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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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董谦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起身一拳击向曹喜,砸中曹喜肩头,衣袖带翻了桌边的碟子,跌碎在地上。

“好啊,菜叶子郎君又要扮泼皮情种了——”曹喜说着站起身,也挥拳向董谦打去。

两人动了真怒,扭打起来,这让池了了大大意外,一时间愣在那里。不过两人都是文弱书生,看来都没有打过架,厮缠在一处,你抓我的衣领,我扯你的袖子,帽儿被抓歪,衣服被拽乱,却没有几拳能实在打到对方,桌上碗盏倒是被撞落了几个。因此也分不出谁占上风、谁落败。若换成池了了,几招就能制胜。

旁边的侯伦见打起来,忙站起身去劝,但也是个没劝过架的人,拽拽这个,扯扯那个,最后变成了三人互扯衣服。幸而穆柱听到响动,赶了进来,连求带哄,才将三人各自分开。

又低声劝着,让池了了和鼓儿封赶紧离了客间,悄悄走了。

从范楼出来后,池了了随即也就把这事儿忘了。

从十三岁出来唱曲,这样的事经得多了,算不得什么,心上裹的那层茧,比她指尖的弦茧还厚。只是偶尔会想起董谦,到京城后,她见得最多的是文士,大多也都本分守礼,但很少有谁能这样热诚待她,不但真心赞赏她的歌艺,更为护她不惜和好友动手。

不过,她也只是心中感念,并没有其他非分之想,连去打听董谦姓名的念头都没有。谁知道,后来竟会再次见到董谦,并成死别…

过了几天,有天早上,她梳洗打扮后,正准备出门,却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个书生,身材瘦弱,面皮微黑,神情有些拘谨,似乎在哪里见过。

“池姑娘,在下姓侯。”

“哦?侯公子有什么事吗?”

“池姑娘不认得在下了?那天在范楼——”

“哦?侯公子怎么找到这里的?快请进!”池了了这才想起来他是那天和董谦、曹喜一起喝酒听曲,不爱说话的那位。

“我是从范楼的大伯那里打问到池姑娘住址的,今天特意来请池姑娘去助兴。”

“怎么敢劳动公子大驾?随便找个人捎个口信就是了。去哪里呢?什么时候?”池了了心里一动,又想起了董谦的样子。

“还是范楼吧,就今天中午。”

“好,我一定去。”

“另外——”侯伦犹豫了一下。

“什么?”

“那天在范楼,他们两个结了气,至今互不说话,我们三个是多年好友,往日从没这样过。我是想替他们说和,事情因池姑娘而起,所以才来请池姑娘,望池姑娘…”

“那天怨我张狂了,耍性子,没顾忌,惹得那位公子生气,正想着找个时机好好道歉赔罪呢。这样正好,侯公子放心,今天我一定多赔几杯酒,酒钱也算我的。”

“你能去,就已经很好,酒钱怎么能让你出。”

池了了早早就去了范楼,和店里大伯穆柱闲聊,才知道护着自己的叫董谦,讨人嫌的那个叫曹喜,和事佬是侯伦。

一直等到中午,侯伦和董谦先到。一看到董谦走进来,池了了心微微一动,看董谦身材魁梧、方脸浓眉,不似一般书生那么纤白,皮肤微有些黑,正是自己最喜欢的一类长相,尤其那目光,端正而温和,让人看着安心踏实。

她忙迎上前去,深深道了个万福:“董公子,那天实在是对不住。”

董谦叉手回礼,笑着道:“是我们失礼才对。”

“董公子这么说,让人实在承受不住。”

“哪里,的确是曹喜——”

池了了一抬眼,见曹喜走进店来,忙向董谦使了个眼色,董谦会意,微微使了个鬼脸,回转身,咳嗽了一下,笑着道:“正说你,你就到了。”

曹喜脸色仍有些不快,但还是笑着问:“又说我什么?”

侯伦忙道:“没说什么,咱们上楼吧。”

池了了走到曹喜面前,也道了个万福:“曹公子,那天是我莽撞失礼,还望公子能多担待。”

曹喜只摆了摆手,勉强露出些笑:“那天我多喝了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最好。”侯伦笑着道。

三人笑着上了楼,池了了也取过琵琶跟了上去。

席间,三人说说笑笑,看来已尽释前嫌。

池了了也觉得快慰,在一旁斟酒看菜,十分殷勤,又唱了两首柳永的词,连曹喜也似乎真的释怀,笑着点头,以示赞赏。

大家正在开心,一个人忽然跑了进来,短衫布裤,是个小厮,朝着侯伦急急道:“侯公子,你家父亲又犯病了!直嚷胸口疼。你妹子让我赶紧来找你回去!”

侯伦一听,忙扔下筷子,站起身道别:“对不住,我先走一步。”

董谦忙道:“我们也去!”

“不用,你们也知道,家父这是旧症复发,应该没有大碍。”

侯伦匆匆走后,席上顿时有些冷,董谦和曹喜互相对望,又各自避开,都没了情绪。

池了了忙圆场:“我昨日学了一首《定风波》,是新填的词,不知道两位公子可愿一听?”

“好啊,有劳池姑娘。”董谦笑着道。

于是池了了轻拂琵琶,慢启歌喉,细细唱道:

燕子来时偶遇君,一衫细雨满城春。帘外柳思烟绪淡,轻叹,心中波浪眼中寻。

只道情生如碧草,怎料,空留荒芜送黄昏。一片痴心何处去?无绪,青山仍待旧时云。

唱完后,董谦、曹喜都默不作声,池了了见董谦低着头,以袖拭眼,竟似落了泪。她暗暗心惊,但不敢言语,假意没看见,慢慢放好琵琶,这才转身笑问:“两位公子觉着如何?”

曹喜点头道:“不错,苏东坡、黄山谷等名家都填过这首,苏词豪爽,黄词雄深,这首清新深挚,有晏几道、秦观之风。”

董谦也抬起头,虽然笑着,但泪容仍依稀可见:“这是谁填的词?”

池了了笑着答道:“是我义兄,名叫萧逸水。”

“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才子。”

池了了听他们夸赞萧哥哥,心里甚是欢慰。

曹喜和董谦也有了兴致,边饮酒,边谈论起各派词家。池了了坐在一边,笑着旁听。董谦看重词中的意境胸怀,曹喜则讲究格律炼字。两人说着说着,争论起来,互不相让。

他们本就喝了不少酒,争得起劲,声音越来越大,脸都涨得通红,曹喜更是连太阳穴、脖颈的青筋都根根暴露。

池了了看到,忙拿话岔开:“两位公子,菜都凉了,先歇一歇。来,先把酒满上,然后听我唱一首周邦彦的《苏幕遮?燎沉香》,这首词不论格律,还是词境,都是一流,两位公子想必都爱。”

池了了给他们斟满酒,先端了一杯双手递给董谦,董谦这才停口,但斗意未消,脸仍然红涨。他勉强笑了下,接过了酒:“周邦彦这首的确是上品。尤其一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清新如画,又了无痕迹。”

池了了又端起另一盏递给曹喜,曹喜接过酒,只微微点了点头,转头又对董谦说:“你没听说‘曲有误,周郎顾’?周邦彦是词律大家,这首好就在律工韵协,宛如天成——”

池了了见他们又要争起来,忙抓起琵琶,笑着道:“小女子唱得若有误,还请两位公子多多看顾。”

池了了说着拨动琴弦,弹奏起来,董谦和曹喜也就不好再争,坐着静听。池了了才弹了前引,还未开口唱,房门敲了三下,随即被推开,穆柱单手托着个漆木方盘进来,盘中两大碟子鹅菜,他将托盘搁到门边的小桌上,端过其中一碟:“两位公子,实在抱歉,这最后一道菜是五味杏酪鹅,讲究软嫩,比较费火候,所以上晚了。”

桌上主座是侯伦,已走了,董谦和曹喜在左右两边,面对面坐着,中间菜又已摆满,穆柱正犹豫该放哪边,曹喜道:“放那边。”穆柱便把那盘五味杏酪鹅摆向董谦这边,董谦却说:“放他那边。”穆柱已经放下,听了一愣,手一慌,碰翻了董谦面前酒盏,盏里的酒刚斟满,还没饮,酒水泼到了董谦前襟上。穆柱吓得连声道歉。池了了忙放下琵琶,掏出帕子替董谦擦拭,董谦笑着连声说:“不妨事,不妨事,正好泼得酒香带醉归,哈哈。”

穆柱又再三道歉后才端起门边木盘,小心出去,池了了也收了帕子,回身要取琵琶,却听董谦说:“听说池姑娘是岳阳人?这道五味杏酪鹅应该是岳阳名菜吧。”

“是啊,不过我离开家乡已经好些年了。”

“少年时,读范文正公《岳阳楼记》,便十分向往那里,‘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可惜至今没去过。想必那里的饮食也是‘气象万千’。池姑娘,你来尝尝这鹅,看看比你家乡的如何?”

“公子们都还没尝,我怎么敢先动?”

“酒边相逢皆是友,何必这么多礼数计较?你是行家,先来考较考较。”

董谦捉起筷子夹了一块鹅肉,放到池了了碗里,池了了只好举筷尝了尝:“大致是这个意思,只是杏酪略少了些,糖又略多了点,压过了其他四味,吃着稍嫌甜腻了些。不过这已经是上好的了。我在别家吃过几回,更不像。”

“池姑娘自家会不会做?”

“我自小就学琴,很少下厨,只粗学过几样。偶尔想念家乡了,才自己做一两样来吃。像这道五味杏酪鹅就做不来。不过,岳阳菜里,它还不算什么,有道‘万紫千红相思鱼’,才最有名。”

“哦?这菜名听着就勾人。”

“这紫是紫苏,红是楂丝,再配上些姜黄芹绿,做出来菜色,春光一样,菜味酸甜里略带些辛香,开胃,发汗,醒酒是最好不过的了。”

“酸甜辛香,果然是相思之味,听着越发馋人了,可惜京城酒楼似乎没有卖的,无缘一尝。”

“我最爱它的菜色菜味,名字又好,所以特意学过。公子想吃,要不我去厨房,替公子做一道?”

“怎么好劳烦池姑娘,再说这酒楼厨房也不许外人随意进去做菜。”

“这里的厨房我常进去,有时候他们忙不过来,会叫我去帮帮手,里面做菜的几位茶饭博士都很熟络。我也很久没有吃过,说起来,自己也馋了。我这就去做,两位公子先慢慢喝着,不过,说些高兴事,莫要再争执了——”

第四章万紫千红相思鱼

炙手可热心可寒,何况人间父子情。

——李清照

瓣儿听池了了讲那天在范楼的经过,发觉只要提到董谦,池了了的目光和语气就会变得柔暖。自己和嫂嫂猜中了:池了了对董谦动了芳心。

但董谦对池了了呢?从池了了的叙述中,董谦似乎只是天性和善,始终以礼待人,并没有格外的意思,而池了了自己也似乎明白这一点,因此,讲述时,始终在掩饰自己心事。但无论她如何掩饰,总会不经意流露。

听到池了了说中途下楼到厨房去做“万紫千红相思鱼”,瓣儿不禁暗暗惋惜:池了了若一直留在那里,董谦恐怕就不会死。但随即她心中暗惊,难道池了了是被特意支开?

她忙问:“你说下去做鱼,曹喜怎么说?”

池了了想了想,才说:“那会儿,一直是我和董谦在说话,曹喜坐在一旁,一个字都没讲。”

“他当时在做什么?脸上什么表情?”

“我忙着说话,没太留意,不过…他酒量不太行,已经有些醉了,当时好像在不停敲头抹脸。”

“哦…”瓣儿暗想:自己多疑了。做鱼是池了了自己主动提起,两人都没有强求,曹喜更是只字未言。

“你做鱼花了多久?”

“做鱼倒是没要多久,蒸好之后,再挂汤浇汁,工夫主要在用料、调汤味上,前后最多一炷香,不过范楼厨房里没有紫苏和山楂,我出去现买的,来回耽搁了些时候,但也不算远,只走了半条街就找到家干果生鲜店,那店里偏巧也都有。买回来后,马上就动手做。两条鱼做好后——”

“两条鱼?”

“我才剖完洗好了一尾鲤鱼,店里大伯穆柱来厨房端菜,问我做什么,听我讲后,他就央我多做一条。说楼上有桌客人头次来范楼,点菜的时候,不信他推荐的那些,穆柱就说隔壁董谦他们是常客,把他们点的菜单报给了那桌客人,那桌客人就说照他们点的上菜。那桌客人的菜其实已经上完了,不过穆柱想多赚些钱。我平日又常得他们照顾,一锅不费二锅柴,就顺手多做了一道。穆柱把鱼端走后,我边洗刷锅灶,边和厨房里的茶饭博士们闲聊,忽然听见楼上碟子摔碎的声音,紧接着,穆柱在楼上惊叫——”

池了了停住声音,抬头望着杏树枝叶,长长吁了口气,眼中满是悲意。

瓣儿忙给她斟了茶,端起来递给她,轻声道:“稍歇一歇。”

池了了轻啜了两口茶,低头静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慢慢讲道:“我听到叫声,赶忙要上去看,偏偏滑了一跤,摔倒在厨房门口,那时也顾不上痛,瘸着上了楼,楼道上很多客人,都出来在那门口围看,我挤了进去,见穆柱站在桌子旁边,瞪大了眼睛,望着窗边的地上,像见到了鬼一样。曹喜却坐在我的椅子上,抬头看着穆柱,像是刚睡醒。我又走近两步,顺着穆柱的眼光望过去,就看到董谦…那一眼,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池了了再说不出话,望着地上,双手紧握着茶盏,拇指不停挤搓。

瓣儿忙轻声说:“后面的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再讲了。”

瓣儿送走了池了了,独自坐在杏树下。

午后无风,粉白花瓣不时落下,在空中飘旋,她的思绪也随之飞扬。

听了池了了叙述,范楼一案,已大致知道事情原委,她在心里细细梳理——

这案子起因看起来是由于池了了,当时也的确引起肢体冲突,但只是寻常争执。第二次相聚时,董谦和曹喜两人已经和解,虽然席间因谈论填词,又起争执,也只是艺文之争,绝不至于性命相拼,何况两人多年好友,人命关天,董谦被杀,必定有其他原因,这原因究竟是什么,竟能激起杀念?杀死还不解恨,连头颅都要割去?

池了了下楼做鱼,屋中只剩董、曹二人,两人虽然关着门,但若是争执扭打,必定会有些声响,但据官府查问及池了了所言,众人之前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董谦丧命?

据仵作姚禾判断,董谦死前恐怕是被打晕或迷昏。这一点,曹喜的确能做到。但从池了了叙述中看,董、曹二人都是文弱书生,两人扭打时,极笨拙,连架都不会打的人,何以能割下好友头颅?就像许多人,连鸡都不敢杀,就更不敢割下鸡头,何况人头?

另外,最重要疑点,凶手究竟是不是曹喜?若是他,为何身上没有血迹,头颅也不知所踪?若不是他,那会是谁?就算曹喜真的喝醉,凶手闯入屋中,杀人割头,他应该不至于一无所见,难道他在说谎?但他是第一嫌犯,包庇凶手只会害他自己。凶手和他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甘冒被当作凶手?难道他早已料到,自己终会脱罪?

瓣儿心里一惊,恐怕真是如此——

真凶由于某种原因,对董谦怀有极大之恨,一直在寻找可乘之机要杀死董谦。那天他也在范楼,或是偶然,或是尾随而至,等房间中只有董谦、曹喜两人时,便偷偷进去。当时曹喜已醉,董谦恐怕认识凶手,故而没有在意,凶手趁董谦大意,或是在他酒中放了迷药,或者用重物将他打晕,而后割下头颅,用东西包裹起来,偷偷溜走。

至于曹喜,或者和凶手情谊很深,所以不愿揭发;或者受到凶手威胁,不敢指证,总之,就算他看到凶手,也装作没见。

瓣儿心头大畅,没想到这么快就理出头绪,现在只需要找到真凶就成了。

她忍不住站起身,展开衣袖,在落花间,轻舞回旋。

那不是我儿子,不是我的谦儿,不是…

董修章坐在后院一张竹椅上,呆望着眼前黑瓷方盆中那株梅树,自言自语,喃喃反复。

那株梅树只有三尺多高,主干贴着土面横生,如一条苍龙,龙背上生满了青黑色小灵芝,如龙鳞一般。主干向上斜生出四根枝,每根枝迂曲盘转,上又错落伸出些细枝。虽然花期已过,但枝苍叶绿,别有幽致。而且,略站远一些,就可以辨出,四根梅枝拼成了四个字:“长生大帝”。

这株梅树是董修章几年前回乡奔丧时,于途中偶然见到,他猛然想起道士林灵素曾向天子进言,说天子乃是神霄玉清王,号称长生大帝君。这梅枝又恰好生成“长生大帝”四个字。他大喜过望,花重金买下,运到了京城。又向常山一位道士求来灵芝种养秘方,在主干上培植了些灵芝,培育了几年,养成龙鳞之状。他见梅枝所拼的那四字,略有唐人张旭狂草笔致,便着意修剪,如今这四字已浑然似从张旭《古诗帖》上斜生出来的一般,圆劲奔逸。虽然只是小小一株梅树,却有清透天地的傲姿。

这株瑞树本是要留给儿子董谦,然而,儿子却…

他已年过古稀,老眼遇风就爱流泪,这时并没有风,泪水却仍自流下,沾满灰白稀落的唇髭。他用袖子拭去,颤着嘶哑之声,又喃喃道:那不是谦儿…

那天开封府衙吏赶来告知:“董谦出事了。”他一听到,眼前就一阵黑,好在一生波折磨砺,磨出老茧性格,还能强行挺住,问那衙吏究竟如何了,衙吏却不愿说,只催着他赶紧去范楼。他忙租了头驴子赶到城南,等上了楼,见到尸身,心像被人狠狠一拧,顿时栽倒。

等醒来,人已经僵木,检视官让他辨认衣物,他便一件件细细看,仿佛谦儿去应考,清早起来替他整理文房衣袜。仵作脱掉尸身的衣服,让他辨认身体,他便一寸寸看视,像是谦儿生了病,为他查看病症。

都对——衣服、物件、身体,是谦儿。衣角上有道破口,家里没有妇人,是谦儿自己拿针线缝的;药单是他春天痰症复发,归太丞给开的,儿子说会完朋友就去药铺抓药;三张纸笺上,各写着几行小字,是谦儿笔迹;至于尸身,虽然没有了头,但肩宽、腰围、长短、腿形,也都对。是谦儿。

检视官问他谦儿平日性情、交游等事,他也一一回答。答完后,他木木然离开范楼,骑驴回家,如何到的家,浑然不知。

过了几天,开封府让他领回谦儿尸身,领尸、入殓都是老仆人吴泗去做,他则整日呆坐,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上个月二十九那天早上,吴泗煮了碗面,端到他跟前,笑着说:“老相公,今天是您七十大寿,吃碗寿面吧。”

他茫然看着寿面上冒起的热气,忽然间想起谦儿遗物中那几张纸笺,胸口一疼,肺腑翻腾,猛然失声痛哭起来。谦儿死后,他这是第一次哭,活了七十年,也是第一次哭到喉咙出血、痛彻肝肠。

那几张纸笺上写的是寿宴、寿礼单子。谦儿竟瞒着自己,已偷偷开始预备。

二月初十下请书

二月十五寺东门大街曹家冠戴青纱幞头古玉腰带白罗袜黑缎鞋

马行街罗幺子衣店青罗凉衫赭锦褙子

二月廿八冯元喜筵官假赁椅桌陈设器皿合盘酒檐动使

二月廿九茶酒司厨司白席人

花庆社杂剧

彭影儿影戏

曹喜出狱之后,刚走进家门,就觉得家里有些不一样了。

父亲曹大元对他倒还是那般爽朗慈爱,不过言谈间似乎多少有了些顾忌。母亲扈氏一向性情古怪,忽喜忽怒,爱恶莫测,昨天他进院门后,母亲急步迎出来,一把抱住他,又哭又笑,一边又连声嚷着:“让那起野狐养的看看,我儿子回来了没有?看看!看看!”

曹喜知道母亲是在说给二娘听,二娘自然毫不示弱,扯着三岁的儿子也赶上前来,接着母亲的话,撇着嘴道:“是咯!这一个月,不知哪家的乌鸡,成天号丧叫死的,咒咱家大郎。丘儿,快叫哥哥啊,你不是一直哭着说想哥哥吗?”丘儿缩在他娘腿后,死命不肯出来。

三娘则巴不得看到这战事,抱着才满周岁的儿子,笑嘻嘻道:“谁说不是呐?前院乌鸡叫,后院野狐鸣,这个月根本就没安生过,吵得俺们囡囡夜夜睡不着。哎哟哟,你们快瞧,囡囡见着他哥哥回来,在笑呢。”

四娘娶进来一年多,尽力贴合着正室,腆着怀了几个月的肚子,挪到大娘身边,挽住大娘的胳膊,提高了音量笑着嚷:“姐姐,我说什么来着?咱家大郎绝不是那等下贱种子,怎么会做那等强匪的行径?这不是?一根毛也没少,整模整样,好端端给您送回来了。”

五娘则才进门几个月,还不熟悉军情,不敢站错了军营,不管谁说完,只是连声赔着笑:“是呢,是呢,可不是嘛。”

曹喜知道,自己这一去一回,战局全乱了。所以从昨晚到今天,除了吃饭,他一直躲在自己房里,不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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