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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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头见喔!”

远山看著贞子妩媚又甜美的表情,彷佛看到一个女演员的成长。

小他五岁的贞子,在远山的眼里曾经是个可爱的少女,当她蜕变成女人之后,其实还残存有一些少女的天真浪漫,而他就是被贞子这种多重风情所吸引,暗暗地爱恋著她。

远山忘我地盯著贞子一步步走下螺旋梯。

既然这是和正式演出一样的彩排,录音带势必要从头到尾播放完毕。如果真的像贞子所说的,带子里有奇怪的声音,这次彩排倒是个确认的好机会。

远山戴上耳机,集中注意力在放音部份,但是他的精神却无法不在意摆在身旁的神龛。

导演还没有发出开始的暗号,场内的灯光已经变暗,只有桌子的一端放置的一盏灯,朦胧地照亮整个音效室。

远山用眼角瞄了身旁的神龛一眼,发现装饰柜的小门正半开半阖,也许是刚才打开时没有将它完全阖拢。

(女人临盆时的痛苦呻吟,是吗?哪有这种事?)

远山戴著耳机,缓慢移动身体,他利用脚尖的力量使劲地推一下装饰柜的门,这个动作彷佛在告诉自己“没甚么好怕的,不是吗?”

喀喳一声,小门应声关上了,但是就在那喀喳声音响起的同时,远山隐约听到有个细微的声音压在关门声之上,那是一种微弱的婴儿叫声,他分辨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或者那是刚出生不久的幼婴啼哭的声音。

远山赶紧将视线移到录音带,不用说,现在带子尚未开始转动。

终于看到导演作出手势了,彩排的布幕降了下来,这时远山应该立刻播放开幕曲才对,但是一直发抖的手却无法控制地滑离放音键,远山因而错过了适当时机。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失误,看来谢幕之后远山铁定会被导演狠狠臭骂一顿,但是此刻对远山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按下放音键。)

远山强迫自己伸出发抖的手,使尽全力完成这个在以往来说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

嘹亮的开幕音乐响起,婴儿的哭泣声随即被彻底掩盖了。

远山一面冒著冷汗,一面继续思考下一段音乐的播放时间。就在此时,一股柠檬似的淡淡清香窜入他的鼻孔里。

5

演完一幕以后,除了表演有缺失的演员继续留在舞台上训练以外,剩下的人可以休息二十分钟。

起初远山担心导演会责备他刚才播放开幕曲的时间太慢,于是战战兢兢地待在音效室里不敢离开一步。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导演并没有对他说甚么,因此远山才敢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远山下楼到观众席大厅,经过商店柜台前面,朝后台通道快步走去。他心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大久保问个所以然来。

远山冲进后台的休息室里,一眼望去没见到大久保的身影,于是问正面对镜子练台词的前辈:

“对不起,请问你知道大久保现在人在哪里吗?”

那位前辈暂停练习,筋疲力尽地说道:

“他在帮有马先生提词,我想应该在舞台的左边。”

“谢谢你!”

远山正想从休息室走出来的时候,想不到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正著。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大久保夸张地斜过身体和远山打招呼。

“啊!对不起。”

大久保故意模仿英国绅士的夸张语气,举止动作和说话方式都带著舞台剧风格。

他和远山的年纪差不多,两人在剧团里共处的时间也较长,交情虽然不坏,但是远山对大久保的做作态度曾经感到十分厌恶。

此刻远山只能苦笑,拉著大久保的袖子说道:

“我有话想要问你。”

“发生了甚么事啊?”

大久保并没有因为远山的态度很古怪而惊讶,反倒笑咪咪地回应。

“你先坐下来再说吧。”

远山和大久保把镜子前的椅子拉近身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个子不高的大久保一坐下来便显得有些渺小。

当他腰杆挺直时英姿焕发,无可挑剔,因此大久保不管任何时候都保持这个姿态,从不摆出慵懒的姿态,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个举动是为了要弥补身材矮小的缺点。

以前他所待的剧团是个远比“飞翔剧团”更具传统风格的名门剧团,要想进入那个剧团是相当困难的事,因此他十分引以为傲。

然而入团后他却苦无发挥的机会,所以才沦落到加入“飞翔剧团”,这种不顺遂的际遇让他无法释怀,只好以个子矮小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远山明白大久保是基于自尊心和自卑感两种心态作祟,才会促使大久保经常表现出滑稽又夸张的言行举止。

由于休息时间只有二十分钟,远山便单刀直入地说:

“你是不是对贞子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你是指很不悦耳的话吗?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甚么奇怪的话。”

大久保毫不心虚地回答。

“我不是在责怪你,而是我觉得有些事很怪异罢了。”

“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我负责的工作是播放音效和曲子,所以会在意这件事是很正常的,我希望你能够诚实回答我。贞子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在录音带里出现过女人的声音吗?我的意思是女人快要生产时的痛苦呻吟。”

大久保听完两手一拍笑著说道:

“甚么?女人临盆前的呻吟?别说笑了,女人会发出呻吟声是与男人共享性爱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女人不都会发出叫床声吗?我的意思是贞子未免反应过度了吧!”

“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

“才不是开玩笑哩!”

说完大久保又哈哈大笑,一个人自得其乐起来。

(到底是甚么事情让他如此兴奋呢?)

“请你正经一点,其实我也有听到。”

“听到甚么?”

“婴儿的哭泣声。”

大久保深吸一口气之后,露出异样的表情靠近远山问道:

“在哪里?”

“音效室的耳机里。”

“哎呀!哎呀!”

大久保一听便将挨近远山的脸挪开些,故意一脸惊讶地继续说:

“这么一来就吻合了。如果你听到的是孕妇临盆前的呻吟声,那不是很贴切吗?”

接著远山又想起供在神龛里的脐带。

“这下子可弄假成真啦!”

大久保以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请不要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乾脆从头到尾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吧。你到底是怎样对贞子说的?”

“因为贞子是我们同期同学们的希望,她的美貌又深得导演的欢心,将来必定是大明星。但是她头一次登台表演时显得相当紧张,我看在眼里觉得她挺可怜的,因此希望能够帮她舒缓紧张的情绪,所以才说一、两个怪谈给她听。”

焦躁的远山慎重其事地问:

“那么实际上你并没有听到带子里的女人声音?”

“啊,不,根本没听到!”

“还有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音效室里有一个神龛?”

“音效室有神龛?”

大久保大声叫起来,啪啪地连拍了两次手,他把眼睛闭起来,垂下头,口中念念有词地念起经来。

平常看到大久保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远山还能够忍受,可是今天他可没心情跟大久保开玩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厌恶感。

远山一边叹息一边慎重地问:

“是啊!差不多像这样大小的一个神龛。”

远山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尺寸。

“在下从未进过音效室。”

“那么是你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如果你是指舞台右手边的那个神龛,我每天都有对它膜拜。”

忽然大久保若有所悟地拍了一下手说:

“我知道了,这么说就表示我并没有对贞子提起神龛的事罗!”

“不管你有没有说,在音效室里有神龛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看来大久保是真的不知道神龛的事,可是为甚么贞子会知道那里有神龛呢?她说从大久保那儿听来的,但是大久保却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可是大久保的样子看起来又不像在说谎。)

远山不禁陷入深思之中。

(大久保说录音带里有女人的声音,让贞子感到害怕。其实像这种谣传无论在哪个剧场里都有可能发生,大可不需要为这种事生气。

大久保说他听到的是女人的叫床声,因此告诉贞子那是性行为中发出的声音,可是贞子为甚么要对我说是临盆前的呻吟声?

难道只是单纯的误会吗?如果真是这样,神龛前供放脐带这件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远山想起他听到耳机里传出微弱的婴儿哭泣声,到现在耳边还余音荡漾,拂也拂不去。

这时,远山忽然想起自己必须在第二幕开始以前赶回音效室,但是对他而言,这却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因此他不想单独一个人进音效室。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继续待在明亮的休息室里。

“对了!贞子现在在哪里?”

远山用那空洞的眼神四处张望著。

“喂!你在说甚么啊?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戏啊?贞子现在被导演指定留在舞台上做特殊训练哩!”

大久保忽然改变原先像演戏般的做作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

也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远山竟然忘了第一幕才结束没多久。他刚刚在音效室里不是才看到被指定的演员们全站在舞台上吗?而且他还看到贞子也在那当中。

现在贞子正在接受导演重森的指正。

连远山都感觉得到重森对贞子的关怀有点异常,排练时也曾看到他对贞子表现出爱恨参半、欲哭无泪的表情,这让远山惊讶不已,因为重森从来没有表现过如此深情款款的态度。

重森在剧团里拥有绝对的权力,只要是被他看中的女孩,就等于被迫发生肉体关系。这是深爱著贞子的远山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对讲机传来重森的声音。

“好!该进入第二幕了!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由于从休息室到音效室有一段距离,因此远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这时,大久保在他背后喊道:

“喂!远山,音效室里的对讲机不要开著,否则你所说的话全都会传到休息室来。”

远山回头一看,只见大久保一边对他叮咛,还一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远山一面走回音效室,一面仔细思考大久保对他说的话。

(在音效室里谈话会传到后台?对讲机的开关除了必要时刻以外,都是关著的,我应该不会有失误才对啊!)

虽然这样,远山对大久保所说的话依旧耿耿于怀。

(难不成我曾经说过甚么话传进后台休息室里,不巧又被别人听到了?)

6

远山从休息室走到大厅,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突然间改变了。原本后台休息室外水泥地走廊上铺的是长毛地毯,可是远山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竟然又硬又冷,触感十分怪异。直到他走到观众席的大厅时才恢复踩在地毯上的柔软感觉。

短短的一小段路竟有如此大的差别,令他感到相当纳闷,他不懂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

明天是“飞翔剧团”的第一天公演,到时候大厅里将挤满了数以千计的观众,远山想像著明天万头攒动的盛况,同时加快脚步通过大厅,然后爬上矗立在一旁的螺旋梯。

此时他隐约听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的声音。没错!是一个男人正在和一个女人对话,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压抑著声调交谈,彷佛在顾忌著甚么。

已经走到一半的远山突然间停下脚步朝声音的出处张望,只见进出观众席的门有一部份是半开半掩著,就在门后角落的地方,有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应该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位纤弱的女人面对面站立著。

远山目不转睛地盯著这两个人的影子猛瞧。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但是却又无法移动脚步,于是他暂时停止呼吸,小心地将身体移到对方看不见的位置。

男人的半边身体虽然被墙壁挡到,但有时候还是可以看到他的正面;女人则因为背对著远山,所以无法清楚地看到她的正面。

尽管如此,远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男人是在剧场里非常有权力的导演重森,而女人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从她的体形和穿著来看,不难判断是谁。

“贞子……”

远山忍不住低喊出他心爱女人的名字。

重森不时地凑近贞子的耳边喃喃低语著,还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拼命地摇晃她的身体。这动作看起来不像是导演对女演员应有的举动,更不像是在指导女演员的演技所应采取的肢体语言。

远山的情绪顿时五味杂陈,他下定决心要弄清楚眼前所撞见的事实。对他而言,目睹眼前的一切是件十分痛苦的事,但是不弄清楚真相又实在无法让他安心。

远山无法原谅重森滥用职权,并且使出下三滥的卑鄙手段对看上眼的对象予取予求,甚至随意玩弄年轻女性的灵魂和肉体。

这种事其实不值得大惊小怪。在演艺界,这种事就如同家常便饭般稀松平常,即使是刚踏入社会不久的远山也知道这类事情的存在。

他在乎的是贞子,但是却又纳闷贞子的反应。虽然以她的立场无法对导演强硬地反抗到底,但是他希望她能够在不触怒对方的原则下,以婉转的方式拒绝。

任谁都猜得出来这是一件顶困难的事,尤其是在演艺界这个五光十色的职场上,远山希望贞子能表现出适当的行为,否则叫他如何相信先前贞子对他所说的爱情誓言呢?

他们之间虽然还没有发生肉体关系,但是远山始终深信贞子对他说的“我爱你”是真心的,在他的心里也只有贞子一个人。

真要追溯起来,远山和贞子的交往应该是远山先向贞子表达爱意才对。

就在去年秋天公演排练时,远山碰上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由于下一档公演的节目是一出包含舞蹈场面的歌舞剧,“飞翔剧团”为此特地邀请两位舞蹈专家加入戏剧演出,但是因为该团的女舞者行程表已经排得密密麻麻,根本抽不出空来参加排练,于是山村贞子就以候补者的身份临时被指派上场,但这也只是候补性质而已,并没有真正登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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