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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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开第五枚纸片。

“这第五枚上我写的是李珂的名字。”他又翻开第六枚纸片,

纸片上恭正写着“杨茂德”三字。

“杨茂德!”马荣不禁叫出声来。“他不是已经被人杀死了么?”

狄公笑了笑,又将“周氏”的纸片放到了“李珂”与“杨茂德中间。

“我们现来看看这三人的关系。前面我已说过,各种迹象判来,周氏与杨茂德可能有奸情。一个是闾巷市井不耐寂寞的淫妇,一个是学门败类,识字的谬种。他两个勾连更合情理。杨茂德腰阔背圆,颇有膂力,杀人越货,本非难事。米大郎藏金不吐,让杨茂德除后,杨茂德去紫光寺搜掘过多次,惜无所获。时日一长,他与周氏两个不免心灰意懒,渐次互起疑心。”

狄公将“周氏”又挪近靠“李珂”边上。

“周氏本水性扬花,惯会招蜂引蝶,卖弄风情,很快与李珂投合。——李珂当时与其兄李玫同住,李氏兄弟曾同去吴府拜谒,两头多有来往。李珂本是放浪不羁,罔视礼教之人,与周氏一回生,二回熟,眉目去来,很快便粘合作一处了。周氏心热得快,也冷得快,这边早搁下杨茂德不问了。并唆使李珂去紫光寺寻金子。

“杨茂德本不是善类,遇此耻辱,岂肯甘休?他找了李珂当面摊牌,挟胁要上告吴老先生。李珂佯装屈从,任其讹诈,却暗中用计,除杀杨茂德。杨茂德心粗,又唯恐藏金被李珂掘得,另一头顾着与沈三两个寺内搜寻,终于被李珂暗里狙击,一条绳索勒毙还切下头颅藏过。——不过,这周氏居中,李珂、杨茂德的渊缘又可翻倒过来,那么则是杨茂德设计,勒毙李珂了。”

狄公将桌上的纸片合拢作一叠,正要纳入抽屉,洪亮忽道:“老爷,还有最末一张哩,怎的忘了?”

狄公恍悟:“对了,对了,还有第七枚。”说着将第七枚翻开,上面却全是涂了黑墨。

“我曾在这上面写过一个名字,似乎便是紫光寺里那个幽魂的名字,后来我又用墨涂掉了。——也说不定又是一个死人的名字——我们撂下这七枚纸片不顾它了。今夜我要作出最后的判定,这个最后的判定还需一个小小的试验。”

马荣问:“不知老爷又要摆弄什么新鲜玩意,却做起试验来。”

狄公抚须笑了:“你来这里之前,我已派人送出了两封信。一封给吴宗仁夫妇,另一封给李玫。我邀他们今夜到紫光寺大雄殿内,听我详述衙里关于白玉小姐的访查结果。”

“那么,李珂和宝月两个请不请呢?”马荣又问。

“我要亲去清风庵清宝月,顺便看看方景行的病势。至于李珂,正要你去请哩。你此刻去见了他,就说是我请他去紫光寺内观看壁画;听听他的见解。但不能让李珂发现寺内还邀请了别人,故你须领着他上山来后跳后墙进寺,在后殿内等候。听到我有请时才领他进入大雄殿。——这中间千万不可造次,你可记清楚了。”

马荣胸中大有疑窦,口上答应得十分爽利。

第二十章

天近暮黑,狄公与洪参军、方校尉率一队衙役赶到了紫光寺。

排头四名衙役手上各擎一个“兰坊正堂”的大红灯笼,方校尉手中拿着一副软梯和一捆细麻绳。狄公将衙员在大雄殿内外布置定妥,急忙关合殿门,先在大殿内一番勾当,半日乃开门出殿来,与洪参军一起去清风庵。

宝月亲自开了庵门,见是狄老爷与洪参军来访,蓦地一惊,忙迎人禅堂坐了,又命春云献茶。

狄公揖礼道:“衙里的小卒受伤后,十分惊扰宝庵,本县这里来谨表谢衷。”

宝月唯唯,款身还礼。

狄公转念忽自语:“这寺庵乃是清静修性之处,僧尼又都是尘外高品之人,原不应顾念世间俗务,人事纠纷。谁知往往却溺在其中,不肯自脱,当然亦有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

宝月虽不甚明白狄公没头脑这一番言语,但也约略感到县令亲驾来庵,恐有不祥。莫非真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已的俗务要来纠缠,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脸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狄公正色道:“三日前,紫光寺内发生了一桩杀人的血案,今夜本县特地邀了几个证人在寺内大雄殿里就地勘察合议。亦请宝月师父前去寺内略略驻息,协助官府勘破此案”。

宝月哪里敢推托?点了点头,自去云房取了件玄色大氅披身,吩咐春云守门,便随狄公、洪参军出庵来。

狄公三人回到紫光寺时,吴宗仁、周氏和李玫都已在山门里庭院等候。彼此一番礼数,步入大雄殿。

大雄殿内早已灯笼炬烛照得白昼一般,神坛正中三尊佛像,两廊的天罡罗汉纤细毕现。殿前东隅悬着一钟,西隅支起一面鼓,各有两名衙役站番。大殿到山门,方校尉早布置守值,秩序井然,气象别致。

狄公自去释迦像莲花座前站定,让吴宗仁、周氏站在供案正中前列,宝月在右,李玫在左,与自己正好照面。洪参军则站在狄公后侧。

狄公目光忧郁,将眼前四人扫过一遍,开言道:“本县今日邀你们四个来,只是想实地解析一桩情节连环的案子。——我先从白玉小姐说起。白玉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去年八月她就死在这个大雄殿内。”

吴宗仁夫妇、李玫、宝月神志昏眩,面面相觑,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狄老爷黑夜荒寺布此疑局,是何居心。又听得说是白玉小姐就死于此殿内,不由升起一阵惊怖,一个个只觉周身不自在。

狄公与洪参军使个眼色,洪参军将大殿前两隅值番的四名衙役传到供案前。

“将这供案移开!”狄公忽然命令。

四名衙役各持定供案一角,由东向西转动起来,只听得供案四条木腿吱吱格格地响,转到一半,狄公喝令停止。吴宗仁四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中益发乱丝一团,如坐针毡烫铁,不知如何是好。

狄公一抹儿看在眼里,只作没事一样,又道:“吴相公,白玉小姐经不住杨茂德的百般引诱,已经与他订了终身。那夜你正拟挑选黄道吉日,令她与李掌柜完婚。她逃出门后并未去姨母家,而是直接奔上山来这寺中找杨茂德商计——杨茂德常来这寺中勾当,白玉晓得。偏巧那一夜,他正不在,白玉却意外地撞上一人,这人正是杀她的凶手。

“这个凶手策划了盗劫京师司库掌固去沙陀国选办御马的五十锭金子——下手的便是金匠米大郎。”

周氏忽地发出一声呻吟,脸色登时苍白如纸,只捏着两把汗,低了眉头,鼻息也不敢出来。

“米大郎窃得金锭后埋藏在这庙中,痴心一念想独吞。凶手几番追问,他只推说忘了埋金所在,又说被人掘去,三来四去,拖宕了一个多月。去年九月初六夜,凶手终于动手害死了米大郎。但他并非用凶器杀的,而是略施小计,将米大郎骗入此殿内。

“凶手知道这大雄殿内的供案下面,早年便建有一个很深的窨子。只需由东而西转动这张供案,供案下的地砖便会裂出一个人口。——昔时寺里的和尚正利用这窨子积储米粮果蔬,以备兵燹,同时又可将寺内值钱的金银法器藏在窨子内,免于遭劫。——凶手将米大郎骗到大雄殿,转动机关,果然就在你们此刻站着的地方露出一窨子入口。他对米大郎说,金子可是藏在这窨子里。米大郎惊恐十分,答应下去看看。凶手放下绳梯,让米大郎下到窨子里。米大郎在下面摸索半日,回头称窨子里没有找着金子,正欲攀绳梯上来。谁知那凶手嘿嘿一笑,登时抽掉绳梯,转动机关,将入口闭合。

“原来金子果真藏在窨子里的一个暗橱中。凶手先前也曾下窨子搜过,因不知暗橱机关,大意错过。这米大郎是藏金的,岂能无数?不过彼时他心存侥幸,一时也琢磨不透凶手真否识破藏金机关,故还想拖宕一番,蒙混过去。他被关入漆黑的窨子里时,乃心生悔意,摸着暗橱机关,将自己匿藏的五十锭金子一一取出,贴向塞满自己的袍怀里和长袖中,只等凶手再来打开窨子时全数交出。

“四天后,凶手果然又打开了窨子人口,用灯笼一照,谁知米大郎已经断气,不觉生侮,只恨自己鲁莽。正踟蹰间,偏巧白玉小姐闯来大殿,撞破凶手机关。凶手杀心陡起,一把抓住白玉手臂,顺手一推,可怜白玉小姐,香闺弱质,登时跌死在窨子里。”

“凶手是谁?是谁?”吴宗仁浑身颤抖,声嘶力竭叫道。

狄公看了一眼李玫:“凶手正是李掌柜的胞弟李珂。”

李玫惊叫:“凶手是李珂?!李珂品性歪劣,行止不端,固是事实,但这杀人行凶的勾当未必敢做。李珂他毕竟……”

狄公一挥手,止住了李玫的呓语:“将窨子打开!吴先生你们快快后退。”

四名衙役上前,各把定供案一角,将供案轻轻转动起来。供案转过半周,供案前的青砖地果然豁裂出一个小小入口,里面黑幽幽,升起一阵秽腥臭气。吴宗仁四个目瞪口呆,不敢上前。狄公伸手拉着他们沿窨子口走了一周。

窨子约二丈来深,灯笼火炬下果见窨底左角躺着一具女尸,衣裙腐败,却尸肉完好。细看,淤血满面,双目未闭。右角靠墙坐定一具男尸,低垂着头,胸前裤下散落着一堆光芒灼灼的黄金锭。

“啊!白玉!我的白玉!”吴宗仁发疯般嚎叫起来。李玫泣不成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挂下。

“凶手何在?”吴宗仁禁不住扯定李玫衣襟。“你那个狗兄弟何在?!”

狄公拍了拍手,大声道:“李珂进大殿来!”

殿后门开了,走入一条汉子,后面紧紧跟定马荣。

那汉子见大殿内窨子洞开,灯火煊明,狄公官饰严正,神色威猛立在正中,周围一群惊惶失措的人,心里登时明白了。

“杨……”周氏大惊,失声吐口,急忙举手用长袖捂住了自己的脸面。

狄公使一眼色,四名衙役上前立即套了那汉子的头颈,又迅速合了手枷。

众人抬头看时,来人竟是杨茂德。不由都十二分诧异。

杨茂德低垂着头,脸色憔悴。

“我的兄弟呢?”李玫忽然想起了李珂。

狄公轻声道:“李掌柜,你兄弟已经死了,他害了两条人命,到头却被这人害了。”

“原来你害了我兄弟性命?”李玫动了兄弟情分,失声大叫。

狄公示意衙役将窨子关合,衙役转动供案,入口碰合。一切恢复旧观。

“李掌柜,你且听完本县的叙述。——米大郎既已死了,李珂无奈,只得自己动手搜寻金子,一面又各处翻觅有关紫光寺建寺的文字载录,一意想将米大郎的藏金寻出。

“李珂知道紫光寺是兰坊地方偷儿、丐儿、闲汉、无赖栖集之处,又有若大的殿宇花园,他独个是无论如何搜不遍的。于是,他找来了杨茂德,答应雇金,相帮搜掘。不过他并未吐出御金的内幕,只道是寻一件寺僧留下的值钱箱盒。

“李珂、杨茂德两个严严实实将紫光寺一应殿宇台阁翻腾颠倒过一遍,仍未见着金子,日长月久,他两个也渐渐灰心丧气,将这掘宝发财的美梦撇在脑后了。——后来杨茂德因奸骗白玉事发,被吴先生逐出,故能有恃无恐投奔李珂,李珂自然也不敢推到。”

“三天前夜晚,李珂忽然瞒过杨茂德独个上了紫光寺。哪里知道杨茂德暗中一直在厮守窥察,就在同时杨茂德伙同沈三也上了紫光寺。他们两个乘李珂不备。将他勒死。杨茂德又乘沈三大意,一刀戳死了沈三,并将两个身首调换,为了不使李珂吃人认出。——杨茂德,本县这一段推测可有理有据?你尽可据实驳辩。”

杨茂德心里畏服,况且这时已被诓来捉住,处于任人宰割的地步,岂敢再行顽抗,自讨没趣。于是招道:“狄老爷推导不错,李珂、沈三两人正是我所杀害。——自从得知紫光寺内有巨额藏金,我早已垂涎。我不仅随李珂多次去翻掘,自个儿也暗中去寻过几回,可惜一直未能得手。沈三常年住紫光寺,我又私约了他去寻过,并答应分成,仍是不见金子影子。”

“李珂虽佯装心死,其实不时去学馆书肆查阅文字典籍。那一日我见李珂从书肆回来,神采飞扬,好不得意。又见他从床底下找出了绳梯和风灯,涂画了草图,又特地翻出一口牛皮袋,匆匆装束停当,诓我说,要去西山千佛洞画画。我早悟出其中奥妙,只是嘴上不说破。夜里我便与沈三约了章程,摆布了他。沈三嘴快,道出阿牛同来,我便顿生灭口之念,移花接木,栽陷阿牛。

“那一夜我连杀两人,心中不免胆寒,哪里再敢寻金子?第二日我翻出了李珂画的草图才明白黄金就藏在大雄殿下的窨子里,李珂不正是缘此备下了绳梯和风灯?偏巧这时老爷来拜访李珂,急中生智,我便冒名顶替,自称李珂,哄骗老爷。”

狄公问:“你既杀了李珂、沈三,又知道金子便藏在寺中的窨子里,本可以耐着性子等候凶案风平浪静,官府势头过去,再稳当去取金子,如何急不可耐,夜夜闯寺,阴谋狙杀衙员衙卒呢?”

杨茂德摇头苦笑:“凶案发生第二天,官府便在紫光寺里外设了暗哨,布驻衙卒,我又怎敢贸然取金?况且,我假充李珂,能苟延几日?一旦被人识破,岂不坏事。我又担心官府俯瞰全局,弄清藏金机关,先一步取了金子去,这许多心血岂非徒劳?于是乎顾不得凶吉缓急,唯求早早将金子握到手,溜之夭夭。两夜都有衙员入寺勘察,不便下手,昨夜还险些被那行员擒拿。如此情景,免不得心如火燎,铤而走险了。”

狄公沉吟不语,听完杨茂德这一番话语,若合契符,并非向壁虚造。主要案情大节已经条脉清楚,其余细节纠葛,自可去衙门升堂问审时判明。于是挥手示意,四名行卒上前将杨茂德押出了大雄殿。

吴宗仁四人乃大梦初醒,一个个呆若木鸡,吐不出言语来。

狄公对吴宗仁道:“吴老先生昨日问我有否白玉小姐信息,此刻不妨告诉你。我偶尔得到一纸白玉小姐落款的字条,上面写着她关押在这里,呼求救援。”

吴宗仁喘着气,张大了乌珠:“老爷,果然小女遇害时曾经呼救。可怜又有谁知道她原来惨死在这一个活坟墓里!唉,老爷是如何得到那字条的。”

狄公答曰:“字条附贴在一个紫檀木盒的盒盖背后,盒盖上还镶饰有一块圆形的白玉,正是启示。白玉雕成一个‘寿’字,‘寿’字的一边被刀划出一个‘入’字,另一边划出一个‘下’字。后来我看到了这个大殿的平面图,才悟出这个大雄殿的平面与那个白玉的‘寿’字竟是完全相同。——正是依凭了这一点,我才弄通了开启这窨子的机关。”

“那木盒莫非是小女在窨子里扔出?”吴宗仁喃喃道。

“吴先生,据本县断来,盒内的字条虽落的是白玉的名款,但却不是她亲笔所署。事实上,她一摔下窨子便跌破了头颅,当即夭亡。——那是去年九月初十夜间的事。字条上却署十二日,便见是作假的明证。那木盒应是有人缘了某个目的而粗心构画的骗局,但这已与令媛的横死无关了。——吴先生,你们四人此刻可以回城去了,这里已没有你们的事,你们亲眼目睹了今夜这一幕,总该有些感慨吧,日后本县得闲暇时再来听听你们的议论。”

周氏战兢兢走到大殿门边,又慌忙回头向狄公纳个万福,神色迷惘,脚步错乱。

狄公道:“望吴夫人听本县一言规劝,从此与吴老先生和和睦睦,消娱晚景。一失足落千古恨,一念之差会使人身败名裂,抱恨终天。”——李珂、杨茂德两个的结局不足深思么?”

周氏又跪下,捣蒜般连磕了几个头,才惴惴然跟随吴宗仁出了大雄殿。

方校尉率衙役们又将供案转动,打开窨子,放下麻绳软梯,一时忙得不可开交。狄公却独个站在大殿外的玉石高台,感慨万千望着半轮玉兔,久久无言。

马荣仁立殿角,悄悄痴望着衙役收殓白玉尸身,叹声频频。

洪参军监督封合御金后,慢慢踱到狄公身后。

“老爷,老爷在解说纸片时莫非已猜出李珂系杨茂德假充。”

狄公回眸看了一眼洪参军:“是的。杨茂德无法画出李珂的山水来。尽管我悬以高价,他仍拿不出新作的画幅,只得以三轴李珂的旧本来充数。还一通花言巧语掩饰,更暴露了他的身分。——杨茂德似也察觉了我的疑窦,故更迫不及待要取去金子,逃之夭夭。这荒寺黑夜能与马荣的身手旗鼓对垒的,正是杨茂德这一号人物。”

“再有,头里我突然命番役转动供案开启窨子时,吴老先生四人木然不察,未见惊恐躲闪之状,又可见他四人与劫金杀人无关。这四人无关,剩下只有假冒李珂的杨茂德了。”

洪参军心说诚服,不住点头:“却原来这是老爷的试验。”忽而又升起一片疑云,遂问:“那么,紫光寺里那个藏头露面、扑朔迷离的幽魂,究竟又是如何一回事呢?”

狄公略一犹豫,答道:“幽魂再也不会在紫光寺里游荡出没了;随着这案子的终结,幽魂也远远消失了。”

洪参军心中的疑云,非但未消散,反而更浓厚了。

第廿一章

五十锭金子已经封入县库,重叠叠,密匝匝加固了防卫。一匹驿马星夜驰向高昌州安西大都护衙门。——狄公敦请安西大都护亲自来兰坊监督御金启程,运往京师。

狄公一早起来梳盥毕,洪参军已经将热气腾腾的早点端上。狄公大喜,拈起杯箸便大嚼起来。

洪参军笑眯眯一边看着,只不作声。不一刻,狄公吃罢,洪参军又急忙收拾。

狄公笑问:“洪亮,今日如何这等勤快?”

“只等候听老爷升堂鞫审杨茂德哩。”

狄公抚须半晌,慢条斯理道:“这杨茂德案明日开审,想来也无甚乐趣。今日我与你去城中拜会一个人。”

洪参军猜度,狄老爷遮莫是动手来扫我胸中疑云了。

两个一番乔装,扮作经纪人模样,偷偷溜出后荷花园的角门,转上横街,叫了一顶凉轿,吩咐去西市垂虹桥。——依那日马荣的叙述,丐户团头“和尚”的小屋正在这垂虹桥下的一条阴暗小巷里。

“和尚”正在睡觉,那个斗鸡眼叫道:“‘和尚’,一个黑胡子与一个白胡子来寻你了,快起身来!”

洪参军叱道:“县令狄老爷要见‘和尚’,休得罗唣。”

“和尚”听得是狄县令屈尊枉驾,挣扎翻身坐起,稽首拜揖,口称“恕罪”。

狄公拱手笑道:“大师父见礼了。本县没猜错的话,大师父原也本是个和尚——紫光寺最后一个和尚。今日本县特地来拜谒大师父,正有一桩小事请教,唯乞明示,以开凡蒙。”

和尚庄重地点了点头。

“小民逃俗多年,早断了慧根佛性。狄县令睿智过人,海内称誉;小民虽幽伏边睡,也知敬重。只不知狄老爷何事垂问,小民翦陋,恐怕不能称意。”

狄公正色道:“一个坠入深窨、头破血流、濒临死亡的弱女子,躺倒在漆黑的窨子里还能从容写字吗?写完了字还会子丑寅卯署年纪月吗?她还能将粘贴了字条的木盒从一个兔穴口扔出来吗?”

和尚蓦地一惊,广颡隆准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狄老爷如何断出个中微妙来?”和尚果然了悟。

狄公冷冷道:“欲图讹人者自己露了破绽。这一切当然是精心布置的,一个老乞丐拿着一口紫檀木盒去找李珂,盒盖上镶着一块白玉,盒盖下贴了一片白玉求救的字条。告诉他,他的杀人阴谋已有人觉察,白玉并没死——九月十二日还在挣扎呼救——已经有人听见她的呼救了。李珂倘若明白知趣,便会乖乖捧出钱银来孝敬。”

“可是李珂懵懂,并没细看那木盒。他将那木盒与一篮破烂一并卖与了古董铺掌柜,最后是我在古董铺里买到了它。——你的图讹落了空,自己也因而败露了形迹。本县问你,是谁在庙中发现白玉遇害的?”

“塔拉,是我的塔拉看见了那怵目的一幕。她嘱我设计讹图。”

“塔拉?”狄公意味深长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和尚喃喃道:“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塔拉原是清风庵的守庵尼姑,我则是紫光寺里的守寺和尚,两个隔着空门遥遥相望。十五年了,十五年了……”

和尚声音渐渐宏亮,脸面闪出红光。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两个五内相印,六根相通。后来双双逃俗下山,虽没做成正路夫妻,每逢月白风清之夜,我们仍还偷去紫光寺花园相会,重温旧情,倾吐心曲。谁知,谁知那个无赖。篾片杨茂德竟设计迷惑了她!如今是他两个作一处快活,日日做着掘金的春梦。可怜我一身风痛,腿脚僵硬,再也爬不上紫光寺了。每想到此,总痛不欲生。”

“不过,我两个曾在神祗面前盟过誓,只要我们之中一个诅咒另一个,另一个必死无疑。塔拉恳求我不要咒誓,我也不忍心咒誓。谁知天目昭昭,无可躲藏,我虽未咒誓,誓言却应验。她终还是猝遭横死。古语道,天听自我听,天罚自我罚,莫非正是如此。——可怜见地,我真不敢想念此事,更不敢想象塔拉她为图得几锭黄金竟甘受杨茂德这条野狗的糟残,致启天罚。——黄金黑世心,果然。”

“你的女儿春云可是她生下的?”狄公问。

“春云正是她的亲生骨血,她竟也撇下不顾。”和尚喟叹连连,禁不住热泪滂沱。

“难怪昨夜她与杨茂德设计推倒墙头压死我衙员时,猛见春云紧随在后才蓦地改计,他两人乃得以幸免。”狄公幡然通悟。

和尚收了眼泪,平静地说:“听说官府已将塔拉尸身运去化人厂烧了,这灰末骨殖能否赐还我一掬。我与春云要永远供瞻,追缅记忆。我饶恕了她与杨茂德的一段秽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只有一个纯洁、艳丽、淳厚、忠贞的塔拉,永远是紫光寺花园里月白风清迷人的夜。”说着又不禁抽抽咽咽起来,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狄公、洪亮上前扶定了他,拱手告辞。

洪参军感慨道:“原来这凶杀盗金的阴谋罪孽之间还有如此一段缠绵悱恻的姻缘在!可见世上之七情六欲正不可一概而论哩。”

狄公笑道:“如此看来,明日大堂上鞫审杨茂德真乃是最难堪、最令人恶心吐苦的公差了。”

(全文完)

短篇小说

简介

夏日凉爽的清晨, 狄公正悠闲品茗, 一只猴子却为他带来了一枚沾有血迹的绿宝石戒指,从而发现了一具断了四根指头的尸骸。线索虽不多,狄公却能由此案而破了另一要案,但为何他会因破案而沮丧不已呢?

冰寒的冬日,黄河氾滥成灾,狄公只得借宿唯一一座未被淹没的农宅。宅主的独生女才刚心疾而亡,主人为何让狄公睡在那女子的闺房?宅内的疑惑未解,宅外又有山贼飞虎帮包围攻击,准备大举烧杀淫掠,狄公又要如何解围呢?

跛腿乞丐

元宵佳节,浦阳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团聚欢宴,偏巧这时,街上死了个跛腿乞丐。

正月十五是传统的元宵佳节,浦阳满城百姓喜气洋洋。大街小巷都挂起了彩灯,官府还扎起了鳌山,花灯十里,欢声飞扬。通衢市里更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路上行人,比肩摩踵,个个穿扮光鲜,喜笑颜开。

下午,来衙舍拜贺的客人一批接一批,狄公苦于应酬,弄得疲惫不堪,加上多饮了几盅水酒,又觉头疼隐隐,心神烦躁。最后一位贺客金银市行首林子展拜辞后,他感到浑身一轻松。这时月出东山,清光团圆,行院里外已挂出了各色灯笼,五彩缤纷,一派节日气象。

他的三个孩子正在花园里为一个大灯笼点火,灯笼形呈八角,上镶金丝掐花,下垂缨络流苏,八面宫绢上彩绘着传说中的八仙画像,十分生趣。

灯笼点亮了,八仙团团转动起来,小儿子阿贵提着灯笼高兴得在花园内乱跑。哥哥,姐姐眼红地望着阿贵,心里十分痒痒。

狄公正待走出衙舍看看,却见洪参军匆匆走进来。

“呵,洪亮,瞧你一副倦容,脸色苍白,想来衙里事务太繁忙。我原应抽空来看看你,只因贺客盈门,脱身不开,尤其是那位林子展先生,赖在那里不动,又没甚要紧话说,也磨蹭了半个时辰。”

洪参军道:“衙里亦没什么大事,司吏杂役都惦挂着夜里的家宴,行止惝恍,心不在焉。故我提早放了衙,让大家回去快快活活过个元宵节,不过,城北却出了一件小事,那里的里甲中午来报说,一个跛腿乞丐跌死在一条干涸的河沟里。头撞破在沟底的大石上,流了不少血。那乞丐身上只穿了一件破旧的长袍,花白长发散乱地披在头上,沾满了血迹。听那里甲说,此老乞丐从未曾见过,或许是外乡赶元宵节来城里乞讨的,竟不慎跌死了。”

狄公道:“城北那河沟栏杆年久失修,你可令那里甲派人维修加固,只不知这乞丐跌下在哪一段间?”

洪参军答道:“正临林子展先生家后街。老爷,倘使三日后仍无尸亲来认,只得命衙役将尸身焚烧了。”

狄公点头同意,又叮嘱道:“洪亮,今夜家宴,你须及早赶到,莫要迟到了。”

洪参军答应,说他先回去内衙复查一遍三街六市的巡值警戒布置事宜。——今夜元宵节,成千上万百姓要上街观灯游玩,尤须提防歹人乘机犯科作奸,兴肇事端。

狄公送走洪参军,转出衙舍,刚待穿花园去内邸,猛见对面影壁后闪出一个白发飘垂的老翁,一件破旧的长袍飘飘然,随风拂动,拄着一根瘦竹筇一拐一瘸向他缓缓而来。狄公大惊失色,停立在台阶下僵木不动,只觉全身铅一般沉重,双腿动弹不得。那老翁刚要与狄公照面,却倏忽一转,飘去花园竹篁深处,不见了影踪。

狄公吓出一身冷汗,稍稍醒悟,乃高声大叫:“老翁出来!但见本官无妨。”

花园内一片阒寂,夜风过处,竹叶瑟瑟。狄公壮大了胆,走近竹篁又叫唤了几声,仍不见有人答应。狄公幡然憬悟:必是那跛腿乞丐的灵魂了!

狄公镇定住了自己,心中不觉纳罕。他虽不信鬼魂显灵之说,但也不得不感到那老翁行迹的蹊跷。——他飘然而来,倏然而逝,欲言不言,去踪诡秘,莫非正提醒我,他死得冤枉,一口生气未断,魂灵逸来向我诉说,要我替他勘明真相,申冤雪仇。

他转思愈疑,心中不安,便换了方向撩起袍襟急步径奔内衙书斋。

洪参军独个在书斋秉烛勾批巡丁簿册,抬头见狄公仓促赶到,不由惊奇。

狄公漫不经心地道:“洪亮,我想去看看那个死去的老乞丐。”

洪参军不好细问,端起书案上的蜡烛便引狄公出书斋转到街院西首的一间偏室,——老乞丐的尸身便躺在室内一张长桌上,盖着一片芦席。

狄公从洪参军手上接过蜡烛,高高擎起,一面掀去那片芦席、定晴细看。死者的脸呈灰白色,须发蓬乱,憔悴不堪。年纪看去约在五十上下,皱纹凹陷很深,但脸廓却棱棱有骨势,不像一般粗俗下流人物,两片薄薄的嘴唇上还蓄着整齐的短须,狄公又掀开死者的袍襟,见左腿畸态萎缩,曾经折断过的膝盖接合得不正,向一侧拐翻。

“这乞丐行走时跛得厉害。”狄公断言。

洪参军从墙角拿过一根瘦竹筇:“老爷,他身子甚高,走路时便用这竹杖支撑着,这竹枝也是在河沟底找到的,掉在他的身边。”

狄公想抬抬死者的臂膊,却已僵硬。他又细细看了死者的手,惊道:“洪亮,你看他的手柔滑细润,没有茧壳,十指细长且修着长甲。来,你将尸身翻过来。”

洪参军用力将僵直的尸身翻了个向,背脊朝上。狄公仔细检看他脑勺上的伤裂处,又用绢帕在那伤裂口轻轻拭了,移近烛光下细看。

“洪亮,伤口处有细沙和白瓷屑末。——河沟底哪会有这两样东西?”

洪参军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狄公又看了死者的双脚:脚掌白净,细柔滑腻,更无胼胝。

“这人并不是乞丐,也不是不慎失足跌下河沟。——他是被人杀死后扔进河沟里的!”

洪参军略有所悟,沮丧地拉了拉他那灰白胡子。

“老爷,我见死者长袍内并无内衣短衫,必是凶手先剥去了死者的所有衣裤,再给他套上了这件乞丐的破袍。如今正月天气,光这一件破袍岂不要冻死?老爷,死者的脑勺系被何物击破?”

狄公道:“这个一时也说不准,洪亮,近两日里有没有人来衙门报告说家人失踪。”

洪参军猛悟道:“正有一个。林子展先生昨日说起,他家的坐馆先生王文轩歇假后两天没有回馆了。”

狄公一怔:“真有此事?如何他适才在衙舍坐了半月却不曾说起?洪亮,快与我备轿!

——你且回府邸告诉一声太太,夜宴叫他们稍稍等一晌。”

洪亮深知狄公脾性,不敢违抗,只得出书斋去吩咐备轿。

狄公低头又细细看了看老乞丐变了形相的脸面,口里喃喃说:“莫非真是你的冤魂来冲我告状?”

官轿抬到林子展家舍的门前,狄公才下轿。林子展闻报,下酒席匆匆出来前院拜迎,口称“怠慢”,“恕罪”。——说话间口里冲出一阵阵酒气。

狄公道:“败了林先生酒兴。今有一事相询,府上西宾王文轩先生回府了没有?”

林子展答道:“王先生前日歇假,至今尚未回馆,不知哪里打秋风去了。”

“林先生可否告诉下官王文轩的身形相貌?”

林子展微微一惊,答言:“狄老爷,王先生是个瘸腿的,最是好认。他身子颇高,人很瘦,须发都斑白了。”

“林先生可知道这两日他到哪里去了?”

“天晓得!在下对家中庶务极少关心。他照例十三歇假,十四便回馆里。今天已是十五,可不要在外面出了事。”

狄公又问:“王文轩来府上坐馆多久了?”

“约有一年了。他是京师一位同行举荐来的,正好为两位幼孙开蒙。老爷,王先生品行端方,秉性好静,授课教训且是有方,一年来两位幼孙蒙益非浅。”

“王文轩从京师来浦阳坐馆,可携带宅眷?”

“王先生没有宅眷。平昔我只是问问幼孙的诗书课业,并不曾留意王先生的私事。要问这些事,我可以唤管家来,老爷不妨问问他,兴许他比我知道得多些。”

管家闻得主人有问话,又见官府老爷坐在上首,不由胆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正觑。

狄公问道:“你可知道王先生在浦阳有无家小?”

管家答:“王先生在此地并无家校”

“王先生歇假照例去何处?”

“回老爷,他从不说起,想来是拜访一二知交朋友。王先生一向沉默寡言,绝少言及私事。平昔总见他独个锁在房里读书写字,难得时也去花园内走走,看看花鸟池鱼。”

“难道亦不见他有书信往来?”狄公又问。

“从不见他有书信,也未见有人来拜访过他。老爷,王先生生活十分清苦,他坐馆薪水本不低,却从不肯使化。歇馆外出时也不见他雇轿子,总是一拐一瘸地步行。但小人看出来王先生曾是个有钱的人,说不定还做过官。他说话文绉绉的,之乎者也,自得其乐,不过有时也偶尔发感慨。呵!记起来了!一次,我问他为何挣得的钱一文都不舍得花。他仰天道:‘钱财只有买得真正的快乐才算有用,否则,徒生烦恼。’——老爷听这话多有趣。那日寥寥几句言谈我探得他曾有家小,后来离异了。听去似乎是王先生那夫人十分忌妒,两下性情合不来。——至于他后来如何落得穷困不堪的地步,便不很清楚了。”

林子展旁边只感局促,神色仓惶地望着狄公,又看看管家。管家知觉,明白自己的言语放肆了,不觉低下了头。

狄公温颜对管家道:“你但说无妨,知无不言,莫要忘了什么情节。我再问你一句:王先生歇假,进进出出都在你的眼皮底下,真的一点行迹都不知道么?”

管家尴尬,皱了皱眉头,小声答道:“小人虽见他进进出出,却从不打听他去了哪里。

不过每回我见他出去时总是喜孜孜的,十分高兴,回来时却常哭丧着脸,长吁短叹的。尽管如此,他却从不误了坐馆讲课,那天听小姐说,她问的疑难,王先生都能够解答。小姐说他十分博学,很是仰佩。”

狄公厉声对林子展道:“适间听你说,王先生只为令孙开蒙授课,如何又冒出一个小姐来了?”

林子展答:“小女出闺之前,王先生也教授些烈女,闺训,如今已下嫁三个月了。”

狄公点头。吩咐管家领他去王文轩房中看视。林子展站起待欲跟随,狄公道:“林先生且在这里暂候片刻。”

管家引狄公穿廓绕舍,曲折来到林邸西院一间小屋前。管家掏出钥匙开了房门,擎起蜡烛,让狄公进了去。房内陈设十分简陋:一张书桌,一柄靠椅,一个书架,一口衣箱,墙上挂着好几幅水墨兰花,笔势疏淡,气韵生动,十分有生色。

管家道:“王先生最爱兰花,这些条屏都是他一手画的。”

“王先生如此喜爱兰花,房中为何没有供设几盆?”

“想来是太昂贵,买不起。”管家猜道。

狄公顺手从书架上取下几册书翻看,见都是梁陈艳体诗集,不觉皱眉。他拉开书桌抽屉,只见空白纸笺,并无钱银。又打开衣箱,尽是些破旧的衣衫,箱底有个钱盒,却只有几文散钱。他问:“王先生出去时,有谁进来这房间翻寻过?”

管家暗吃一惊:“不,老爷,谁也没有进来过这房间。王先生出门去时,总不忘上锁。

除了他只有我身上藏有一管钥匙。”

“你说平时王先生一个钱都不舍得花,那他一年多的馆俸银子都到哪里去了?这钱盒里还不满十文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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