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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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想积极地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所谓人鱼的生物。

我自认为这点科学常识我还是有的。但是,关于目前发生在黑暗馆中的问题,除此之外,我觉得没有其他解释方法。

“如果不是人鱼,那它到底是什么‘肉’?”

“想知道吗?”玄儿反问道,嘴角又浮现出刚才那种会心的微笑,“我们约好了,今天晚上告诉你。在此之前……”玄儿轻轻敲击着床边,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一件事必须先解决。怎么样,中也君?能起床走动吗?”

“大概可以吧。”

“好!那么,穿件衣服,跟我走。”

“去哪儿?”

“望和姨+++画室!”玄儿一脸认真,将黑色的对襟毛衣合好,“虽然发生了第二起凶杀案,但警察依然不会来。虽然这次是家里人被杀,但父亲还是……愈加拒绝和外部联系。现在我们去一趟现场,做一下取证和研究。”

第十八章 暴虐的残象

1

将近凌晨2点的时候,我们走出玄儿的卧室,向望和的画室走去。

衣服暂时先借玄儿的睡衣穿着。一件黑色缎织的西式睡衣,虽然对于中等身材的我来说有点肥大,但感觉不错。外面罩着黑色对襟毛衣——他到底有多少件同样的衣服啊——这也是玄儿借给我的。没有包扎的右腕上戴着手表,鞋子仍然湿淋淋的,不能穿,所以穿着拖鞋就来到了走廊。

我们从电话室所在的大厅内的楼梯下来,穿过东西走向的主走廊,来到目标房间前。在这段时间内,我们两个人基本没有说什么话。

玄儿走在前面,默默地走在昏暗的楼梯和走廊上。我在他身后相距几步紧跟着——我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相当于大病初愈,虽然不至于很辛苦,但走动起来也不能像什么都没有时那么轻松。左手绷带下的伤痛仍然让人不快。想一想在整整一天中我除了水以外什么都没吃,仅从这一点来看,也不可能有什么力气。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状态,玄儿几次停下来回头等我赶上。但是,经过之前一系列的交谈后,在他看来或许彼此多少有些隔阂。所以即便我追上了,他也没有和我并肩走,而是又快步走到我的前面。

途中,我们没有遇到任何人。经过图书室和沙龙室前时,感觉里面也没人,考虑到时间,倒也理所当然。但是突然,周围的寂静让我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俱。

那是在长时间的暴风雨平息后,听不到一点雷鸣和风雨声的寂静。是除了我和走在前面的玄儿外,没有任何活物的死一般的寂静。是让人不知不觉中想到“这座形状奇异的建筑本身正不断溶入这夜晚的黑暗,深深地沉入到另一个世界”的寂静。是让我甚至疑惑地感到“如果我就此站住不走的话,整个身体会马上裂开,化做无数粒子,被吸入、同化在这房子漆黑的天花板、墙壁、地板中”的寂静……

我觉得如果我不小心呼吸的话,这寂静就会和空气一起流入我的体内。这让我感到非常恐惧,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按住嘴和鼻子。但恰好在这时玄儿回头看着我,他充满疑惑的眼神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但还是继续屏住呼吸一段时间。

大约六小时前我们扶起的那座画室门前的青铜像,立在原先的位置上。玄儿用左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缠绕在铜像身体上的一条蛇。

“把这个弄倒的是可能伊佐夫吧。”他说道,“你失去知觉期间,我叫起了已经回到东馆睡下的他问了一下。正如野口医生所说,他喝得烂醉如泥。但我还是想法把必须知道的事情间出来了。”

“哦?”

“他依然把这座雕像叫做‘蛇女’。他说因为看到她一个人呆立在这儿,就想和她说说话……可她一定反应都没有,所以非常生气。然后可能就是这样双手用力推她的肩膀。他说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想必是一下子用了很大力气吧!”

“可能是吧。”

“这样,雕像便倒下来从外面堵住了画室的门。此后伊佐夫君顺便去了一趟野口先生所在的沙龙室室,这和野口先生说的也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野口先生记得那时已经过了下午6点半了……”

“是我去图书室后不久的事情。”

“嗯,当时的时间关系是非常重要的。我尽可能地整理了一下,过会儿你看看。”说着,玄儿轻轻地拍拍裤子右口袋。

——在“尽可能整理”之后,已经把它们写下来了吗?

“他还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是伊佐夫吗?”

“嗯。”

玄儿抬手指向离铜像一步之遥、通往建筑西头的小走廊深处。

“这个尽头——后门前的小厅里、不是有一个门吗?里面有上二楼的楼梯和可到地下葡萄酒库的楼梯。伊佐夫君说,他在下面找了一会儿葡萄酒后上来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一只‘迷途羔羊’。”

“迷途羔羊?”

我不解道,但马上就想到了。对,这是从野口医生嘴里听到的话。据说是酩酊大醉的伊佐夫出现在沙龙室时,和“不讨人喜欢的蛇女”一起从他口中说出的·……

“是伊佐夫‘进行了说教的那只‘迷途羔羊’吗?”

“是的。从时间上看,好像在推倒这座雕像前。他说是‘迷途羔羊’。但我觉得可能是指他从未见过的孩子。就是说虽然他也奇怪会有一个孩子在这里,但没有细想就‘说教起来’。结果孩子吓得从后门跑出去了。”

“如果是陌生孩子……”想起来,只有一种可能性,“是那个叫市朗的少年吧!”

“嗯,我也这么认为。可能市朗昨天首先从那个后门偷偷进入馆内,但运气不好遇到了烂醉如泥的伊佐夫。我不知道伊佐夫教育了他些什么,怎么教育的,但可以想像他因为恐惧而跑出去了……后来又偷偷潜入红色大厅。”

“嗯。”

“好了,等市朗能够开口说话,事情自然会真相大白。”玄儿朝画室的门前走去,“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屋子的门是没有锁的。好像原来有,但现在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都锁不起来。” 玄儿将手伸向黑门的把手,“好像是啊!自从知道阿清得了那种病,望和姨妈就变成那样子……以后,就把锁给拆了。因为万一望和姨妈把自己关在里面,岂不麻烦?”

“确实是。”

“所以,无论是谁,都能轻而易举地进入这个房间——犯罪现场!”说着,玄儿转动握住的把手。没有光泽的黑门缓缓地打开了。

2

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心跳也加快。

因为要再次踏入这躺着尸体,而且是被残酷勒死的尸体的房间了,所以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作为人,这是最普通的反应了。我心里还想:要是可能,真不想再进入这个房间。就算进去,也绝不愿再看尸体一眼。

“怎么了,中也君?”毫不犹豫走进房间的玄儿回头看着伫立在门前的我,“好了,快进来。”他若无其事地向我招招手。我无力地“嗯”一声,终于下定决心跟了进去。

画室看上去还和我们最初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但是……

不,不一样!

当我战战兢兢地将目光投向房间的左首深处——穿着灰色宽罩衣的望和倒下的地方时,我发现——她的尸体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非常惊慌;但玄儿马上就解释起来。

“望和姨+++遗体已经移放至二楼卧室。这是征顺姨父的意思,他说实在不忍心让她以那种姿态被放在这里。目前看来,还没有报警的可能性,所以也不能因为‘保护现场’而无视姨父的感受啊。”

“阿清呢?”我想起我一直惦念的事情,“得知母亲的死讯后,他怎么样?”

“我们没有让他进入这个房间,把姨妈搬到卧室以后,我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并让他看了姨+++遗体。”玄儿眉头紧缩,“他一直紧紧地揪住遗体放声大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痛哭。”

我也无言以对。那患有早衰症的少年泪流满面、满是皱纹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心如刀割。

“他是个聪明孩子。所以阿清不仅仅是悲伤。事到如今,自己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对,他可能这么想了,所以才特别痛苦。”

“是啊!”我应声道。说完,我突然发现一个微妙的关联,心想:玄儿他到底想说什么?

“事到如今”明显是指望和的死。但是,接下来的“自己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意义”,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可能是指阿清,“现在这样”可能是说他的病,但为什么会和“有什么意义”这句联系在一起呢?为什么会和“特别痛苦”联系在一起呢?

“不管怎么样……”玄儿独自向房间深处走去,“我不会原谅这个凶手。绝对不会……不管从哪方面讲!”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愤怒,在蛭山丈男被杀时,他没有如此愤怒。于是,我又发现一个微妙的关联。

所谓的“不管从哪方面讲”具体说来到底是“哪方面”呢?是因为这次的被害人不是普通佣人,而是这个浦登家族的一员吗?所以才说“绝对”不会原谅吗?所以才会那么激愤吗?或者……

“玄儿。”我开口说道,但提出的问题却稍稍有点偏题,“您父亲——柳士郎为什么坚持不报警呢?刚才你不是说他‘更加顽固地拒绝与外部联系’吗?”

“啊,是的。”玄儿停下脚步,用双手向上理着鬓发,“这个嘛……”

“望和夫人被杀后,他应该不能再说是佣人之间的纠纷什么的。事到如今,难道柳士郎先生还想内部处理这件事吗?”

“这个嘛……是啊,不知道他作何打算!”玄儿没有回头,继续说道,“自己的小姨子被杀,心里应该是不能平静的。这一点我也一样。说实话,这和蛭山被杀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是的——不过,这不仅仅是感情上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明白蛭山被杀当然也是重大事件,所以对于昨天父亲采取的应对措施我也抱有不小的疑问。因此才让你陪着我做了很多事情。但是,怎么说呢?望和姨妈这个我们浦登家内部的一员被杀的话,虽然同是‘凶杀”意义却大不相同。”

“这不仅仅是感情上的问题吗?”我走到玄儿的身后,“我不明白。为什么?”

“即便是父亲,基本上应该和我一样,是不会原谅凶手的。他也觉得必须尽早追查凶手并采取相应措施。但是……”玄儿停下来,慢慢地回头看着我。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筋疲力尽的神情,似乎在忍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即便如此,父亲仍然严禁和外界联系,恐怕是因为出现了那些人骨吧。”

“啊!”我摸着额头,短促地呻吟一下。

听到“人骨”两个字,我想到的只有一个。就是在追上市朗的石墙前遇到的那个泥潭——那个毛骨悚然的“人骨之沼”。

“那里位于十角塔的背后……”玄儿低声继续说道,“那些骨头就那样暴露在外面。如果警察真来搜查,那些人骨自然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在宅子里竟然有那些东西!父亲不希望张扬此事,而且这也和我们浦登家族的隐私密切相关,必须尽量避免让外人知晓。所以目前不和外界进行联系——如果作为馆主的父亲如此判断,那我也不能将其一概否定。”

“那是什么?”我说话的分贝提高了,“是人骨吧!我这么认为。而且不是一具、两具,是更多的……”

“是的,中也君。”玄儿叹口气,“是人的白骨。很多人的。本来是埋在地下,没曾想会露出来。”

“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白骨?”

“那些人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我也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以前就知道岛上埋着白骨,是别人说的。”

别人说的……对了,来这里后,我至少听玄儿说过一次类似的话。对,那是第一天晚上两个人上十角塔的时候……

——这儿本来可是囚禁人的地方啊。在塔上的那个禁闭室里。

当时,我们站在最顶层的中央,黑色格子窗的对面摇曳着蜡烛的火焰。

——建造这座塔时的情况,我没有听到过确切的说法。据说好像是用于某种秘密目的,不过这也是听别人说的。

“不过,只要是这个宅子里的人基本都听说过,有点像传说一样。”玄儿说道。声音依然很低,眼睛虽然看着我,但看上去总觉得虚幻,似乎焦点并没有汇聚在现实中。

“事实上既然发现了那么多的人骨,看来那个传说可能是真的。如果这样,那些白骨应该相当古老了。如果传闻可信,那么早在你、我出生之前,那些人就死了,一共有13具。”

“13具?”这是怎么回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我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仿佛梦呓一般重复着这句刚才己经说过多次的话,“13具?为什么这么多的尸体会……”

“据说……”玄儿的声音也仿佛梦吃一般,“他们被杀死在这里。”

“你说什么?”

“据说,以前——早在你、我出生之前,在这个黑暗馆中被杀的13具尸体就被埋在那儿。至于数量嘛,如果不全部挖出来,难以统计。”

“你是说……被杀?”我感到呼吸有点困难,“真的吗?玄儿。有这么多人曾在这座宅子里……”

“嗯。”

“那么,到底是谁杀的?”

这时,玄儿的瞳孔中突然发出令人毛骨悚惊然的妖艳光芒。

“那是……”他进一步压低声音,“达丽娅!”

“啊?”

“是达丽娅!”

玄儿的视线依然没有聚焦在现实中,仿佛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延伸到不可能存在的另一个世界——或许只是我感知不到,其实就在附近张开大口——深深的黑暗和正在那黑暗深处蠕动着的东西。

“是达丽娅!”玄儿不顾战栗的我,重复着那个名字,仿佛在念诵什么咒语,“是那个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作为妻子从异国带回来的女人,我的曾外婆,在30年前,把自己疯狂的愿望托付给大家而投入虚无的魔女……达丽娅!”

3

……达丽娅!

玄儿发出的咒语,好像具有催眠效果的邪恶的钟摆,在我的头脑中来回摆动。在来回之中,它以和我心跳一致的节奏恢复了“声音”的形态。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不断重复。

……达丽娅!……是达丽娅!

头盖骨的内部仿佛真的变成了佛堂,那声音在里面异常清晰地回荡着。

……达丽娅!……是达丽娅!

宴会厅的那幅肖像画中的异国美女的面容浮现在我脑海中。

……达丽娅!……是达丽娅!

她的样子随着不断重复的声音发生了巨大变化。

……达丽娅!……是达丽娅!

妖艳的微笑变成疯狂的大笑。

……达丽娅!

鲜红的嘴唇张开欲裂,里面可以看到恶毒的深红色的舌头。目光锐利无比,深褐色虹膜也开始变成同样恶毒的深红色……

……达丽娅!

啊,玄儿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那传说真的发生过?据说她——

浦登达丽娅从前在这儿杀了13个人,并把尸体埋在某处。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达丽娅要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达丽娅托付给大家的“疯狂的愿望”是什么?“投人虚无”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达丽娅是“魔女”?为什么,为什么……

很多疑问仿佛剧烈的旋涡在我内心回旋,但表面上我却一语不发,只是惊讶地睁着眼睛,整个身体仿佛真的被冻僵。

“玄儿。”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声音。玄儿缓缓地摇摇头,仿佛在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中也君,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玄儿转变了语调,转身冲着房间里面。

“在这儿……”他将视线投向望和倒下的地方,“望和姨妈在这里被害。”说着,玄儿向前走了一步。

……达丽娅!

我努力让这个不断在脑袋中回响的名字先退到一边。当然,关于这件事,以后还必须让玄儿作进一步解释。不能就这样含糊过去。绝对不能!我在心中大声对自己说道。

……达丽娅!

“我们再回顾一下吧。”玄儿双手叉腰,“望和姨妈昨晚在这儿被害,和蛭山一样是被勒死的。凶器是望和姨妈——被害者本人的围巾。围巾绕在脖子上,被留在现场。姨妈可能是正要或者正在画画的时候遭到袭击的。”玄儿把右手从腰上拿开,指着地板,“尸体旁边扔着画笔和调色板。”

那两样东西还留在原地,未被移动。画笔的笔尖上还有红色的颜料,地板上也略微洒落一点。调色板可能是碰巧扔得好,并没翻滚,所以它的附近没有被颜料弄脏。

“从尸体上看,没有激烈反抗的迹象,不过那个钟可能是被凶手或者被害者的身体碰到,才从壁炉上掉下来的……”说着,玄儿把目光投向了已经放回壁炉架上的那座黑色的箱形座钟,“可能是因为坠落的冲击而损坏了吧,你也知道的,钟的指针停在6点35分。”

“是的。”

“我也考虑过是不是有可能因为其他的原因,它本来就已经停了。不过被征顺姨父否定了。昨晚,望和姨妈进入这个画室时,征顺姨父也曾来过,他说当时这个钟一切正常。为保险起见,我检查了一下,确认这个钟并不是因为发条走到尽头才停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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