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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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嘎指了个向:“喏,就那,二、三楼亮着灯呢,人应该都在。”

都在就好,孟千姿懒得过去看——反正多得是眼睛帮她看——她在一块湿潮的石头上坐下来,拽了两片树叶耐心地擦靴子上的泥渍,辛辞赶紧翻出纸巾上来帮忙。

孟劲松拧着眉头看吊脚楼的灯光,隔得有点远,看不清屋里的情形,即便用上了望远镜,也架不住人家关窗拉帘:亮灯不代表人在,万一人出去了呢,大张旗鼓地扑过去,很可能打草惊蛇。

柳冠国也是这想法:“要么,让刘盛先过去探个道?”

这趟办事,他把嘴皮子利索的沈邦和沈万古留下以绊住神棍,点了刘盛和邱栋随行,这两人里,邱栋稳重,刘盛机变,更擅长做投石问路的打探活。

孟劲松回头看孟千姿等她示下,孟千姿的目光却落到一旁束手站着的老嘎身上:“万一动起手来……你家的亲戚,我们这手能动到几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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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符样,即便正戳到眼跟前,孟千姿也没认出来,但辛辞既然言之凿凿的,那多半不会错,她马上让柳冠国把老嘎找来。

老嘎倒没隐瞒,如实倒了前因后果。

说是一个多月前,有两男一女进了叭夯寨,径直找到他,自称是他四阿公那头的亲戚。

老嘎的确是有四阿公的,这位阿公离开叭夯寨时,老嘎的爹都还没讨上婆娘——这叭夯寨,解放前也是个好几百口人的大寨,不过山里生活苦,又加上天灾、兵乱,寨里的人一茬茬出去讨生活,有进省城的、有南下的,还有出洋的,日子好的就落在外头了,日子不好兴许荒在外头了,总之基本没回来的、也基本没信捎回来,他哪能知道那位四阿公娶了谁、生了谁,又发展出多少门子的外姓亲戚呢。

自己一个孤寡老头子,人家千里迢迢过来行骗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三人都好模好样彬彬有礼,说起远年上代的事来头头是道——有好多事,老嘎自己都讲不上来。

所以,应该真的是关系很遥远的那种远房亲戚吧。

据他们说,老人家虽然葬在外头,但至死都惦记着故乡,他们这趟过来,就是想住一阵子,代老人家走一遍这儿的山山水水,拍点照、收集点过去的老物件,带回去以全逝者心愿。

好吧,听起来也很像那么回事,毕竟游子嘛,叶落都没能归根,有这心愿可以理解,再加上三人主动给饭钱房钱,老嘎更觉得整件事合情合理——自己要还是疑神疑鬼,那可真是小鸡心眼小鸡肚肠了。

三个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男的叫韦彪,三十挂零,高大粗壮,人还行,就是面相凶了点,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在和人置气,另一个叫江炼的跟他正相反,脸上总带着笑,和和气气的,人也谦和有礼,最小的是那个女的,叫况美盈,才二十三四,纤弱文静,人也文艺得很,没事就喜欢摆弄照相机拍照,或者支起画板画山画水,就是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的不舒服,白天也会睡觉静养,而每当她睡下的时候,韦彪就会下楼提醒老嘎“小声点”,害得老嘎剁腊肉的时候,小心翼翼拿刀口来回拉着磨,跟拉小锯似的。

同住了一段时间,老嘎是发现两件蹊跷事儿。

一是这三个人里,他分不出谁是头儿。

按说应该是韦彪,年纪最大,也最有架势,但他对况美盈百依百顺,言谈行事都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这种小心,以老嘎的感觉,并非完全是男人讨好女人的那种小心。

那就是况美盈了?好像也不是,她在江炼面前,似乎又言听计从,偶尔犯些执拗,也只有江炼三两句话就能开解。

可韦彪不买江炼的账,经常冷嘲热讽地挤兑他,江炼从来都是笑笑受了,并不见怼回去。

这三人真像一个降一个的闭合循环。

二是,这个江炼,逢大雨夜必外出。

这阵子也是到季节了,山里多雨,而且多下在晚上,尤其是上半夜,隔个三五天就来一次瓢泼,说句不好听的,拿棍子撵狗,狗都不愿出窝,更别提人了,这江炼是为了什么总在风急雨大的时候往外跑呢?要说山里埋了钱,那也趁晴天干爽去挖啊。

而且有两次,老嘎听到动静,偷偷从窗缝里往外张望,看到江炼背了大的黑驮包,那长宽,装个人都没问题。

好在老嘎这人天生没好奇心:随便了,只要这不知道真假的外门子亲戚按时给房钱饭钱,不惹事、不连累自己,管他什么路数呢,他们顶多再住一两月也就走了,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的,还不是各过各的?总不能因为路桥偶相交,就去探桥有多长路有多远吧,累不累啊。

只是没想到,这指望说破就破,山鬼为了那张符样找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坏了,那三人摊上大事了。

这位山鬼家的孟小姐是假客气,手能动到几成,哪轮得到他给意见啊。

老嘎一张脸木木然:“一边是远亲戚,一边是好朋友,我没那本事调解,偏帮哪个都不合适,你们忙你们的,我不看热闹,也不听声,什么时候能回屋,给个话就行。”

说完,自己往外走了十来丈远,寻了块石头背对着这头坐下,过了会,头脸处飘起白烟,竟是抽上土烟了。

孟千姿笑了笑:“这老头倒是有意思。”

又点了点头:“一个人探路,两个人包抄。”

这话虽然不是正对着自己说的,但也算是间接吩咐了,生平头一遭接收大佬的指令,刘盛一阵紧张,赶紧套上山里人常穿的蓝布褂,拿手抓乱头发,又挽起裤管,在裤腿上抹了点泥,这才背起背篓,咳嗽着沿下行的小路往寨子里走去。

柳冠国和邱栋两个,则迅速钻进了两边的密林,猴子般直窜上树,又从高处很小心地一棵棵往外纵跃,且行且调整位置,力图和行进中的刘盛拉成一个大三角,把那幢吊脚楼抄在中心——这样既可以警戒放哨,又能随时扩大或者缩小包围圈,一举两得。

辛辞只恨自己没身手、不能加入其中,他仰头看高处树叶窸窣抖动着一路远去,想着即将看到抓人的大场面,兴奋得声音都变了:“千姿,真抓到了那个江炼,你是不是得剐他的皮啊?”

孟千姿拈了块石子在手上,小心拂去棱面上的泥沙,脚边积了一小汪水,清楚映出她戴着眼罩的模样,她瞥了两眼,居然觉得自己独眼的造型还挺好看的。

辛辞回头看她:“千姿?”

孟千姿拿靴尖拨乱那汪水:“多大点事儿,做人要宽容,别动不动又剐又杀的。”

孟劲松听得嘴角一抽:就她还宽容,要知道,孟千姿的社交账号叫“×2”(乘2),小时候,孟劲松碰翻了她的冰淇淋都要赔两杯,不然,他的马桶盖上都会被她用红笔写满追讨的狠话——说起来,孟千姿真是很有放高利贷兼开讨债公司的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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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刘盛已经进了下凹地,一边走还一边掐下花叶树枝,插在背篓缝里,一派山里人的闲情逸致。

近吊脚楼时,他扬开嗓子大叫起来:“嘎叔,老嘎叔,在家吗?是我啊!”

喊了没两声,三楼探出个人来,一直拿手往下压,似乎是让刘盛小声点,这头孟劲松压低望远镜,看得大差不差,说了句:“韦彪在。”

孟千姿嗯了一声,拿石子在地上划了条横线。

一个。

刘盛见韦彪做完了手势就转身不见了,知道他是下楼,于是立在当地等着,还作势挠了挠头,东张西望,一脸的不解。

韦彪下得很快,步子却轻,一般吊脚楼的木头都有年头,一踩上去吱呀乱叫,但他这一路下来,刘盛几乎没听到大的木头响动,这让他心生警醒:这人看着粗笨,身手怕是不差,看来得取巧,不能硬拼。

不过他面上不露,只是伸头往韦彪身后看:“我嘎叔呢……”

声音大了点,韦彪急得竖起食指直嘘他:“小声,小声点。”

刘盛莫名其妙,韦彪有点尴尬:“我妹子生病了,在睡觉,怕吵着她。”

看来那个叫况美盈的也在,刘盛手心微汗:出发前,柳冠国吩咐过,这趟来是找重要的东西,先确定三人都在,然后以最省劲的方式一一放倒就行,人没跑、屋也在,找起东西来就方便了。

他很配合地压低声音:“我嘎叔呢?说好的让我来看鬼脸壳吸烟的。”

老嘎是傩面师,一手祖传的雕刻巫傩面具手艺,湘西人常把傩面叫“鬼脸壳”,所谓的“鬼脸壳吸烟”,就是把雕刻面具时凿下的木屑收拢到盆里点火,等烟飘出时,把面具凑上去来回熏炙,据说这样做,不但可以防腐,还可以让雕刻出的面容惟妙惟肖,更有生气,仿佛是活的一样,有些外乡人,调侃似的把这个称为“煮豆燃豆萁”——你把老子凿下来当废料,还要烧了老子给面壳吸烟,本是同根生,阶级落差and相煎何太急啊。

韦彪对什么鬼脸壳吸烟一无所知,也没那心思打听,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有人请客,他去县上吃饭了,没跟你说吗?”

刘盛哦了一声,眉头皱起,像是仔细回忆是否有这一出,又上下打量了韦彪一番:“想起来了,你就是老嘎叔说的城里亲戚吧?”

韦彪不知道刘盛什么来头,但听他一口一个老嘎叔,连“城里亲戚”这事都知道,想必是老嘎的熟人,于是点了点头。

刘盛满脸堆笑,将山里人的热情展示到无以复加,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问长问短,还适时卖蠢以冒充淳朴,末了再次左顾右盼:“不是说三个亲戚吗,还有个小哥呢?逛林子去了?”

他关切非常:“林子里可不清静啊,听说现在还有马彪子呢,老虎都怕那玩意儿。”

韦彪烦他烦得要命,又不好发作:“没,也……睡觉呢。”

刘盛不觉瞥了眼二楼的灯光:老嘎说起过,江炼是住二楼——奇了怪了,天还没黑透呢,都睡了,还是开灯睡的。

怕不是不能见日头的吸血鬼吧?

第15章 【02】

刘盛咧嘴一笑:“没事,那我等着,嘎叔给鬼脸壳上烟,错过这回,下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说着,自顾自解下背篓,一屁股坐倒在屋檐下,抬起一只手擦了擦额头,典型走累了歇脚的架势,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进背篓,悄悄探向盖布之下。

韦彪没办法,老嘎平时,是会又刨又凿地在那摆弄木头,整得满地木屑刨花子,但在他眼里,也就是个普通的乡下老木匠——什么鬼脸壳上烟,能稀罕到哪去。

不过这人既然不走,自己总不好赶他走,韦彪无奈,只得又叮嘱他:“那你尽量别闹出大的响动来,我妹子睡眠浅,怕吵。”

刘盛不住点头,他天生一张娃娃脸,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翘尾鱼样,怪讨喜的,对着这么张脸,韦彪纵有不悦也不便表露,只好转身上楼。

才刚走了两步,忽听到嗡嗡的声音,又听到身后刘盛惊骇的低叫声:“哥!别动,蜂子!蜂子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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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蜂子毒,韦彪早有耳闻,又没应对经验,下意识觉得听当地人的准没错,当下真的站住不动了,却不想想:人跑了,蜂子固然盯着追,但人不动了,不更是靶子吗?难道蜂子就会绕开你不叮了?

他只觉得后颈上微微一刺,真被叮了,本能想伸手去打,刘盛已经窜跳起来,急急拦住他:“哥,不能打,打了会烂手的,蜂子勾刺断进去,多少天都不消肿,你弯下点,你太高了……我帮你弄。”

韦彪直觉蜂子翅膀还在颈上扫拂,说来也怪,这么大块头,刀棍都未必会惧怕,还偏偏就膈应这种小蚁子小虫的——当下头皮都发麻,依言弯了腰腿。

刘盛嘘着气,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捏住蜂子透明的对翅狠狠一紧。

韦彪只觉得有一脉冰冷细流,一下子注进了身体里,心里陡然一个激灵,瞬间绷紧身子,一手捂住痛处,腾腾直退开两三步,抬头看刘盛。

刘盛抬高了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还真捏着只黑黄环间的蜂子,犹在喋喋不休:“哥,你看,这蜂子可毒了,我们山里人都怕它,被它一叮,晕得走不动道。”

是吗?韦彪眼前发晕,看刘盛都有了重影,想往前迈步,脚走不了直线,一抬腿就往“∞”字形迈,跨了没两步,两条腿绞缠在一处,硬挺挺向着一侧栽倒。

这吨位,要真砸下去可是大动静,刘盛一个箭步冲到跟前,赶在他身子触地之前,两手撑住他肩膀,慢慢把人放倒。

然后向着孟劲松的方向,比了个“ok”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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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劲松拿下望远镜,刘盛那张脸上的笑意似乎也传了给他,他转头看孟千姿:“小伙子不错,一点力气没费就放倒了大的。”

是吗?孟千姿有点好奇,近前来看,那一头,刘盛已经在手脚麻利地绑缚韦彪了。

孟劲松解释:“放了蜂子。”

放蜂子是山鬼行内的小机巧,那蜂子当然是假的,只不过做得几可乱真:蜂腹就是个小橡皮胶囊,下头同样连着“蜂针”,对翅就是机括——原理跟打麻醉针差不多,机括一紧,致人昏迷的药剂也就被压进去了。

所以,高下只在于你到底怎么“放”:高明点的,佐以口技,可以让对方从中招到昏倒,绝不起疑,甚至主动配合,亦即俗话说的“被卖了还帮你数钱”,整个过程施者如演戏,旁观的也看戏般酸爽,孟劲松虽然听不到刘盛说了些什么,但只凭眼看,也知道他做得相当利落。

孟千姿心算了一下时间,微微点头:“那是不错。”

孟劲松说:“有些不错的苗子,你蛮好挖掘一下,选去山桂斋深个造培个训,也算是你的……手底人。姑婆在的时候,稍微提点他们几下,那就立刻大不同了。”

孟千姿很是不以为然:“学那么好干嘛?太平年代,学了也用不上,刀耍得再好,现在也出不了大刀王五,只能去演演电视——咱们山鬼,如今连探山都没必要,费那劲学这个……人生苦短,还不如享受生活。”

孟劲松哑然,有时候他真心佩服孟千姿那张嘴,能把不求上进说得这么清丽脱俗,就跟她多体恤属下似的。

想想说不过她,只好闭了嘴,目送着刘盛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按照计划,也为了安全,刘盛只做探查,确认了人都在之后,就往回发消息,“放倒对方”这事,应该是大家伙齐上,不过也没所谓,他真能一己之力为之,更显得山鬼个顶个的强。

孟劲松把手机拿起来,点开屏幕,随时准备好接收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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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之前,刘盛在两只鞋底下都绑上了虎垫,这招儿是跟老虎学的:老虎爪子下头肉垫极厚,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山鬼既在山里跑江湖,拟兽学禽是免不了的。

他循着老楼梯,动作极轻地一步一步往上。

虽说是报信即可,但刘盛始终存着“索性我一个人放倒三个”、“露一手”的念头:在大佬面前露一手,当然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但谁不想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呢,也不指望什么奖励,能让大佬觉得“午陵山户里还是有能人的”,他心里就美滋滋的了。

渐近梯顶,能看到二楼的那扇木门了,这种老房子,门上门下都漏缝,压根不隔音,隐隐的,有絮絮人声传出。

刘盛只觉得颅顶有根弦瞬间绷起,直拉至后背心,当下止住不动,连大气都不喘了,竖起耳朵,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扇门上,不多时,鼻梁上就渗出了细汗。

好像以男人的声音为主,听上去很怪,机械得很,只吐词,没有长句子,有时只隔几秒,有时隔两三分钟,说的都是颜色,譬如“蓝色”、“黑色”。

这应该是江炼,这个在。

刘盛舔了记嘴唇,身子又往那头倾侧了些:况美盈似乎也在,她虽然没说话,但是间或的,会有女人极细极低的那种咳嗽声传出,像是在清嗓子,还有凳子腿的轻磨声,那是人在凳子上坐久了,屁股不舒服,动来动去地挪换位置。

刘盛慢慢嘘出一口长气,好,确定了,两个都在……

就在这个时候,右侧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下意识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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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劲松盯着二楼透出的灯光,再一次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有点不对劲,对比放蜂子时的利落,这一趟,刘盛进去太久了。

他的这种焦躁引起了孟千姿的注意,她越过孟劲松,上下打量着那幢吊脚楼,心头忽然升起异样:“不等了,马上进。”

孟劲松还试图争取一下:“可能楼里的情况不太好确认,刘盛还在找机会……”

话还没说完,吊脚楼处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女人骇叫,这声音实在太瘆人了,孟劲松只觉得头顶一凉,辛辞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远处的老嘎都惊得站起,指间挟着的卷烟掉落地上。

孟千姿吼了句:“走!”

她第一个冲了出去。

某种意义上,她就是行动的信号,孟劲松随即跟上,两边高处待命的柳冠国和邱栋见状迅速下树,从林子里狂奔而出,辛辞犹豫了一回,也追了出去,不过这段路不短,再加上他的体力实在不敢恭维,很快远远落在了后头,只老嘎跑了两步又停下,想起自己那句“我不看热闹,也不听声”,觉得跟过去了是不合规矩,只得原地乱转,一颗心跳得几近嗓子眼:出事了出事了,吊脚楼那头,绝对是出事了。

几个人,各个方向,如向吊脚楼突涌的小股急流,女人的骇叫声仍未止歇,让人凭添焦躁,寨子里还住着人的几户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有三两人茫然地从门内探头——一时间还没辨清楚声音究竟起自哪个方向。

孟千姿第一个冲进门内,抓住扶梯手上楼,可能是踏脚太重,刚踏上两级,梯板就被她踩破了,整个人一个趔趄,直往下掉,好在才两级,很快着地,两手及时扒住高处的楼梯,抬头时,恰看到有一级的木梯板挂着暗红色的数滴血珠,将凝未凝,将下未下。

孟千姿心头一沉,攥住扶手飞身而上,楼梯口已经有一大滩血,这血到处都是,拖成一条不成形的血路,直通向二楼敞开的一扇木门,门口又是一大滩。

而门内,刘盛面朝下趴着,边上瘫坐着浑身是血的况美盈,她似是吓得腿软,撑着哆嗦的胳膊不住往后缩,身前的血泊中,还横着一把锃亮的小片刀。

孟千姿没心思管那女人,箭步上前蹲下身子,一个用力,把刘盛的身体掰了过来。

刘盛死了。

他的喉口处有一条刀痕,伤口的血肉微微外翻,眼睛圆睁着,脸上那刚完成任务、如释重负的表情中,还掺了点惊惧和茫然。

楼梯上传来杂声,显然是第二梯队也到了。

孟千姿这才抬头去看况美盈。

她此际面色阴沉,又只露一只眼,目光如刀,还带阴森之气,况美盈哪吃得住,抬起满是血的手掌惊惶乱摆,张口就是嘶哑的哭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孟千姿嘴角冷冷一牵,一伸手就揪住了她胸口的衣服往回拖,况美盈体弱力薄的,真像待宰的鸡仔样被拖了过来,怕不是以为孟千姿要杀她,吓得气息一闭,两眼翻白,竟晕死了过去。

这当儿,孟劲松几个已经先后抢到了门口,孟劲松还好,毕竟跟刘盛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看到这场景还能冷静自制,另两个就不同了,柳冠国腿一软,一声“大盛子”已然带出了哽音,邱栋也直如挨了当头一棒,站了不动,圆瞪着的眼睛渐渐起了红。

孟千姿撒了手,任况美盈软绵绵栽倒在地,又吩咐孟劲松:“他们跟刘盛熟,情绪不稳定,你负责查看现场,别漏了要紧的……”

正说着,身后有人呢喃了声:“红色。”

孟千姿愣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去:刘盛遇害的场景太过血腥和触目惊心,使得她居然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前一晚跟她过招的男人。

江炼。

第16章 【03】

没错,是江炼。

他就端坐在桌子后头,面无表情,明明睁着眼,眸子却不聚焦,跟个瞎子无异,一手摁住面前胡乱摊放的纸,另一只手抬起,手掌向上平摊,像在跟空气讨要什么东西。

这屋里屋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动静闹得天响,他居然还能安坐着。

孟千姿走到桌前,两手撑住桌沿,居高临下看他。

江炼还是坐着,手依然空举。

孟千姿俯下身子,趋近他的脸细看,孟劲松怕她有失,脱口叫了句:“千姿!”

孟千姿抬了下手,示意他安静。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江炼身上的味道,在男人里,算是干净的;能看到他眼皮上很轻的擦伤,像一抹痧,应该是昨晚她把他的头硬摁进泥地时蹭到的;还看到他那阖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在快速转动。

江炼又说话了,喃喃的,还是那两个字:“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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