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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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京后,我们仍然继续来往,我也打算和她结婚,不过,由于在东京的情况和孤独的异乡巴黎不同,安荣身边经常围绕着一群追求者,再加上她的个性活泼外向,我们很自然地就黯然分手,后来就听说她结婚了,而我们有一阵子没再见面。

我和阿妙结婚时是二十六岁。当时良雄在府立高中(现在的都立大学)车站前的和服店工作,这段姻缘就是在半开玩笑的情况下结成的。那年母亲不幸病逝,遭受丧母之痛的我,在寂寞的煎熬下,根本不想过问对方是什么人,而且我已经继承家业,也算得上是个有资产的人,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不过,命运之神可真会作弄人,就在我结婚数月后,突然在银座遇到久违的安荣。仔细一瞧,她还带着小孩。我说:“你果然结婚了。”她却回答:“已经和先生分手了,目前在银座经营一家画廊兼咖啡馆。店名是根据一个难忘的地方取的,你要不要猜猜看?”我说:“难道是梅迪西?”

她答道,“不错!就是这个名字!”

我把自己的作品全部委托她代售。当然,销路并不好。她虽一再劝我举行个展,但是我一向不热中二科会或光风会等艺术奖,所以一直没有多大表现,自然没有什么名气,更何况我一向最讨厌自我宣传。她也来过我的画室,我还为她画了一幅肖像,准备将来若是在梅迪西举行个展时,把它列入作品中。

安荣是明治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生的射手座,她儿子平太郎是明治四十二年(一九零九年)生的金牛座。她曾经暗示我:说不定平太郎是你的儿子呢!也许这只是一向爱开玩笑的她的一贯作风,不过,仔细算起来,时间倒也符合。而且,她特地取“平”字,似乎也显得颇有含意。要是她说的是事实,那也只能说:一切都是命!

我是一个旧式的艺术家,对于最近流行的毕卡索或米罗等艺术家的前卫性作品,一点兴趣也没有。对我而言,只有梵谷和摩侯的创作,才是我心仪的好作品。

我深知自己的观念较保守。可是,我素来偏好能让人深切感受到“力量”的作品,缺乏力量的绘画,在我眼中只是加上绘画涂料的木板及布匹罢了!不过,若是能让人深切感受到“力量”的作品,就算是抽象的东西,只要能够让我理解,我还是能接受。因此,毕卡索的一部分作品,或以自己的身体为画布的隅江富岳,都还是在我喜欢的范畴。

不过,我认为技术是创作时的必要条件。艺术作品当然应该和孩子把泥巴丢到墙壁上的结果截然不同,与其去欣赏那些所谓抽象派画家的作品,我觉得车祸后残留在马路上的轮胎痕迹,反而更能令我感动!印在石子路上的强烈轨迹、鲜红的裂痕、或是由碎石里渗出来的血滴、形成强烈对比的黑白线条……这些都具备了完美作品的条件。也可以说是除了梵谷及摩侯的创作外,也能令我感动的作品。

我将过去的自己说成古板保守是另有目的的。我喜欢雕刻,可是我却是属于喜欢人偶甚于塑像的人。在我眼里,塑工十分精致的金属雕塑像,只是一堆废铁。总而言之,过于前卫的东西,我都不能接受。

年轻时,我在府立高中车站附近的一家洋装店的橱窗里,发现了一位魅力十足的女性。虽然她只是人偶模特儿,却让我深深着迷;我每天都要到那家洋装店的门口看看她。只要有事必须经过车站前,不管必须绕多么远的路,我都会特意经过那家店,甚至有过一天去看五、六次的纪录。因为我持续欣赏了一年多,所以她穿夏装、冬装、春装等的模样,我都不曾错过。

要是事情发生在现在,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要求店主把她让给我,可是,当时我只是个小毛头,而且又非常害羞,那种话实在说不出口。此外,当时我也没有钱。

我向来不喜欢烟雾迷蒙的地方,更无法忍受醉鬼的破锣嗓子,所以很少涉足酒店。不过,那时我却经常去一家叫做“柿之木”的酒店。因为里面有位老主顾,是制造服装人偶模特儿的业者。

有一次我藉着几分醉意,要求那个人让我参观他的工作室。当然,那里并没有登纪江,也找不到具有她的百分之一魅力的女人。也许在一般人看来,那间工作室里的所有人偶,无论是容貌或体态,都和登纪江相羞无几。然而,我却一眼就看出其间的差异。其价值的差异,就如同珍珠链和铁丝圈一样。

登纪江就是我为那位模特儿取的名字。因为当时有位叫登纪江的当红女星,和那个模特儿的脸十分神似。我被那个没有生命的登纪江迷住了,不论白天或夜晚,她的倩影总是浮现在我眼前。我写了许多赞美她的诗,也开始依照记忆中的影家偷偷地为她作画。如今回想起来,那正是我展开绘画生涯的起点。

那家服装店的隔壁是一家生丝批发店,经常有载货的马车在那里卸货。我可以装成在观看马车,然后一面欣赏登纪江。她那优雅的脸庞、栗色的秀发,那发丝看起来有点僵硬;纤细的手指,还有顺着裙摆下来的小腿曲线,即使已经过了三十年,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我曾经见过她在橱窗里等待换衣服时的全裸模样。当时内心的震撼,实非笔墨能形容,就连以后有了男女经验时的内心感受,也远不及那次来得强烈。那一瞬间,我双膝抖颤,几乎站不稳。

看过登纪江全裸的模样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非常迷惑于为何女性的下体会长毛,更不能明白下体内部所拥有生殖机能的意义与价值。老实说,在我的人生里,因为登纪江而改变的部分,实在多不胜数。例如:我偏好发丝粗硬的女性、特别容易感受到哑女的魅力。有如植物般,动也不动的沉静女性,很容易让我对她们的肉体产生想家力……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的艺术观了,显然的,我欣赏女性的角度,与我的艺术观背道而驰。连我自己都觉得奇异。这从我同时热爱摩侯和梵谷两个画风明显相异的画家,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也想过:如果我没有遇到登纪江,或许我的艺术观和欣赏女性的角度,就会出现一致的情况了。

我的前妻阿妙,就是一个像植物一般的、像人偶一样的女人。但是,我体内的另一个我,却以艺术家的内心激情,追求我的另一个妻子胜子。

我和登纪江之间的感情,算得上是我的初恋。然后,在那个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三月二十一日,登纪江竟然自橱窗里消失了。那是春天,也是樱花开始吐蕊的时节。

当时,我内心的冲击,真是无法描述。我觉得一切都变成幻影,心痛难愈。不,不只如此,经历了这件事,我也醒悟到目前我所拥有的一切,终有一天会失去。因此,我跑到欧洲过着自我放逐的生活。我之所以选择欧洲,是因为登纪江的气质,很接近我当时看过的法国电影。我抱着几分期待,心想到了法国,说不定能遇到和登纪江相似的女子。

几年后,当我拥有第一个女儿时,便毫不犹豫地将她命名为登纪子。因为,她的生日和登纪江自橱窗消失的日子相同,也是三月二十一日,我深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命运安排而迷惘。

于是,不久后我就相信橱窗里的那个登纪江,也是牧羊座的。同时,我也相信橱窗里的登纪江永远无法属于我,所以她投胎转世,来做我的女儿。所以,我知道女儿登纪子长大以后,那张睑必然会愈来愈像登纪江。

不过,这个女儿的身子却很虚弱。

走笔至此,我不禁为自己第一次注意到这件事而感到惊讶。我最疼爱登纪子,而正由于她的身体不健康,所以我是不是因此下意识地想为她创造和她完美的脸庞相称的肉体呢?

的确,我也察觉自己单恋着登纪子。登纪子是牧羊座,不过,因为她生于火与水交界之日(牧羊座的守护星是火星,前一个双鱼座则是水星,三月二十一日正好是这两个星座交界的日子),可能有点躁郁症的味道。每当她闷闷不乐时,我一思及她娇弱的心脏,便无法克制内心的怜爱之情。我必须坦白地说,那种感情绝对超过父女之情。

除了长女和荣,以及两个侄女冷子与野风子之外,我都分别为女儿们画过半裸的速写。登纪子的身材不大丰润,右下腹有颗小痣。当时,我确实想过,要是登纪子的身材也像她的脸蛋那么完美,那该有多好啊!

其实登纪子的身体并不是最瘦弱的。或许友子的身体,与我没有见过的冷子与野风子的身体,比登纪子更加羸弱。我对登纪子的感情,完全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我深深爱着她。

仔细想起来,我的亲生女儿,除了登纪子以外,只有夕纪子,所以我特别爱登纪子,也不算太不自然吧!

我对于青铜做的人体雕塑作品完全不感兴趣,但是有一件唯一的例外。数年前,我再度到欧洲旅行,在我眼中,罗浮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雷诺瓦或毕卡索的东西也不会感动我,更别说是罗丹的雕刻。但是,当我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参观了一位名叫安德列·米佑的无名雕刻家的个展时,受到极大震撼。参观那次个展之后,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让我几乎有一整年的时间完全丧失了继续创作的勇气。

展览会场是在一个弃置已久,几乎成为废墟的旧水族馆内。从电线杆上垂下来的男人的尸体、放在马路旁边的母女尸首,似乎都飘散出已经腐败的强烈尸臭。(大约一年后,我才走出那个震撼,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展览,我所见到的只是雕塑的作品,不是真的尸体。)因恐惧而扭曲的五官、因为面临死亡时的痛苦,而激起的求生意志、喷张的肌肉……人们垂死时挣扎的模样,淋漓尽致地被刻划出来了。那种逼真程度,让我忘却眼前的尸体只是一座金属制造的作品。按理说,铜像应该具有柔和的曲面和单色,可是那些作品呈现出来的量感,却令人忘了这些。最精采的,是一个溺死的作品。一个男人站在水中,用力按住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把他的头投进水里。那男人临死前,口里还吐出一串串连成细锁链般的水泡。好像是为了让参观者看得清楚一点,那个作品放在真的水槽内,是整个幽暗的会场里唯一的明亮之处。

那简直就是杀人事件的现场。在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那种震撼的经验!

参观完那个展览之后所产生的虚脱感,大约持续了一年左右。我觉悟到潦草的创作绝对无法超越那种作品,于是下定决心创作阿索德。我相信创造阿索德的艺术成就,必然可以凌驾其上。

我还必须留意狗的动静。在那个死亡的艺术展场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哀像。当声音的频率超越两万赫兹以上,人的耳朵是听不见的,但是狗却可以听到三万赫兹的尖锐高音或还未成声的尖叫。而走在我前面的妇人手上抱的约克夏敏感地做了反应,它确实听见了。

制作、放置阿索德的场所,必须利用精确的数学计算方程式来推算。

如果只是制作,那么大可使用我现在的画室。但是,一旦六名少女同时失踪,我的工作室一定会成为调查的对象。就算警察不来查问,胜子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因此必须寻找一个新房子。制作阿索德的地方必须也是放置阿索德的场所。地点若在乡下,就不用花大钱,而且我也担心在阿索德完成之前,或在我死之前,这本手稿就被发现,所以在此我不写出明确的场所,只能说是在新泻县。

这本小说说起来是阿索德的附属品,所以我认为它应该和阿索德一起被放在日本帝国的中心。这本小说是不该被单独看到的。为阿索德提供身体的一部分的六位少女所残留的身体,则应该被归还于日本帝国中各星座所属的场所。

我认为应该根据土地所产的金属,来决定该土地所属的星座。亦即产♂(铁)之地为牧羊座,或属于天蝎座。产⊙(金)之地为狮子座。同样地,产Э(银)的地方属于巨蟹座,产Ч(锡)的土地为射手座,同时也是双鱼座所支配的土地。

依照这个想法,登纪子的残肢应该放置于属于牧羊座的产♂之地,夕纪子的残躯应放在巨蟹座的产Э之地,冷子的残躯置于处女座产Ю(水银)之地,亚纪子的残躯应置于天蝎座产Б之地,此外,野风子则放在射手座产Ч之地,友子放在水瓶座产h(铅)之地。如此一来,阿索德才能成为空前的伟大创作,赋予她身上的神奇力量,才能尽量发挥。这项工作任一环节都不能稍有疏失,只有一一完成,才能成就“玛格奴斯·欧普斯”。

究竟为何要创造阿索德呢?那并不是像我画西洋画那样,是一种个人的即兴创作行为。我对艺术的执着及美的憧憬,当然是永无止境的,然而,我创造阿索德,却不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执着与对美的憧憬。阿索德不同于一般作品,她是我为大日本帝国而创造的。日本帝国已经误入歧途,创造了错误的历史。不自然的皱折在历史年表上处处可见。如今我国正在创造史无前例的大皱折,长达两千年的过错,现在是付出代价的时候。如果再走错一步,日本就会从地球仪上消失。亡国的危机已迫在眉睫,为了拯救国家,我才决心做此空前的创举!

不用说,阿索德在我心目中,不但是美的化身,同时也是神,更是恶魔。她是一切咒术的象征,也是所有魔法的结晶。日本人只要把国家的历史回溯到两千年前,就不难发现类似我的阿索德之存在。不用说,那就是卑弥呼(译注:古代日本邪马台国女王,据说能通鬼道、惑众人)。

在西洋占星术中,日本帝国属于上天秤宫。由这点看来,日本人本来应该是个性开朗,喜爱庆典活动及社交活动的民族。后来,由于受朝鲜系民族的支配,更进而受到中国儒教文化的影响,于是孕育出极端压抑,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看来略带阴郁的民族性。

就拿佛教来说吧。日本的佛教经由中国传入,原来的佛教教谕几乎完全丧失。我甚至认为日本也不应该向中国学习汉字,因为汉字实在太复杂。总之,我认为日本帝国应该恢复邪马台国时代的女王制,才是正道。

日本是个神国,物部氏的主张是正确的。舍弃重视契、袯,以及利用太占来测知神意的传统日本,却听信受外国思想洗脑的苏我氏之花言巧语,而中途改信佛教,其报应一定会出现在后来的历史中。

就这一点而言,日本的民族性和大英帝国也许有共通之处。日本的武士道精神若放诸海外,大约只有大英帝国的骑士精神足以相提并论。

失去卑弥乎的现在我的阿索德将是未来拯救日本帝国的圣者,所以必须准确地置于日本的中心。至于那个中心究竟在哪里呢?由于日本的标准时间,是以通过明石的东经一百三十五度为基准,因此似乎可以将之作为日本国南北向的中心线。不过,我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无稽。若是借用那个尺度,日本帝国的中心线,很明显地应该是在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

日本列岛像一张美丽的弓,但是弓内到底涵盖了哪些领域却很难断定。一般认为位于最东北的,应该是堪察加半岛前的千岛列岛;最南端的最小笠原诸岛南方的硫磺岛。不过,我认为应该是冲绳群岛的波间照岛,因为以纬度来论的话,它处于更南的位置上。硫磺岛之所以被重视,是因为这个岛是日本帝国的“箭头”。

日本帝国像被维纳斯支配的天秤座,其版图形状如弓,具有优美特质。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世界地图,都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像日本这样以优美弧线连成的美丽列岛。其形状令人联想到匀称姣好的美女曲线。搭在这个弓形岛上的箭,是延伸至太平洋的富士火山带,箭尖端发光的宝石就是硫磺岛。所以,这个岛对日本帝国而言,未来将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至于搭在日本列岛上的箭,以前也曾发射过。沿着地球仪缓缓而行,可以通过澳洲下方,掠过南极之侧,贯穿好望角,至于南美方面,则可连接巴西。巴西是日本移民最多之地。若再往前进,则能通过前述的大英帝国,再穿越亚洲大陆,返回日本。

日本列岛东北端的位置,也应该正确地记住。千岛列岛的大部分,应该包含在日本列岛中。虽然有很多人认为幌筵和温尔古丹岛也是日本领土,可是这些岛都在堪察加半岛附近,而且由于面积较大应属于大陆,故应把春牟古丹岛以南的诸小岛列入日本领土。这样计吐夷岛和罗处和岛之间的区划,说不定就能有个公断。不过,既然自古即命名为千岛列岛,故其大半应视作日本列岛的一部分。否则,和南方的冲绳诸岛就无法平衡。这些小岛群,可以比做装饰弓的两端之流苏。籍着这两条流苏,把日本列岛这张弓,自大陆垂挂下来。

春牟古丹岛的东端是东经一百五十四度三十六分,北端是北纬四十九度十一分。其次是西南端,西端是与那国岛。这个岛的西端是东经一百二十三度零分。

如前所述,日本帝国的南端应视为硫磺岛,不过,对于真正的南端也不妨顺便一提。那就是位于与那国岛东南的波照间岛。此岛南端的纬度为北纬二十四度三分。硫磺岛的位置则为岛的南端为北纬二十四度四十三分。

接下来关于东西方位,若以东端的春牟占丹岛与西端的与那国岛为中心线,所求出的平均值来看,则为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这条线才是日本帝国的中心线。它连结了伊豆半岛的前端、新泻平原的正中央,以及向最北处膨胀的部分。

富士山脉也是大部分都在这条线(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四分),这条线对于日本帝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即使在日本的历史上,也是意义非凡。过去是这样,未来也是如此。因为我具有灵能力,所以我很了解,也可以很明确地说:这条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线,是非常重要的。

这条线的北端,有座弥彦山。据说山上有座弥彦神社。这座神社在咒术的意义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此处应该有块神石,相当于日本的肚脐。千万别小看了这个地方,日本的命运可是掌握在它手里呢。我临终前的唯一心愿,就是拜访这座弥彦山,也希望我的子孙能替我完成遗志。我经常感到这条线,尤其是北端的弥彦山在呼唤我!

这条线上,从南开始,排列着四、六、三这三个数字。这三个数字加起来是十三,正好是恶魔最喜欢的数字。我的阿索德,将置于这个十三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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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这到底是什么嘛?” 御手洗合上书,向我丢过来,又回到沙发上躺着。

“你已经看完了?”我说。

“嗯,是梅泽平吉的手记嘛。”

“你觉得怎么样?”我兴致勃勃地问。可是,已经筋疲力尽地御手洗却只“唔……”了一声,久久没有下文。过了会儿,才说:“好像在看电话簿噢!”

“这个人对于西洋占星术的见解如何?好像有很多错误嘛!”

听我这么问,御手洗乘势摆出一副占星术权威的姿态,说道:“他的话太过武断了。因为决定身体特征的,与其说是太阳宫,毋宁说是上升官。单凭太阳宫来判断,似乎太过偏颇。不过,其它地方大致都说对了,基本常识倒是没什么问题。”

“炼金术方面呢?”

“关于这一点,我认为他有根本上的错误概念。以前的日本人经常犯这样的错误。例如把棒球当作美国人的精神修养之类的,以为没有打中球,就得切腹谢罪一样的荒谬。不过他认为不可能把铅炼成金的想法,比其他那些同行还是高明些!”我,石冈和己,一向对冠上神秘或谜等字眼的事物感兴趣,简直到中毒成瘾的地步,只要一个礼拜不看这类书,毒瘾就会发作。于是必须马上到书店,寻找封面上印有“谜”字的书。就是有这种嗜好,所以会知道像邪马台国争论、三亿元抢劫案等,至今仍留下谜团的事件。这些都是从书上得知的。不过,日本至今留下许多谜团的多数事件当中,最具有谜样魅力的,首推发生于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与二、二六事件同时发生的占星术杀人事件。

在我和御手洗因为机缘而接触的无数案件中,它是最令人难以理解,也是最异乎寻常的一个。尽管我们已经绞尽脑汁了,却一直无法做最合理的解释。这个命案的怪异、不合逻辑,而且其规模之庞大简直匪夷所思!我的说法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因为,整个日本都被卷入这个事件的谜团之中,而且,尽管全日本的能人异士都殚精竭虑,为此争论了四十年以上,直到一九七九年的现在,当时留下的谜团依然存在。

我自认智商不低,所以也想挑战这个谜团。但是在接受挑战的过程当中,却有“尚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问题”的苦恼。

在我出生时,就有出版商把梅泽平吉的小说式手记,配合事件经过的文件,编成一本“梅泽家占星术命案”,这本书不久即成为畅销书,并且引起数百名业余侦探的兴趣,展开一连串的推理辩论,形成一股热潮。但是这个命案却愈辩愈成谜,所有的人就像进入迷宫一般,始终找不到凶手。不过,这个空前诡异的事件,却反映出太平洋战争前夕的日本,成为那个黑暗时代的象征。我想这才是日本人对这个命案,产生浓厚兴趣的主要原因吧!

事件的详细经过容后再述,不过,最令人不寒而栗,以及无法理解的部分,则是手记中所述梅泽家六位少女的尸体,后来逐一在日本各地被发现,并且从那些尸体上,发现了代表其所属星座的金属元素。然而,在那些少女被推断的死亡时间点上,梅泽平吉早已死亡;其它有可能涉及杀人的嫌疑犯,全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那些不在场证明,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都不想是有意制造出来的。因此我们可以断言,除了那些被害的少女之外,所有手记中曾经提及的人物,都不可能作出那种疯狂的行为。换句话说,除了以死的平吉以外,无论在动机上或理论上,应该没有人会作出那样惊人的杀人之举!

争论的结果,最后是被“手记没有提及的外人”杀害的说法,占了上风。当时众说纷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热烈争辩的景况,就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般地激烈。总之,凡是人类想得到的答案,都有人提出来,我个人也想不出可以超越那些所谓“这个答案才是真的”的答案。

这股大家参与破案的热潮,一直延烧到昭和三十的年代(一九五五~一九六四),今年来则有奇特的脑力激荡比赛还在试图突破。市面上甚至还陆续出版了一些解谜之书,但内容总令人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原因不外乎与那件命案有关的出版品“太好卖了”。这种一窝蜂的情况,令人不禁联想到美国西部的淘金热。

其中最有开创性的言论,当然首推警政署长的意见,或是首相的看法。不过,政治人物的说法总是十分保守。比较骇人听闻的论调,则是纳粹的活人实验说,及日本境内有新几内亚食人族的说法。在这种奇怪的论调影响下,大家开始绘声绘影。有人说:真的耶!我在浅草看到那一伙人在跳舞。甚至还有人说:我也差点被他们吃了。由于日本各地都有类似的传闻,于是某家杂志社,甚至还策划了一次“人肉的吃法”之座谈会,邀集那些相信食人族说法的人和烹饪专家,畅述各人的意见。

不过,后来又出现了UFO(不明飞行物)的外星人理论。这应该算是资优生的答案。一九七九年,正是科幻小说盛行之际,不用说,它也是顺应好莱坞的科幻片潮流而生。话说回来,最近这股推理旋风再度盛行,也是为了配合好莱坞推出神秘电影的步调吧!

可是,上述的外人杀害说法,很明显地都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外人如何能看到平吉的手记,以及这个第三者(外人),有什么必要非依照手记的内容,进行杀人的犯罪行为不可呢?

关于这一点,我也曾想过:是否有人利用早已存在的梅泽手记,来达到杀人的目的?也就是说,假设有个男人爱上六名少女中的一名,因被对方拒绝而起了杀机;于是为了故布疑阵,便照手记上的方法,把其它五名少女也一并杀害?不过,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来,这个想法都难以成立。首先,六位少女在母亲昌子(即平吉手记中的胜子)的严格管教下,根本不可能有男女感情的纠纷,这是警察调查的结果。此事若发生在现代,也许还有可能,但昭和十一年那个时代,似乎难有可能了。况且,就算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个男人似乎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杀了另五名少女,再一一把尸体丢弃于日本各地吧!照理说,他应该会选择更简单的方法!

另外还有一个疑点,那个男人怎么会有机会看到平吉的手记呢?

基于这些理由,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假设。不过,包括警方在内,二次大战后却出现了一种大胆的假设:他们怀疑那是军事单位的特务机关的杰作。因为,战前军方确实执行了许多一般民众无法知悉的秘密事件或计划,只不过规模都没有“占星术杀人”的事件那么大。 至于军方对她们处以极刑的理由,也许是因为昌子的长女一枝(手记中的和荣)的丈夫是中国人,所以她有间谍的嫌疑。的确,若从这件事发生后的翌年,便爆发中日战争这一点来看,这种推论倒也符合事实。

我认为:如果想要凌驾前人的假设,得到这件空前惨案的解答,首先必须解决的事,就是突破之前那些假设所不能突破的疑点。尽管要找到凶手破案,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想要突破某些疑点,我认为应该是办得到的。不论是军方杀人的假设,或外人行凶论,毫无例外地都拥有共同的疑点。那就是:凶手为何能看到平吉的手记?以及是否有必要按照一个平民所描述的方法,做出那种残酷的杀人行为?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一向活力充沛,喋喋不休的御手洗,不知怎么地,竟然得了严重的忧郁症。因此,即使遇到了这种高度的挑战,也提不起兴趣。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为他作一番介绍。

御手洗是具有艺术天赋的人,十分情绪化,例如他不经意地买了一只牙膏,发现味道很好,就能刷上一整天;而一旦发现平常最喜欢的餐厅的餐桌,变得“毫无价值”,也会闷上三天,每天长吁短叹的。所以我不能说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的行动虽然大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即使连以后和他交往的时间也算在内的话,我想也不会再见到他如此沮丧的模样。

不论是去洗手间或喝水,他都像一头濒死的大象,行动迟缓,就连接待偶尔来占卜的客人,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惯他平日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我觉得他平常的言行,是比较令人安心的。

大约一年前,由于发生了一件事,我才认识了他,后来就经常到他的占星术教室逗留。要是有学生或客人来他的事务所,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义务助手。有一天,一位姓饭田的妇人突然跑来,自我介绍说和一件著名的占星术命案有关,是其中一位当事人的女儿;并且拿出一份不曾让别人看过的证据资料,请求协助,当时我震惊得几乎停止呼吸。只有那个时候,我才首次庆幸自己能认识御手洗,同时,对这个怪人也刮目相看起来。看来,这个默默无闻地年轻占星师,在少数人眼中,还小有名气嘛!

那时候的我,差不多都已经忘了占星术命案的事,然而,不用多久我就回想起来,而且为这突然而来的线索欣喜若狂。但是,说到我们这位重要人物御手洗仁兄,他虽身为占星术师,却不知道这么有名的占星术杀人事件。因此,我只好从自己的书架上,拿出那本《梅泽家占星术杀人案》,一面挥去灰尘,为他说明其中的来龙去脉。

“那么,后来写这本小说里的梅泽平吉也被杀了吗?”御手洗露出痛苦的表情。

“对呀!这本书的后半部写的很详尽,你看了就知道。”我说。

“我不想看,因为字体太小了。”

“这又不是图画书!”

“书的内容你都已经知道了吧?请你转述其中的要点,不就好了吗?”

“好是好,只怕我说得不清楚。我的口才可没你好!”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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