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斯蒂芬·金作品它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还、还没,”威廉拍拍口袋,“我拿、拿了一些子、子弹来,但我、我爸说,有、有时你看、看着它,要是它觉、觉得你、你不够小心,就会、会自己、己上膛,让你打、打到自己。”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意思是,虽然他不相信这么荒谬的事,但一点也不怀疑那是真的。

理查德明白了。这把枪封存着致命的力量。这是他在他父亲的点二二和点三零手枪上感觉不到的,就连猎枪也比不上。虽然猎枪也很可怕(对吧?),上了油静静靠在他家车库柜子的角落里,仿佛在说:别逼我耍狠,否则绝对让你好看,但这把瓦尔特手枪…仿佛造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用的。理查德知道这就是它的目的,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然你拿手枪要做什么?点烟吗?

他将枪口朝向自己,小心地让手指离扳机远远的。瓦尔特手枪的枪口有如没有眼皮的黑色眼眸。

理查德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威廉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理查德,你只要记得世界上没有没装子弹的枪,这辈子就不用怕枪了。他将枪还给威廉,松了一口气。

威廉将枪收回粗呢外套里。理查德忽然觉得内波特街的那栋房子没那么可怕了…但见血的可能性却大大提高。

他看了看威廉,或许想再次确定威廉是不是认真的。但他看着威廉的脸,打量半晌之后只说:“好了吗?”

和之前一样,威廉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理查德感觉他们一定会摔倒,让两颗蠢脑袋瓜撞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银仔剧烈地左右摇摆,夹在挡泥板支架间的纸牌不再单发射击,开始像机关枪似的嗒嗒作响。车身喝醉了似的摇摆幅度更大了。理查德闭上眼睛,等着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事。

威廉大吼:“唷嗬,银仔,冲吧!”

脚踏车开始加速,最后完全不再摇摆。理查德松开死抓着威廉腰间的双手,改扶后置物架的前端。威廉倾斜车身穿过堪萨斯街,像下坡俯冲时那样开始沿着小街不断加速朝威奇汉街奔去。两人有如子弹一般,以夸张的速度从斯特拉普汉街冲进威奇汉街。威廉将车身倾向一侧,又一次高声叫道:“唷嗬,银仔!”

“冲吧,威老大!”理查德大叫,吓得差点尿裤子,但又笑到不行,“站起来骑吧!”

威廉听到做到。他直起身子靠向握把,开始疯狂踩动踏板。理查德看着威廉的背部。对一个不到十二岁的男孩来说,威廉的背很宽。他看着好友的背在外套底下摆动,肩膀随着身体重心在两个踏板间移动而忽高忽低。理查德忽然觉得他们绝对是刀枪不入…永远不会死。呃,可能不是他们,是威廉。威廉根本不晓得自己有多强,自信而完美。

他们继续往前,房子开始变少了,街与街的距离也变长了。

“唷嗬,银仔!”威廉嘶吼一声,理查德也用黑鬼吉姆的声音大吼:“唷哈,银阿仔,冲啊,杀啊!你骑这辆车真是太帅了!老天爷爷啊!唷嗬,银阿仔,冲啊!”

他们已经骑到田野上了。天色灰暗,田野显得沉闷单调,没有立体感。理查德看见砖造的旧车站出现在远方,车站右边是一排半圆形仓库。银仔经过铁轨时跳了一下,然后又跳了一下。

内波特街到了,就在右手边。街名标志下有一个歪向一边的生锈的蓝色路标,上面写着德里调车场,下方是一个大得多的黄底黑字标志,上头的字感觉就像专门用来评论调车场似的:此路不通。

威廉拐进内波特街,将车靠向人行道边,伸脚停住。“我、我们从、从这里走、走过去吧。”

理查德滑下置物架,感觉松了一口气,又有点遗憾。“好的。”

他们沿着长满杂草的龟裂的人行道往前走。前方的调车场,一辆柴油车正缓缓加速,然后放慢,然后又加快。有一两次,他们听见耦合器碰撞奏出的乐音。

“你害怕吗?”理查德问威廉。

威廉牵着银仔匆匆瞥了理查德一眼,点点头说:“怕、怕啊,你呢?”

“我当然怕。”理查德说。

威廉告诉理查德,他昨晚向父亲问起内波特街的事。他父亲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许多火车职员都住在那条街上,包括司机、车长、信号员、车场工人和行李员。调车场没落后,内波特街也随之变得萧条。理查德和威廉愈往前走,房子愈少,愈破旧,也愈肮脏。街道两旁的最后三四栋房子更是空空荡荡,用木条封上了,院子里长满杂草。其中一栋房子的门廊挂着“出售”的牌子,凄凉地随风摇荡。理查德觉得那块牌子好像已经在那儿挂了一千年。人行道没了,两人开始走在踩出来的小径上。杂草漫不经心地生长着。

威廉停下来指着前方,轻声说:“到、到了。”

内波特街29号曾是一栋科德角风格的精致的红色木屋。理查德心想,这里当年可能住着火车司机,单身汉一个,永远只穿牛仔裤,有许多那种腕口又大又硬的手套,还有四五个枕头套,每个月只会回家一两次,每次待个三四天,坐在院子里听收音机发呆,几乎只吃油炸食物(虽然会种菜送给朋友,自己却完全不吃),在风大的夜晚想起《他抛下的那个女孩》52。

如今,红漆已经褪成浅粉色,剥落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和冻疮一样丑,窗户用木条封上了,有如瞎了的眼睛,外墙的薄木板几乎掉得不剩什么了。屋子两侧杂草丛生,草坪满是当季盛开的蒲公英。

屋子左边是一道木板高墙,过去可能洁白无瑕,现在却褪成了暗灰色。阴郁的天空在潮湿的灌木丛间有如醉酒一般忽隐忽现,和墙面几乎一个颜色。理查德顺着高墙望去,发现快到一半的地方长了一大片向日葵,最高的可能有一米五,甚至更高,张牙舞爪的模样让他很讨厌。微风吹过,向日葵迎风点头,似乎在说:孩子来了,真好,又有孩子来了,咱们的孩子。理查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威廉小心翼翼地将银仔靠在榆树上,理查德审视着那间房子。他看见门廊边茂密的草丛里有一个轮子冒出来,便指给威廉看。威廉点点头。那应该就是埃迪说的翻倒的三轮车。

他们左右看了一眼内波特街。柴油火车头发出的轧轧声起来、落下,又起来,街上完全看不到人。

理查德听得见车子在2号公路上奔驰,但看不见它们。

柴油火车头发出的轧轧声起来又落下。

巨大的向日葵有如一群智者一齐点头:新鲜的孩子,好孩子,咱们的孩子。

“准、准备好、好了、了吗?”威廉问,让理查德吓了一跳。

“你知道吗,我跟图书馆借的书好像是今天到期,”理查德说,“也许我最好——”

“少、少来、来了,理、理查德。你到、到底准、准备好没、没有?”

“应该吧。”理查德回答,心里明白自己根本没准备好——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准备好。

他们穿过茂密的草丛往门廊走去。

“你、你看那、那里。”威廉说。

门廊左边的格子围栏从灌木丛里冒出来,理查德发现生锈的铁钉松脱了,威廉也看到了。那里原本是玫瑰花圃,围栏左右两边的玫瑰依然无精打采地绽放着,但围栏边缘和前方的玫瑰却七零八落。

威廉和理查德严肃地对视了一眼。埃迪说的似乎都是真的,虽然已经相隔七周,证据依然完好如初。

“你该不是真的想钻到底下吧?”理查德问,感觉几乎是在求威廉了。

“不、不想,”威廉说,“但、但我会下、下去。”

理查德心头一沉,发现威廉是认真的,因为他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灰色的光,明亮而坚定,脸上那股坚决的急切让他看起来年龄更大了一点。理查德心想,要是那家伙还在那里,威廉是真的打算杀了它。不只杀了它,说不定还会砍下它的脑袋,带回去对父亲说:“看吧,这就是杀死乔治的凶手。你以后晚上是不是能重新跟我说话,跟我说你那天过得怎么样,或者谁抛硬币输了,早上的咖啡由他请客?”

“威廉——”他说,但威廉已经抬脚朝门廊的右边走去。埃迪之前一定是从那里爬进门廊下面的。

理查德只好追了过去,结果差点被杂草丛里慢慢锈蚀的三轮车绊倒。

等他追上威廉,威廉已经蹲下来窥探门廊下方了。这边没有围栏,有人——应该是流浪汉——很久以前将它撬开,钻到底下躲避一月的雪、十一月的冷雨或夏天的雷雨。

理查德在威廉身旁蹲了下来,心跳得像打鼓一样。门廊下除了腐烂的枯叶、发黄的报纸和阴影空无一物。阴影太多了。

“威廉。”他又说了一次。

“干、干吗?”威廉说着再度掏出他父亲的瓦尔特手枪,小心翼翼地从枪把取出弹匣,再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四颗子弹,一颗颗装进去。理查德着迷地看着他的动作,接着又看了一眼门廊底下。这回,他看到另一样东西:碎玻璃。微微反光的玻璃碎片。他的胃痛得痉挛。他不笨,他很清楚这几乎可以证明埃迪说的千真万确。门廊底下的腐烂枯叶上有碎玻璃,这就表示窗子是从内侧被打破的,被当时待在地下室的东西打破的。

“干、干吗?”威廉抬头看着理查德又问了一次,脸色严肃苍白。理查德看着那副固执的神情,在心里举白旗投降了。

“没事。”他说。

“你、你要一起来、来吗?”

“嗯。”

他们钻到门廊底下。

理查德通常很喜欢腐叶的味道,但门廊下的气味一点也不好闻。叶子在他手下和膝下感觉很像海绵,仿佛一压就下陷了半米。他忽然心想,要是有手或爪子从枯叶里冒出来抓住他,他该怎么办。

威廉检视破掉的窗户。玻璃散落一地,窗格木条在门廊台阶下裂成两截,窗框顶端有如断骨般支棱着。

“看来是被什么狠狠撞断的。”理查德低声说。威廉看着地下室里面(起码试着看仔细)点了点头。

理查德用手肘将威廉顶开一点,好让自己也看一眼。地下室很暗,到处是纸箱和板条箱,泥土地面和枯叶一样散发着湿气和潮味。左边有一个大暖炉,几根圆管直插低矮的天花板。在暖炉后方,地下室尽头,理查德见到一个用木板隔开的隔间,他立刻想到马厩,但谁会把马放在地下室里?他想,这么老旧的房子,暖炉应该烧的是煤炭,而非煤油。没有人改装暖炉,因为这栋房子根本没人要。那个木板隔间是煤仓。理查德隐约看见地下室右边尽头有一截楼梯通往一楼。

威廉坐了下来…上身前倾…理查德还来不及相信自己的眼睛,威廉的腿已经消失在窗后了。

“天哪!威廉!”他低声叫道,“你在做什么?赶快出来!”

威廉没有回答。他摇摇晃晃地滑进去,粗呢外套撩了起来,背部差点被一块玻璃狠狠划到。不久,理查德听见威廉的网球鞋猛然落在硬土地上。

“去你妈的。”理查德急得自言自语,一边低头看着好友钻进去的那个黑乎乎的方形窗口,“威廉,你疯啦?”

威廉的声音飘了上来:“你想、想的话就、就待在、在上面,理、理查德,帮、帮我把、把风。”

但理查德没那么做。他翻身趴在地上,在自己怕得退缩之前赶紧把脚伸进地下室窗户,暗中祈祷手和肚子不要被碎玻璃割伤。

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脚,理查德吓得尖叫。

“是、是我、我。”威廉嘘了一声。不一会儿,理查德已经站在威廉身旁,拉直衬衫和夹克。“你、你以、以为是谁、谁拉你?”

“妖魔鬼怪。”理查德说,勉强挤出笑声。

“你往、往那边,我、我往——”

“去你的,”理查德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心跳声,抖得厉害,很不稳,先高后低,“我跟定你了,威老大。”

两人先朝煤仓走去。威廉手里拿着枪走在前头一点,理查德紧跟其后,努力眼观八方。威廉在煤仓突出来的木板旁站了一会儿,接着突然绕过它,双手握枪对准木板。理查德眼睛一闭,准备迎接爆炸声,却迟迟没听见动静。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除、除了煤、煤什么都、都没有。”威廉说完紧张地笑了笑。

理查德站到威廉身旁瞧了一眼。煤仓里还有许多煤,最里面的几乎堆到了天花板,前面只剩一两堆,颜色和乌鸦翅膀一样黑。

“我们——”理查德刚开口,地下室楼梯顶端的门忽然打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微弱的日光从楼梯洒了下来。

两个男孩大声尖叫。

理查德听见了咆哮声。声音很大,很像困兽的怒吼。他看见两只懒人鞋走下来,然后是褪色的牛仔裤、前后摆荡的双手——

那不是手…是爪子,巨大的畸形的爪子。

“爬、爬到煤、煤堆上!”威廉大吼,但理查德呆若木鸡,忽然明白是什么朝他们扑来,是什么会杀了他们,在这个弥漫着潮湿土味、角落里飘着廉价酒臭的地下室里。他知道,但他非得亲眼看见。

“煤、煤堆上、上面有窗、窗户!”

那双爪子覆着浓密的棕毛,像铁丝一样卷,指甲又粗又尖。理查德看见一件丝质外套,黑底橘色绲边,德里高中的颜色。

“快、快、快点!”威廉大叫一声,狠狠推了理查德一把。理查德整个人趴在煤堆上,身上被尖锐的凸起硌得疼,顿时清醒过来。煤炭有如雪崩般落在他手上。疯狂的咆哮声还在继续。

理查德心头闪过一丝惊慌。

他手忙脚乱地往上爬,几乎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一会儿踩实,一会儿踩空,不停地往上冲,一边大声尖叫。煤堆顶端的窗户被煤渣弄得黑乎乎的,几乎不透光。理查德抓住窗把,是那种转动式的,用全身重量使劲往下扳,但窗把纹丝不动。咆哮声更近了。

下方传来枪响,在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辛辣刺鼻的硝烟让他找回了一丝冷静,发现自己扳错了方向。于是他反向用力,生锈的窗把发出长长的吱嘎声,煤渣有如胡椒般飘落在他手上。

震耳欲聋的枪声再度响起。威廉·邓布洛大吼:“浑球!你杀了我弟弟!”

从楼梯下来、穿着高中外套的那东西似乎笑了,好像说了什么,有如恶犬忽然口齿不清地说出人话,让理查德一时以为它在咆哮:我也要杀了你!

“理查德!”威廉大喊,随即往上攀爬。理查德听见煤堆再度隆隆崩塌。咆哮和怒吼还在继续。

木头崩裂,夹杂着嗥叫与狂吠,完全是梦魇般的声音。

理查德猛推窗户,不管玻璃会不会破,会不会割伤他的手。他不在乎。结果窗户没破,而是向外打开了。铁锈从老旧的合页上纷纷剥落。更多煤渣飘落,落在理查德脸上。他扭动身体挤出窗外,像鳗鱼一样滑到侧院,闻到甜美的新鲜空气,感到长草在鞭打他的脸。他隐约察觉下雨了。他看见巨大的向日葵翠绿的粗茎,毛茸茸的。

瓦尔特手枪第三次响起,地窖里的怪物尖叫一声,声音充满原始的愤怒。威廉大喊:“它抓、抓到我、我了,理查德!救命!它抓、抓到我、我了!”

理查德跪着转过身来,借着透过地下室大方窗的微光,看见好友仰望着他的脸庞写满惊恐。每年十月,一整个冬天要用的煤就从那个窗口送进地下室。

威廉四肢张开趴在煤堆上,不停地伸手想抓住窗框,却徒劳无功,就是够不着。他的衬衫和外套几乎撩到了肋骨,而且他整个人正在往下滑…不对,他是被某个东西往下拖。理查德看不清那东西,只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威廉背后移动,咆哮怒吼,急促而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感觉很像人类。

理查德不需要亲眼看见,他上周六才见过它,就在阿拉丁电影院的银幕上。这很荒谬,非常离谱,但理查德毫不怀疑自己的清醒与结论。

少年狼人抓住了威廉·邓布洛,只是那东西不是脸上化了浓妆、粘了一堆假毛的迈克·兰登。它是货真价实的狼人。

威廉又尖叫一声,仿佛要证明理查德的判断似的。

理查德伸手抓住威廉的手。瓦尔特手枪还在威廉手里,理查德再次凝望漆黑的枪眼…只是这回枪里装了子弹。

两人抢夺威廉。理查德抓住他的手,狼人抓住他的脚踝。

“快、快走,理查德!”威廉大喊,“快离、离——”

狼人的脸忽然从暗处浮现。它的额头又低又突,覆着稀疏的毛发,脸颊凹陷,毛茸茸的,深棕色眼眸充满了骇人的灵性和可怕的洞察力,张着嘴巴准备嘶吼,白沫顺着肥厚的下唇两侧流到下巴,不停滴落,头发往后梳,很像恶心版的少年毒虫。它仰头号叫,眼睛一直盯着理查德。

威廉跌跌撞撞往上爬,理查德猛拽他的上臂。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自己赢了,但狼人攫住威廉的双腿,再度将他拖向黑暗。它力量更大,抓住了威廉,抱定主意要占有他。

理查德想也不想就开始用爱尔兰警察(内尔先生)的声音说话,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但他这回模仿得并不差,一点也不像理查德·托齐尔,甚至不像内尔先生,而是地道的爱尔兰警察,抓着生皮绳,转着警棍,午夜之后去敲歇息的店家的大门:“放开他,小子,否则我就敲烂你的脑袋!我对天发誓,你现在就放手,否则我一定打得你屁股开花!”

地下室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但理查德感觉那声音里有其他东西,或许是恐惧,甚至痛苦。

他又猛地一拉,威廉顿时飞出窗户摔在草地上,抬头用惊恐的黑色眼眸看着他,外套前襟被煤渣弄得黑乎乎的。

“快、快点!”威廉喘着气说,声音近乎呻吟。他抓住理查德的衬衫。“我、我们得、得——”

理查德又听见煤堆崩塌的声响。很快,狼人的脸出现在地下室窗口,朝他们咆哮,爪子抓着凋萎的杂草。

枪还在威廉手上,他从头到尾一直紧紧地抓着它。他双手握枪,眼睛眯成一条线,扣动了扳机。

又是一声巨响。理查德看见狼人的头颅少了一块,鲜血从它半边脸颊喷了出来,破坏了兽毛的平顺,浸湿了它身上那件高中外套的领子。

那怪物怒吼一声,开始往窗外爬。

理查德像做梦一样缓缓伸手到外套底下,从裤子后口袋拿出那个印着喷嚏男的小包裹,将它撕开。

那怪物一边流血一边号叫,奋力想从窗口挤出来,爪子在土里刨出一道道深沟。理查德撕开包裹用力一挤,用爱尔兰警察的声音命令道:“滚回你的老巢吧,小子!”只见一团白色粉末朝狼人脸上飞去。

那东西的吼叫忽然停了。它一脸惊讶,表情近乎滑稽,发出被呛到的喘息声。它的眼睛红通通的,视线模糊,直直地盯着理查德,似乎想要永远记住他。

接着它开始打喷嚏。

它不停地打喷嚏,打了又打,一条条唾液从它嘴里飞出来,像绳子一样长,鼻子则喷出乌青色的鼻涕。理查德的皮肤沾到鼻涕,像触碰到酸液一样又灼又烫。他痛得尖叫一声将鼻涕抹掉,声音充满嫌恶。

那东西脸上依然写满愤怒,但还有痛苦,绝对是。它被威廉用父亲的手枪打伤了,但理查德伤它伤得更重…先是爱尔兰警察的声音,然后是喷嚏粉。

天哪,要是我带了发痒粉和掌中雷,搞不好就能解决它。理查德这么想,威廉抓住他的外套领子,将他往后拉。

幸好威廉拉了他一把,因为狼人忽然不再打喷嚏了,开始朝理查德扑来,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要不是威廉,理查德可能手里拿着空掉的威奇博士喷嚏粉包,像嗑过药一样愣愣地看着狼人朝他扑来,心想它的毛色好深,血好红,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是那么模糊。他可能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直到那东西的爪子圈住他的脖子,用长指甲挖出他的喉管。但威廉又拉了他一把,让他整个人站了起来。

理查德跌跌撞撞跟在威廉后面。两人绕到屋前,他想,它不敢追过来的,我们已经到街上了。它不敢追过来的。它不敢,不会敢的——

但那东西竟然追上来了。理查德听得见它就在他们后方,一边咆哮,一边嘀咕和流口水。

银仔还在,就靠在树旁。威廉跳上坐垫,将父亲的手枪扔进装了许多空气枪的置物篮里。理查德跳上置物架,趁机回头瞄了一眼,发现狼人正穿过草坪直奔他们两个而来,离他们不到六米远,身上的德里高中制服外套沾满血和唾液,白骨穿透右边太阳穴的毛皮突了出来,闪闪发亮,鼻子两侧沾着几抹白喷嚏粉。理查德发现另外两件事,让他更加惊恐。首先那家伙的外套没有拉链,有的是毛球状的橘色大纽扣。另一件事更可怕,让他觉得自己就要昏倒了,或放弃抵抗,任它宰割。外套上用金线绣了名字,你到马亨裁缝店花一美元就能绣。

狼人外套左胸绣了一个名字,虽然沾满血迹,但依稀可见。那名字是理查德·托齐尔。

狼人朝他们扑来。

“快走,威廉!”理查德尖叫。

银仔开始动了,但很缓慢,太慢了。威廉花了不少时间才让它动起来。

威廉刚骑上内波特街,它已经穿过车辙小径追了上来。理查德回头一看,只见鲜血洒在狼人褪色的牛仔裤上,裤缝线有几处撑破了,露出又粗又密的棕毛。理查德吃惊而着魔地看着,仿佛被催眠了一样。

银仔前后晃动得很厉害。威廉站直身子,反握握把,仰头朝向阴霾多云的天空,脖子上青筋暴露,但车轮也才稍微转动,纸牌响了一声。

一只爪子摸上了理查德,他惨叫一声,侧身闪躲,狼人咆哮狞笑。它近得不能再近,理查德连它发黄的眼角都看得清楚,还闻得到它飘着甜腻腐肉味的口臭。它的獠牙又弯又尖。

狼人朝他挥爪,理查德放声尖叫,心想那家伙一定会把他的头拧下来。但爪子只从他眼前扫过,差了不到两厘米。狼人挥爪力量之大,连理查德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的头发都飞了起来。

“唷嗬!银仔,冲吧!”威廉高呼。

他已经骑到短坡的顶端。虽然坡度平缓,但已经够让银仔起跑了。纸牌开始加速,啪啪作响,威廉疯狂踩动踏板。银仔不再摇晃,笔直地沿着内波特街奔向2号公路。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理查德心慌意乱地想,谢天——

狼人再度号叫。天哪,听起来好像就在我背后!理查德的衬衫和外套被人往后拉扯,勒着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只能发出漱口被呛到的声音。他双手勉强抓住威廉的腰间,才没有被拉下脚踏车。

威廉也跟着后仰,但依然紧抓着银仔的握把。理查德觉得脚踏车的前轮会翘起来,把他们两人都甩出去。就在这时,他那件已经烂得差不多的外套后背被扯破了,发出响亮的撕裂声,不晓得为什么很像放屁。理查德又能呼吸了。

他环顾四周,那双充满杀气的迷蒙的眼眸就在他面前。

“威廉!”他想吼,却使不出力气,发不出声音。

但威廉好像还是听见了。他踩得更用力,从来没这么用力过,似乎将浑身的力量都使出来了,而且愈来愈强。他感到喉头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很像金属味,眼珠就要弹出来了。他张大嘴巴拼命呼吸,心中充满无法遏制的狂喜,原始、自由而奔放。他心中充满一种渴望。他站在踏板上,踩下去,再来一遍。

银仔不断加速。它开始熟悉道路,开始飞了,威廉感觉得到。

“唷嗬,银仔!”他再度大叫,“唷嗬!银仔,冲吧!”

理查德听见懒人鞋踩在碎石路上的沙沙声,转头望去。狼人的爪子以惊人的力道扫过他眼睛上方,他以为自己的头肯定会被削去一半。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不再重要。声音忽隐忽现,世界褪去了颜色。他回过头来,拼命抓住威廉,温热的鲜血流进他的右眼,让他一阵刺痛。

利爪再度挥来,这回扫到了后挡泥板。理查德感觉脚踏车疯狂摇摆,似乎就快翻了,但总算重新回正。威廉又喊了一声:“唷嗬,银仔!冲吧!”但声音感觉很远,有如回声,一下就消失了。

理查德抓着威廉,闭上眼睛,等待结局到来。

威廉也听见了奔跑声,知道小丑还没有放弃,但他不敢回头。反正它要是追上他们,将他们撂倒,他一定会知道。他只要晓得这一点就好。

快点啊,伙计,他心想,使出全力来!发挥全部力气!冲啊,银仔!冲啊!

威廉·邓布洛发现自己再度拼命打击魔鬼,全速冲刺。只是这回的魔鬼是狰狞狂笑的小丑,脸上涂着白色油彩,扬起嘴角露出吸血鬼一般血红恶毒的微笑,眼睛如银币般闪闪发亮,不知道因为什么疯狂的原因穿着德里高中的制服外套,盖住有着橘色襞襟、橘色毛球纽扣的银色小丑服。

冲啊,伙计,冲啊——银仔,你觉得如何?

银仔已经快得让内波特街变模糊了。它开始开心地哼鸣。后面奔跑的脚步声是不是变弱了一点?

威廉依然不敢回头。理查德死命抓着他,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威廉很想叫理查德稍微松手,但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敢浪费。

前方就是内波特街和2号公路交叉口的停车再开标志,有如美梦出现在眼前。车子在威奇汉街上来来去去,看在又累又怕的威廉眼里,简直就像奇迹。

因为他很快就得刹车(不然就得想出什么天才的办法),于是回头望了一眼。

才看了一眼,他就反踩踏板让银仔滑行,刹住的后轮在地面留下摩擦的痕迹。理查德的脑袋狠狠撞上他的右肩,让他痛得厉害。

内波特街空空荡荡。

废弃的房舍有如葬礼队伍般延伸到调车场。但就在七米外,第一栋废弃房舍附近,有一个亮橘色的东西倒在路边的下水道口旁。

“啊——”

千钧一发之际,威廉发现理查德就要摔下来了。他两眼上翻,威廉只看得到他眼皮下的一点点眼白,用胶带缠住的眼镜镜脚也歪了,鲜血缓缓从他额头往下流。

威廉抓住理查德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右倒。银仔失去平衡,两人手脚交缠跌倒在马路上。威廉手肘的麻穴被狠狠撞到,痛得大叫。理查德听见声音,眼皮动了一下。

“我会告诉你怎么拿到宝藏,先生,但这个叫多布斯的家伙很危险。”理查德打鼾似的喘着气说。

是“香草胖球先生”的声音,但听起来很飘,断断续续,把威廉吓坏了。他发现好友额头有个浅浅的伤口,沾着几根粗糙的棕色毛发,有一点蜷曲,很像他父亲的阴毛。这让他更加害怕,便朝理查德脑袋上侧狠狠拍了一巴掌。

“哎哟!”理查德大喊一声,眼皮抖了一下,忽然睁开眼睛,“你干吗打我,威老大?你会把我眼镜打破的。难道你没发现它已经快不行了?”

“我、我还以、以为你快、快死了呢。”威廉说。

理查德一手按着头缓缓坐了起来,呻吟着说:“这是怎么回——”接着忽然想了起来。他惊惶地瞪大眼睛,跪在地上乱爬,拼命喘气。

“别、别怕,”威廉说,“它已、已经不见、见了,理、理查德,走、走了。”

理查德看着静悄悄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号啕大哭。威廉看了一会儿,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理查德紧紧圈住威廉的脖子回抱他,心里很想说点俏皮话,例如威廉应该用弹弓对付狼人之类的,但什么也说不出来。除了哽咽,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别、别怕,理、理查德,”威廉说,“别、别、别——”说完他也哭了。两人跪在马路上紧紧拥抱,脚踏车倒在一旁,泪水在他们沾满煤渣的脸庞上冲出白白两道。

第九章 清洗

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九日下午,贝弗莉·马什在纽约州上空又笑出声来。她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生怕别人觉得她疯了,但就是停不下来。

我们那时也常常笑,她想,这又是一个回忆,一道黑暗中的光。尽管我们一直处在恐惧中,却依然止不住想笑,就像现在一样。

坐在她旁边靠走道那个座位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男人,长得很好看。班机两点半从密尔瓦基起飞之后(到现在已经快两个半小时了,中途在克里夫兰和费城停留),他已经好几次向她投来爱慕的眼神,但很尊重她,知道她显然不想说话。两人曾经交谈过几句,但她的回答总是客气而简短。年轻男人于是打开手提袋,拿出一本罗伯特·勒德拉姆53的小说读了起来。

这会儿他合上书,手指卡在读到的地方,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贝弗莉点点头,试着摆出严肃的表情,但又忍不住笑了。男人微微一笑,显得困惑而好奇。

“没事。”她说,再次想让自己严肃起来,却还是没用。她越想严肃,脸就越不受控制,就像从前一样。“我只是忽然想到自己连搭的是哪一家航空公司的班机都不晓得,只记得机、机侧有一只大鸭、鸭子——”但这念头太荒唐了,让她开始哈哈大笑。周围乘客纷纷转头看她,有些人还皱起了眉头。

“共和。”年轻男人说。

“什么?”

“你现在在天上,以七百五十公里的时速腾云驾雾,这都是共和航空的功劳。椅背置物袋里的KYAG手册是这么写的。”

“KYAG?”

年轻男人从置物袋里抽出一本手册(封面确实有共和航空的商标),里面有逃生门的位置、飘浮设备的位置、氧气罩使用说明和坠机滑梯逃生姿势。“Kiss-your-ass-goodbye,滚蛋手册。”他说,这回两人都哈哈大笑。

贝弗莉忽然想,他真的很好看。这是个新想法,有恍然大悟的味道。人在睡醒之际开始有一点意识时,常常会察觉这种事。他穿着套头毛衣和褪色的牛仔裤,深金色的头发用皮绳系在脑后,让她想起自己童年扎的马尾。她心想:我敢说他的老二肯定和大学生一样清新温柔,长度够用,又不会粗得傲慢。

她又笑了,完全克制不住。她发现自己连手帕都没带,没办法擦拭笑到流泪的眼睛。想到这一点让她笑得更厉害了。

“你最好节制一点,不然空乘会把你扔下去。”年轻男人正色道,但她只是摇头大笑,笑得腰和肚子都痛了。

他递给她一条干净的白手帕。她接过来用了。不晓得为什么,但这么做总算让她找回了自制,但还是无法立刻停止,只是变成了微弱的抽搐和喘息。她不时想起机身上的大鸭子,立刻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帕还给他,说:“谢谢。”

“天哪,女士,你的手怎么啦?”他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

她低头看见自己指甲断了,是她将梳妆台推倒在汤姆身上时弄断的。想起这事让她心中一痛,比指甲受伤还严重。她立刻止住笑容,将手从对方手中抽走,不过动作很轻。

“我在机场被车门夹到了。”她说,想起自己如何为了汤姆对她所做的事而撒谎,为了父亲留在她身上的瘀青而撒谎。这是最后一次吗?是她最后的谎言?是的话该有多好…简直好得不可思议。

她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一名医生走进病房对癌症晚期的病人说:X光显示肿瘤在缩小,我们也不晓得原因,但就是这样。

“那一定疼得要命。”年轻男人说。

“我吃了阿司匹林。”她说着又翻开机上杂志,但对方可能发现她已经翻阅过两次了。

“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她合上杂志,微笑着对他说:“你人真的很好,但我不想聊天,可以吗?”

“好吧,”他报以微笑,“不过,到了波士顿之后,你要是想为了机侧的大鸭子喝一杯,我请客。”

“谢谢你,但我要赶另一班飞机。”

“老天,我早上读的星座运势有这么不准吗?”他重新翻开小说,“不过,你的笑声很好听,很容易让男人爱上你。”

她又翻开杂志,但发现自己一直盯着残缺不全的指甲,而不是介绍新奥尔良景点的文章。有两根指甲底下有紫色的瘀血。贝弗莉在心里听见汤姆站在楼梯井的位置对她大吼:“我要杀了你,贱人!

你他妈的贱人!”她打了个冷战。在汤姆眼中,她是贱人。在那群女裁缝眼中,她是贱人。她们在大秀之前犯下大错,搞砸了贝弗莉的作品。但在汤姆和可恶的女裁缝闯进她生命之前,她在父亲眼中早就是贱人了。

贱人。

你这个贱人。

他妈的贱人。

贝弗莉闭上眼睛。

之前逃离卧室时,她的一只脚被香水瓶碎片割伤了,这会儿比手指还要痛。凯给了她一个创可贴、一双鞋和一张一千美元的支票。早上九点一到,她立刻去水塔广场的芝加哥第一银行兑现了。

尽管凯再三反对,她还是在空白打字纸上画了一张千元支票。“我曾经读到银行只要是支票都得收,不管写在什么上头。”她对凯说,但声音似乎来自别处,可能是其他房间的收音机吧,“有人就曾兑现过一张支票,是写在炮弹上的。我想我是在《百科事典》里读到的。”她顿了一下,露出不安的笑。凯严肃地望着她:“如果我是你,就尽早兑现,免得汤姆想到要冻结账户。”

她不觉得累(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完全是靠意志力和凯准备的黑咖啡),昨晚的经历好像梦境一般。

她还记得三名青少年跟在她后头大叫、吹口哨,但不太敢靠近。她记得在路口看见7-11便利商店招牌的灯光洒在人行道上时,那份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走进便利商店,让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店员看她旧上衣里面,说服他借给她四十美分打电话。这不难,反正她本来就穿成那样。

她先打给凯·麦考尔,凭记忆拨的号码。电话响了十几声,她开始担心凯跑去纽约了。就在她打算挂掉时,凯终于接起电话,用昏昏欲睡的声音呢喃道:“不管你是谁,最好是有要紧事。”

“凯,我是贝,”她说,迟疑片刻,她决定豁出去了,“我需要帮忙。”

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之后凯再度开口,语气完全清醒了:“你人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我在斯特里兰大道和某条街拐角的7-11。我…凯,我离开汤姆了。”

凯立刻激动地回答:“太好了!你总算离开他了!耶!我去接你!那个浑球!狗屁!我会开他妈的奔驰车去接你!还要请四十人大乐队庆祝!还有——”

“我会搭出租车。”贝弗莉说,汗湿的掌心里握着另外两枚十分硬币。她看了便利店后头的圆镜子一眼,发现青春痘店员正全神贯注、如痴如醉地盯着她的屁股看。“但我到了之后,你得帮我付钱。

我身上没钱,一毛都没有。”

“我会给司机五美元当小费,”凯高声说,“这真是尼克松下台之后最棒的消息了!小姑娘,你马上给我过来。还有——”她顿了一下,等她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很严肃,而且充满关爱,让贝弗莉差点掉下泪来,“谢天谢地,你终于做到了,贝。我是说真的,谢天谢地。”

凯·麦考尔之前是设计师,嫁了个有钱人,离婚后钱更多了。她在一九七二年发现了女权主义运动,大约三年后认识了贝弗莉。当时她备受欢迎,同时也充满争议,人们指责她靠着沙文主义的陈腐法律榨干了她那从事制造业的丈夫,才跑来拥抱女权主义。

“听他们放屁!”凯有一回这么对贝弗莉说,“说那些话的人没一个要和萨姆·查柯维兹上床。

老萨姆的口头禅就是冲个两下爽爽射一发。他只有一次超过七十秒,就是在浴缸里打手枪那一回。我又没有红杏出墙,只是请他事后埋单而已。”

  如果觉得它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斯蒂芬·金小说全集穹顶之下,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