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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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全部情况,凶器是这支枪。这支枪,”他将其举起,“你认得吗,先生?好吧。那么,你在之前的陈述中声称,星期二晚上加德纳先生把它带回家去了。”

“等一下,”基廷说,“可不能把全部责任推到我头上。在我所了解和所相信的最大范围内,他的确带走了。”

“你确实看见他带走了?”

“没有。但本杰明·索亚先生告诉我他拿了,而本杰明·索亚有什么理由要撒谎?”

基廷的声调出现了少许变化,举动也一样。也许是因为他在琢磨刚才缺席时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或者也可能有其他原因。菲利普·基廷自信而热情的姿态不见了,那张诚恳的圆脸看去仍彬彬有礼,仅此而已。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机械地把刀刃一开一合,似乎只是为了给手指头找点事做。

“先生,如果仅限于你亲眼所见的范围,”马斯特斯急促地催问,“你最后一次看见这支手枪是什么时候?”

“星期二晚上杀人游戏的过程中,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大致是这个时间。”

“你是怎样确定这一时间的?”

“游戏中断了,我们都准备回家。德温特问我们要不要喝一小杯再走,我们都说好,所以离开客厅回到他的书房。我可以告诉你:那时候手枪还躺在壁炉台上,我亲眼所见。”

到目前为止,波拉德记录着,菲利普·基廷关于星期二晚上的证词与德温特的证词吻合。小刀的刀刃又是咔嗒一声。

“原来如此。最后走出客厅的是谁?”

“德温特。我想他把门关上了。哎,该死,你还在看着我,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回到德温特的书房,喝了点酒。”

“没错,先生。然后呢?”

“哦,喝着喝着盖尔小姐情绪低落起来,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总之她到外头她的车里去了。罗恩·加德纳跟了出去。”

“等一下。你们全体都在书房里这期间,有没有人在盖尔小姐出去之前离开过房间?”

“没有。我们只在那里待了几分钟而已。”

“盖尔小姐走后多久加德纳先生才去追她?”

基廷看上去很困惑:“我说不准。半分钟,或者可能一分钟吧。我建议罗恩别去。我说:‘喂,老弟,这种时候最明智的办法就是让她单独静一会儿。’别无事生非。可他还是追出去了。”

“一个人?”

“不,德温特和他一起到前门去的。”

“也就是说,如果加德纳先生拿走了手枪,必然是在他离开书房之后、和德温特先生一起走出房子之前?”

“我想是吧。我没看见他们。”基廷犹疑不决。他似乎感到,与H.M.漫不经心的试探相比,马斯特斯这种严肃、客观、直奔主题的问话方式更加难以招架。“你还想知道更多?好吧,当然。书房里只剩索亚和我。索亚也跟在德温特和罗恩后面出去了,他靠在门口。我则在他之后,去取帽子。我以为帽子在餐厅,所以去餐厅找,可它不在那儿。当我再次进入大厅时,索亚正从房子前部的客厅门口出来。所以我才知道。”

“知道?先生?”

“对,知道。索亚对我说:‘加德纳这家伙真该死,他还是把手枪带走了。’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当晚早些时候罗恩答应过把枪借给他用来展览之类的,罗恩还说当晚会带手枪过来。然后索亚又说:‘可他到底还是把枪拿走了。我看他该不会是故意羞辱我吧?’他指着客厅,千真万确,枪已经不在壁炉台上了。我就知道这些。索亚走到前门口,而我去大厅的衣柜,总算找到了我的帽子。索亚几乎气疯了,这我可以告诉你。”

马斯特斯思考着。菲利普·基廷最后一次咔嗒一声合上小刀,放回背心口袋里。

“基廷先生,你告诉我们,”马斯特斯清了清嗓子说,“索亚先生曾说:‘我看他该不会是故意羞辱我吧?’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哦,不,没关系。索亚就是这种人。你知道吗?他是威尔士人,既敏感,又骄傲得不得了,想象力过于丰富。请注意,本杰明的脑子可没问题!他的生意肯定赚得盆满钵满。他有办法从伦敦城里的任何公司那里筹到钱,令人放心。头脑好用,嗅觉灵敏,等等。”

马斯特斯突然表现得极具耐心。

“你的故事很有内容,先生。根据你的证词,当你在餐厅里找寻帽子的时候,索亚先生本人也有可能溜进客厅,自己拿走那支手枪,呃?”

“我想有这个可能。但请注意,我并不认为他真的这么做了。”

“好吧,先生。这间餐厅是否与客厅都在大厅的同一侧?”

“对。噢,我承认,我看不到客厅的门。不过—”

“餐厅和客厅之间是不是有扇门相通?”

“是的。怎么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测,基廷先生,我想像你这样一位睿智的绅士肯定不会介意的,”马斯特斯安抚道,“但如果你看不见索亚先生,他也就看不见你。你有可能溜进客厅,在他之前捷足先登、拿走手枪。”

基廷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咯咯的笑声自那丰满的肚皮里腾起,穿过背心的皱褶,在那张鼓胀的脸上绽放出难以抑制的笑容,把眼泪都逼了出来。他睁开一只眼,笑个不停;又闭上双眼,捧腹狂笑。但最后他还是说:

“哎,我可没干。昨天下午我在参加一场鸡尾酒会,如有必要,我可以提供证人的姓名地址给你。至少,我应该可以证明自己当时在酒会上。”

“方便的话,等一下请把那些姓名和地址给我。但容我请教,先生,这个问题的可笑之处在哪里?”

“把我当成凶手。”基廷说。

“自然,凶手往往隐藏很深。那么,基廷先生,你最后在德温特先生家里找到了帽子?好的。是不是这顶帽子呢?”马斯特斯从书桌上拿起那顶灰色软帽,问道。

“不是。”

“你已经听局长说过,基廷先生中弹后就戴着这顶帽子。出于形式,”马斯特斯将帽子递过去,“请辨认一下是不是你的。”

菲利普将帽子翻过来看了看里面,放回书桌上。

“恐怕我认不出来,老兄,”他忧心忡忡地说,“肯定不是我的。”

H.M.认为,调查人员在办案过程中往往有些先入为主的观点,因此他们便会误入歧途。例如,他们认为自明之理不可能不成立,他们认为坐下时椅子不会自己长出腿跑开。但H.M.也说过,这种时候他往往能灵光闪现,充分调动智慧,一举窥见案情奥妙所在。然而,此刻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总督察尚未领悟。

“我无能为力,”面对马斯特斯脸上那种“这种无稽之谈就省省吧”的表情,菲利普·基廷毫不松口,“的确不是我的帽子。”

“你总该承认里面有你的名字吧?”

“这我不能全盘否认,”菲利普微笑道,“可那又怎样?进商店买帽子的时候,他们只会印上你提供的名字,不可能索取那该死的出生证明来核对。更何况,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将全名印在帽子内侧,只印缩写而已。就这样。你应该看得出来,有人企图栽赃陷害我。”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万斯·基廷先生当天下午早些时候自己戴着这顶帽子,那么别人该如何陷害你?”

“不能。”

“而你也承认这顶帽子戴在你头上大小正合适?”

“尺寸和我吻合,如果你是这意思的话。但假如你我一起到我的公寓走一趟,当可证明那绝对不是我的帽子。”他对旁边的姑娘说:“我说,弗兰西丝,你可以为我作证。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圆顶礼帽,你还见我戴过其他款式的帽子吗?”

“不,从来没有。”她斩钉截铁地答道,“除此之外只有高顶大礼帽。我们老拿这件事开玩笑,菲利普和他的圆顶礼帽。”

马斯特斯重重地敲了敲书桌。

“喂喂,先生!我提醒你,在你堂弟遇害的房间里发现这顶帽子,并不意味着你因此具有什么嫌疑。请你务必搞清楚。我们知道他和你住在同一座大厦,也听说他经常借东西—”

“多谢,我明白,”菲利普说,“听我说!得知那个房间里发现了一顶我的帽子时,我并不吃惊。我对局长也是这么说的。我本以为那一定是我的。所以,请运用常识吧。你自己也承认那并不意味着什么嫌疑。好—如果那的确是我的帽子,我究竟有什么必要矢口否认呢?”

他们茫然地面面相觑。H.M.说是时候喝一杯了。

12倒霉的仆人

位于大乔治街的林肯大厦是一座外形陡峭的新公寓楼,在草坪、绿树以及威斯敏斯特区的庄重的灰色建筑中闪着白光。当H.M.、马斯特斯、菲利普·基廷、弗兰西丝·盖尔以及波拉德警佐到来时,这座大楼在灼人的热浪中尤其显得昏昏欲睡。但云层已开始聚集,马斯特斯推测大雨将至,令一行数人都雀跃不已。他们的运气超乎想象,刚进门厅,搬运工就向菲利普打招呼:

“应该不要紧吧,先生,”他说,“加德纳先生和索亚先生在楼上等你。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菲利普说不要紧。但他看上去不太自在。众人乘电梯来到四楼,菲利普开了门,只见一条富丽的长廊贯穿整间公寓;加德纳先生和索亚先生等他的时候可没闲着,从左边一扇开着的门里传来了某人打电话的声音。

“—她说他干了那种事?”那个声音问道,“对,但是你看,德温特,恕我直言,你也知道珍妮特—是的,我承认这给了我们一个为自己辩护的好机会。不如我们在这里开个作战会议,统一战线后再去苏格兰场……可那家伙还干了什么?……他把手伸到她的—什么?接着说!我真不敢相信。老流氓!那家伙叫什么名字?考斯特?噢,马斯特斯。马斯特斯总督察。嗯。好吧,如果他—”

长廊里有点暗,波拉德只能看见马斯特斯的后颈,但他的恻隐之心已油然而生。马斯特斯多半有被魔鬼附身、阴魂不散的感觉,但波拉德记得,他这位上司并未七窍生烟、破口大骂,而是踏着沉重的步子穿过长廊,朝那扇门里望去。

房间里有两个男人。一人坐在电话桌旁,另一人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翻看一本杂志。硬木地板光可鉴人,照明是隐蔽式的,椅子的尖角都用蓝布包住。马斯特斯现身于门口时,两人都抬起头看了看;波拉德一瞥之下,仿佛用照相机将他们定格了一般。

电话旁那个结实的年轻人不到三十岁,运动员般精练的身材毫无赘肉,一张英俊的方脸,下颌的线条十分友善;髭须齐整,颜色比那浅褐色头发还要深一些,两者都像剪过的羊毛一样柔软。他的皮肤晒成棕褐色,温和的目光越过电话机向这边看来。他的运动帽很旧,法兰绒外套也脏了。波拉德认定他就是罗纳德·加德纳—不难理解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很难将他和谋杀联系到一起了。但警佐提醒自己,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至于本杰明·索亚,波拉德也明白了为什么菲利普·基廷说他“令人放心”。他外表普通,貌不惊人;具体说来,他个子较矮,身材粗壮,一头黑发,戴着无框眼镜。在那保守谨慎的外表下,或许不乏敏锐的嗅觉。的确。虽然他似乎和加德纳一样被电话里的谈话内容逗得乐不可支,但与连连发笑的加德纳相比,他的愉悦之情却深藏不露,只是微微牵动嘴角,间或从薄薄的眼镜片后瞄上一两眼而已。然而当马斯特斯一出现时,他立刻恢复平静,眯缝着双眼。

“你好!”加德纳说。

“呃!”马斯特斯含糊地应了一声,“日安,先生们。但愿没有打扰二位。说明一下,我是来自新苏格兰场的一名警官—”

显然,总督察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加德纳那机灵的头脑就已未卜先知了。

“也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马斯特斯总督察—”

“真了不起!”加德纳的敬慕之意完全发自真心。

“我要警告你,先生,我必须询问你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我—”

“嗯,反正不必废话了,”加德纳从椅子里站起,但突然又坐下来,“嘿,玩什么把戏!你就不能滚远点?真是欺人太甚!有劳哪位趁这家伙还没动粗之前把他带走好吗?”

“别急,孩子。”H.M.深沉而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那种突如其来的威严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

“年轻人,你们好,”H.M.接着说道,“他很快就会冷静下来的。但听我一句劝,警察的耐心也有限度,德温特太太的故事未免编得太离谱了;等你们说完,估计会变成马斯特斯在皮卡迪利大街上追逐穿着吊袜腰带的德温特太太。如果我们要撒谎—我看大家都在撒谎—起码也得公平公正吧。”

弗兰西丝·盖尔也走了进来,身后是菲利普。此刻本杰明·索亚也已起身,体形显得更为粗壮,气势汹汹的神态颇为奇特:你大可将他想象成一个野人,刮了胡子,梳洗干净,经过文明开化,在黑发上抹了发油,戴上无框眼镜,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严肃做派—这就是他给波拉德的感觉。

“阁下一定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索亚以浑厚的男中音亲切地说,“德温特吩咐我们恭候大驾。是的,你这个建议很公平。至少这次小小的会面起到了缓解紧张局势的效果,让大家都有个发言的机会。我们也没必要强调情况多么恶劣,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感受了。任何一位基廷先生的朋友都与我们感同身受。也许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立刻切入正题。”

“正合我意,先生,”马斯特斯精神一振,转身道,“啊—恕我冒昧,这位应该就是加德纳先生?”

“对,”那位头发柔软、身材结实的年轻人答道,“你看,都怪我,探长先生,我不该在背后给你抹黑。可谁知道你搞突然袭击呢。再说,也完全没必要对我大动肝火,如果你以为我还没担惊受怕的话,我可就错看你这位大侦探了。该死的,你到底怀疑我干了什么?”

“诸位请自便。不好意思,”菲利普·基廷打岔道,“我去准备些饮品。”

马斯特斯拿出他带来的小提箱。

“等一下,基廷先生,还有劳你帮忙。”马斯特斯忙着布置法庭之际,H.M.慢吞吞地挪到沙发旁,在索亚身边坐下;见弗兰西丝·盖尔正欲开言,H.M.对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将她招到自己身旁坐好。马斯特斯打开小提箱:“那么,加德纳先生—这支手枪是你的吗,呃?”

加德纳急忙接过枪,似乎盼望已久了。然后他打开弹匣,取出一颗子弹检查。

“得了吧,先生!你应该没有什么疑问才对吧?”

“是的,的确是我的枪。德温特说这就是用来—可我要看的不是枪,而是弹药。这种弹药是老式莱明顿手枪特有的,其他地方都弄不到。我上一次看见这支枪时,里面装的是空包弹。”

“哦?但星期一晚上装的应该不是空包弹吧?”

“星期一晚上?是空包弹。”

“先生,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已经知道星期一晚上这支手枪里装的是货真价实的子弹呢?”

“那你真是个拙劣的骗子,”加德纳风度尽失,却不失坦率,“因为空包弹就是那时才装进去的。我来这里的路上买了一盒。你指的确实是星期一晚上?”

“我指的就是星期一晚上,在楼下万斯·基廷先生的公寓里,你和基廷先生为了盖尔小姐大吵了一架,他逼迫你招供,而你则用这支枪向他开火。”

“原来如此。”加德纳突然说。

他仍在回忆前情,双肩微弓,强健有力的手腕从袖口露出来,一只手摩挲着枪管。

“信不信由你,我考虑了种种可能性,却百密一疏,”他又说,“考虑了所有残忍、疯狂、扭曲的解释—”突然,他迅速放下枪,又补了一句,“可怜的倒霉鬼。”

一时无人开口。最后这句话中的悲痛如此真挚(又或者根本就是讽刺),就连马斯特斯都欲言又止,由不得人不相信他。

“我说,先生们,我打断一下,”一直在沙发上关注众人动向的H.M.粗着嗓门吼道,“除非我告诉马斯特斯在基廷的公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他是不会相信你的,孩子—你也很清楚。我看看能否帮你梳理一下思路吧。星期一晚上你到这里来见基廷,估计他邀请你吃饭了,嘿?”

“是的,没错。”

“可是你们在谈论我?”弗兰西丝·盖尔这一问激起了小小的骚动。加德纳为之一震,却又开心地冲她眨了眨眼。

“各位,请保持安静—”H.M.厉声喝道,咄咄逼人地盯着加德纳,“你和基廷已经商量好星期二晚上要去德温特家里参加杀人游戏,而且万斯·基廷准备在游戏中扮演侦探?嗯哼,别打岔。抛开基廷的其他性格特征不提,他是个很喜欢炫耀的年轻人。如果他有意扮演侦探,他的侦查过程一定相当精妙细致。该死,他们会吃不消的!不是吗?尤其是德温特太太。所以他准备提前做好全盘策划。这就是人性,马斯特斯,淋漓尽致的人性……

“我不知道计划的具体细节。但我怀疑,他故意要把水搅浑,所以你—”他看着加德纳—“将扮演凶手。而你—”他又转向弗兰西丝·盖尔—“将扮演受害人。而最终一幕被设计得华丽而惊人,像一幕戏剧。‘当我把你逼到死角时,你会乖乖招供’—用某种方法。随便你怎么看,马斯特斯,但我再说一遍,这是淋漓尽致的人性……”

马斯特斯缓缓转身。

“难道你们两人都—”

“一次排练,”H.M.咕哝着,“毫无疑问。你看,马斯特斯,一个男人在谴责别人,还把他自己的未婚妻扯进来的时候,他的男仆却在一旁无动于衷地倒酒,饭店的侍者则饶有兴致地站在门口准备通报晚饭已经备妥,这根本没有可能。倘若基廷打电话给加德纳,让他带上一支过时的点四五手枪到自己公寓来,然后再用这把枪威胁加德纳,那就更荒诞不经了。那支精美的手枪更像一件舞台道具。他就想把场面弄得更为刺激。”

“谢谢,”加德纳说,“事情经过正是如此。不必采信我的证词,去问巴特利特和霍金斯吧。我不明白的是—”

“我提醒你,先生—”马斯特斯不依不饶,“—至少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有人开了一枪,打碎了一个玻璃杯。”

“等一下,”加德纳走到内线电话旁,拎起话筒简单地吩咐了一句,“督察先生,是这样,我们完全没打算把那支枪用作游戏中的凶器。

“按照计划,我将用一柄匕首杀害弗兰西丝。星期一下午基廷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吃晚饭,再带上我最精致的一把手枪以及若干空包弹。当我抵达后,他解说了这‘伟大计划’,又把匕首拿给我看。

“我想你应该已经听闻这一游戏有多么复杂了。并不仅仅是‘这个那个时间你在什么地方’之类的问话而已。按照我们的规则,凶手必须留下一件经过合理解释能够直接引向他的物证……”

H.M.睁开双眼。

“有意思,”他说,“我说,孩子,我发现比起对这件事的说明,事件的背景更加耐人寻味。凶手必须留下一件物证—这是谁提议的小小花絮?”

“是我。”本杰明·索亚答道。

他严肃的话音中又含有揶揄之意,而且没有详加解释。

“好吧,但那需要足智多谋的布局,不是吗?我是指,留下一条经过思考能直接指向凶手的线索,但当侦探第一眼看到时却又不得要领?”

“噢,我们都是足智多谋的人呀,”加德纳露出令人疑虑顿消的笑容,“你大可自行判断。在我们的计划中,凶手惯用左手。而现实中我并不是左撇子,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关键在于侦探要证明某人使用左手的习惯。当我‘杀害’弗兰西丝时,她会躺倒在地,双手握着刺进身体的匕首,根据刺入的角度,侦探推断凶手是左撇子。当然,这并不能直接证明什么。他测试了所有嫌疑人,发现他们表面上全都惯用右手。经过漫长的质询,他缓缓逼近高潮的一幕,然后……嗯,我来演示一下,督察,我看你的衣领上佩有别针?”

马斯特斯怒火中烧:“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千真万确。别针,别针又怎么了?”

“你也知道,藏在领带下面,美其名曰‘安全别针’。你将这别针的针尖刺进一侧衣领,穿过之后在另一侧衣领上固定住。”加德纳一本正经地说,“看看你自己的,你惯用右手,对吧?”

“没错,我惯用右手,可是—”

“很好,那就意味着当你戴上别针时,总是先从自己衣领的右侧刺入的。衣领别针的顶部(自己用手摸摸看)总在你自己的右侧,而别针的固定点总在左侧。任何人都能发现。而这就是我们设计的关键环节。我参加杀人游戏时,会将佩戴的别针顶部放在左侧,固定点则在右侧,方向相反,所以证明我是左撇子,也就是杀人凶手。”

没人说话,马斯特斯摸了摸衣领。

“我知道不该用这种口气讲话,”加德纳满面羞惭,“但事情传开后就乱成一锅粥了,我不得不向你展示基廷设计的结局有多么华丽。所以他才激动不已。他一贯如此。他准备用枪逼着我,让我把手放到衣领别针上,而我则警告他别把那东西挥来甩去的,他的男仆巴特利特也在旁劝解。你知道,手枪里只装了空包弹,但空包弹里填塞的东西也挺硬的,真有可能把人的眼珠子打碎,所以得多加小心。枪是为美国西部的一个恶棍设计的,他射击时瞬间出手,极具突然性;也就是说,这支枪使用了微力扳机,稍不留意便可能走火。万斯口若悬河激情演说时,大肆挥舞的手臂碰到了灯座,而他的手指自然是放在扳机上的,于是,那颗空包弹虽侥幸没有击中我,却摧毁了巴特利特正往里倒酒的那个杯子。现今的手枪可没那么容易走火,但从前因老式手枪引发的意外数不胜数。就这样。”

马斯特斯瞪着他。

“没想到啊,”总督察口气生硬,“你们两人居然如此托大。你的意思是他提议使用这么危险的武器,而你也同意了?一件可能走火、伤及他人的武器—”

“好歹相信我一下吧。那当然不至于。通常它不可能伤及任何人。现在你大可开一枪试试看。首先要扳起扳机,今时今日根本没人想到这一层。所以我们才对他大喊大叫,因为万斯确实把扳机扳起来了。真的。呃—抱歉,”加德纳的口吻温和了些,“我告诉你,督察,当我刚听说这件事时……你知道,我是指真正的谋杀……我还以为肯定是又一次事故。我甚至猜测可能是万斯自己失手所致,因为,这世上有谁会想杀害万斯呢?但后来我又听说开了两枪,所以我明白既不是事故,也不是失误。扳机扳上的手枪,开一枪没问题。但在第一枪和第二枪之间,必须有人把枪栓再拉回来,也就意味着是蓄意谋杀。”

不知为何,在波拉德心中,扳动扳机这一动作似乎令凶手的面目平添一层残忍。真真切切的凶手现在已经来到房间里,就在他们中间,而他们也都意识到了。他扫了一眼这群人。从谈话一开始,弗兰西丝·盖尔就一直面红耳赤,她一度起身要离开,但被H.M.阻止了。菲利普·基廷坐立不安,但又暗自庆幸。本杰明·索亚从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小心地点燃,从耷拉的下唇后连连吐出烟圈,浓浓烟雾的掩映再次凸显了他那原始人般的奇异外形。

马斯特斯沉思着:“好吧,先生,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承认,如果在可以由男仆和饭店侍者佐证的事情上也撒谎,那你就是个一级傻瓜—那就好极了。但由此我们又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去***,”H.M.突然来劲了,“你觉得这些毫无价值吗?不,小子,差远了。这是迄今为止我所听过的最有启发性、最振奋人心的证词。我们来澄清一两个小问题,”他注视着加德纳,“你说你们设计的剧情极为精巧,没错。左撇子使用衣领别针的方式这一点子相当出彩。是谁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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