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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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子蜷缩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兰子原来就有预感,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来到。早晚会有一天,妹妹将离开自己投入男人的怀抱。尽管她也明白这种事情不可避免,但总觉得还早着呢。

“姐姐没生你的气,只是说让你把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而已。”

听她再次这么说,纯子才慢慢抬起头来。

“为什么我就必须说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不是也一直都在做吗?可我还是拥抱你了呀。”

“可是……”

“别说了,赶紧抱住我。”

她舞动着头发,用鼻子蹭着,紧紧地缠了过来。她们互相把一条腿贴到对方的两腿之间,再把贴在中间的那条腿微微向上抬起,使两个人之间不再存在一丝空隙。随着每一次细小的呼吸,胸部起伏摩擦着。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兰子竟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

纯子到底还是回来了。无论她在外边和什么样的男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情,结束之后她都会马上回到自己身边。自己怀抱中的纯子现在已经不属于任何男人。她还是那个从小就和自己相拥而眠、一起长大的纯子。

她们拥抱在一起,疯狂地亲吻着,最后两个人分开身体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因为现在纯子从男人那儿又迅速地跑回到自己的身边,兰子感到非常满足。

“小白脸那家伙,听说要结婚了。”

纯子忽然想起来了似的说道。

“到底还是和江原?”

“对。”

“真够傻的。”

“没办法,对方又是个美女。”

“对纯子这样有才能的人视而不见,竟然去娶那么个平凡的女人。”

纯子没有回答兰子的话。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估计可能是哥哥去上厕所吧。今天晚上有月亮,而且天空好像格外晴朗,借助于透过窗帘漏进来的那点光亮就能看清楚房间里各个角落的轮廓。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纯子吹起了口哨。

“还是把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忘掉吧。”

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光亮,纯子的半边脸浮现在眼前,她吹的曲子是《田纳西华尔兹》。

至于纯子到底是委身于什么样的男人,对于兰子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更令她在意的是纯子的心情,因为她非常清楚纯子偏偏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让自己委身于男人,那是多么痛苦的决定。

“姐,从现在开始我要变成肺痨了。”

又重复了两遍《田纳西华尔兹》之后,纯子开口说道。

“肺痨?”

“就是肺结核啦。所以如果有人问起来的话,姐姐就告诉他‘纯子是肺痨’好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装得出来?”

“我从明天开始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上学的时候就戴着口罩去。像肺结核病人那样的咳法很容易学的。”

纯子故意轻轻咳了几声。

“怎么样?有点儿像吗?”

“你想装病啊。”

“对呀。我听阿鸢说,如果用双氧水擦头发的话,头发自然就会变成茶色。那样一来不就更像肺痨了吗?”

“那样一来,老爷子就更得说你了。”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老爷子不好。是老爷子他们把我的脸生成了这个怪模样,才害得我不得不费这么大的劲儿。”

“阿纯……”

兰子再次把纯子揽进怀里。输给了比自己高一年的江原,不愿服输的纯子才最后想到了装结核病这一招。看样子她是在经过反复思考之后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认为和美女进行抗衡这一招最有效。

“你那么做,会真的把身体搞坏的。”

“无所谓啦。面色苍白的少女,带着大口罩,满脸痛苦不堪的表情,这种形象是不是很棒?”

纯子好像是要来真的。虽然兰子觉得她所要做的事情很无聊,可是对于不惜下这种功夫也要扮得美丽一点儿的妹妹,兰子是既害怕又心疼。

正如她所宣称的那样,从那天起,纯子半个月没有去上学。她向母亲汇报说医院的医生诊断她得了支气管炎,需要在家休息,然后就每天一半时间用于画画,一半时间花费在用双氧水擦头发上。

十二月初,第一场雪过后,整个城市都变成一片银装素裹。这一天早晨,纯子急不可耐地上学去了。

她戴着一个大号口罩,贝雷帽稍微斜戴在头上。从口罩里露出来的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以及白皙的面容,在深蓝色女生专用校服大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出。垂肩的长发用双氧水脱过色以后已经变成了茶色,这使纯子脸上原本有些显得冷酷的感觉得到了缓和,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她故意微微低着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那样子绝对就是一个得了肺病的北国少女形象。

“因为稍微吐了点儿血,所以医生让我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

纯子仍戴着口罩跟班主任广尾老师解释道。老师毫无疑问地相信了她的话。是啊,在他眼里,纯子那种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样子,再怎么看都像是大病初愈,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还有故意装成肺结核的孩子呢。

总之,纯子因此获得了最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不上她讨厌的体育课,甚至还可以随意从学校早退。

十二月中旬开始,初雪渐渐变成了积雪,紧接着新的一年就到来了。

“我已经不再让太平教我了。”

纯子突然有一天这样告诉兰子。那是在纯子扮成得了肺病的少女之后,升入女中三年级的那一年春天。

“我现在跟一个姓浦部的人学画呢。”

“那个什么浦部是什么人?”

“他是自由美术协会的会员,画的抽象画感觉相当不错。何况他现在还是个职业画家,我想应该具有一定的实力。”

“可是你这么做,太平不生气吗?”

“太平那家伙是强烈反对我这么做,他说像浦部那种怪胎绝对不行。我要是让他教的话就彻底完蛋了。”

“那他真的是怪胎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总比太平强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跟太平学的了。”

兰子一时还难以相信,妹妹真的是天才少女吗?她在绘画这方面真的进步那么快吗?

“嘴上说的再怎么像那么回事儿,还不就是在学校里教教绘画,像他那种人到底还是欠点儿火候。”

“不过你现在毕竟还没毕业,最好还是注意点儿,别让太平恨你才是。”

“他绝对不会恨我的。因为我告诉他说,是浦部先生主动跟我说无论如何想帮助我,我才决定跟他学的。”

“真够过分的。”

“浦部先生那边也相当介意太平,说什么‘你虽然有天赋,但是在你的画里还看得出他对你的负面影响’,就是不肯夸奖我画得好。男人真有意思。”

不偏不倚地看着两个大男人为了自己在争斗,这种场面或许真的很有趣。可是看到如此年纪轻轻的妹妹就已经知道如何去操纵那些大男人了,兰子真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这件事才好。尽管这个人是自己的妹妹,兰子仍然觉得有些胆战心惊的。

“那个姓浦部的画家长得帅吗?”

“一点儿都不帅。娶了个有点儿神经质的老婆,而且还有孩子。戴着一副眼镜,是个万事不着急的父亲那样类型的中年老大伯。”

“不过好像比太平强嘛。”

平川太平身材有点儿胖,颧骨高高的,相貌离美男子差远了。

“只不过个子高点儿,还像点儿人样罢了。”

“太平,好可怜哦。”

说坏话归说坏话,太平毕竟也是曾经教过兰子的老师。是否有作为画家的才能暂且不提,现在纯子一句已经没什么好跟他学的了,就简单地把他抛弃了,这在兰子的角度看来总还是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不过我觉得太平没什么好抱怨的。”

“真的吗?”

“本来就是嘛。他不过是在我因为失恋情绪低落的时候趁虚而入插进来的,要说起来就像个小偷似的在趁火打劫。何况我还让他亲过我呢……”

纯子说到这儿,露出一丝微笑。

“我倒觉得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兰子虽然也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她也清楚地感觉到纯子已经开始走向自己无法掌控的另一个世界。

总的来说,纯子从太平转向浦部这一举措看样子还是很成功的。

这一年的秋天,纯子第一次提交了一幅题为《酸浆和日记》的四号静物画就入选了北海道美术展。当时在所有人选者当中,纯子是最年轻的。再加上她还是个身穿校服的美少女,因此连报纸上都对她进行了专门报道。

对于妹妹能够入选北海道美术展,兰子深感意外。她一方面替妹妹感到高兴,但同时也因此产生了一些焦躁的情绪。兰子的愿望是当作家,她也希望自己能一举成功,发表一部长篇小说,让周围的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是野心虽然大,实际上却连一篇小说也没有完成。过去她虽然也知道妹妹画画好,但她一直都以为妹妹的画也不过就是比一般的女中学生略胜一筹而已,没想到她的画现在竟然入选了大型画展,而且还作为天才少女一跃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不经意间,妹妹已经比自己领先了一步。

因为刚满十五岁就入选了北海道美术展,纯子很快就在札幌这座小城里出了名,同时她也因此获得了一块免罪符。

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在社会上似乎都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因为她是天才少女,和普通的学生不一样,哪怕她的某些行为不太符合女中学生的身份,大家也不应该太过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另外她患有结核病这一点也增强了纯子的神秘感。

头脑聪明、灵活的纯子是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时机的,很快她就开始逃课、早退了。

当然父亲对她的做法多有微词,但是只要她一打出来“为了画画”这块王牌,也就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一方面害怕女儿会变成热爱艺术、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但同时也为女儿成名而引以为自豪。

纯子充分运用了这次入选大型画展的机会。她现在已经有恃无恐了。由于这一次的表现,她已经成为女中里名副其实的明星。到这时似乎纯子已经完全医治好了因为安斋老师而受到的心理创伤。

这一年秋天开始直到第二年年底,纯子又接连参加了北海道独立派沙龙美术作品展、全北海道学生绘画展等大型画展,不断推出自己的绘画作品。

这种阵势,的确符合一位天才少女的亮丽登场。

了解纯子变身全过程的兰子也不得不为纯子的巧妙经营所折服,但同时她也更加心急如焚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和妹妹之间的距离将会越来越大,人们现在已经开始把自己单纯当作纯子这个天才少女的姐姐来看待了。虽然仍然和驹田反复幽会,但兰子时常会考虑有没有单身赴京这种可能。

不过这期间,她们俩夜晚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丝毫改变。哪怕两个人都喝醉了、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她们依然紧紧相拥而眠。哪怕整日见不到一面,但只要晚上能够紧紧依偎着对方,心里就会倍感踏实。

不知为什么,兰子总觉得通过与纯子的拥抱可以使自己与驹田交媾后的血液得到净化。通过拥抱便会感到仿佛又恢复了少女时代的纯洁,会变得心态平和、舒适。

纯子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往往在她和浦部或者什么其他男人睡过以后,晚上她总是会表现得格外亢奋。她会把整个身体都紧紧地靠过来,好像通过拼命的贴擦碰蹭、挣扎、扭动就可以抖落掉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味道似的。

每逢这种时候,兰子就像接受信徒忏悔的僧侣一样,一直紧紧地抱着纯子不肯松手。感觉着怀中不安扭动着的柔软肌肤的弹力,兰子从中嗅到了男人的味道。

这一年春天开始,纯子为了实现参加全国美术展的目标,开始着手绘制一幅三十号的抽象派风格的画作。

兰子此时已经无意再和纯子较劲儿了,绘画毕竟与文学属于不同的两个领域。

如果有绘画天赋的话,即便年轻也能得到机会公开发表自己的作品。但小说可就不同了。有超凡天赋的人自当别论,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在积累一定程度的生活经验后才能够对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刻画得比较深刻。就算偶然有一篇东西得到认可,也不见得其后仍能连续不断地写出成功的作品来。

兰子如是安慰着自己,不断对自己说:现在是自己为日后的飞跃作准备、打基础的阶段,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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