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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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鏦说:“金仙观一案至今疑云重重。首先,论莽热关押在太极宫三清殿下地牢是绝对的机密,吐蕃人如何能够得知?其次,宫中的三清殿和宫外的金仙观之间有地道相连通,更是绝密中的绝密,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这两个疑点的确太重大了。裴玄静追问:“后来都查清楚了吗?”

“论莽热一逃,德宗皇帝震惊,还是先皇抢着把案子揽下,力辩当务之急是追回论莽热。其他问题,可以待解决了论莽热之后再做处理。先皇派出了一名东宫死士,此人不辱使命,一路追杀到唐吐边境,终于在那里赶上了论莽热,将其射杀后,悬头颅于边城的旗杆之上,总算没有让论莽热逃回吐蕃。论莽替是论莽热的兄弟,从吐蕃赶到边境上接应兄长,反而被大唐守军逮住,送回长安,接替他的哥哥成为大唐的人质。”说到这里,郭鏦方才露出晦涩的笑容,“有了论莽替在大唐为人质,吐蕃这十几年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终究维持住了唐吐边境上的安宁啊。”

裴玄静听得惊心动魄:“真是多亏了那位东宫死士,他叫什么名字?”

“……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裴玄静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东宫死士的身份,注定了此人只能是一位无名英雄。

她换了一个问题:“那么之前提到的两个疑点呢?后来找到答案了吗?”

郭鏦摇了摇头。

“抓住论莽替之后,先皇命人在金仙观通往三清殿的地道中修筑了一道铁门,彻底封死了两者之间的联系。论莽替仍被关押在三清殿下的地牢里,为了以防万一,还加设了一个铁笼。从那时起到现在,整整十六年,论莽替就一直待在那个铁笼子里。金仙观也被封闭了,直到几年前,圣上命裴炼师入观修道时才头一次打开。”

来龙去脉,渐次清晰。裴玄静却没有拨云见雾的畅快感。这些谜底,一个比一个沉重,以至于她开始觉得,假如每揭开一个真相,就如同撕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那么有些真相是否永远不去面对,反而更好呢?

在金仙观和三清殿的秘密中,仍有许多不清不楚,尤其是郭鏦提到的两点:贞元十六年时,吐蕃人是如何得知论莽热关押在三清殿地牢的;又是如何发现从金仙观到三清殿的地下通道?从郭鏦的叙述来判断,这两个秘密只掌握在朝廷最上层的几个人手中,所以秘密泄露的途径一定骇人听闻。

也许正因此,先皇才采用了封闭金仙观,并筑铁门的方式。他封堵的究竟是什么?

郭鏦打断了裴玄静的沉思:“裴炼师,今天本官特意恳求了圣上,请他允许我向炼师谈起这些往事。只因我看到李弥今天的样子,心中着实不忍。你们原本与这些皇家隐秘毫无瓜葛,却被硬生生地牵扯进来,还因此遭受到了许多不公。本官觉得,应该给你们一个交代。唉!怎奈我只能说到这里,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说着,向裴玄静深深一揖。

“郭大人不必如此!”纵然心中仍有许多不平和怀疑,裴玄静还是被打动了。她看得出来,郭鏦的歉意是真诚的。她更看得出来,郭鏦真诚地盼望随着论莽替的死,金仙观和三清殿底下连通皇宫内外的地道,以及所有相关的秘密,都能够一起死去。

也许他是对的。这些秘密除了带来更多的伤害,并不能带来其他。

只有一点出乎裴玄静的意料,带自己来看三清殿并非皇帝的命令,而纯粹是京兆尹大人的一番好意。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车外唤道:“郭大人,三清殿到了。”

2

眼前是一大块空地,寸草不生。空地的中央竖立着一座圆形的汉白玉祭台,和大明宫中三清殿的祭天台规式完全相同,只略微小了些,也没有那些五光十色的琉璃和鎏金装饰。数名禁军肃立前方。他们的头顶上,朔风鼓动旌旗猎猎,是周遭唯一的声响。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吐蕃奸细和大唐禁军殊死搏杀的现场了。可是——三清殿呢?三清殿在哪里?

裴玄静问郭鏦:“郭大人,为何只见祭台,三清殿在何处?”

“就是这儿。”郭鏦平淡地回答,“大历五年时,三清殿遭到雷击,付之一炬了。当时,代宗皇帝所封的国师罗义堂正在三清殿中修炼,也与三清殿一起化为了灰烬。”

罗义堂?裴玄静记得这个名字。在追踪玉龙子时,韩湘曾提到玄宗皇帝拜真人罗公远为师修道,罗公远有一位再传弟子就叫罗义堂。后来,罗义堂又收了冯惟良为徒。裴玄静和韩湘曾经推测,玄宗皇帝所持有的玉龙子,正是循着这条线索流传到天台山去的。但是,罗义堂怎么在大历五年就死于天火了?

她问:“罗国师就此葬身火海了吗?”

郭鏦回答:“据说着火时罗义堂完全有时间逃离,却留在了大火中。火灭之后,在三清殿的废墟中并没有发现他的残骸,所以有传言说,罗义堂是火解成仙了。”

那就对了。裴玄静心想,冯惟良所拜的师父应是成仙后的罗义堂。她又问:“祭天台没有受到大火波及?”

“没有。三清殿烧光了,祭天台却毫发无损。”

也就是说,从大历五年起,所谓的太极宫中三清殿,就只剩下眼前这一座光秃秃的祭天台了。裴玄静望着它,感觉十分怪异。

“地牢的出口就在祭天台里面。炼师你看——”郭鏦用手一指。

裴玄静望过去,祭天台周围的砖地上还能看到斑斑血迹:“我可以下去看看吗?”

郭鏦为难:“此处周边均为禁地。我们只能驾车经过,不可擅停。”

“好吧。”裴玄静不再坚持了。

马车在祭天台前徐徐绕了一个圈,便掉头驶离了。匆匆一瞥,裴玄静只觉此地异常的阴冷荒芜。白茫茫的一大片,唯有寒风阵阵,贴着地面刮过去,却连一粒尘土都未拂起。即使在最荒凉的野外,至少也有枯草灰尘,而这里除了一座光秃秃的祭台之外,再无其他。

裴玄静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太极宫西隅向北是皇家大仓,向南是掖庭宫,故而此地应处于重重宫阙的包围之中。真当置身其中时,方知自己的想象太有限了。实际上,此处就是两堵高墙相夹的一条狭长地带,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监牢。

这里真是她此生所见过的,最令人绝望的地方。

裴玄静问:“祭台,还有下面的地窟,今后会怎么处理?”

“方才圣上与我大致商议了一下,打算用砂浆和泥灌下去。金仙观那边也同样处理,把地道彻底灌满封死,以绝后患。”

裴玄静点了点头。既然再没有囚犯需要关押在地牢中,那么将地道彻底毁掉,的确是一劳永逸的最佳选择了。但愿那些扑朔迷离的往事也能从此湮灭,再不要给后人带来新的磨难了。

她也愿将过去种种抛诸脑后,还是乘着这难得的机会,看一看太极宫吧。

掀起车帘,眼前茂林葱葱,成排的松柏在寒冬中依旧苍翠。离开祭天台没走多远,景象就焕然一新了。大明宫宏伟壮丽,细微处仍然有着恢弘的气魄,而眼前的这片林木,肃穆却又含蓄,彰显着朴实无华的庄重。

原来这才是长安城中最古老的宫殿——太极宫的真容。

马车正从一排简朴的房舍前经过,檐柱梁墙均未涂彩漆,因岁月风霜而显得色泽沉暗。裴玄静在大明宫中从未见过不设彩的房舍,惊奇地问:“这些房子是……”

郭鏦探出头去看了看:“哦,那些是原来三清殿的偏殿,给下等宫奴居住的。”

“没有一起被烧毁吗?”

“听说大历五年的那场大火,风是朝西面吹的,所以只把三清殿的正殿给烧光了。偏殿在东,未受牵连,不过也让烟给熏黑了一层。”郭鏦向帘外示意,“多亏吹的是东风啊,要不然很可能把它也烧着了,那可就糟了。”

“它?”

裴玄静顺着郭鏦的目光望去,却见前方的那一片松柏林,愈显苍郁清雅,一座小楼隐隐藏身于林中。寒烟笼翠,小楼朦胧的身姿里似乎有着某种难言的熟悉之感……

“凌烟阁!”她叫出声来。

郭鏦微笑道:“是的,凌烟阁就建在三清殿的东侧。当年的那场大火幸亏没有波及到它,否则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呢。”

裴玄静目不转睛地盯着凌烟阁,心潮起伏,难以自已。

她忍不住恳求道:“郭大人,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这……裴炼师啊,非是我为难于你,这凌烟阁平常是进不去的。只有在节庆或祭奠的特殊日子,由圣上带领着方可入内。所以……”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站一会儿,可以吗?郭大人!”

郭鏦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本性忠厚,又觉得欠了裴玄静的情,实在没办法拒绝她。

马车就停在松柏林前。裴玄静下了车,缓步向凌烟阁走去。她走得很慢,鞋底踏在林间杂草小道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小径两侧的石灯笼已被百年风雨雕琢得十分光滑,内部长满青苔。周围尽是参天古木,每棵苍松的树身都比一人环抱还要粗——树犹如此,须知它们都与大唐同龄。

凌烟阁伫立在松柏环绕的林荫尽头,周围沙土铺地。朴实无华的三层小楼,即使裴玄静已经数度看过它的模型,仍然被其洗尽奢华的真实模样所震撼。

大明宫中随便一座楼阁,都比它富丽百倍。但就是这座小楼,凝聚着大唐两百年来的忠魂,奠定了整个帝国的根基。也许正因为功勋太伟大,业绩太辉煌,只有回归本质才能配得上它。

裴玄静在凌烟阁前站定。被两百年的沧桑包围着,她感到内心一片空灵,难得的平静。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长吉,长吉。”她在心中默默呼唤这个名字,“你可知一切均由你而起……”

“裴炼师!”

裴玄静惊讶地望着那个刚从凌烟阁中闪身而出的女子——宋若昭。

“真想不到在此巧遇。久违了,裴炼师。”宋若昭笑意盈盈地来到她的面前。

裴玄静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好久不见。宋四娘子,别来无恙?”

最后一次见到宋若昭还是在襄阳公主的婚礼上。一眨眼两载已过,她的外表倒是没什么变化,容颜娇美而态度从容,虽着一身男装,但那柔软轻盈的举止,诚如临水照花一般旖旎多姿,惹人怜爱。

真有意思。裴玄静不禁心想,进入大明宫这两年来,许多人她都见不到了。可是突如其来的,他们又都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裴炼师怎么会到太极宫来?”宋若昭微笑着问。

“我……”裴玄静朝身后看了看,郭鏦大人远远地站在松柏林外,正朝这边张望呢,“是郭大人带我来看三清殿的。”

“三清殿?”宋若昭的眼珠一转,“我知道了,吐蕃人质的案子是裴炼师破的。”

裴玄静微笑着默认了,宋若昭还是那么聪明。

宋若昭过来牵裴玄静的手:“请炼师随我来。”

“去哪儿?”

“入凌烟阁一观啊。”

“我可以吗?”裴玄静半信半疑地问,“郭大人说过,没有圣上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凌烟阁。”

宋若昭又是一笑:“炼师不想进去看看吗?”

“当然想。”

“那就走吧。”宋若昭道,“我有圣上的特许,炼师无需多虑。”

裴玄静不再迟疑,跟随宋若昭走进凌烟阁。

阁内一如其外,雕梁画栋一应皆无。四面墙上一幅接一幅连缀着的,全都是功臣的画像。无需仔细去辨认,裴玄静知道他们是谁,所以她不敢直视,唯恐自己的目光会冒犯到他们。

在宛若永恒的静谧之中,裴玄静没有想到皇帝,没有想到武元衡,甚至没有想到长吉。凌烟阁剥夺了她的思维,也将一切多愁善感的情绪挡在门外。无上的崇高里,没有喜怒哀乐的位置。

良久,裴玄静转回身,向默默在侧的宋若昭问:“我听说凌烟阁平常无人可以出入,为何四娘子会单独在此?”

“炼师听说过《推背图》吗?”

“《推背图》?”裴玄静闻所未闻,“那是什么?”

“裴炼师没有听说过《推背图》,但一定听说过李淳风和袁天罡这两个人吧。”

裴玄静点了点头。

在大唐,李淳风和袁天罡确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传,这两位都是太宗皇帝贞观年间的奇人,精天文、历算,擅易学,尤以相术卜卦为长。关于袁天罡,最广为人知的传说,就是他在则天女皇刚出生后不久,便根据婴儿的容貌断言:“龙睛凤颈,极贵之相。若是女孩,当为天下主。”几十年后,武则天果然登基成了大周皇帝,成就一代女皇的旷世传奇,袁天罡的神奇预言也随之流传天下。

李淳风是袁天罡的同时代人。据说二人相交甚厚。袁天罡始终与朝廷若即若离,李淳风却曾入仕为官,在贞观年间先后任过太史丞和太史令,掌管天象和历算。而民间流传最广的李淳风的故事,竟然也与女皇武则天有关。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本秘谶,对大唐国运预言道:“唐三代后,有女武代王!”预示大唐三代后,江山将会落入一个武姓女子的手中。这当然令太宗皇帝深为不安,便召来太史令李淳风解之。李淳风当即推算出,这名武姓女子已经入宫,预测中的征兆已成。数十年后,这个女子将成为大唐帝国的统治者,李家子孙会遭到她的屠杀。太宗皇帝骇然,立即命李淳风找出此女并诛之。李淳风却阻止了太宗皇帝。他说,武姓女子将为帝,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然四十年后,此女已老,人老慈祥,即使夺取了陛下的江山,也只是暂时的。李氏血脉仍能延续,有朝一日还可重掌社稷。但如果陛下现在就杀了她,按照天命,她将死而复生。那么四十年后,此女仍在少壮之年,必然更加嗜血凶残,恐怕陛下的子孙后代将无遗类了。

太宗皇帝非常信任李淳风,便采纳了他的建议。果然一切如李淳风所料,到了裴玄静所生活的时代,统治大唐的仍然是李家的后代,当然,也是武则天的后代。对于这一局面的形成,术士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成功地预见到了。

预知未来,便是裴玄静对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位奇人的认识。

宋若昭说:“《推背图》为李淳风所作,是他对后世的预言。请炼师随我来。”

一片中隔将凌烟阁的大厅分为南、北两部分。中隔的北面题写:功高宰辅;南面题写:功高王侯。由此可见,南、北两侧的功臣画像是有等第之分的。宋若昭将裴玄静直接带到写着“功高王侯”的这半厅中,只见空荡荡的厅堂中央,放置着唯一的一张檀木桌案,案上搁着一个小小的金匮。纯金的九龙浮雕色泽幽暗,显示年代久远。

宋若昭手指金匮:“裴炼师,《推背图》就存放在里面。换句话说,在这个小小的金匮中,收藏着大唐的国运。”

裴玄静还未及表示,宋若昭便将金匮打开了。

“炼师,来看看吧。”她微笑着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裴玄静的心疾速跳动起来,她当然懂得“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何况按照宋若昭的说法,金匮中所藏的是大唐的国运,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渺小女子,怎敢窥破如此惊天的国之要害。

见裴玄静在犹豫,宋若昭道:“炼师不必害怕,《推背图》不是那么容易看懂的。见之无妨。况且,”又娇俏一笑,“我都看得,裴炼师为何看不得?”

裴玄静心中一动,便走上前去。

金匮中果然盛放着一沓书写过的旧纸。宫中专用的黄麻纸在历经岁月之后,泛黄的部分变得深浅不一,斑斑驳驳。纸上不仅有字,还有画。准确地说,是一幅画旁配着一行字,还有一首五言诗和一首七言诗。

宋若昭在裴玄静的耳边低声说:“据传在做这部预言书的时候,李淳风将自己关于密室之中,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竟然推测到了后世两千多年的兴亡变迁。直到好朋友袁天罡破门而入,在李淳风的后背上推了一掌,喝道:‘天机不可泄露,且止吧!’李淳风这才停下笔来,遂将这部书命名为《推背图》。又因李淳风认为,对未来之事的预测不能用言语直接表述,所以便将他的预言都画成了图。他一共作了六十幅画,每幅画对应《易经》中的一卦。为了帮助后人理解,每幅画又配一谶,及一诗。除了首尾的两幅之外,共有五十八则预言。”

裴玄静好奇地问:“那是不是说,要读懂《推背图》中的预言,就必须结合图画、卦象,再由谶和诗的语义中引申出来,根据《易经》八卦的指示会意,方能领会出李淳风预言的实质?”

“可以这么说。”

裴玄静迟疑了一下,问:“这本《推背图》被解开了吗?”

宋若昭回答:“《推背图》写成之后,因为其中含有大唐国运的兴衰,甚至朝代更替的未来,所以太宗皇帝严令秘藏于宫中,绝不能使之流传出去。不过,宫中对于《推背图》的解读一直在秘密地进行着。只是……”她赧然一笑,“至今为止,真正解出的只有四幅。炼师想知道是哪四幅吗?”

“不。”裴玄静坚决地说,“我倒想知道,《推背图》为何会在凌烟阁中?”

“这是太宗皇帝的旨意。”

裴玄静只能擅自揣测太宗皇帝的用意,是不是想要用功臣们的英魂镇守大唐江山,从而将《推背图》中所有不详的预言都压制住呢?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环顾,鼓起勇气来直面那一幅接一幅真人大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的画像。他们中的每一位是谁,裴玄静认不出来。但是,她的目光被一位清癯老者吸引住了。他的神态太过严肃悲悯,包含着谴责,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宋若昭低声说:“那是魏文贞公。”

魏徵!

裴玄静有些明白太宗皇帝的用意了:如果《推背图》是对大唐后世的预言,那么《兰亭序》是不是也可算作是对李唐命运的警示,或者象征呢?有因才有果。所有的未来都埋藏在过去。大唐的缘起,不都藏在这座凌烟阁中吗?

她收回目光,问宋若昭:“敢问四娘子,历来都由什么人在破解《推背图》?”

宋若昭道:“自太宗皇帝以降的列位先皇,都曾指定自己最信任的人破解过《推背图》。但为了确保《推背图》不外传,任何人都只能到凌烟阁里来查阅,而绝不允许将图和诗抄录携带出去。”

“可是……”裴玄静欲言又止。

宋若昭微笑:“我知道炼师想说什么。没错,这些图和诗并不复杂,就算不能抄录下来,凭脑子记忆也不成问题,出去以后可以再默写出来。所以,历来被允许阅读和破解《推背图》的人,都是皇帝最信任、最忠诚的臣子。”

裴玄静看着宋若昭,直截了当地说:“如此看来,四娘子便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咯。”

宋若昭坦然回答:“不,裴炼师误会了。圣上最信任……曾经最信任的人,是我的大姐。”

宋若华!

“从德宗皇帝开始,到先皇,再到当今圣上,他们任命破解《推背图》都是同一个人——我的大姐宋若华。”

裴玄静刚要开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裴炼师!裴炼师!你在里面吗?”是郭鏦在外面叫。

裴玄静心说不好,忙应道:“是,我在。请郭大人少安毋躁,我马上就出来!”

突然,她的手被紧紧地攥住了。宋若昭的柔荑冰凉,微微颤抖,脸色亦有些发白。

裴玄静说:“请四娘子放心,方才的那些话,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不。”宋若昭连连摇头,压低声音急促地说,“裴炼师曾为我的二位姐姐伸冤,是柿林院的恩人,也是若昭在大明宫中唯一信任的人!苍天有眼,今天又让我遇上了裴炼师,实为若昭之幸、柿林院之幸!接下来的这些天里,假如炼师听说凌烟阁中发生了什么异事,假如……若昭遭遇了不幸,还望裴炼师能对柿林院再施援手,搭救我的小妹若伦免于灾祸!”

裴玄静骇然。宋若昭却已飞快地锁上金匮,将一把金色的小钥匙灵巧地藏入袖囊中,拉起裴玄静赶到门前,打开了凌烟阁的大门。

“你们……”

“郭大人。”宋若昭冲着郭鏦盈盈一拜,“我许久未见裴炼师,今日恰好碰上,便硬拉着她入凌烟阁中叙谈了几句。还请郭大人见谅。”

须臾之间,她又恢复了巧笑倩兮的从容模样。

郭鏦轮流看了看两名女子,叹了口气:“裴炼师,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3

回到玉晨观时,正撞上柳泌满面春色地从永安公主起居的正殿出来。

见到裴玄静,柳国师立马换了一副死样怪气的嘴脸,也不打招呼,便扬长而去了。裴玄静从正殿前经过,按照礼数道了声:“公主殿下,我回来了。”

永安公主在里面应道:“是裴炼师吗?请进来吧。”

裴玄静只得迈步进去。

夕阳西斜,偏东的正殿就显得昏暗了。永安公主的脸上满是阴影,使她看起来悲哀而憔悴。

“炼师忙了一整天啊?”她言不由衷地说。

裴玄静简单地回答:“奉圣上旨意办事。”她心里有事,不想和永安公主多敷衍。

“哦,”永安公主悻悻地说,“皇兄终究还是相信裴炼师的。”

裴玄静苦笑:“相信我?”

“当然了。他对我就毫不在意,这两年干脆连话都不与我说了。”

裴玄静垂下眼帘。

“皇兄嫌弃我。过去阿母在时,他还对我留着几分情面。如今阿母也去了,我真怕他……”

裴玄静越听越不对劲,皱眉道:“公主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柳泌对你做了什么?”

“他、他要我陪他去做法事。每天晚上都要去。”永安公主带着哭腔说。

“还有这等事?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我不敢。”

“不敢?公主殿下,请恕我直言,你实在不必对柳泌这般忍让。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是皇兄命我陪同他做法的。”

“笑话。”裴玄静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圣上怎么会管这种事?就算有这样的旨意,也必然是柳泌进谗言的结果。”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呀?”永安终于哭了出来,“我真的不想去,但如果我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啊。裴炼师,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裴玄静真的很想说,你自作自受,我能有什么办法。但她还是勉强按住性子,问:“柳泌要做什么法事?”

“说是前些日子在太极宫的凌烟阁中有异象发生,疑为鬼怪作祟,所以圣上才命柳国师去做法。如果是在大明宫中也就罢了,偏偏又是在太极宫。那个地方,就算白天去都阴森森的,我实在不想去呀……”

太极宫!凌烟阁!异象!

裴玄静盯着哀哀哭泣的永安公主,忽道:“公主殿下,我替你去吧。”

“你?”

“柳泌是如何安排你的?”

“他说,法事辰时举行,马车卯时三刻来玉晨观接我过去。”

“那就行了。”裴玄静道,“卯时三刻天已经黑了。殿下与我的身量原本就相差无几,穿上道袍后更加难分彼此。上下马车的一刹那,绝对不会有人看出端倪的。”

“这样……真的能行?”

裴玄静淡淡一笑:“相信我。”

“可是,”永安又道,“柳泌总会发现的。”

“他发现时已经迟了。”

“他会告诉皇兄吗?”

“不会。”裴玄静断然道,“我有办法让他闭嘴。”

“哦——”永安公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裴玄静却在想,虽然禾娘惨死,至少李弥还活着。促使自己进入大明宫的几件大事中,现在就只剩下崔淼的身世尚未查明。从皇帝的态度来看,要查出真相绝非易事,却也更证明了其中必然隐藏着极为重大的秘密。无论如何,干耗着都是无济于事的。两年来的蛰伏一无所获,刚刚开始行动就找到了李弥与禾娘的下落,还顺带搞清了金仙观地窟之谜。

所以,还是必须行动起来。行动起来便会引发一系列的后果。

其实在见到永安公主之前,裴玄静就开始考虑如何介入凌烟阁之事了。大明宫中,宋若昭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与裴玄静惺惺相惜的朋友。当年的《璇玑图》一案,她还帮助过裴玄静。今天在凌烟阁中,虽然宋若昭语焉不详,但求救的意思表达无疑。现在,永安公主又给裴玄静提供了无心插柳的契机。永安公主虽有可恨之处,终究是个可怜之人。能够一箭双雕地帮到宋若昭和永安两个人,裴玄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卯时三刻很快就到了。不像别的季节,夜色是一层一层晕染加深的。如今正是一年中最严酷的寒冬,夜就像一整块漆黑的帷幕,唰啦从天边扔下来,沉重而霸道,让人心慌。

果然没有任何人起疑,裴玄静顺利地坐上马车,向太极宫驶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当马车进入太极宫后,裴玄静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看到一片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生长多年的树木太过繁茂,阻隔了星月之光,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剩下石灯笼中微弱的黄光,零零散散,远远望去与坟茔中的鬼火无异。难怪永安公主将夜间的太极宫视为畏途,若没有非凡的胆量或者迫不得已的理由,这地方确实没人愿意来。

马车行进了很久,裴玄静已完全不知身在何处,马车才停下来。

这是一小片林中空地,倒是被环绕的火把和灯笼照得雪亮。中央已经置好了香案,上设香炉、供品等物。

柳泌又披上了他那件绣满云霓、装饰着鹤羽雀翅的青色道袍,活像一只开屏的雄孔雀,笑容可掬地迎上来。

“公主殿下……”他的笑容瞬时冻结。

裴玄静道:“永安公主身体不适,我代公主前来。”

柳泌阴沉着脸斥道:“胡闹!道场非同儿戏,怎可随便换人!”

裴玄静环顾四周,发现手持火把的都是神策军,做一个道场需要如此戒备森严吗?前方的密林上端,月光如清波荡漾一般,照在一座小楼的顶上。

正是凌烟阁。

裴玄静转回身来,不慌不忙地对柳泌道:“柳国师,既然要做法事,为何不直接使用三清殿的祭天台呢?”

“那是皇家禁地!”柳泌怒气冲冲。

“曾经是,因为那下面的地牢里关着吐蕃人质。”裴玄静镇定地说,“不过柳国师肯定已经听说了,吐蕃奸细潜入地牢,妄想救出人质论莽替,然其奸计被我大唐神勇的守卫挫败,论莽替已经伏诛,其他的吐蕃奸细么,除了负隅顽抗当场毙命的,悉数被擒。所以——祭天台是绝对安全的。柳国师何不考虑一下,换个地方?”

柳泌没有回答,眼神兀自闪烁不定。曾经与吐蕃勾结的把柄捏在裴玄静的手中,实在令他如梗在喉,暂时又想不出合适的应对之策。他知道自己处于下风,不过裴玄静没有直接去向皇帝告发自己,又让柳泌捉摸不定:裴玄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柳国师,裴炼师。”

二人一齐回头,宋若昭正在向他们款款行礼:“有劳二位了。”

当她抬起头时,裴玄静与她目光交错,清楚地看到了其中的惊喜和感激。裴玄静灵机一动,问:“宋四娘子,是你邀请柳国师来凌烟阁做法事的吗?”

“正是。”宋若昭心领神会地回答,“从一个月前起,凌烟阁中频频发生异事,疑有鬼怪作祟。因凌烟阁是供奉大唐功臣忠魂之所,我担心如此下去,会伤害到大唐的国之命脉,所以才向圣上请求由柳国师来做法驱邪。真没想到,裴炼师也一起来了。这下我就更放心了,有二位出手,凌烟阁中的邪祟定能除去。”

柳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裴玄静道:“请问四娘子,凌烟阁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异状呢?”

原来是整整一个月前的一个夜里,在太极宫中巡逻的神策军突然发现,凌烟阁的窗上亮起了灯光。

宋若昭解释说:“凌烟阁为供奉功臣画像而建,夜间从无人出入,所以不可能有灯光。待神策军士靠近查看时,又发现窗内有东西在动。”顿了顿,用神秘的语气道,“据他们说,看见一只猴子在窗内跳跃,猴子的两只前臂还玩耍着三个火球。”

“猴子?火球?”

“是的。”宋若昭道,“这个景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消失。神策军们不敢擅入凌烟阁,直到第二天早上向将军报告后,才获准进入凌烟阁中查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阁中一切如常,没有猴子,更没有火球。然而,就在十天之后的夜里,同样的景象又出现了。因有所准备,这次只隔了半个时辰左右便获准入阁检查,但除了闻到一些香火的气味外,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圣上得知此事后甚为忧虑,因为今夜又隔了十天,恐凌烟阁中再次发生鬼怪作祟,所以才请柳国师来做法。”

裴玄静问:“也就是说,今夜未必一定会发生异象?”

“这可说不准了。或许柳国师的法术高强,镇住了鬼怪,自然不会再有异状发生。那样的话,我们大家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宋若昭说着,向柳泌微笑示意,“就请柳国师大展身手吧。”

柳泌虽然满脸阴云,还是来到香案前,一本正经地做起法事来。终究是皇帝的旨意,又有裴玄静和宋若昭盯着,他自不敢怠慢。

香火燃起,柳泌的口中念念有词。裴玄静一瞬不瞬地盯着松柏林的深处,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油然而生。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宋若昭,只看到苍白的侧脸,没有表情。

过了片刻,不知是谁说了句:“凌烟阁里好像有亮光!”

裴玄静展目望去,的确,凌烟阁黑黢黢的楼体上有某个位置正在隐隐放光,但十分微弱,看不清楚。

宋若昭向神策军喊道:“请前排将士熄灭火把!”

裴玄静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让周围更黑暗,以便突出凌烟阁中的光亮。

火把齐刷刷地灭了。隔着松柏密密匝匝的黑影,从凌烟阁窗内透出的光芒突然变得分外耀眼,也许是太清太亮的缘故,这光芒丝毫不让人感到温暖,反而寒毛直竖。

柳泌连念经都忘了,也随着众人呆愣愣地望向前方。

白光中清晰地映出两棵树的影子。一棵直立茂盛,一棵枯萎倒地。

裴玄静脱口而出:“不是猴子和火球?”

“是、是第三十三象……”宋若昭的声音抖得厉害。

裴玄静追问:“什么第三十三象?”

宋若昭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喃喃:“第三十三象,真的是第三十三象……”

“四娘子!”裴玄静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用力摇撼道,“我们应该立即入凌烟阁查看!立即!现在!”

宋若昭回过神来了,颤声问:“如果真有鬼怪怎么办?”

“那也得去看了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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