔,让他作呕。而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他非常清楚此刻正是临近年关,提着这个装有尸体、散发着臭味的军用旅行袋满大街晃悠的后果会是什么。他不能也不敢去打这个赌。过去的他错的已经够多的了,而他为之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

所以,他压抑着内心的愧疚,走到黄褐色的杂草丛中,轻轻拉开旅行袋,忍着恶臭,把尸体抱了出来,解开裹在女尸身上的毛毯,然后把她平放在地面上。

毛毯虽然很廉价,但是吸水性很好,可以防止尸体在腐烂过程中体液外流。

夕阳如血,在天边渐渐逝去,最后的阳光在女孩略微肿胀变形的脸上涂抹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抚摸着那早就已经冰冷的面颊,他嘴里喃喃自语,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意: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但是我又必须这么做。所以,如果你见到了她,请一定替我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去见她的,叫她等着我。”

临了,他幽幽地长叹一声,把用来裹尸体的毛毯重新又叠好,塞回旅行袋,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又一次走进了那幽暗狭长的小巷中。直到身影消失,他都没有再回头朝尸体躺着的地方看上一眼。

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

3.伤痛的记忆

公交车缓缓停了下来。男人走下车,轻轻松了口气,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的年龄并不大,才四十出头,但是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他自己的感觉也是如此,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他这个年龄所不应该有的皱纹,而鬓角斑白的头发更是让人不会相信他的真实年龄。他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掏出一本黑色的笔记本,打开,仔细核对了一下地址,确定无误,这才重新又放了回去。然后一脸凝重地走进了警局的大门。

和众多报案者不一样的是,男人并没有一进门就急着四处寻找报案室,也没有去指示牌前查询自己所要去的地方,站在人来人往的报案大厅里,他迟疑了好一会儿,直到和保安狐疑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才仿佛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向保安所在的值班处走了过去。

“您好,我找章桐,章法医。”男人故作轻松地在自己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保安王伯一愣,目光又一次上下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你找章主任?你是?”

男人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是的,我找章桐,她是法医。她现在还在这儿工作吗?是不是已经被调走了?”

“那倒没有,”王伯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了许多,顺手拿过了案头的访客登记簿,同时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语速飞快地说,“她还在我们这边工作。但是现在可能没时间,这几天都很忙。你找她有什么事吗?有没有事先打过电话?我先帮你登记一下。”

“是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我,我找她有急事。我没有她的电话。可是我真的找她有急事。麻烦你,能不能帮我打电话通知一下?”

王伯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想了想,伸手抓过了桌上的电话机,边拨打分机号码边顺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东伟。”

“哦,好的,”在一遍又一遍地等待法医处电话被接通的时候,王伯和刘东伟攀谈了起来,“小伙子,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那你肯定认错人了,今天是我第一次来你们这个地方。”刘东伟憨憨地一笑,神情显得很疲惫。

“不对,我就是在哪里见过你,……等等,我想起来了,就是这里,你也是来找章法医,不过那是两年前了!”话音刚落,王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惊讶地看着值班台前风尘仆仆的男人,“你和已故的刘检察官是什么关系?”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看向了别处,幽幽地回答:“你也认识他啊,这就不奇怪了,他是我弟弟,我比他早出生一刻钟。”

“你和他长得真的很像!”章桐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跟我提到过他还有一个哥哥。”

刘东伟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轻轻搅动着手里的小汤匙,棕黑色的咖啡液体在杯子里不停地打转。

咖啡馆的窗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起,无声无息地飘起了漫天的鹅毛大雪。

咖啡很苦,章桐注意到刘东伟并没有加糖,纯黑咖啡,在他看来,却犹如一杯毫无滋味的白水。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章桐无从得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虽然长着和刘春晓几乎一般无二的脸,却有着和后者截然不同的经历。

咖啡馆离警局并不太远,只是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步行的话,最多只要几分钟的路程。刘东伟难得来一次这个城市,又正好是午休时间,于是,章桐给实习生陈刚交代了一下工作后,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你弟弟……”章桐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两人之间的话题,也不知道刘东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她欲言又止,心头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尴尬,“你叫什么名字?”

“刘东伟,东方的‘东’,伟岸的‘伟’。”刘东伟微微一笑,“章医生,哦,对不起,我还是习惯叫你医生,你不会介意吧?”

“没事,其实,你叫我‘章桐’就可以,叫‘医生’的话,未免有些太正式了。”

“好吧,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弟弟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你的专业知识能够帮我解开案子的谜团。”刘东伟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亮晶晶的东西,“我可以信任你。”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感到很诧异,她不明白刘春晓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是法医,没错,但是我不是警队人员,我也没有权限干涉任何案件的处理,我所做的就只是尽我所能去提供事实依据。这一点你必须清除。”

“我所需要的就是这个。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我弟弟跟我说过,我可以完全信任你。”说着,刘东伟打开随身带着的黑色挎包,取出一个棕黄色文件夹,放到桌上,轻轻推到章桐面前,“你先看看这几张相片再说。”

章桐打开文件夹,心顿时一沉。这几张相片所呈现出来的场景,她太熟悉了。冰冷的尸体,不锈钢的验尸台,整齐的工具盘,而最后一张,是一个老人斜靠在公园椅背上的尸体。

“你从哪儿拿到这些资料的?”章桐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刘东伟,目光中充满了警惕,“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这些都是案发现场的相片,你到底是怎么拿到手的?”

刘东伟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他伸出右手食指,敲了敲文件夹,小声说:“下面是案件的所有资料,包括尸检报告在内。至于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你别担心,竹南警局有我的同学,我只是觉得这个案件很可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请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章桐还是难以打消内心深处的疑虑,她想了想,毅然合上了文件夹:“不行,你不把事情原委告诉我,我就不能看这个案子的相关资料,这是违反规定的。还有,”说着,章桐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刘东伟面无表情的脸,“你究竟是谁?刘春晓为什么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提到过你?在这些问题没有找到答案之前,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不会去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刘东伟突然伸出双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回摸索着,没多久,当他的双手再次放下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根带有吊坠的银色链子,他轻轻打开吊坠,里面是两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许发黄的小相片:“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父母亲很早就离婚了,弟弟跟了妈妈,我被父亲带走了,去了竹南。左面的是我,右面的就是我弟弟。你是法医,遗传基因之类的东西,不用我解释得太清楚吧。”

章桐看着坠子上的小相片,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长大后,我们偶尔还有书信往来,但是因为父母亲的缘故,所以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离婚后就去了别的城市工作,后来,弟弟突然杳无音讯,直到半年前,我朋友才跟我说,他被害了……”刘东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对不起。”章桐犹豫了,从眼前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的压抑和痛苦,她一声叹息,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这个死者,你认识,是吗?”

“他是我前妻的父亲。生前是竹南中学的物理老师,他是个好人,对我有恩。”

“跟我说说你所知道的这件案子的经过,还有你心中的疑虑。”章桐的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

“我们老家在竹南县,是个小县城,位置非常偏僻。对外交通也很不方便。所以,时常就会有一些所谓鬼神之说的出现。这个案子发生在一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有接到电话回去。我前妻因为家中有事,所以她的母亲就去我前妻那里照料,家里也就只留下老人一个人独自居住。出事的那天,我前妻的父亲被人发现死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满嘴鲜血。在他的嘴里和身体里,发现了几条小蛇!”

“蛇?”章桐惊讶地张大了嘴,“还活着吗?”

刘东伟点点头:“没错,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得很清楚——蛇,还活着!”

“事情后来怎么样了?”章桐突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蛇。

“因为老家没有专业的法医解剖,而我前妻的母亲也因为观念的缘故,不同意尸体解剖,所以,只是在当地的竹南县城火葬场附属殡仪馆做了一个初步的尸体表面的检查。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情况能够用来证明死者是被他人所害。后来,警局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调查这个案子,但是因为始终都找不出被害的原因,而死者的身上也没有被劫财的迹象,一番走访调查得知死者生前的为人又是很好,所以,上个月,这个案子被宣布结案,案件被定性为是——意外。”

“意外?”

刘东伟点点头:“是的,意外。具体来说,就是老人因为疲惫,回家的途中,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休息,结果睡着了,无意间让蛇钻进了肚子里,咬掉舌头,造成窒息死亡,所以,官方来说,这是——意外。”

“那你的看法呢?”章桐奇怪地问。

“一年前案发的时候,已经是快秋末冬初的季节,一般来说,蛇这一类型的冷血动物都已经快要冬眠了,所以,不可能会出现这种被蛇咬断舌头死亡的意外。还有一点就是,案发现场的周围,据我所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类似的蛇类等爬行动物袭击人类并且致死的事件,别说是秋冬季,哪怕是夏季,也没有发生过。”刘东伟向后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双眉紧锁,神情凝重,“我怀疑他是被害的,但是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就通过在警局工作的朋友拿到了已经被封存归档的卷宗过来找你了。希望你能帮我解开这个谜团。”

章桐仔细翻阅着文件夹中的卷宗,因为没有进行尸体解剖,所以所谓的尸检报告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和不超过一百个字的报告总结。

章桐却沉默了,因为她很清楚,案发现场的尸体对于法医来说,几乎意味着全部的信息来源,如今尸体没有了,自己光靠几张尸体表面的相片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看章桐半天没有说话,刘东伟不免有些许担心,他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问:“情况怎么样?”

章桐摇摇头,把卷宗合上了:“光凭这个不行,我还需要别的证据。”她想了想,补充说,“有没有X光片?一般尸体表面检查的时候,都会拍摄全身各个部位的X光片以备留档,这是操作规定,还有尸体上所发现的蛇的类别样本。”

“这个没问题,我可以马上通知我朋友快递过来给你。”说着,刘东伟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章桐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站起身,说:“我要回去工作了,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刘东伟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在餐巾纸上快速地写下了一长串数字,然后递给章桐:“谢谢你,章医生,你愿意帮我,真的万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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