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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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猎月”(the Hunter‘s Moon)又有“血月”(Blood Moon/Sanguine Moon)之称,是紧接获月(the Harvest’s Moon)后的笫一个满月,也就是十月份的满月。这一次满月一般比一年中其他的满月看上去要小一些、光芒也更偏黄一些。

②The Ancient Mariner,英国著名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创作于1797——1799年间的长诗,记叙了一名水手在一次远航中遇到的许多超自然现象。在这首经典长诗的开头,水手拦住一位正赶去参加婚礼的过路人,开始讲述自己在航程中的所见所闻。路人先是困惑而厌烦,后来便逐渐被水手的经历深深吸引。布魯斯这里用这首诗来比喻贝莉尔巧妙地缠住赫伯特父女。

③俄罗斯台球(Russian Billiard)又名“金字塔”(Pyramid),是在前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和芬兰流行的一种桌球。母球一顆,为红色或黄色;子球共十五顆,均为白色。球的质量略重于西方流行的其他桌球。

第13章

海面上倒映的褶皱月光,只有两扇窗子亮着灯、被白色防水板包裹的旅馆,自己手里正扯着一张破毯子往死人僵直的腿上盖——这一切不知怎么就这样凑到了一起。

丹尼斯听到那个声音时,既没有方寸大乱,也不曾被罪恶感击垮,着实令人钦佩。此刻他心底反倒是铺满了一层绝望酿就的冷静。

“什么事?”他喊。

然后他熄灭手电,轻轻关上车门,扭上把手,跳下车来。

伦维克中校的脚步踏在碎石上,格外清脆。他是从旅馆前面绕过来的,由于缺失左臂,左腿的协调性受了点影响,步履略显蹒跚,左肩显得比右肩略高了些。

当他经过那两扇亮着灯的窗户时,丹尼斯瞧见他那两道浓眉拧成一个略带困惑和烦恼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但伦维克仍从那络腮胡里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呃——想和您谈谈,”他解释道。但与此同时,他眉头一挑,明明白白写着个问号,目光移向达芙妮的车。

丹尼斯笑道:“这是赫伯特小姐的车。”他故意说得很大声。

“这我知道。”伦维克中校说。

“埃格顿先生让我从后座上拿点东西,“丹尼斯又用了布魯斯的那个假名,“但显然东西不在里面。”

“啊!”伦维克中校审视着黑沉沉的楼梯,还有楼梯上方黑沉沉的窗户,“那么埃格顿先生已经回来了?”

“是的。”(承认这一点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伦维克中校深深吸了口气,“我来找您首先是关于您住宿的问题。”

“住宿?”

“呃——对不起,您是想在这里过夜吗?”

“对。喔,对对!当然了!”丹尼斯大嗓门里的热情多少有些过头,他只觉得对方投来的目光异常犀利。

“若不介意条件简陋的话,我打算安排您住在我的办公室里。不过,”伦维克中校轻轻打个手势,“我主要不是想说这个,”他略顿了顿,“乔纳森·赫伯特先生在休息庁里,他想马上见您。”

“赫伯特先生——”

“情况好像很急。”伦维克中校说。

“可我不能……!”

“情况很急啊,”伦维克中校坚持,那强健的右手扯住丹尼斯的袖子。

这整件事好像一个巨大的阴谋一样,处处磕磕绊绊,简直是命中注定要逼得他无路可走。丹尼斯一时气上心来,甩开了伦维克中校的手臂。

“为什么这么着急?”

“赫伯特先生、赫伯特小姐,还有韦斯小姐现在都在休息厅里,”——伦维克退了退,低声道歉——“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有点太大了。我忍不住偷听了几句,真是抱歉。但我们真是蠢到家了。”

“此话怎讲?”

“那男人不是杀人犯,”丹尼斯惊见伦维克中校前额上涌出汗珠,“他是布魯斯·兰瑟姆,那个著名演员。他……”

一束车灯的光线冷不丁射进丹尼斯眼中,随即一辆小巧的希尔曼轿车开进院子,跌跌撞撞才停稳了。车门开处,下来一位没戴帽子的大块头,乐呵呵朝伦维克打了个招呼,兴冲冲朝这边走来。

借着吸烟室的灯光,丹尼斯认出了来人那又高又胖的身形,还有如鱼骨般光滑的秃头上那硕果仅存的几绺棕发,以及那张微红的脸庞上老也合不拢的大嘴、好管闲事的蓝眼睛。

“亲爱的伦维克!”那人像是半年未见伦维克中校一样亲热地招呼,“亲爱的伦维克!”

“福斯特先生,”伦维克中校朗声说道,“我来为您介绍霍瑞斯·齐特林先生,“他停了停,“这位是埃格顿先生的朋友福斯特先生。”

齐特林先生瞪大了眼。

“亲爱的朋友!”他脱口而出,然后忙不迭上前和丹尼斯握手,那热络劲儿给人感觉接下来少不得就要来个熊抱了,“亲爱的朋友!你无论如何都得进来和我喝一杯。真的!走吧,一定要来!”

“可是……!”

“今晚还有谁一起,伦维克?”

“教区牧师也在……”

“啊,教区牧师!”齐特林先生传福音般抬起手,“魅力十足的家伙!不是我夸口,理査德·伯克莱先生在酒吧里也能和咱们所有人一样来上一大杯,真的!福斯特先生,你和牧师碰过面了吗?”

“还没,我……”

“啊,那你可得会会他,你一定会发现他真是个大好人,只不过,”齐特林先生压低嗓门,“近来他有些烦心家事。可我们才不会讨论那个,真的!亲爱的伦维克!还有其他人和咱们一起畅饮吗?”

“乔纳森·赫伯特在休息厅里,”伦维克上校还是一丝不苟地答道,“他特别想和福斯特先生聊聊。”

“和福斯特先生聊聊?”齐特林先生缓缓咀嚼着这句话,“啊,对了!当然!是关于……”

齐特林先生的黏糊劲儿着实和粘蝇纸有一拼,他这一出现顿时让人根本无法脱身。

“告诉我,亲爱的朋友,”他对丹尼斯嘀咕,“你见过赫伯特一家吗?”

“喂!别扯我的领子!我见过——”

“多么羡煞旁人的一对啊!”齐特林先生说,“克拉拉多年前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哦,”他又放低音量,“是和某个暴发户,名字我也记不得了。达芙妮就是那次婚姻的结晶。不过咱们就不说这个了。不说不说!关键是,赫伯特视那女孩如掌上明珠,比亲生女儿还亲!如果达芙妮……那就太不幸了,如果达芙妮……”

“闭嘴。”伦维克中校的声音刺破月光下这一幕近乎不真实的景象。

他的大半张脸都被深棕色胡须遮盖,只露出两眼和额头。只见他额角青筋毕露,胸口起伏不定,不停扭动着外套上的一粒纽扣。

“亲爱的朋友!”齐特林先生受了伤害般抗议着。

“你是不是想说,”——伦维克又恢复了和善——“如果达芙妮爱上了错误的人?”

“你不也这么想吗?”齐特林先生笑道。

伦维克中校就当没听见这话。

“我说了,‘闭嘴’,”他自顾自说下去,“因为你我的担忧可以休矣。我可不是大嘴巴,无权多管闲事。但布鲁斯·埃格顿并非波雷。根本没有什么杀人犯。”

齐特林先生瞪着他:“没有杀人犯?”

这简直像从小宝宝手里抢走心爱的玩具一样。借着吸烟室透出来的光线,丹尼斯看见他嘴角耷拉下来,一脸沮丧。

“没有杀人犯?”他重复着。“但是,亲爱的朋友!证据昭然啊!我们也都同意……”

“只是个恶作剧之类罢了。”伦维克中校猛然转身,左肩髙耸,朝旅馆前方走去。当他掠过吸烟室那片灯光时,前额深深的沟痕、胡须间咧出的牙齿都被丹尼斯尽收眼底。然后伦维克突兀地又转过身来。

“请原谅我如此固执,福斯特先生,”他补充,“但您可否进来见见我们的朋友赫伯特?不然我让他出来见您如何?”

如果达芙妮或她父亲这时来这儿,爬进车里的话……

丹尼斯脑中暴风骤雨。

布魯斯哪去了?他琢磨着。毫无疑问,一定在楼上黑漆漆的卧室里,咬着指甲咒骂不休。总之,他和布鲁斯没可能在别人面前公然爬上达芙妮的车子,二话不说扬长而去。另一边呢,贝莉尔也不可能永远把达芙妮和赫伯特先生绊在休息厅里。

吸烟室里那挂钟的镀金指针,此刻催眠般指在六点十分。赫伯特先生早晚都会坚持要回家去的,如果布魯斯和丹尼斯在那之前走不了的话……

“您说呢,福斯特先生?”伦维克中校催促。

“我进去见赫伯特先生吧。”丹尼斯说。

(缠住他!缠着他们所有人,至少要争取到那么几分钟,上楼到布魯斯的房间然后再下来!)

伦维克中校在前引路,那弓起的肩膀与僵直的左腿令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变形,站着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丹尼斯紧随其后,而齐特林先生还扯着他的袖子喋喋不休,说什么伦维克中校之所以紧张兮兮是因为他曾经“与一名杀人犯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丹尼斯一点也没听进去,一心只想着贝莉尔织了怎样的网才把达芙妮和赫伯特先生粘住这许久,她都对他们说了什么呢?

几秒钟后他就知道了。

皮靴旅馆的休息厅里整洁又舒适,通明灯火多少软化了颓败的气息。几盏壁灯与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交相辉映,照亮了墙上白色的灰泥与屋顶乌黑的横梁。吸烟室那一侧墙上的壁炉里,火光熊熊,薪柴噼啪作响。吧台的玻璃窗被高髙拉上去,一身雪白的男招待站在里面,手边一大排花花绿绿的酒瓶。

吧台旁站着一位俊朗可亲的男子,头戴软帽,身上一件深色外套,牧师特有的衣领十分显眼,面前放游一大杯啤酒。

达芙妮、赫伯特先生以及贝莉尔·韦斯就围坐在右侧一张小桌周围的藤椅里。

丹尼斯唯恐霍瑞斯·齐特林会一头扎进这几人中间,所幸齐特林先生不知是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想先喝上一杯,只见他径直奔向吧台,乐颠颠和理査德·伯克莱牧师寒暄两句,然后点了两杯威士忌。

两个女孩正在小桌旁聊得起劲,虽然声音很低,但丹尼斯竖起耳朵尽可能地捕捉每句话。

“可布魯斯怎么不说出来呢?”达芙妮问。

“他试过要告诉你的,亲爱的,”贝莉尔紧绷着一张惨白的睑,每迸出一个词都像在自戕,“他试着要向你解释,可你不想听。”

“但他根本什么也没告诉我们!”达芙妮争辩,一手搭在贝莉尔胳膊上,那神态可爱又天真,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只是——暗示了一下,就那样而已!他仅仅是暗示还有某些连你都不知道的秘密!究竟他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呢?”

“亲爱的,你看不出来吗?他在扮演角色啊。”

“扮演角色?”

贝莉尔按着喉咙:“布鲁斯演过太多次大侦探了,所以走火入魔,竟开始幻想把舞台技巧运用到生活当中。他扮演的是那种直到最后关头才揭开真相的大侦探嘛!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说出……不说出……”

“等一下,”乔纳森·赫伯特一眼瞧见丹尼斯,连忙打岔。

休息厅里暖意融融。炉火雀跃欢腾,吸烟室那头桌球相击清脆作响,球台边也是笑语不断。伦维克中校在柜台后面刷刷刷翻阅账簿。

赫伯特先生仍旧臭着张脸,怒气未消。但想来是因为冤枉了某人,他眼中却也盛满疑惑困扰之色,坐得笔直,双掌按着桌面。

“福斯特先生!”他清清嗓子说道。

“您找我,先生?”

“韦斯小姐透露了一些情况,”他冲贝莉尔点点头,“注意!那也不能改变什么。”随后他温柔地看看达芙妮,状似乞求,又回头过来,“但也许……”他微微做了个手势,没把话说完。

“福斯特先生,您能否以名誉起誓,保证您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承蒙您看得起,自是当然。”

赫伯特先生又问达芙妮:“你不会和那家伙私奔吧,亲爱的?至少向我保证这一点好不好?”

“我答应。”

“很好!”赫伯特先生看着丹尼斯,灰发在壁灯下闪亮,“我们的——我们楼上这位精明的朋友是名演员布魯斯·兰瑟姆,非常好!我接受。但韦斯小姐则说得更多。”

然后,小心地照应着达芙妮的情绪,赫伯特先生缓缓继续说道:

“罗杰·波雷那疯子就住在艾德布里奇!而兰瑟姆先生是来诱他上钩的。”

休息厅内突然鸦雀无声。

一切仿佛都戛然而止,吸烟室那头桌球声也停住了,炉火也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吧台边,齐特林先生的酒杯刚送到唇边就僵在那里,眼皮抬得老髙。牧师先生则凝固在一个祈祷的姿势上。就连柜台后一直在翻阅账簿的伦维克中校也停下手来,但并未抬头。

这也许是丹尼斯过于紧张导致的幻觉。按说赫伯特先生柔和的语调不太可能散播到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但在这短暂的凝滞中,丹尼斯感到一股邪气隐隐在他们周围游荡。本不该说出去的秘密走漏了,这很危险,情况可能会失控。片刻过后,静默便四分五裂,杯子相碰的声音,鞋子轻叩地板的声音交错响起,乔纳森·赫伯特再度开言:

“这是真的吗,福斯特先生?”

“没错!”

“如此说来这——这就不仅仅是一个玩笑了!”达芙妮静静地说。

“你说得对,赫伯特小姐。”

“那么这也不是有意要羞辱谁谁谁,”达芙妮肘部支在桌上,大眼睛扑闪扑闪,“初衷完全是出于善意的,那就大不一样了啊!”

“达芙妮,我的老天!”他父亲的双拳牢牢按住桌面。

“您无须替我担心,”达芙妮嫣然一笑,摇了摇头,眼中和嘴角仍残余几分紧张,“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内心深处就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过程,其实和这一切都无关。我只知道……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证据!”赫伯特先生摊开手,“我们可以——说不定——误判了——我不知道!但兰瑟姆先生可有什么凭据来证实这些呢?”

“我说,孩子,”一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不介意我来回答吧?”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优哉游哉从前门踱了进来。

这从天而降的及时雨,令丹尼斯·福斯特不由得大大宽下心来。H.M.的眼镜耷拉在大鼻子上,满脸无法形容的杀气,身上还是那件粗花呢灯笼裤,左胳膊下夹着那顶可怜的软帽。他拉开一张藤椅一屁股坐了进去,震得地面都有点发颤。

“梅利维尔!”乔纳森·赫伯特惊呼。丹尼斯记起H.M.说过他和赫伯特先生已经认识了。“梅利维尔!我还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也在这儿吗?嘿?”

“太出乎意料了!”

“唔……好吧,”H.M.略含歉意地说,“我一直秘而不宣。现在我住在艾德布里奇的金鸡旅馆。”

“我们都乱成一团了,老兄。”赫伯特先生叹道。

“啊?”

“我们乱成一团了,“赫伯特先生重复道,原本板得紧紧的一张脸,此时仅剩一片疲累与无奈。他的声音听来尤为可怜巴巴,“那家伙竟是布魯斯·兰瑟姆。而达芙妮还爱上他了。还有——你刚才说想告诉我们什么来着?”

“罗杰·波雷。”H.M.回答。

他无须大声说出这个名字,便又一次在整间屋子里造成触电般的效果。

“波雷自负之下,将自己的行凶经历写成剧本寄给布魯斯·兰瑟姆,”H.M.说,“当然,他并未自称是作者。而且以他的狡诈,自然是要确保其间没有能让他人追査到自已身上的内容。于是他署以假名,地址也是编造的,就寄到了伦敦。”

贝莉尔·韦斯站起身来。

“那然后呢?”她追问。

“然后,”H.M.也加大了嗓门,“这蠢材百密一疏,用来包裹剧本的东西泄露了天机。那薄薄的包装纸上有一行浅绿色字样:‘古韵茶庄,艾德布里奇’。”

于是丹尼斯想起来了。

他记得在布魯斯的写字台抽屉里,那张包装纸和那几页重要的手稿躺在一起。这无疑有力地证明了布魯斯说的是真话。

“布魯斯·兰瑟姆毫不费力地猜到剧本的作者就住在艾德布里奇——或者那附近,”H.M.说,“他是对的,波雷就在此地。我发疯了,该死,我要疯了!我有个朋友,那个叫做马斯特司总探长的小人,他也发疯了。”

这时他们终于捕捉到H.M.话音中那一股暗流。

“发疯?”贝莉尔惊问,“为什么?”

“唔,你看,”H.M.答道,“我们认为他已经再次出手行凶了。”

屋子那头有人打翻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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