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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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班尼说,我一点也不想成为那厨师。

”“直到这场狗屁灾难结束前,警察能为所欲为的事可多得很。”

这倒没错。小乔深思着。那些新警察可不是什么和善的家伙,例如小詹·伦尼就是这样。懒虫山姆被逮捕的事已经传开了。

“什么意思?”诺莉问班尼。

“现在还没什么事,情况还算不错,”他想了一会儿,“简直就好极了。不过再这么继续下去…还记得《蝇王》吗?”他们在高等英文课中读过这本书。

班尼朗诵了一段:“‘杀了猪,割开她的喉咙,给她狠狠一击。’大家都叫警察臭猪,但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以后,反而是警察才会把别人当成臭猪。或许这是因为他们也一样害怕吧。”

诺莉·卡弗特开始流起泪来。稻草人小乔用手臂搂着她,动作十分小心,仿佛觉得自己的动作会害他们全都被炸死。然而,她却把脸埋在他的衬衫上,拥抱着他。由于她的另一只手还牵着班尼,所以这是个只有单手的拥抱。小乔认为,在他这辈子里,还从来没有被她泪水浸湿衬衫这种古怪而兴奋的感受。他的视线越过诺莉头顶,以责备的眼神望向班尼。

“对不起,伙伴,”班尼说,拍了拍她的背,“别怕别怕。”

“他的眼睛没了!”她哭着说。由于她的脸还埋在小乔胸前,所以声音不太清楚,于是又放开小乔。“这已经变得不好玩了,一点也不好玩。”

“没错,”小乔说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伟大的真理,“是不好玩。”

“快看。”班尼说。救护车来了。抽筋敦开着救护车,颠簸地穿越丹斯摩的农地,车顶红灯不断闪烁着。他的姐姐,也就是蔷薇萝丝餐厅的老板萝丝,就走在他前方,指挥他绕过地上的坑洞。

在十月明亮的午后天空下,一辆在干草地上行驶的救护车,为这场抗议活动划下了句号。

突然间,稻草人小乔不想再继续抗议,甚至也没那么想回家了。

在这一刻,他在这世上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这个小镇。

这并不算糟糕

6

茱莉亚坐在驾驶座上,却没发动引擎;他们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所以没必要浪费汽油。她朝芭比那边俯身,打开置物抽屉,拿出一包——放了很久的美国精神牌香烟。“紧急物资,”她带着点歉意说,“要来一根吗?”

他摇摇头。

“你介意我抽吗?反正我可以晚点再抽。”

他又摇了摇头。她点燃一根烟,把烟吐到打开的窗户外。天气依然温暖——是个货真价实的秋老虎天气——但却不会维持太久。再过一个星期左右,天气就会变糟,与那些老人家说的一样。

也许不会,她想,见鬼了,谁知道呢?如果穹顶继续笼罩这里,她敢说一定会有很多气象学家考虑把里头的天气变化作为研究主题。但那又怎样?

尤达斯气象台甚至连一场暴风雪的移动方向都无法预测,就茱莉亚看来,他们预测天气的准确度,甚至还比不上蔷薇萝丝餐厅那群自诩政治天才的客人们瞎掰的聊天内容。

“谢谢你帮我说话,”他说,“你从那群兔崽子手中救了我一回。”

“亲爱的,我倒是有个新消息——你那群兔崽子还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呢。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叫你朋友寇克斯联络美国自由公民联盟?他们可能会很感兴趣,不过我不认为他们可以很快地从波特兰的办公室,赶到切斯特磨坊镇来看一下实际状况。”

“别那么悲观。穹顶搞不好今晚就会被吹到海上,或者消失什么的,谁知道呢?”

“几率低得很。这是政府搞的鬼——至少有一部分是——我敢说你的寇克斯上校清楚得很。”

芭比沉默不语。当寇克斯说政府与穹顶这事无关时,他是相信的。这并非代表寇克斯值得完全信赖,只不过是因为芭比不认为美国有这种科学技术罢了。其他国家也一样。但他怎么能确定这点?他最后的任务是威吓那些伊拉克人,有时还得用枪指着他们的头。

小詹的朋友弗兰克·迪勒塞在119号公路协助指挥交通。他穿着蓝色的警察制服与牛仔裤——可能是因为警察局里没有合他尺寸的制服裤吧。

他是个高大的王八羔子。茱莉亚忧心地看着他。

他的臀部处挂了把手枪,比磨坊镇警察局配备的克拉克手枪小,或许是他自己的私人物品,但那的确是把枪,光是这点就够了。

“要是希特勒青年团要抓你的话,你该如何是好?”她问,用下巴比了比弗兰克的方向。“希望你运气够好,能在他们抓你进监狱,或是决定要直接解决掉你时,还有机会能大喊‘警察施暴’。

镇上只有两个律师。一个很老了,而另外一个开的车呢,则是老詹·伦尼打折卖给他的保时捷。

我是这么听说的。”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噢,真有男子气概。”

“你的报纸怎么样?我昨晚离开时,看来已经差不多了。”

“准确地说,你是今天上午才离开的。还有,对,已经印好了。彼特跟我,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分好了报纸。只不过,整个镇上有四分之三是空的,让我实在不知该从何发放。你有兴趣当义务送报工吗?”

“我是没问题,不过我还有数不尽的三明治得做。今晚餐厅不提供任何热食。”

“也许我会过去光顾吧。”她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从窗口抛出车外,在思考片刻后,又走出车外把烟踩熄。这时候要是引发草地火灾可就不妙了,镇上那辆新的消防车还在城堡岩那里呢。

“今天稍早,我到帕金斯警长家去过一趟。”

她回到驾驶座时这么说,“不过那里现在只能说是布兰达家了。”

“她还好吧?”

“糟透了。不过当我告诉她,我过去的目的是想告诉她你想见她一面时——我甚至还没说是什么事——她马上就同意了。我想晚上过去是最好的时间点,我猜你朋友应该会心急如焚吧。”

“别再说寇克斯是我朋友了。他不是我朋友。”

他们不发一语地看着受伤的男孩被送进救护车后方。那群士兵们仍看着那里,搞不好已经违反了命令,使茱莉亚觉得他们看起来顺眼多了。

救护车开始颠簸地穿越草地,驶向回程,警示灯不停闪烁。

“这真是糟透了。”她小声说。

芭比用单手搂着她的肩。她全身绷紧了好一会儿,接着才放松下来。她直视前方——救护车此时转进119号公路中间那个被清空的车道——开口说:“我的朋友啊,要是他们决定让我关门大吉呢?要是伦尼和他那些宠物警察决定关闭我的报社该怎么办?”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芭比说。但他其实并不确定。如果情况再这么继续下去,他猜在切斯特磨坊镇里的每一天,都会成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日子。

“她好像有什么话藏在心里。”茱莉亚·沙姆韦说。

“帕金斯太太?”

“嗯。在对话过程中,她有很多地方都显得很古怪。”

“她因为丈夫的事感到悲伤,”芭比说,“悲伤会让人变得很奇怪。杰克·伊凡斯——他的妻子在昨天穹顶落下时死了——从今年春天开始,每个星期三都会来吃我最出名的肉卷餐。但我刚刚向他打招呼,他却一副不认得我的模样。”

“我从布兰达·帕金斯还叫做布兰达·穆尔斯的时候就认识她了,”茱莉亚说,“都快四十年了。我还以为她会告诉我是什么事在困扰她…

但她什么也没说。”

芭比指着道路的方向:“我想现在可以走了。”

茱莉亚才刚发动引擎,手机便响了起来。她急着想从包里拿出手机,差点把包给摔了下去。

她听了一会儿后,把手机递给芭比,脸上带着一丝挖苦的微笑:“找你的,老大。”

是寇克斯。寇克斯有点事要说,事实上,还是很多事要说。芭比中途打断他,说了那男孩发生的事,以及他此刻正被送往凯瑟琳·罗素医院。

但寇克斯并未对此发表意见,或者也根本不想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礼貌性地听完,就当作没这回事了。芭比把话说完后,他问了芭比一个问题,只不过语气听起来更像命令,就像芭比仍在军队中,得遵命行事。

“长官,我懂你的问题,但你不知道的是…

我猜你会说这是个政治问题,不过我的确被卷了进去。在穹顶这件事发生前,我就已经惹上了一些麻烦——”

“我们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寇克斯说,“你和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儿子以及他的朋友们发生了一场争执。你差点就被逮捕了,这些在我的档案里都有记录。”

一份档案。现在他有一份自己的档案了。老天保佑。

“那份情报很棒,”芭比说,“但让我帮你补充一点资料。第一点,那个保住我不被逮捕的警察局警长已经死在119号公路上了,地点就在我现在与你通话的附近,说真的——”

隐约间,在那个他所无法看见的世界里,芭比听见了翻页的声音。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徒手杀了詹姆斯·欧·寇克斯上校,而这只不过是因为詹姆斯·欧·寇克斯上校可以在任何他高兴的时间前往麦当当[1],而他,戴尔·芭芭拉则做不到。

[1]此处原文用的是“Mickey-D”,为美国年轻人对麦当劳快餐店的昵称,故在此进行了意译。

“我们也知道这件事,”寇克斯说,“是心脏起搏器的问题。”

“第二点,”芭比继续说,“新警长是镇上唯一一个握有实权的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会里的成员,而且他还聘请了一些新伙计。那些人就是在镇上酒吧的停车场里想宰了我的那群家伙。”

“你一定可以解决这问题的,不是吗?上校?”

“干吗叫我上校?你才是上校。”

“恭喜你,”寇克斯说,“不仅是因为你再度成为军人,为你的国家服务,而且你还获得了着着实实的跳级擢升。”

“不!”芭比大喊。茱莉亚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但他几乎没注意到这点。“不,我不要!”

“你非接受不可。”寇克斯平静地说,“在我们切断你那不幸小镇的网络前,我会先用电子邮件把必要的文件寄到你那个编辑朋友的信箱里。”

“切断?你不能切断!”

“那份文件是总统亲自签署的。你要拒绝他吗?我很清楚他,只要他一被拒绝,就会变得像是个脾气暴躁的小孩。”

芭比思绪一片混乱,没有回答。

“你得去找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与警察局警长,”寇克斯说,“你得告诉他们,总统下令,表示切斯特磨坊镇进入戒严状态,而你就是最高指挥官。我相信你一定会遭遇一些基本反抗,但我给你的信息,会有助于你建立与外界沟通的渠道。我知道你很有说服力,让他们看看你在伊拉克的表现吧。”

“长官,他说,”“你完全误判了这里的形势。”

他用一只手把头发往后梳。耳朵在该死的手机挤压下阵阵作痛。“就算你可以理解穹顶怎么运作,也无法理解在穹顶之下的这个小镇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再说,事情不过才开始不到三十小时而已。”

“那就帮助我理解。”

“你说总统要我这么做。要是我打电话给他,叫他来亲我红润的屁股呢?”

茱莉亚看着他,一脸吓坏了的模样,而这让他得到了一个灵感。

“假设,我说我是个基地组织派来卧底的成员,正计划要杀了他——砰,一枪爆头。这样如何?”

“芭芭拉中尉——我是说芭芭拉上校——你说够了吧。”

芭比觉得还不够:“他有办法派联邦调查局的人过来抓我吗?特勤局呢?还是红军?不,长官,他没办法。”

“我们正在计划改变现状,就像我刚才解释的一样。”寇克斯的声音不再自在幽默,变成了一个军人在对另一个军人说话时的声音。

“要是成功的话,你随时都能叫政府组织的人过来逮捕我。但要是我们一直处在隔离状态,这里会有谁愿意听我的话?牢牢地记住吧,这个小镇已经独立了。不只是脱离美国独立,而是脱离了整个世界独立。我们根本就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你也一样无能为力。”

寇克斯平静地说:“我们正努力想帮助你们。”

“我几乎完全相信你说的话。但这里的其他人呢?他们缴了税,结果得到了什么帮助?他们只看见一群士兵背对着他们站岗而已。这还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你说了那么多,只不过是想拒绝罢了。”

“我不是在拒绝。只是我随时有可能会被逮捕,而我的指挥官刚刚才告诉我,说他可能暂时帮不上我任何忙。”

“要是我打电话给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他叫什么来着…桑德斯…然后告诉他…”

“这正是我说你所知太少的原因。这就像是整场伊拉克战争从头来过,只不过这回你人在华盛顿,而不是亲临现场。你现在缺乏情报的程度,就像坐办公桌的官僚一样。听清楚了,长官,只掌握一些情报,比毫无情报要糟多了。”

“只学到点皮毛是很危险的事。”茱莉亚咕哝地说。

“要是桑德斯不是带头的人,那谁才是?”

“詹姆斯·伦尼。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他才是这里当家做主的肮脏头子。”

在暂停片刻后,寇克斯说:“也许我们可以留下网络通信。反正我们这里认为应该切断网络的那群人,也只是出自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芭比问,“难道你们不知道,要是留下网络给我们,莎拉阿姨的蔓越莓面包食谱迟早会流出去吗?”

茱莉亚坐直了身子,用唇语说:他们要切断网络?芭比对他伸出一根手指:少安勿躁。

“听我说完,芭比。假设我们打给这个叫伦尼的家伙,向他表示歉意,告诉他网络会被切断,但这都是危机形势中的极端措施之类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向他证明,你的确有办法改变我们的想法了。”

芭比考虑了一会儿。这方法可能有用,至少也能拖点时间。当然,也可能根本无效。

“除此之外,”寇克斯爽朗地说,“你还可以让他们获得新的信息,或许可以让大家好过一点,让镇民们不用活在恐惧之中。”

芭比说:“电话也得像网络一样保持畅通才行。”

“这点很难办到。或许我可以帮你们保住网络,但…听我说,兄弟。负责处理这场灾难的委员会成员里,至少有五个像是柯提斯·勒梅[1]那类的人,对他们而言,直到获得证明以前,切斯特磨坊镇里的每一个人,都该被当成是恐怖分子看待。”

“这些被假设为恐怖分子的人能对美国造成什么危害?在刚果教堂引爆自杀式炸弹?”

[1]柯提斯·勒梅(CurtisLeMay,1906-1990),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负责规划及执行对日本城市进行大规模轰炸的美国空军将领。

“芭比,你这是在对唱诗班传教。”

当然,这很可能是事实。

“你会照做吗?”

“我得晚点才能回答你。在你做任何事以前,先等我的回电再说。我得先和前任警长的遗孀谈谈。”

寇克斯顽固地说:“你还是要这样讨价还价?”

又一次地,芭比认为自己仍无法让寇克斯——就军方的标准来说,他还算是自由派的了——对穹顶带给这小镇的影响有更进一步的理解。在这里,寇克斯的秘密行动那招根本毫无用处。

我们对抗他们,现在是我们对抗他们。

芭比想,除非他们那些疯狂的点子行得通。

“长官,我真的得晚点才能回复。这支手机快没电了。”他毫不愧疚地撒了谎,“在你向任何人报告以前,先等我回电再说。”

“记得,他们计划在明天下午一点进行轰炸,如果你想捍卫生命,最好在那之前回电给我。”

捍卫生命。除非让大家都有足够的丙烷可用,否则这又是一个在穹顶之下毫无意义可言的说法。

“我们再联络。”芭比说,在寇克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前便挂断电话。

119号公路现在已经几乎没车了。但迪勒塞还在这里,手臂靠在他那辆复古型的肌肉车上。茱莉亚驶过那辆新星汽车时,芭比注意到贴在车尾的标语贴纸上如此写着:傻瓜、硬汉、告密者——没人能免费搭车[1]。除此之外,车顶放着的可卸式警示灯仍在不停闪烁。他认为这样的对比,正足以说明现在切斯特磨坊镇的问题所在。

[1]原文是ASS,GAS,ORGRASS-NOBODYRIDESFORFREE,此句出自毒药乐队(Poison)《迷失者之谷》歌曲(ValleyOfLostSouls)的歌词。

在路上,芭比告诉她寇克斯所说的一切。

“他们要做的事与那孩子有什么不同?”她说,声音听起来相当震惊。

“呃,有点不太相同。”芭比说,“那孩子拿的是猎枪,而他们用的是一排巡弋导弹,还称之为大爆炸理论。”

她笑了。笑容与她平常的样子不同,显得苍白虚弱,使她看起来像是六十岁,而非四十三岁。

“看来,我得赶快再发一份新报纸了。这比我原先预期中快多了。”

芭比点点头:“号外,号外,大家快来看啊。”

这并不算糟糕

7

“哈啰,珊米。”某个人说,“你还好吗?”

珊曼莎·布歇听不出那声音是谁,于是警戒地转过身,紧抓着育婴背带。体重不轻的小华特睡着了。她的臀部因跌倒而撞伤,就连情感也同样受创——该死的乔琪亚·路克斯,竟敢叫她男人婆。乔琪亚·路克斯曾不只一次到珊米的拖车附近叫嚣,试着想找她麻烦,还带着那个满身肌肉的家伙一起。

是小桃的父亲。珊米跟他说过上千次话了,却没听出他的声音,甚至还好不容易才认出眼前这人是谁。他看起来衰老而哀伤——简直整个人都垮了。他甚至没偷瞄她的胸部,这还是第一次呢。

“嗨,桑德斯先生。喔!我刚刚没看见你——”

她放开背带,往回走至平坦的农地与大帐篷那里。

大帐篷有一半倒了下来,像是被遗弃了一般,但仍不及桑德斯看起来这么凄凉。

“我坐在阴暗处,”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畏畏缩缩的,脸上带着一个既愧疚又受伤的难看微笑。

“但我喝了点东西。这个十月还真温暖,对吗?

天啊,真的,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下午——一个真正的小镇时光——直到那男孩——”

喔,这下糟了,他开始哭了。

“我为你的妻子深深感到遗憾,桑德斯先生。”

“谢谢你,珊米,你真体贴。我可以帮你抱孩子,陪你一起回车子那里吗?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走了——路上几乎没车了。”

就算他正在哭,珊米也觉得难以抗拒这个提议。她把小华特自育婴带中抱了起来——就像捧起一大团温热的面团——交给了他。小华特睁开双眼,先是露出昏沉沉的傻笑,接着打了个嗝,又沉沉睡去。

“我想他可能在尿布上大号了。”桑德斯先生说。

“是啊,亲爱的小华特简直是台标准的排粪机。”

“华特是个很棒的老式名字。”

“谢谢。”告诉他说,她儿子的名字其实是“小”这个字,似乎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别说她确定以前就告诉过他这件事了。反正他就是记不住。跟他一起这样走路——虽然是他抱着小孩——对这个超级倒霉的下午来说,是个超级倒霉的句点。但至少他对交通状况的事说得没错,塞车的问题总算解决了。珊米不禁纳闷,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全镇的人又会倒退到只剩脚踏车能骑的状态。

“我从来不喜欢她去上飞行课这个点子。”

桑德斯先生说,像是突然开始跟自己对话起来。

“有时我甚至会想,不晓得克劳蒂特有没有跟那家伙上床。”

小桃的妈妈跟查克·汤普森上床?珊米既震惊又好奇。

“大概没有吧,”他叹了口气说,“不管怎样,现在都不重要了。你看到小桃了吗?她昨天晚上没回家。”

珊米差点就开口回答:看到过,昨天下午才碰面的。但要是小桃昨晚没回家睡觉,那么说出来只会让小桃的老爸徒增担心,还会让珊米得跟这个老泪纵痕、一边鼻孔还悬荡着鼻涕的家伙聊上更久,到时可就糗了。

他们走到了她的车子那里。那是辆车侧边条摇摇欲坠的老旧雪佛兰。她抱回小华特,做了个鬼脸。他尿布里那一大包东西,显然要联合包裹与联邦快递两家快递公司加起来才有办法运送得了。

“没有,桑德斯先生,我没见到她。”

他点点头,用手背抹了抹鼻子。鼻涕不见了,或者说,至少沾去了别的地方。他没那么难过了。

“她可能跟安琪·麦卡因一起去超市了,结果在没办法回镇上后,就跑去她住在沙贝陶斯的佩格阿姨家了。”

“嗯,应该是这样。”等小桃回家以后,他一定会觉得惊喜万分。老天垂怜,这是他应得的。

珊米打开车门,把小华特放在副驾驶座上。她在几个月前就放弃让他坐儿童安全座椅了,每次都费很大的劲儿。更别说,她开车安全得很。

“很高兴见到你,珊米。他停了一会儿,”“你可以为我妻子祈祷吗?”

“呃…当然,桑德斯先生,没问题。”

她正要坐进车内,便想起了两件事:乔琪亚·路克斯用她那该死的机车靴在她胸口上踢了一下——搞不好力道大到都淤青了——而无论安迪·桑德斯心碎与否,他都是这镇上的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桑德斯先生?”

“怎么了,珊米?”

“有些警察实在太粗鲁了,你可能得处理一下才行。在…你知道的,事态变严重以前。”

他依旧挂着不开心的笑容:“呃,珊米,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怎么看待警察的——我自己也年轻过——但镇上的状况非常糟糕,所以我们得尽快建立新的警力组织,这样对每个人才有益处。

你明白的,不是吗?”

“当然。”珊米说。她真正明白的,是一个政客就算处于货真价实的悲伤中,似乎也不妨碍他们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堆废话的本领。嗯,“再见。”

“他们是优秀的团队,”安迪含糊不清地说,“彼得·兰道夫会让他们团结一心。他们会戴着同样的帽子,跳着…呃…同样的舞蹈。保护镇民,以及为大家服务,你知道的。”

“当然。”珊米说。保护与服务,偶尔再来个胸口踢。她坐进车内,躺在座位上的小华特又开始打起呼来。婴儿的大便臭得吓人。她卷下车窗,看了后视镜一眼。桑德斯先生仍站在临时停车场中,除了他以外,那里几乎已经没人了。他朝她举起一只手。

珊米也举起手向他道别,心中纳闷要是小桃昨晚真的没回家,那会在哪儿过夜呢?接着,她便把这事抛到脑后——她其实一点也不担心——打开了收音机。这里唯一能接受到信号的只有耶稣电台,于是她又把收音机关掉。

当她抬起头时,弗兰克·迪勒塞就站在道路前方,朝她的车头举起了一只手,就像个真正的警察似的。她用力踩下刹车,以免撞着他,接着把手放到孩子身上,防止孩子滚下座位。小华特醒了过来,开始大哭。

“看你干的好事!”她对弗兰克大喊(他们在高中时期,曾在安琪参加乐队营的活动时,短暂厮混了两天),“孩子差点都摔下去了!”

“他的安全座椅呢?”弗兰克斜靠在她的车窗上,二头肌鼓了起来。大肌肉,小老二,这就是弗兰克·迪勒塞。对珊曼莎来说,把他给安琪也无妨。

“关你屁事啊。”

真正的警察可能会开张罚单给她——一面还念着儿童保护法的相关规定——但弗兰克只是傻笑而已。“你看见安琪了吗?”

“没有。”这次倒是真话,“她搞不好被谁绑架到镇外了吧。”虽然珊米根本不认为这镇上有谁干得出绑架这种事。

“那小桃呢?”

珊米再度回答没有。她非这么说不可,因为弗兰克有可能会和桑德斯先生交谈。

“安琪的车还在家里。”弗兰克说,“我在车库里看见过。”

“大惊小怪,她们搞不好是开小桃的车出去的。”

他似乎在思考着这个说法。路上几乎只剩他们,塞车已成了过去的事。他开口说:“乔琪亚踢伤了你的奶子吗,宝贝?”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伸手揉捏她的胸部,力道还不怎么轻。“要我亲亲来给你疗伤吗?”

她拍开他的手。在她右侧,小华特仍在哭个不停。有时她真想不通,为什么上帝会先创造男人?他们只会大叫或吃你豆腐,再不然就是吃你豆腐或大叫。

弗兰克现在已经不笑了。“你最好给我他妈的注意一点,”他说,“情况现在可不同了。”

“你要怎样?抓我吗?”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点子。”他说,“走吧,给我滚。要是你看到安琪的话,跟她说我要见她。”

她开走了,心中感到生气与——她实在不愿承认,但那感觉却千真万确——有些害怕。在开了半英里后,她停下车,帮小华特换了尿布。后座有个专门放用过尿布的袋子,但因为她实在太生气了,心烦之下,便把脏尿布给丢到了路肩上。

在不远处,有个大招牌写着:伦尼二手车行国产车与外国车可提供贷款!

你有车开全因跟老詹做了交易!

她经过几名骑着脚踏车的孩子,再度想起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人就只剩脚踏车可骑。搞不好根本就不会发生,会有人在事情演变成那样前,便先想出解决方法,就像她喝醉时喜欢在电视上看的那些灾难片一样,例如洛杉矶的火山爆发,或是纽约僵尸横行之类的。当事情恢复正常后,弗兰克和卡特·席柏杜也会变回以前的身份:口袋里只有一点钱,或者根本没半毛的小镇失败者。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她可能还是得尽量低调为上。

无论如何,她很庆幸自己管住了嘴,没说出小桃的事。

这并不算糟糕

8

生锈克听见血压监测器发出警报声,知道他们没办法救回那男孩了。事实上,他们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就已确定救不回他了——该死,其实是从跳弹击中他的那一刻才对——但监测器的警报声,则让这一切成了无法动摇的结局。他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本应搭救援直升机直接送到大医院去。但相反,他只能被送到一个装备不足、室温过高的手术室里(由于得节省发电机的燃料,所以空调已经关上了)。负责动手术的医生,早在好几年前就该退休了;至于助理医生,则是个从来没有神经外科手术经验的人。手术室中唯一一个精疲力竭的护士,在此时开了口。

“心室颤动,哈斯克医生。”

心跳监测器也响了起来,两者成为了合奏状态。

“我知道,吉妮。我又不是死了。”他停了一会儿,“我是说聋了,天啊。”

他与生锈克分别检查男孩的伤口包扎状况。

哈斯克的视力还很好——这点倒是与那些简陋装备,以及在凯瑟琳·罗素医院的病房和走廊中不断穿梭,在经年累月的超时工作后,累得像是幽灵般的工作人员不同——但他此刻看起来还是惊人得苍老衰弱。

“我们尽力了。”生锈克说。

事实上,哈斯克不只是尽力。生锈克小时候很爱看体育小说,而哈斯克则让他想起了其中一本的情节。书中有名老投手,在世界大赛第七战的时候,总算踏出牛棚,为球队争取到无上的荣誉。

但这回,在看台上观战的只有生锈克与吉妮·汤林森两人,而这名老兵,则没能迎来一个快乐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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