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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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儿没你想知道的事情。”杜舍说。

“这个不重要,总之,我给你指了一条活得更好的明路,你陪我聊聊总是可以的吧?”凌漠急切地把话题拉回来,说,“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老董对你那么好,你还杀了他。”

“对我好什么?我还不如那福利院里的小混蛋。”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杜舍依旧狠狠地咬着牙说,“我揍了那小混蛋,这老董居然还来教训我?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妈的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他是警察,完成他的职责罢了。”凌漠说。

“完成职责?我和我妈天天被那个老混蛋虐待,我们只是自卫罢了!”杜舍说,“他怎么不考虑谁错在先?本来都没人抓我们了,就他装成一个小贩来骗我,害得我妈就这么死了。居然判我妈死刑,死之前我想再见她一面都没见着。什么完成职责,我看就是为了加官晋爵吧?多判一个死刑,他的乌纱帽就能更高一些!”

说这段话的时候,杜舍其实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几乎全是怨恨。

“1983年,特殊情况。”凌漠说,“这个怪不得老董吧。”

“事后再来和我献殷勤,不是有古话说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杜舍说,“我看他接近我不是什么对我好,他就是有所图罢了。或者说,他为了升官,用我妈的命做筹码,他愧疚了,对他恶劣的行为愧疚了而已。”

“图你什么?你是有财呢,还是有色?”凌漠讥笑道。

“你还别笑。”杜舍今天真是打开了话匣子,他辩解说,“老董的孩子都不听他话,他恐怕就是想养一个听话的孩子吧。”

“你说,老董的孩子都不听他话,你怎么知道的?”凌漠连忙问道。

“不记得了。”杜舍说,“但我就是知道,他拿他的孩子毫无办法,经常在我这里唉声叹气的,说他活得失败。活得失败,就要来我这里找安慰?还是希望我能做他听话的儿子,让他活得成功?真是笑话!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据我所知,他在那十一年时间里,每周都去福利院,只是为了收你当儿子?他和你提过?”凌漠问。

“没有。”杜舍说,“他每次去,要么就和我聊天,要么就是教训我,说我在福利院犯了错误,他费了多少力气帮我摆平。我需要他帮我摆平?他是什么东西?”

“聊什么呢?”

“就是问我这一周在福利院做了些什么,让我不要犯错误什么的。”杜舍说,“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现在想起来都很恶心。”

“也不是吧,他总要带你开个小灶,带点吃的穿的吧?”凌漠问。

“拉倒吧,这事儿还有人提?”杜舍说,“哦,是那个叫什么唐什么的警察说的吧?老董的那个跟屁虫?他给我带的都是些垃圾,没什么好东西。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他给我带来几袋麦丽素,还搞得给我多大的人情一样。这种破玩意儿还拿来做人情?哪有大男人喜欢吃这种破玩意儿的?”

“唐骏,对吧?他也常去福利院?”凌漠强作镇定。

“对,就是他。”杜舍说,“到后来吧,没来过几次。还拿个笔记本,我说一句他记一笔,搞得像是在研究我似的。”

“你和他也很熟?”凌漠问。

“不熟。”杜舍说,“当年就是他最先把我抓到、审讯的,不过他什么也没得到。后来,我被送到这里来,送来之前他还跑来找我,和我说什么要注意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在路上老实点,听从押解员的话什么的。我就没听……”

话说到一半,杜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打住了。即便是凌漠追问,也不再说飞机上发生的事件的细节。

“后来你见过唐骏吗?”凌漠见追问无果,转移了话题。

“见过,他来这里找我聊。还把守卫都支走了,但我没再和他说过一个字。”

凌漠若有所悟,接着说:“我真想不明白,你这么个瘦子,是怎么把一个警察给杀掉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杜舍的眼睛开始闪光了,像是炫耀一般,滔滔不绝:“只能怪那个老董太笨了。我记得那是过年之前,他又跑来和我说什么新年快乐。快乐个屁啊!我妈给他害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快乐不起来了。所以我就说,我想去给我妈上坟。当时他就答应了。”

“是因为福利院不好动手吗?”凌漠问。

杜舍点点头,说:“福利院那么多人,也没什么隐蔽的地方。我妈坟前就不一样了,那个地方偏僻,一般没人来。我用背包带了麻绳和皮鞭什么的,就和老董上了山。到了坟前,老董还装模作样地给我妈磕头,我越看越气,就用砖头一下子给他呼倒了。对那一片山区,我是很熟悉的,无聊的时候我就会自己爬山,所以我知道前面有一个山洞,于是把老董拖了进去,捆了起来。”

“要杀就杀,捆起来做什么?”凌漠问道。

杜舍冷笑了一声,说:“说老实话,那个时候我还真的不想杀他。他有事没事把自己当成爸爸来教训我,就让我很生气了,所以这一次我也要当一次爸爸。而且是我爸那样的爸爸,我要让老董尝一尝有这样一个爸爸,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所以你从小被人虐待,就也去虐待别人?”

“他不是别人,他是杀母仇人。”杜舍说,“我觉得只有让他被虐待虐待,才能知道我和我妈为什么要自卫。所以,我就饿着他,用皮鞭抽打他,用打火机烧他的衣服,烧伤他,还用鹅卵石砸他。”

“所以他就死了?”

“没有,我哪能就这么让他死了?那不是便宜他了?”杜舍一脸炫耀地说,“就这样,我玩了他两天。等我一觉醒来,他不动弹了,也不呻吟了,我觉得可能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死了?”在一旁的聂之轩最终还是没绷住,恶狠狠地问了一句。

“那样了还不死?”杜舍笑着说,“流了不少血,身上没什么好地方了,都是伤。死了就死了吧,我觉得还是不太解气。所以,我就想了几个小时,我觉得他这种人,死也要臭烘烘的才好。我想到山下有一条河,那条河污染得比较厉害,很臭,我就决定把他扔到河里去,臭着变成白骨。于是,我就把他卷起来,装进了蛇皮袋,拖到河边扔进了河里。”

“你是连蛇皮袋一起扔进去的?”凌漠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聂之轩,接着问道。

“没有,我又不傻。”杜舍说,“那样一看不就是被人杀的吗?我觉得吧,等尸体变成了白骨,得让人觉得是自杀跳河什么的才好。所以,到了河边,我不仅取下了蛇皮袋,我还发现老董的两只手被我捆着,勒得通红。你想啊,要是尸体被人发现还捆着手,那不就肯定是被人杀的了?”

“那也不一定,有的人跳河自杀之前,也捆着自己的手。”凌漠说。

“是吗?有那样的傻子吗?”杜舍笑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那根捆着他手的绳子给取下来了。当然,我也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尸体。我开始还以为是路过的船只发现的,没想到是他们有目的地打捞的。”

“是尸块。”凌漠说。

“所以说,那都是天意!我都没想到给他碎尸万段。”杜舍满足地说,“老天都会惩罚他,让他死了以后,还被船的螺旋桨给碎尸万段,这个真是解恨啊!都是天意啊!”

“我们走吧。”聂之轩站起身来,让凌漠一起离开。看起来,他是听不下去了。

“好的。”凌漠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也起身准备离开。

杜舍抬头看看他俩,一脸猥琐地笑着,补充道:“对了,刚才和你们说的,是我精神病治好了以后回忆起来的啊。当时,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妄想。”

4

走出监房的大门,聂之轩恨得牙痒痒,说:“真是越听越气,我差点没发作!这个混蛋,杀了人还这么得意扬扬的。”

凌漠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犯罪人格就是这样,情感淡漠,冷酷残忍。我也是利用他的人格,刺激他,然后让他彻底卸掉了防备,他才会说这么多。”

“你真的教他怎么去减刑?”聂之轩说,“这种人回到社会,依旧会危害社会的。”

“当然是忽悠他的。”凌漠狡猾地说,“他的判决书上是有括号的,括号里写着‘限制减刑’。”

聂之轩像是心里受到了一些安慰,接着又问:“那你说你小时候的事情,是真的?”

凌漠低着头走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向聂之轩说:“你猜?”

说话间,两个人回到了招待所的会议室。

萧朗一见两人,立即问道:“怎么样?问出点什么了没有?”

“你指的是什么?”凌漠没有正面回应萧朗。

不过萧朗倒是大大咧咧地不以为忤,说:“就是谁会作案啊?”

萧望知道凌漠的心里对萧朗怀疑唐骏还是心存芥蒂的,明显听出了语气的不对,所以上前委婉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凌漠没有立即回答,低头沉思,倒是聂之轩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说:“这人真是个王八蛋,要我说,直接放他出去,让他被制裁了也算是除害了。”

“那不是法治。”萧望微笑着看聂之轩。

聂之轩自知有些偏激了,转换话题说道:“凌漠对他的心理分析和精神分析是正确的,这人根本就没有精神病,在回忆当年作案情节的时候,那真是思维条理清晰啊!而且这人经过二十几年的改造,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悔过之意,甚至还得意扬扬。”

“也就是说,他开口了?”萧望还是有些意外的。

“是啊,凌漠还是很有两下子的,给了他一些刺激和诱惑,他就开口了,而且滔滔不绝的。”聂之轩说。

“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对我们有价值的线索。”凌漠略有些沮丧。

“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谁会杀死他?”萧望问道。

凌漠点点头。

“你看你看,我就说嘛,不会有别人啦。”萧朗没心没肺地插话道。

“那你说是谁?”凌漠皱了皱眉头。

“唐老师啊。”萧朗还是坚持己见,“我之前说的那么多疑点,虽然你有反向印证,但我觉得还是不能算疑点。”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可以说,不可能是老师。”凌漠说,“刚才我在和杜舍的聊天中发现,杜舍当年被捕就是老师亲自动的手,在押解之前,老师还去警告过他要小心,可能是老师发现了董乐的异常,已经开始防范了。最重要的是,在董家父子双双去世过后,老师可能是为了研究杜舍的心理状况或者搞清楚事实情况,还专门去金宁监狱探过几次监,而且都是单独相处。换句话说,老师如果想要杀死杜舍有很多机会。”

“也许是他不想暴露自己呢?”萧朗说。

“他完全有机会不暴露自己。”凌漠说,“我们都说疑罪从无,那么我们对老师也应该这样,这么多合理怀疑,我们就不该再怀疑他。”

“合理怀疑?”萧朗说,“我给你说个聂哥之前跟我说过的案子。曾经有个人,因为明确的仇恨杀了人,把自己的血衣和刀藏在了自己家的田地里。后来警方找到了血衣和刀,在衣服内侧和刀柄上做出了嫌疑人的DNA,衣服外面和刀刃上都有死者的血,你说这是不是铁案了?结果律师看完卷宗以后,教犯罪嫌疑人狡辩,说有人溜进了他的家里,偷了他的衣服和刀,穿在衣服外面,并用戴手套的手拿着刀去杀了人,然后把物证埋在了他的家里。你说,这种铁案算不算合理怀疑?”

“如果没有其他的证据支持,我觉得这也算是合理怀疑。”凌漠说,“毕竟,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都是很重要的。”

“有明确的作案动机,有明确的物证,这都算合理怀疑?我觉得,‘疑罪从无’中的‘疑’也是要有度的,不合常理就是狡辩。”萧朗说,“照你这样说,以后没有铁案了,所有的案件即便物证再扎实,我都能找出狡辩的方法。合理怀疑重点是‘合理’二字,顺着证据来编故事,就会有明显不合理的地方。我举的例子,找不出第二个人有杀人栽赃的动机,就是不合理的狡辩!”

“我们不扯别的,至少老师不会参与犯罪的证据很多,而且你都解释不了。你总不能说那些疑点都是狡辩吧?”凌漠说。

“可是能够证明唐老师参与犯罪的证据也很多,而且你也解释不了。所以,你也不能说你所说的疑点都是合理怀疑吧?”萧朗毫不示弱。

“我能解释。”凌漠思忖了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说,“假如,有那么一个人,和老师关系非同一般,可以利用老师的信任,送给他通信的手环作为礼物,而这个人就是黑暗守夜者的首脑,老师对于一切都是不知情的,直到审讯完山魈后才恍然大悟,然后……然后他就被灭口了,这样是不是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萧朗此时却愣住了,如果真的是凌漠说的这样,还确实能解释案件中所有证据指向的矛盾之处。所以,他哑了半天,梗着脖子说:“其实,如果从私心的角度,我也不想怀疑唐老师,毕竟我和铛铛从小一起长大,如果铛铛的爸爸成了坏人,受到打击最大的肯定是铛铛——但是,你以为我不说出对唐老师的怀疑,大家就真的能跳过这种可能性吗?与其藏着掖着,我更不希望让铛铛永远活在对她爸爸的怀疑里,所以我才一定要把真相挖掘到底。你说的可能性的确有,但这么多年来,铛铛从来都没有提过她爸爸有什么来往亲密的人。你总不能根据你的猜测,就臆想出这么一个人吧?”

凌漠还是第一次听见萧朗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顿了顿,直接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不知道,不代表就没有。你要彻查老师的嫌疑,我也愿意奉陪。”

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让整个会场都陷入有些尴尬的氛围中。

萧望整理了下嗓子,说道:“我知道大家对于执法的某些细节还是有争议的,但是我们的大方向都是相同的。这个时候,不应该为这个并不会影响下一步工作的事情去争执。”

“怎么不会影响?”萧朗说,“擒贼先擒王,确定了王,就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了。”

“我们还是得知道对方下一步究竟是会‘休眠’,还是会再一次进攻,比如派人潜入监狱。”程子墨说。

“而且偷孩子这事儿实在是太可怕了,再过个几个月,又该六月初八了。”聂之轩说,“哦,对了,在对话当中,我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萧望从无奈和沮丧的情绪里重新抖擞精神。

“关于董老师的。”聂之轩说,“根据杜舍的描述,他并没有对董老师进行致命性的攻击,都是在用皮鞭、石块殴打,用火烧伤局部。这样的话,即便董老师最后伤重不治,其死亡原因也很有可能是创伤性休克。这种死因,根据个体差异而不同,也就是说,同样的损伤,有些人不死,有些人会死。”

“你是在怀疑董老师没死?”萧望意识到聂之轩所指。

“是的。”聂之轩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在对话中,我注意到两个细节。第一个细节是,杜舍称自己虐待完董老师之后,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发现他不动了,也没声音了,所以思考了几个小时,然后把他卷起来装进蛇皮袋。这里是有问题的,我们知道,人死后三小时就会开始出现尸僵,七八个小时就会在大关节形成僵直,这个时候,尸体是不可能完成‘卷’这个动作的。根据这个尸体现象看,董老师这个时候可能没死。”

“那如果是卷的时候没有死,后来运输途中死了呢?或者说卷的时候也只是刚刚死去呢?”萧望半信半疑。

“嗯,所以还有第二个细节的印证。”聂之轩说,“根据杜舍的描述,他为了伪装董老师是自己入河死亡的,所以把蛇皮袋拿掉了,而且把捆绑董老师的绳索给解开了。在说这个细节的时候,他说董老师的手指都被勒得通红。我们知道,末梢循环只有活人才有。有的时候,为了避免老人的假死不被发现,家属识别老人有没有死去的方法,就是用丝线扎紧老人的手指。如果手指末端充血,就说明还有末梢循环,没有死去;如果没有变化,才能判断老人没有了末梢循环。”

“这法子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萧望说。

“不管这方法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从医学上讲,是有科学依据的。”聂之轩说,“咱们这个案子,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既然董老师在入水前,手指还能被勒得通红,那么说明他入水的时候还是存在生命体征的。”

“可是,最终尸块还是被发现了,说这些有意义吗?”程子墨问。

“问题就在这里。”聂之轩说,“警方发现的,是董老师被卸掉的四肢。我们学医的都知道,只要方法得当,去除四肢,机体还是可以存活的。古代不是还有人彘(2)吗?”

“可是警方得出的结论,是被螺旋桨打碎的。”萧朗说。

“可是我看过照片,断口似乎比较整齐。可惜那个时候连个数码照片都难得,像素更是有限,并不能得到确凿的证明。而且,关键是,警方并没有寻找到董老师的躯干。”聂之轩说,“如果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我觉得董老师也应该被我们怀疑。”

“你的意思是说,董老师不仅没死,而且还组建了黑暗守夜者组织,为的就是给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报仇?”萧朗问,“那说不通啊,如果他活过来了,首先得告诉董乐啊,那董乐也不至于死去啊。”

“如果董老师活过来的时候,董乐已经死了呢?”聂之轩反问道。

“可是,伤成那样,被扔进污染严重的河水里,还能自救吗?”萧望说,“而且为何还要自断四肢?”

“假如他的四肢严重感染,为了活下去,‘丢车保帅’呢?”聂之轩说。

“那真的自救了,为什么不报警啊?”萧朗说,“他是受害者,又没有必要躲着警察。”

“这是我唯一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聂之轩说,“我刚才也说了,我们只能留这个心眼。我说的这种可能,确实概率太小太小了。但如果存在着某种我们没有意料到的意外或动机,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嗯。”萧望叹了口气,说,“我们确实不知道,在遭遇了‘农夫与蛇’故事之后的董老师,会不会还能虚怀若谷地包容杜舍。或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选择了复仇。”

“一切都不能草率排除。”聂之轩说。

话音刚落,萧望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傅如熙打来的。

“妈,家里有事儿吗?”萧朗又一次抢过了手机,接通了问,“姥爷怎么样?”

“家里没事,你姥爷也在恢复过程中。但是,南安发案子了,需要你们回来。”傅如熙镇定地说道,“还有,以后别老抢接你哥的手机。”

“快说啊,你快说啊,发什么案子了?”萧朗着急地问道。

“电话里说不清楚。”傅如熙说,“我和你爸说了,他让你们现在把手头上的工作移交给司法部门,然后你们全体撤回来。”

第五章

林场无名尸

杳无人烟的广袤林场里,经常会有流浪汉因为迷路而送命。但这具男尸的情况却有些诡异。

在我们人生旅途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阴暗的森林,因为笔直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

——但丁

1

雾霾笼罩之下的南安市,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安静祥和。

然而全市公安民警已经有两天无眠无休了,因为南安市公安局在萧闻天的命令下,进入了一级勤务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所有警察停止休假,工作时间的各个公安岗位,全员在岗;非工作时间,一半警力在岗。

为了彻底排查黑暗守夜者组织的踪迹,公安全员两班倒,在全市各个路口设点排查可疑车辆和行人,对各个社区划片排查流动人口,对宾馆、浴室等地点进行重点管控排查。总之,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连非当值的法医、DNA检验员都被派出去执行巡逻排查任务了,可是在幕后实验室负责的傅如熙倒是因为需要执行实验室的“首长负责制”,而没有被派出去执行外勤。只是一级勤务的命令挂在那里,她不能回家睡觉,全天候在实验室和值班室待着。想想也是,身为局长的萧闻天不可能回家,父亲在医院被母亲照顾着,两个儿子都在外执行任务,对于傅如熙来说,确实不如直接待在值班室里更充实一些。当然,大半夜在办公室加班的傅如熙也不会在那儿闲着。反正都是在加班,不如把那些排着队等待进行DNA检验鉴定的案件一一拿出来做了。一是让办案单位早点结案,二也算是充分利用了加班时间,不至于无事可干。

取样、提取纯化、扩增、测序、数据分析,这一套流程对于傅如熙来说再熟悉不过,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傅如熙知道如何最合理地运用时间,在扩增仪和测序仪运行的时候,她会利用时间提取纯化下一批样本。扩增仪每个小时扩增完毕96个检材样本,测序仪每半个小时测序24个检材样本。这些先进仪器何时开始运行、何时结束工作,傅如熙一切都心中有数。

忙活到了半夜,随着测序仪“嘀嘀嘀”的提醒声,积压在傅如熙手上的所有案件的检材样本数据已经全部出来了。

傅如熙把打印机吐出来的图谱整理了一下,慢慢地伸了个懒腰,心想再忙活两个小时,差不多可以去值班室小睡一下了。虽然现在已经不年轻了,忙活了这么几个小时后,腰酸背痛的,但是想想积压的排队的案件已经全部检完,想想明天办案人员感激惊喜的表情,还是成就感爆棚的。

一台电脑、一杯清茶,清静的实验室里,傅如熙做完了前期检验工作,可以全身心投入数据分析了。这是她最喜欢的环境和心境。

她一手拿着委托登记资料,一手拿着图谱,认真地核对着。核对完毕后,她会按照电脑上的鉴定书模板逐一把委托事项、送检检材写下来,再在后面的数据表格中填入相应的检验数据,最终完成检验报告的结论。

每完成一份检验报告,傅如熙的心里都会轻松许多。

完成了十几份检验报告,眼看着胜利在望了,傅如熙的工作停滞了。停滞的原因是她发现了问题。

这是今天下午下班前南安森林公安的小张法医送来的检材,一块带血的布片。委托表格上,写着今天下午在南安北林场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男性,年龄不详,尸表检验完毕,无明显致命性外伤。做DNA检验是为了把数据录入未知名尸体DNA信息库,履行完警方的程序而已。

对于森林公安来说,这样的未知名尸体非常常见。那么大一片林场,几乎覆盖了整个南安市的北郊,经常会有流浪汉误入林场而迷路,最终因为饥寒交迫而死亡。对于这样的未知名尸体,森林公安的法医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尸表检验没有明显外伤痕迹,基本就是取个血,送检,完事儿。

可是这个案件不一样,因为傅如熙提取纯化的血痕检材,经过DNA仪器的检测显示,这是一名女性。

其实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毕竟警力缺乏,警察工作量巨大,在送检委托表格上写错个名字、写错个性别或者写错个身份证号码,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只要在确认信息后,来DNA实验室办理纠错程序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凡事都要留个心眼,说不定一个疏忽,就会漏过一条线索,错失一个良机,让丈夫和儿子多走弯路。所以,傅如熙对这一处错误,还是很在意的。

心思缜密的傅如熙首先重现了自己的检验过程,确认不是自己在检验过程中导致的检材污染。然后,她又把这则数据录入了数据库进行数据比对,看是否可能比对上失踪人员、案件检材或者是她们实验室以前做过的检材数据。毕竟DNA实验室每天要承担那么大的检验量,难保不会有过去的检材污染容器仪器,导致数据偏差。

在完成了剩余的检验报告之后,傅如熙来到了数据库电脑前。比对工作已经完成,没有比对上任何数据。也就是说,这滴血的主人、这个女人,她的DNA没有被录入过系统。为防万一,傅如熙还特意将这个数据和盗婴案的诸多数据进行了比对。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丈夫和儿子的傅如熙,早把全国失踪人员DNA信息库里所有农历六月初八丢失的婴儿DNA数据都整理了,在南安市公安局的局域网里,建了一个“小库”,以便效率最高地发现线索。

可是,依旧没有比上。

傅如熙总算是放了点心,但她思忖再三,还是给小张法医打了个电话。

“你下午送来的检材做完了。”傅如熙说,“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是因为你的委托表有个错误,你明天要过来走一下纠错的程序。”

“傅姐太厉害了,这么快就做完了!”小张的声音带着疲惫,显然是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的。毕竟森林公安不属于地方公安管辖,萧闻天的一级勤务命令对他们森林公安并无效力。

“我是说,你的委托表格有问题。”傅如熙强调了一下重点。

“啊?有什么问题?”小张法医像是翻了个身,说,“估计又是个‘路倒’而已。”

“你的这个委托,性别写错了,你写的是男性,我做出来的数据是女性。”傅如熙一边看着图谱一边说。

“啊?不可能,不可能。”小张法医似乎清醒了点,“现场是我去的,真真切切是男性。”

“可是你送来的检材,是女人的血。”傅如熙说。

电话那边沉静了好半天,小张法医才嗫嚅道:“傅姐,会不会是你那边的问题啊?我这边确定是个男性,我一个法医,总不可能一具新鲜尸体的性别都搞不清啊。”

傅如熙的脑海中又快速地把检验过程捋了一遍,觉得自己并不会在哪个环节上出现失误,于是说:“你们怎么取的检材?器械也没问题吗?”

小张法医似乎想起了什么,再度嗫嚅道:“哦……我知道了,我取的是他衣服上的血。”

“取DNA进行个体识别,怎么能取衣服上的血!”傅如熙似乎有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哦,啊,是这样的。”小张法医说,“我试着用注射器了,但是最近可能季节问题空气太干了,所以皮肤都皮革样化了,我的针戳不进去。我看他的前襟有喷溅状血迹,估计是呼吸道出血,于是就剪了一块。”

“你真是开玩笑啊!你这样的操作是严重违规的!”傅如熙柳眉倒竖。

平时温文尔雅的傅如熙,在遇到工作中的原则问题的时候,绝对是寸步不让的。法医现场取材违规操作,会导致整个案件的走向发生失误,所以傅如熙对年轻人这样的行为,批评起来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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