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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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锈克跟在她后头进去。不久后,便与琳达相拥。

灰烬

9

哈丽特·毕格罗尖叫了两次,接着晕了过去,而吉娜·巴弗莱诺则是看着一切,完全被吓傻了。

“把吉娜带出去。”瑟斯顿厉声说。他本来已走到停车场,听见枪声后又跑了回来,看见了这幅屠杀过后的景象。

吉妮搂着吉娜的肩,把她带回大厅,可以下床走动的病人也全在那儿——包括威廉·欧纳特与谭西·费里曼——全都站在那边,惊恐的双眼睁得老大。

“也把这位给带出去。”瑟斯顿指着哈丽特,对抽筋敦这么说。“帮她把裙子拉好,让这可怜的女孩保留尊严。”

抽筋敦照做了。当他与吉妮再度回到病房时,瑟斯顿就跪在弗兰克·迪勒塞的尸体旁。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代替乔琪亚的男友前来探视,还一直待到超过规定的探视时间。瑟斯顿用床单盖住乔琪亚,此刻,床单上绽放出一朵以鲜血染成的罂粟花。

“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医生?”吉妮问。

她知道他不是医生,但在惊吓过后,这话就这么不自觉地说了出口。她低头看着弗兰克摊在地上的尸体,以手捂住了嘴。

“能,”瑟斯顿站起身,膝关节发出“喀”的一声,就像手枪上膛似的。“打电话报警。这里是犯罪现场。”

“所有值班的警察全去街上救火了,”抽筋敦说,“其余的人要么是在过去的路上,要么就是关了手机,正在睡大觉。”

“呃,老天慈悲,不管打给谁都行,只要能弄清楚我们在收拾这团混乱以前,应该先做些什么事就好。不管拍照存证,或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都行。这里发生什么事应该就不用多说了。不好意思,给我一分钟,我要吐了。”

吉妮站到一旁,好让瑟斯顿可以进去病房里的小盥洗室。他关上了门,但呕吐声依旧十分大声,听起来就像烂泥巴卡在转动马达里一样。

吉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乎就快晕倒了,于是努力与这种感觉抗衡。等到她回头望向抽筋敦时,他才刚挂断手机。“生锈克没接。”他说,“我留了言给他。我们还可以找谁?伦尼如何?”

“不要!”她几乎打了个冷颤,“别找他。”

“我姐呢?我说的是安德莉娅。”

吉妮只是看着他。

抽筋敦回看着她好一会儿,垂下眼帘。“或许还是算了吧。”他喃喃自语。

吉妮握住了他的手。由于过度震惊的缘故,他的皮肤是冰冷的。她猜自己也是。“希望这么说能安慰你。”她说,“我想,她正试着想戒掉。我很确定,她专程跑过来找生锈克,一定就是为了这件事。”

抽筋敦把双手举到脸旁,转动了一下,做了个哑剧的哭泣动作。“这还真是场噩梦。”

“是啊。”吉妮简短回答,再度拿出手机。

“你要打给谁?”抽筋敦挤出一个小小微笑,“魔鬼克星?”

“才不是。要是安德莉娅跟老詹都不行,我们还能找谁呢?”

“桑德斯。不过他没用得很,你也知道这点。我们干吗不直接把这里清干净就算了?瑟斯顿说得没错,这里发生什么事实在明显得很。”

瑟斯顿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用纸巾擦着嘴。

“年轻人,因为我们还有法律得遵守。在这种情况下,守法比过去更重要。或者说,至少我们也得尽力试着遵守法律。”

抽筋敦抬头望向沾有珊米·布歇干涸脑浆的墙壁高处。她用来思考的器官,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沱沾满鲜血的燕麦片。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灰烬

10

安迪·桑德斯在戴尔·芭芭拉的公寓里,就坐在他的床上。窗口全是隔壁《民主报》办公室燃烧的橘色火光。他听见上方传来脚步声与隐隐约约的对话——是屋顶上那些人吧,他猜。

他从楼下的药店上楼时,带了一个棕色手提包。此时,他拿出里头的东西:

一个玻璃杯、一瓶矿泉水,以及一罐药丸。那罐药丸是奥施康定止痛药,标签上写着留给安德莉娅·格林奈尔。

药丸是粉红色的,总共二十几颗。他倒了一些出来,数了一下,接着又倒出更多。二十颗。四百毫克。

由于安德莉娅花了一段时间建立起抗药性,所以这剂量可能不足以害死她,但安迪认为,这剂量对他自己来说已经足够了。

火焰的热气从隔壁穿墙而过。他的皮肤被汗水濡湿。这里至少有华氏一百度,或许还更高。

他用床罩擦了擦脸。

这股闷热的感觉不会太久。天堂有凉爽的微风吹拂,我们会坐在主的餐桌前一起共进晚餐。

他用玻璃杯杯底把粉红色药丸压成粉末,确保药效能让他一次解脱,就像朝牛的头部用力来上一槌一样。只要在床上躺好,闭上双眼,接着道声晚安,亲爱的药剂师,就能在天使吟唱的安息曲中展翅飞翔了。

我…克劳蒂特…小桃,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不这么认为,兄弟。

这是科金斯的声音。他那慷慨激昂的严厉声音。安迪停下碾碎药丸的动作。

自杀的人不能与亲人共进晚餐,我的朋友;他们得下地狱,只能永无止境地吞着永不熄灭的烧热煤炭。说句哈里路亚好吗?说句阿门好吗?

“胡扯,安迪低声说,”又继续磨起药丸。

“你在我们遭遇难关的时候就这么走了,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你的妻子与女儿全看不起你现在这副德性,所以求你别这么做。可以听我这个劝告吗?

“不行。”安迪说,“这甚至不是你在说话,而是我内心懦弱的那一面掌控了我的一生,使老詹得以控制我,也是我被卷进冰毒这场灾难的原因。我不需要钱,甚至也不知道金额到底是多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罢了。不了。我没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所以该离开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个听起来像是莱斯特·科金斯的声音没有回答。安迪把药丸全部碾成药粉,在玻璃杯里装满了水。他把粉红色药粉用手扫进杯中,用手指搅拌均匀。附近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以及那些救火的人模糊不清的喊叫。上方传来其他人在屋顶四处走动的脚步声。

“一口喝干。”他说…却没喝下去。他的手拿着玻璃杯,但懦弱的那一面——就算他生命中有意义的事物全都消逝而去,这部分仍不想就此了断——再度掌控了他?

“不,这次我不会让你得逞,”他说,但还是放下了玻璃杯,好拿起床罩再度来擦拭脸上的汗水。“不是每次都这样,尤其是这次。”

他举杯移向唇边。甜美的粉红色在杯中晃动。

然而,他却再一次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

懦弱的一面依旧控制着他。那该死的懦弱。

“主啊,赐我一个启示,”他低喃着,“赐我一个你愿意让我喝下去的启示。这是离开这个小镇唯一的方法,所以就算没有其他原因,也请你为了这点,赐我一个启示。”

隔壁,《民主报》办公室的屋顶因闷烧而崩塌殆尽。在上方,有个人——听起来像是罗密欧·波比——大喊:“准备好,孩子们,全都给我该死的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这肯定就是启示。安迪·桑德斯再度拿起那杯满满的死亡之水,这回懦弱的那一面并未让他再度放下。懦弱的部分似乎已经放弃了。

在他口袋中,手机响起了歌曲《你如此美丽》的来电铃声,这首故作伤感的番石榴歌是克劳蒂特选的。在那一刻,他差点就喝了下去,但那个声音低喃着说,这通电话有可能也是个启示。他无法确认这个声音出自懦弱的那一面、科金斯,或是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由于他无法确定这点,所以还是接起了电话。

“桑德斯先生?”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疲累、沮丧、充满恐惧。安迪可以理解这种感觉。

“我是医院的维吉妮亚·汤林森,有印象吗?”

“吉妮,当然!”听起来就像他过往活泼、乐于助人的那一面。真是太奇怪了。

“我们这里出了状况,我很害怕。你能过来一趟吗?”

一道光芒划破安迪脑中一团混乱的黑暗。有人对他说你能过来一趟吗?让他充满了惊讶的感激之情。他是否已忘记这种感觉有多好了?虽然这原本就是他能拿下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这个位子的原因,但他猜自己的确是忘了。他不行使权力,那是老詹的事;他只负责伸出援手。这就是他的起点,或许也是他唯一能做好的事。

“桑德斯先生?你还在吗?”

“还在。等我一下,吉妮,我马上就到。”

他停了一会儿,“别叫我桑德斯先生,叫我安迪就好。你也知道,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他挂断电话,拿着玻璃杯走进浴室,把粉红色液体倒进马桶。他感觉很好——感觉世界又神奇地明亮起来——直到压下冲水钮时,那股沮丧却又笼罩住他,就像穿上了一件老旧难闻的外套。

被需要?这还真有趣。他只是又笨又老的安迪·桑德斯,一个坐在老詹腿上的傀儡。一个发话器。

一个只会瞎扯的人。一个只会负责发表老詹的建议与提案、假装那是自己想出来的人。一个每两年左右就会被拿出来铺陈乡土魅力的竞选工具。

要是老詹有做不到或不想做的事,就会把他当成挡箭牌使用。

瓶子里还有更多药丸。楼下的冰箱里也还有更多矿泉水。但安迪没有认真考虑这件事;他答应了吉妮·汤林森,而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过,自杀这事还没结束,只是往后推迟而已。搁置,这就是这个小镇政务会议上的用词。这想法有助于他离开这个房间,这个差点就成为他死亡场所的地方。

这个四处弥漫着烟雾的地方。

灰烬

11

鲍伊葬仪社的太平间位于地下室,让琳达觉得可以安心开灯。再说,生锈克也需要灯光才能验尸。

“看看这一团乱。”他说,用手朝四周比去。

肮脏的瓷砖地上满是足印,啤酒与饮料罐就放在柜子上,角落有个盖子打开的垃圾桶,几只苍蝇正在上头嗡嗡飞着。“要是州立殡葬局的人看见——或是卫生署——他们会用纽约才有的效率,马上把这里封了。”

“我们可不是在纽约,”琳达提醒他。她看着房间中央的不锈钢桌,桌面有一层污渍,以及一些或许还是别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更好的东西。

在桌子的其中一个排水道上头,还有个揉成一团的士力架巧克力包装纸。“我们甚至不算在缅因州里,至少我不这么觉得。动作快点,艾瑞克,这地方臭死了。”

“而且还不止一种臭味。”生锈克说。这里的一团混乱真的激怒了他。那团糖果包装纸就这么被丢在他们镇上死者尸体的鲜血流经之处,让他想在斯图亚特·鲍伊脸上狠狠招呼一拳。

房间另一边有六具不锈钢的尸体存放柜。在他们后方某处,生锈克可以听见冷藏装置传来的稳定运作声。“这里不缺丙烷,”他喃喃自语,“鲍伊兄弟有大人物罩着。”

所有存放柜的名牌都没写名字——又一个处事随便的迹象——所以生锈克只好把六个存放柜全都拉开。前两个是空的,这并不让他惊讶。在穹顶出现之后过世的人,包括朗·哈斯克和伊凡斯夫妇在内,都很快就被埋葬了。吉米·希罗斯没有近亲,所以还在凯瑟琳·罗素医院的小太平间里。

接下来的四具存放柜中,则放着他要检验的尸体。他才一拉开柜子,腐烂的气味立即冲鼻而来。

除了防腐剂与丧仪用的香膏外,那气味压过了其余的难闻味道。琳达往后退得更远,干呕出声。

“别吐出来了,琳达。”生锈克说,朝房间另一侧的柜子走去。他打开的第一个抽屉里,除了叠放着的几本《原野与溪流》杂志外空无一物,让他咒骂了一声,但不管怎样,下头的那个抽屉里,的确还是有他要找的东西。他伸手到一组看起来像是从来没洗过的套管针下头,拉出两个包装仍未拆开的绿色塑料口罩。他把一个递给琳达,自己戴上另一个。他在下一个抽屉里翻出一双塑料手套。手套是鲜艳的黄色,色彩活泼得过了头。

“要是你觉得会吐在口罩里,可以先上楼去找斯泰西。”

“没事,我得亲眼看看。”

“我不确定你的证词有多少能被采用,毕竟,你可是我老婆。”

她又重复一次:“我得见证这件事,你就尽快吧。”

尸体保存柜很脏。在看到准备区的其他地方后,这并未让他觉得惊讶,但还是十分不快。琳达带来了车库里找到的老旧卡匣式录音机。生锈克按下录音键,测试一下录音质量,有点意外地发现还不错。他把那台松下牌小型录音机放在其中一个空着的存放柜上,接着戴上手套。由于他的双手不断冒汗,所以这动作花了比平常还久的时间。这里或许有滑石粉或强生痱子粉,但他却没打算浪费时间去找。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像个小偷了。该死,他的确是个小偷。

“好了,我们开始吧。现在是十月二十四号,晚上十点四十五分。验尸地点是鲍伊葬仪社的准备室。附带一提,这里脏得要命,真是丢人。我面前有四具尸体,三名女性与一名男性。两名女性是年轻人,约莫十几二十岁,分别是安杰拉·麦卡因与小桃·桑德斯。”

“桃乐丝,琳达站在距离较远的准备台前方,”

“她的名字是桃乐丝。”

“我在此纠正。桃乐丝·桑德斯。第三名女性的年纪为中年后期,名字是布兰达·帕金斯。男性是莱斯特·科金斯牧师,约莫四十岁。我认得出他们所有人,在此作为记录。”

他对妻子招了招手,指着那几具尸体。她望向尸体,眼眶盈满泪水。她拉开口罩说:“我是琳达·艾佛瑞特,是切斯特磨坊镇的警员,警徽编号七七五。我也在此确认这四具尸体的身份。”

她把口罩放回去,口罩上方的双眼带有恳求之意。

生锈克示意她可以退远一点,反正这只是个象征性的程序罢了。他知道这点,猜想琳达也同样清楚。但他并未因此感到沮丧。打从少年时代开始,他便一心想投身医界,要是他没离开学校照顾双亲,现在肯定当上医生了。此刻驱使他这么做的原因,就跟高中二年级在生物课里解剖青蛙与牛眼一样,同样单纯地出自好奇心罢了。他非知道不可,也必定会知道。或许无法知道每一件事,但至少可以知道一些事。

这是死者帮助生者的方式。琳达是这么说的吗?

不重要。他很确定,如果他们可以的话,一定愿意提供援手。

“我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尸体并未上妆,但所有的四具尸体都已经做过防腐处理了。我不知道程序是否完成,但我怀疑还没,因为股动脉还没有被动过。”

“安杰拉与小桃——不好意思,是桃乐丝——都被伤得很重,尸体已经开始腐败。科金斯也有被殴打的迹象——看起来很凶残——同样也开始腐败,但情况没有前两者严重;他脸部与手臂的肌肉组织才刚开始凹陷而已。布兰达——我是说布兰达·帕金斯…”他没把话说完,朝她俯下身去。

“生锈克?”琳达紧张地问,“亲爱的?”

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为了更确定些,脱下手套,环住她的喉咙。他抬起布兰达的头,感觉到她颈背下方那个古怪的硬块。他把她的头放下,接着把她转成侧躺,以便看见她的背部与臀部。

“天啊。”他说。

“生锈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她的屎还黏在身上,他想…

不过这可不会被记录下来。兰道夫或伦尼可能会在开始听这卷录音带的六十秒后,便把录音带用鞋跟踩烂,然后把剩下的烧到什么也不剩。但他会这样与这件事无关,只是不想在她身上加诸这种如同侮辱的细节罢了。

不过他会牢牢记住这件事的。

“怎么回事?”

他抿了抿了嘴:“布兰达·帕金斯臀部与大腿上的尸斑,显示她死了至少有十二个小时,可能更接近十四小时。她的双颊上有明显淤青,全是手印留下来的,我对此毫不怀疑。有某个人抓住她的脸,用力把她的头往左折,折裂了第一节颈椎与颈椎轴,位置就在第一节颈椎与第二节颈椎之间。可能就这么折断了她的脊椎。”

“喔,生锈克。”琳达呻吟道。

生锈克先翻开布兰达的眼皮,然后是其余尸体。他看见了自己担心的事。

“从脸颊的擦伤,还有这女人眼珠眼白部分的点状血斑来看,她并非瞬间死亡。她无法呼吸,因而窒息而死。我不确定她死前是否仍有意识,但希望没有。我只能用不幸来表达这一切。两个女孩——也就是安杰拉与桃乐丝,她们两个是最早死亡的。从腐败的状况来看,她们的尸体被置放在一个闷热的地方。”

他关掉录音机。

“换句话说,我看不出可以让芭比幸免于难的绝对性证据,所有事情我们早就该死的知道了。”

“要是他的双手与布兰达脸上的淤伤不匹配呢?”

“淤伤已经散开了,无法确认。琳达,我觉得自己就像地球上最蠢的人。”

他看向那两名女孩——她们原本会在十二月时,开车到奥本商场购买耳环、衣服,比较彼此的男友——神情一暗,接着又转向布兰达。

“给我一块布。我刚刚在水槽旁边有看见几块。那些布看起来还算干净,简直是这猪圈里的奇迹。”

“你要做什——”

“给我一块布就对了。两块更好。帮我弄湿。”

“我们哪有时间——”

“也只能硬挤出时间了。”

琳达安静地看着她的丈夫,后者小心翼翼地擦净布兰达·帕金斯的臀部及大腿后侧。他擦完后,把脏抹布扔至角落,心想要是鲍伊兄弟在场的话,他一定会把其中一条塞进斯图亚特嘴里,另一条则塞进他妈的福纳德嘴里。

他亲了一下布兰达冰冷的眉间,把她推回保存柜中。他开始对科金斯做起一样的验尸动作,却又随即停下。牧师脸上只做过最为粗略的清洁工作,他的耳朵及鼻孔里仍有血渍,还沾到了眉毛。

“琳达,再打湿一块布。”

“亲爱的,我们已经花了快要十分钟了。我很欣赏你尊重死者的行为,但我们得想想活着的人——”

“我们或许可以查出什么。这情况跟殴打留下的痕迹不同。我甚至可以直接看得出来…快把布弄湿。”

她并未进一步反驳,只是弄湿了另一块布,拧干后递给了他。她看着他把死者脸上残余的血渍擦净,虽说动作轻柔,但不像对待布兰达那样带有关爱之情。

她并非莱斯特·科金斯的支持者(他曾在每星期一次的广播节目里宣称喜欢麦莉·塞勒斯[1]的孩子,都在冒着下地狱的风险),不过生锈克擦拭过后的牧师模样,仍是让她感到难受。“我的天啊,他看起来就像被孩子拿来当成扔石头靶子的稻草人。”

[1]麦莉·塞勒斯(MileyCyrus,1992—),美国偶像女星。

“我说过了,这跟殴打留下的伤痕不一样。这不是拳头造成的,甚至也不是脚。”

琳达伸手一指:“他太阳穴那里是怎么回事?”

生锈克没有回答。他在口罩上方的双眼闪闪发光,感到惊讶不已,同时还带有曙光乍现、顿时领悟一切的神采。

“那是什么,艾瑞克?看起来像是…我不知道…缝线!”

“你说对了。”他的口罩因嘴上的微笑而鼓了起来。那并非开心或满意的笑容,而是最为冷酷的那种。

“他额头上也有,看见了吗?还有下巴。这一下打断了他的下颚。”

“什么武器会留下这种伤痕?”

“棒球。”生锈克说,把保存柜推进去。“普通的棒球办不到,但一颗镀了金的呢?可以。要是挥舞的力量够大,应该不成问题。我想,情况就是这样。”

他把自己的额头贴向她的。两人的口罩碰在了一块儿。他看着她的双眼。

“老詹·伦尼就有一颗。我去找他谈那些被偷的丙烷时,在他的办公桌上亲眼看过。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我们已经知道莱斯特·科金斯究竟是死在什么地方,还有是被谁杀的了。”

灰烬

12

屋顶坍塌后,茱莉亚无法再忍受眼前的这一切了。“跟我一起回家,”萝丝说,“你想在客房里住多久都行。”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我现在需要一个人独处,萝丝。呃…跟贺拉斯一起。我得好好想想。”

“你要待在哪里?你没事吧?”

“没事的。”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会没事。

她的思路似乎还行,可以有条有理地思考事情,但也觉得像是有人帮她的情绪打了一大针的局部麻醉剂。“或许我晚点还会回来这里一趟吧。”

当萝丝离开,走到街道的另一侧时(她最后还担心地转过身,朝茱莉亚挥了挥手),茱莉亚也回到油电车那里,把贺拉斯带进前座,接着坐在驾驶座上。她以目光搜寻彼特·费里曼与托尼·盖伊,但却遍寻不着。或许托尼带彼特去医院治疗手臂了吧。他们的伤势没更严重简直是个奇迹,再说,要是她去见寇克斯时,没带上贺拉斯的话,那么她的狗可能会与所有东西就这么一起被烧个精光。

这个念头才一浮现,她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还是没有完全麻痹,只不过是躲起来罢了。她啜泣出声——而且还是恸哭的那种。贺拉斯竖起了大耳朵,担心地看着她。她试着想停下来,但却无法办到。

她父亲的报纸。

她祖父的报纸。

她曾祖父的报纸。

一团灰烬。

她开车沿西街前进,在抵达全球电影院的废弃停车场时,把车驶了进去。她熄掉引擎,拉过贺拉斯,就这么靠着肌肉结实的多毛肩膀哭了五分钟之久。而贺拉斯则发挥了它的优点,耐心以对。

她哭出来后,觉得好多了,心情也较为平静。

或许这是冲击中的平静片刻而已,但至少,她可以再好好思考了。她想起后车厢里还有一捆报纸。

她朝贺拉斯俯身(它友善地舔了她的脖子一下),打开置物抽屉。里头塞满了东西,但她知道应该就在里头…只要可以的话…

就像上帝赐予的礼物一样,东西的确就在里头。那是个小塑料盒,里头装满了大头针、橡皮筋、图钉与回形针。橡皮筋与回形针对她想做的事没有帮助,但图钉跟大头针…

“贺拉斯,”她说,“你想去溜达溜达吗?”

贺拉斯叫了一声,它的确很想去溜达溜达。

“好极了,”她说,“我也是。”

她拿出报纸,接着走回主街。《民主报》报社现在已成为一堆燃烧中的瓦砾,还混有警察们洒下的水(全是用那些汲水泵洒的,她想着,就那么凑巧,里头装满了水,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这幅景象依旧让茱莉亚感到伤心——这是当然的——但已经没那么糟了,现在,她还有事得处理。

她沿着街道前进,贺拉斯始终跟在身旁。她在每根电线杆上,全都钉上《民主报》的最后一期。

报纸的标题——因危机日益严重所产生的暴动与谋杀案——在火光中显得醒目不已。此刻,她希望自己还能在上头加上一个词:小心。她继续前进,直到报纸用完为止。

灰烬

13

街道对面,彼得·兰道夫的对讲机响了三声:啪啪啪。这代表紧急状况,让他开始担心起自己会听见什么消息。他用拇指按下通话键,说:“兰道夫警长,说。”

是弗莱德·丹顿。他是夜班的指挥官,也是如今实质上的副警长。“刚刚从医院那里来了通电话,彼得。发生了两起谋杀案——”

“什么?”兰道夫叫着说。一名新警员——米奇·沃德罗——呆呆地看着他,表情就像是第一次逛集会的弱智。

丹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也像是在自鸣得意。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愿上帝保佑他。“——还有一起自杀事件。凶手是那个喊着自己被强奸的女孩。受害者是我们的人,警长。路克斯与迪勒塞。”

“这…实在…太扯了!”

“我派鲁伯特和马文·瑟尔斯过去了,”弗莱德说,“往好的一面想,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我们不用把她押到牢房里,和芭芭——”

“你应该自己过去,弗莱德。你是资深警员。”

“那派谁待在局里?”

兰道夫没回答这个问题——这问题要么太聪明,要么就太蠢了。他觉得自己最好亲自跑一趟凯瑟琳·罗素医院。

我再也不想要这个职位了。不要了。一点都不想要了。

但如今为时已晚。在老詹的协助下,他得管理这一切。这是个需要集中全副精神的差事,老詹会一直盯着他的。

马蒂·阿瑟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兰道夫差点就想把他拖到旁边痛打一顿。阿瑟诺没注意到这点,只是看着街道对面正在遛狗的茱莉亚·沙姆韦。遛狗和…那是在做什么?

张贴报纸,这就是她在做的事。用图钉把报纸钉在甜煞的电线杆上。

“这婊子就是不放弃。”他深吸一口气。

“要我过去叫她住手吗?”阿瑟诺问。

马蒂看起来对这差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让兰道夫差点就答应了他。然而,他摇了摇头:“她只会开始对你滔滔不绝,说她有该死的公民权,就像她始终不懂这么做会把每个人都吓死,完全不符合整个小镇的利益。”他摇了摇头,“说不定她真的没意识到这点。她是个难以置信的…”

有个词可以形容她这种人,是他在高中时学过的法语词汇。他以为自己会想不起来,但还是想到了,“难以置信的幼稚鬼。”

“我可以让她停手,警长,没问题的。她还能怎么办?打电话给律师吗?”

“让她开心一下吧。至少这可以让她离我们远一点。我最好还是去医院一趟。丹顿说那个布歇家的女孩杀了弗兰克·迪勒塞与乔琪亚·路克斯,最后还自杀了。”

“天啊,”马蒂低喃,脸色为之惨白。“她跟芭芭拉是一路的,你觉得呢?”

兰道夫正要表示不认同,随即又重新思考了一会儿。他想起那女孩指控强奸的事,而她的自杀似乎就是这件事的证明。磨坊镇的警员干下这种事的传闻,会对整体士气带来不好影响,对整个小镇也是。这点不用老詹·伦尼特别叮咛。

“不知道,”他说,“不过的确有可能。”

马蒂的双眼湿了,不知是因为浓烟或悲伤的关系。或者两者都有。

“得让老詹马上知道这件事,彼得。”

“我知道。同时——”兰道夫用头朝茱莉亚一比——“持续盯着她,等她总算累了,甘心离开以后,就把那些狗屁报道全都扯下来,撕个粉碎。”他比了比稍早还是间报社的火灾现场,“把垃圾扔到该扔的地方。”

马蒂窃笑着:“收到,头儿。”

阿瑟诺警员的确这么做了。但在此之前,镇上已有些人撕下了一些报道,就着耀眼的火光仔细读过一遍——约莫六个人,或许是十个。在接下来的二三天里,他们传阅着这份报纸,直到纸张几近破烂不堪为止。

灰烬

14

安迪抵达医院时,派珀·利比已经在那里了。

她坐在大厅的长椅上,与两个穿着白色尼龙裤与护士服的女孩说话…虽然对安迪来说,她们如果是真的护士,似乎也太年轻了些。她们全在哭着,而且看起来很快又会从头开始哭起,不过安迪看得出,利比牧师可以安抚得了她们。在人类情感的判断方面,他从来不曾失过准,有时甚至还会让他希望自己能在思考方面也有相同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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