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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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得又惊又好笑。老头再说“马”,在这里他解释成“麻”了,麻药的麻。他干乘警时遇上过不少次旅途中遇上热心人递烟、递吃的、递饮料,结果饮料里下麻药,被劫走全部行李的事。至于“燕”呢,同“颜”,都女骗子,也就是玩仙人跳的,从车站把你勾搭到小旅店,有时候连裤子带钱包都卷走了。还有更甚的,就在老绿皮车上的卫生间办事,你敢在卫生间里头脱裤子,那头就扒你行李。更恶劣的是,女骗子同伙甚至还扮乘警讹你掏钱。

再就是所谓的“雀”了,同“缺”,是指骗子的同伙里这种百搭似的人物,扮啥有啥样,你嫖娼了,他就是“警察”,来罚款了;你搞破鞋了,他就是破鞋老公,来要钱私了;你想当官了,他就是领导司机,能给你牵线;你想求医问药呢,他绝对认识个啥啥神医,一准能给你介绍……反正总而言之一句话:他随时能变成你心里最想见到或者最不想见到的人。

“评”呢,被老朱解释成“皮”,就是那拨卖假药的,搁人流多的地方一摆摊,话不多说必须高冷,趁人多的时候,哟……有人送锦旗来了,多年不治的老寒腿好啦、癌症、肾病减轻啦、腰椎间盘康复啦、糖尿病不打针啦等等,把观望的忽悠得多少总有人掏钱试试,那药呢,肯定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其实医患就是一伙,搁一个地方骗两天,换个地儿。继续表演。

“彩”呢,就是老手艺人了,最常见的是街头两个碗变海绵球,那叫藏三仙,玩的就是手快,有时候捉弄看客也下注玩,或者联合扒手,他们变着魔术,那些围观的人的钱包就被变没了。

“挂”原本指卖艺的,胸口碎大石、口吞宝剑、油锅捞钱等等,这个艺不好学,而且越来越不好唬人之后,他们就想了个恶毒的办法,拐一拨小孩卖艺,让人瞅个稀罕,再不行干脆拐个小孩整成缺胳膊短腿或者弄瞎眼,车站人流多的地方一扔,专业乞讨,那就是个摇钱树了。

朱家旺说着,一辈子的从警经验留下的不是自豪和骄傲,似乎更复杂一点,像自责,又像愧疚。他不时唉声叹气,说了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打拐的事。中州老车站一直有个男人带着又瘸又瞎的小孩乞讨,残疾到这么可怜,即便乘警也不忍赶他们走。忽然有一日,外地警方追到了这里,解救被拐儿童才发现,这是骗子从人贩子手里租的被拐儿童,之后追踪到人贩子,审讯后才知道,孩子是被人活生生弄残疾的……

人性之恶,突破底线之后,是没有下限的,能恶到什么程度,你根本想象不到。

这是朱家旺给后辈的一句总结,听得来此拜访的小组成员凛然生畏,全身莫名地一阵寒意……

骗子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向前的脚步,不管身前是深牢大狱还是严刑峻法都阻止不了他们。

苑南路,解元巷,裤裆胡同。

王雕正领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越往深里走,那股各种生活垃圾的臭味越明显,所过之处就有很多垃圾堆,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恶臭的污水里或者人粪便上,就连黄飞和包神星都嫌弃得骂骂咧咧了好几回。

“这他妈的找什么人啊?能住这种地方?”黄飞问道。

“垃圾堆里,自然是垃圾人了。”王雕道。

“啥意思,咱们还不够垃圾?”包神星问。这话引得黄飞直接扇了他一巴掌。他不敢惹这个凶神,不吭声了。

前行的王雕道:“城市里有这么一拨人,欠债的、倾家荡产的、赌博输光赔尽的,或者本来一无所有、连身份信息也卖了的,只能躲在这种不见人的地儿等死。他们不敢露面,不敢见人,只能像地老鼠一样钻在这种地方。”

“这种人多了啊。”黄飞道。

“不一样,这是一群窝囊废。”王雕道,伸手敲响了其中的一幢楼门。那是幢老式的筒子楼,五层,楼下居然有看门的,晃着手电筒看看王雕,沙哑着嗓子问:“干啥?”

“我傻雕,找俩干活儿的。”王雕说道。

手电在他脸上晃了几晃,门吱呀开了,是个勾腰的老头,像是和王雕有默契一般,带着三人往楼上走。失修的楼梯、狭窄的过道,弥漫着粪尿和脚臭、烟酒味,楼道还用钢筋封着,不管你把脑袋伸到哪个地方,都是一种窒息的感觉。

三层,嗒……老头一拉,昏黄的灯光亮了,屋里花花绿绿窸窸窣窣开始蠕动。等仔细看清楚了,包神星“哦哟”一缩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居然是人,密密匝匝的脑袋排着,花花绿绿的,是还不知道从哪儿捡的各类被单,一抖搂就是一股子馊味飘过来。

“起来,起来,有活儿干啦……”老头嚷了句,随意踢着,把门口的几个踢过一边,让开了一条道。王雕拿走了老头的电筒,在人堆里刨着,准确地讲是在一堆脑袋里挑着,这个一揪头,哎哟,那人哼了哼,没啥反应;那个一揪耳朵,哎哟,那人一哼也没啥反应;再一个就直接了,直接吧唧一耳光,嗨,那人也没啥反应,只是害怕地捂着脸。

“你,干过传销是吧?”王雕揪着其中一个,突然问。

那男子年纪不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啊”了声。

“干过传销的懂纪律,出去外面等着。”王雕拽走一个。

东瞄西瞄又瞄上个年龄不大的,他端着那人下巴问:“咋成这鸟样了?年纪不大嘛。”

“网贷。”那人惜字如金,表情漠然。

“网贷贷不了多少啊,怎么成这鸟样了?”王雕道,肯定是欠得还不上了。

“一家贷不了多少,我贷了七十多家。”那男子道。

王雕一愣,哈哈一笑,踢了踢那人:“就你了,人才怎么能埋没在这地方呢?”

“老板,工资日结啊。”那人慢慢起身,提了个要求。

“常干的也不可能找你这种货啊。”王雕道。

可能就这么一个要求,那人“哦”了声,站出去了。

包神星有点明白了,这里基本都是这类货色,干传销被骗干搜尽,捎带连亲戚朋友也骗了,没脸回家的;贷一屁股账,根本还不上东躲西藏的;赌得倾家荡产没脸见人的。当然,也有被人骗得一干二净,包括身份信息也给人骗走的,他们只能在这里苟活,活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提及。

挑了八个年纪不大、模样尚可的下楼,王雕安排着黄飞带着他们出胡同上车,没说去干什么。那些人也没问,或者不需要问,没有身份的人能有活儿干,挣点果腹之资,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出门的时候,看门的东家按惯例向王雕伸出了手。王雕往他手里放了三张百元大钞。那人也不还价,一握手塞起来了。王雕倚在门口提醒他道:“当我没来过。”

“你不来过吗?还不止一回。”老头佝着腰,目光肯定在斜视王雕。

王雕又掏出两张来,骂道:“这些人都他妈你捡回来的,天天卖人都多少年了,棺材本早够了吧?”

老头嗖地抽走了钱,一推王雕骂了句:“滚,你都没来过,扯什么淡!”

咣当一声,把王雕和包神星关外头了。王雕也不着恼,和包神星一人点根烟,悠悠地往外走。包神星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追问:“雕哥,整这些人有毛用啊?”

“哦哟,用处大了,这些连人都不敢见的货啊,又便宜又放心,干事不敢报案,犯事也说不清老板,垃圾人连警察都没治。”王雕道。

包神星又问:“可他们看到咱们了啊!”

“是啊,就介绍了个活儿干,能咋的,切……你知道要干啥?”王雕反问。

“你又没告诉我,我咋能知道?”包神星愣了,确实看不透。

“这不就是了?你都说不清,他们能说清才见鬼呢。走了……等飞哥回来再找一处。张总说了,至少得找二十个。”王雕道。

两人抽着烟,扯着淡,蹿出了小胡同。到口子上,找的人已经全塞进小面包车里了,王雕叮嘱了黄飞几句,那车呜呜冒着黑烟走了。王雕和包神星步行,边走边联络着类似这里的另一个“垃圾”转运站……

朱家旺家里,俞骏听得都忘了抽烟。老头说到愧疚处,停顿了好久。俞骏给换了茶水,斟酌好大一会儿,才出声劝慰着:“朱前辈,你们铁警和我们刑警、经警都差不多,从警时间越长,那种无力感越强,这就和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是一个道理,每每看着如山大案,我们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每次见到那些受伤害的,又觉得自己做得太少,愧对他们,愧对我们这个职业……说是以求心安,其实,都是于心难安啊。”

“对,放不下啊,要不是腿脚不利索了,我根本在家坐不住,做梦都还想回列车上、车站里。”老头呷着茶。这个朴素的愿望让同行们肃然起敬。向小园注意到,在门口的衣架上,还挂着铁警的制服,烫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仿佛刚收工回家一样。

“您刚才给我们讲‘风马燕雀评彩挂’的渊源,好像还漏了一个。”俞骏提醒着。

朱老头一笑,出声道:“那是八骗之首,你以为在我的位置能了解多少?”

“这不难吧,理论上金门九种,有算命、看相、测字、扶乩、走阴、星象等,就现在网上都有,刚发的那个案他们叫什么来着?”俞骏征询同事。

络卿相回答道:“神棍局,取材于漫威神盾局这个梗,他们团伙把成员按神棍局一品、二品直到七品军师划分。”

这个梗引得大伙笑了笑,骗子去掉违法和犯罪那个层面,很多案子都透着浓浓的黑色幽默。朱家旺理解不了这种幽默,他摇摇头道:“这只是都知道的传说,中州是八大骗的发源地,这么讲吧,江湖味也更纯一点,不是一码事。”

“那您了解的,是什么情况?”向小园好奇地问。

“金门是总揽八门首位,又是五行之首,在过去,算命、看相、测字之类的,比其他江湖都多点学问,最起码识文断字就不是谁也都会的,1949年以前,南江相、北金门这是齐名的,这些人察言观色、识人善任,颇有过人之处,所以很多时候设局,他们多数扮演幕后的角色……”朱家旺道。

俞骏突然来一句:“那您听说过金瘸子吗?”

“你也知道这个名讳?”朱家旺好奇反问。这一问,大家劲头上来了,有戏。

俞骏笑笑道:“我是只闻其名,都不知道有什么逸事,这不请教您来了?”

“这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称号。‘瘸子’有拐、骗的意思,‘金’字是报家门,合在一起‘金瘸子’,是指设局诈骗的高手。有江湖背景的人都喜欢给自己起个诨号,当然也有逃避打击的意思,但这个金瘸子不一样,不是自己起的,而是团伙对他们领头人的统称。”朱家旺道。

这就让人失望了,怨不得那么多诈骗落网的嫌疑人都交代自己的上线是“金瘸子”,敢情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江湖伎俩。

“那这么牛的称呼,总不能有很多人吧?您听说的金瘸子是什么事?”俞骏不死心地问。

朱家旺想了想,道:“一般不是行中人,你听都听说不了。我还真听说过一件……不过有二十多年了,咱们邻省有家丝织厂,被中原市一伙骗子给骗走价值三十多万的货物,那时候可是个天文数字了,我们工资才三百多……我跟你们讲,他们先是在丝织厂进货,连续进了两年,第三年突然扩大业务量了,急用,要两车丝绸,货到付款,车去厂方拉货时,对方的财务也来中原市了。当时是骗子陪着厂方来人去一家银行分理处亲自办的汇款,办完汇款那头货拉走……然后骗子请厂方的人吃饭,这头吃饭喝多了,睡过去了,那头货拉走了,隔了一天钱没到账,这才发现被骗了……你们说怎么骗的?”

“那时候银行转账跨行有时间差,他们可以利用。”向小园马上道。

朱家旺摇头。娜日丽道:“和银行里的人串通,银行里有内鬼,根本没有转钱?”

朱家旺继续摇头。陆虎从他的专业角度道:“那这案子破了吗?即便在九十年代监控再昂贵,银行也应该有了,不难破啊。”

“没有破。还是个悬案。”朱家旺还在摇头。

“骗走两车货,有目击者,作案的地方又是银行,居然都没破案?”络卿相不理解了。

朱家旺点头:“对,还就没破案,你觉得原因在哪儿?”

“那时候虽然大数据没有,监控也落后,但不至于归结到警察无能上吧?这里面肯定有某种巧妙的方式。”俞骏判断,突然灵光一闪,“银行,问题在银行上……可是,总不能银行都被他收买了吧?有过借银行行长办公室达到诈骗目的的案例,难道……”

“你不敢想和想不透的地方,就是金瘸子的高明之处。我告诉你谜底,他是在中原市某条街上租了个门面,一模一样复制了一个银行分理处,而且挑了个下雨的天气,就营业了半天,就为骗厂家来人……没有找到目击者,围绕着厂方来人的都是骗子;也没有留下痕迹,等办案的反应过来,那个银行分理处早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房东倒是见过人,不过认钱比认人清。最后只抓了个拉货的司机,是租的车,半路就卸货了……”朱家旺道,听得反诈骗中心来人一个个瞠目结舌。

居然是自己开了家银行?!这么高明且胆大的方式,就现在的高智商骗子也未必敢轻易尝试啊,可他们居然还真干成了,那就让哪怕是警察的众人也觉得瞠目结舌了。

“这种大胆的方式其实是屏蔽所有的侦查,看似大胆,反而安全,因为他超出了那个时代的侦查和追踪水平……就像美国一例飞机劫钞案一样,直接背着降落伞从天上跳下去,然后制造一起一个世纪都没有侦破的悬案。”向小园若有所思道。

“朱前辈,这个案子您怎么知道是金瘸子干的?”俞骏又问。

“我参加过排查,排查两个目标,一个是丝绸,一个是这个叫‘金瘸子’的绰号,但……都没有找到。”朱家旺幽幽一叹,结束了有关金瘸子的传说。就像受到感染一样,在场的所有警察,都像他那样幽幽一叹,心里莫名地沉重起来……

左手拿着羊肉串,右手拿着羊腰、羊鞭、羊蛋,两手各分出一支来,左一口,右一口,烫得小心翼翼,吃得满嘴流油。

“卧槽,馒头早消化了?吃这么多!”从一处胡同走出来的斗十方愕然问。钱加多这胃真不是盖的,嘴就没闲着。他边吃边分出一把来给斗十方,顾不上说,示意着吃吧。斗十方刚接着,腾出手来的钱加多就往裤腰里一拽,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瓶啤酒来,牙一咬盖,递给斗十方。斗十方提醒道:“酒驾被查着,你可得去我那儿住几天啊。”

“都晚上十点多了,查什么呀。”钱加多道。

哥儿俩就在路牙子上一蹲,吃上了。这里属淮东路,两人是沿着王雕前二十日游逛过的路线走的。钱加多倒不清楚怎么找,对兄弟是无条件信任。斗十方也不意外,多多就这德行,容易轻信别人。

“多多,你不回家你妈不找你啊?”斗十方问。

“问了,她又不怎么管,生意忙的,没生意麻将累的。”钱加多道。

“还是那句话,我尽到力,真不一定能找到……我找几个地方,咱们蹲守,蹲今、明两天,找着就找着了;找不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哦,不对,我没妈,回单位。”斗十方吃着道。

“哦,咦?往哪儿蹲呢?你还没说怎么找呢。”钱加多终于想起来了。

斗十方笑道:“你这反射弧也忒长了点,我以为你没兴趣呢。这个不太好解释,和很多侦查员的直觉一样,有时候错得离谱,有时候又准得吓人。简单点讲,咱们以王雕近二十天的出没地方为基准,去掉公安监控覆盖的地方,去掉类似你家那种高档小区,去掉相对正规的旅馆酒店,还要去掉洗浴、桑拿等娱乐场所……其实剩下的地方不多,比如淮东路这一片老式小区,开放式的,没有门禁,也没有保安这种,还有更烂的胡同区域,我们找他落脚的地方。”

“那要不在中州是不是就瞎了?”钱加多问。

“聪明,必须瞎。”斗十方道。

“那要钻胡同区睡两天咱们不也瞎了?”钱加多问。

“聪明,瞎了。”斗十方道。

“那他万一有了钱,住个星级酒店,不,住私人会所里,照样也瞎。”钱加多道。

“理论上是正确的,但不会那样的。习性决定行为模式,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这叫规律,反过来就不对了。就像让你住那种没电梯、没马桶、没保安的小区,你会拒绝一样,他们是不会进私人会所的。”斗十方笑着道。

“那其他呢?”钱加多问。

“不在中州就真没戏了。你看这个组追踪的日志其实标注得很明白,早上六点多就出来晃悠,贴二维码骗小钱,包神星甚至还偷工地上的铁管卖,这是处在人生低谷,两人攒钱呢……直到骗你那天,找到组织了,然后就开始消失了,第二天就去北站接了个人叫聂媚。这个聂媚又是个讲师身份,那说明设局已经开始了。”斗十方道。

“这人家都知道,没用啊,找不着人白搭。”钱加多道。

“我是说啊,既然局开始了,那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一旦开始,他们就会时时刻刻注意细节不让自己暴露,以免节外生枝,所以,这些有监控的地方,这些正常的旅馆、酒店包括娱乐场所,他们轻易不会去,而且这一对贼骗在干活期间,也不会轻易出手了。”斗十方道。

“哟,你咋知道这些?”钱加多愣怔问,不过马上就明白了,直接道,“都说监狱是所大学,长本事呢,我看你就是啊。”

“也不全是。我小时候跟着我爸走南闯北,其实过的就是傻雕这种盲流生活,饥一顿、饱一顿的,对这类人相对熟悉而已。你要找个开百万豪车、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金融诈骗犯,我还真没办法。”斗十方道。

这回钱加多上心了,好奇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被看怔了。半天,钱加多才戳破道:“没听你说起过啊,你这牛×吹得像那什么……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还和流氓亲过嘴,从小就混黑社会。”

“你懂个屁。”斗十方翻了笑得龇牙咧嘴的多多一眼,幽幽解释着,“那叫赶大集,你丫根本没听说过,也叫江湖地摊,专赶各地初一到十五的集市,乡镇以下单位的,要不你觉得我推销咋练的?从我记事起就骑在我爸脖子上跟着赶集,什么磨刀器、切菜器、节能灯、干洗皂、耳勺小八件、两块钱随便挑……卖过多少花样我自己都数不清,那谚语叫什么来着?一入江湖深似海,学得手艺把命改……”

这新鲜事听得钱加多两眼发亮,直评判着:“看看,多有前途的事业,你爸和你咋放弃啦?”

“我爸老了,漂不动了呗。再后来淘宝电商出来,这拨江湖摊主基本就被淘汰了……说起来我挺怀念满世界漂来漂去的生活的。”斗十方道。

“哦,怨不得你能说那么多方言……这人生太精彩了啊,不像我,我小时候我爸妈天天把我关家里,要不送我姑姨那儿,也是关在家里。”钱加多忧伤道,听得无比羡慕斗十方的生活似的。

“各有各的难,各有各的好,出身没法选择……走了。”斗十方起身,拎着啤酒瓶一扔,准确地扔在十几米外的垃圾桶里。钱加多看得眼热,如法炮制,也甩手一扔,嘭的一声,啤酒瓶在桶顶炸开了,吓了几个行人一跳。

两人做贼似的赶紧溜达到其他地方去了。

接下来就枯燥了,车在路上一直转悠着。有时候停下来,斗十方在那些没有门禁、脏乱差的小区里晃悠很久才出来,而且找摊位一样很有耐心地一处一处找。钱加多根本不知道找了多少个地方,到中途他就在副驾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车泊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车上不见斗十方。他揉眼四下寻找,发现斗十方在视线之内的小区门外的垃圾堆里刨。

像拾荒的,刨啊,刨啊,仿佛那里头藏着王雕一样。钱加多失望地继续睡了,直到日上三竿才又睁开眼,没有意外地看到坐在车里发呆的斗十方。结果不用问,一无所获……

紧锣密鼓,形迹败露

这一夜心事多了就睡得不怎么好,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到组里上班的娜日丽进门时,除了邹喜男,都到齐了。她刚进门,邹喜男冒冒失失地冲进来,差点撞到她。她回敬了个白眼。邹喜男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回来又找了一通江湖传闻瞎看,睡晚了。”

“过来看看,有这份细致吗?”陆虎道。

邹喜男凑了上去,扫了几眼,惊讶地叫了声。娜日丽也凑上来,敢情手里都有了。老程的那份递给了她,她仔细看看,几乎和老铁警朱家旺所讲一致,其中有不确定的地方还标注了。昨晚几个小时的谈话有条理地形成文字以后,更直观了。

这不是陆虎的手笔。两位后进来的看向了电脑前默不作声的络卿相。络卿相带着点羞赧解释道:“反正住单身宿舍也没啥事,就加了会儿班。”

“不错,将来的笔录和案情报告有人写了。”邹喜男看到了未来。

娜日丽笑笑放下总结,旧事重提:“小络别因为那事记我仇啊,我是奉命去吓唬你的,其实在看到你的履历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招你了。”

“既然招我,干吗还吓唬我一回?”络卿相问。

“组织考验下呗。咱们一样,我们都是懵头懵脑,接到调令就来这儿了。”程一丁道。陆虎无聊地看着络卿相总结的记录应了声:“同志们发现了没有?很挑战咱们的认知啊。假如朱前辈所说这些八大骗尚留有传承,而且传承的人也像咱们队伍的传帮带一样,既接受经验,又汲取新知识,那能成长成什么样子,还真不敢想啊。”

这话刺激到邹喜男了,他怀疑地问:“可能吗?”

目光所向是娜日丽。娜日丽却踱到络卿相身边了,没怎么客气地回敬了句:“你再多睡几个小时就一切皆有可能了。”

“别老针对我嘛,将来冲锋陷阵,我一定冲在最前面还不成?”邹喜男贫了句。程一丁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东西嘲讽道:“方向不明干劲大,人都不知道在哪儿,还冲,往哪儿冲?”

也是,万事开头难倒是可以接受,但根本就开不了头就让全组难堪了。正讨论着王雕这个货是不是尚在中州的工夫,向小园推门进来了。陆虎把昨晚整理的文字资料递给她一份。向小园接过扫了几眼,向络卿相微笑示意,坐回到她单独的隔间工位上,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工位上一会儿查找电脑,一会儿沉思,又过了一会儿,直接推开玻璃门出来了。

“两个任务,老程,你核实一下朱前辈所讲的那个案子,联络一下中原市警方,案情要过来,越详细越好。可能时间太久了,这个案子联网查不到。其他人,抓紧时间消化一下我们昨天拜访获悉的这些江湖知识,可以讨论一下,消失的聂媚、王雕、包神星等,有可能从最后消失的地方去了哪儿。”她简单交代了几句,像是要出去,但不确定地又返回来,看向络卿相。络卿相心知肚明,赶紧汇报:“向组长,没有钱加多的消息,以他的德行,要不上班这个点肯定还睡着。”

唉……向小园表情里明显能看出浓浓的失望,干脆又坐回工位了。

“进来,都进来。”

黄飞壮硕的身影站在门口,招手让后面的人进去。

这是一幢写字楼的顶层,还留着新装修的气味,一进门窗明几净,蓝白金相间的工位让人眼前一亮,或者说是让从肮脏的胡同深处一下子进到这种环境里的人眼前一亮——太高大上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他们这种没身份的平时顶多找个贴小广告、塞小卡片的活儿,哪见过这种阵势。

“站好。”黄飞训斥道。

这些包听话,一个个乖乖站成一排。

经理办的玻璃隔间里,张胖子回头征询聂媚:“咋样?”

“气质不行啊,都畏畏缩缩的。”聂媚一眼便看出问题来了,直接问,“又是从渣堆里挑的?”

“没办法呀,也就这号人好拿捏,没身份、没本事的,他不敢瞎跑、瞎说,正常人万一塌了,怕嘴不牢啊。”张胖子小声道。那表情传达的意思是,这就靠您了。

“只能这样了,凑合吧。这个中间层得控制好。”聂媚往外走了。

张胖子跟着解释道:“放心吧,敢溜号往死里整。”

两人信步上前。那被捡回来的八人有紧张的、有疑惑的、有胆怯的,倒有一多半低下头不敢直视。聂媚挑货一样挑着。黄飞小声说道:“昨儿个回来都给他们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嗯,东西呢?”聂媚道。黄飞掏出来的却是一摞身份证,看看证,看看人,这证和人肯定对不上号,不过凑合嘛,也没那么多讲究,长脸、方脸、胖脸只要差别不大就成。她给每人挑了个身份证,那些人漠然拿在手里。张胖子就开始训话了。

“第一件事是背下身份证上的信息,谁他妈背不下来,今晚就把你扒光了再扔回垃圾堆里啊。你们这鸟样出去也没人雇,搁这儿管吃管住管穿,一天一百块钱,条件够优厚吧?”

张胖子训着话,那些人频频点头。肯定比睡地板舒服多了。就听老板继续说道:“你们肯定好奇干什么,咋说呢,反正跟你们以前干过的一样,没啥好事,也不算坏事,咱们组个公司看能不能赚点,做好了大家都有的赚;做不好,顶多我和你们一样也赔光滚回去……要做的事很简单,接下来我给你们安排活儿。除了背诵公司理念、产品说明外,就都坐到工位上装个相就行了,嗯,听懂了没有?”

懂了,这活儿简单,这八个无名氏心里那根弦放松了,即便不知道什么事,也知道事没有多大,大不了就是装个样骗骗那些不长眼的,老板吃肉,下面的喝汤。

“作为公司头批入职人员,我给你们分配职务啊……你证上叫什么名?吕大亮,你,总监,坐那位置上,有电脑,有茶水,以后就坐那儿装个样,除了公司要求你背的情况,其他话题你爱搭不理就成了,能做到吗?”张胖子挑了个相貌尚可的,直接封官了。那人点头喜滋滋地应了。

搭个草台班子没那么多讲究,总监有了,再封个市场部经理;市场部经理有了,再封个总经理助理;助理也有了,再封个财务部主任;主任也有了,最后还封了个总经理。被封总经理的那男子一看自己要往那豪华隔间坐,吓得一哆嗦,不敢应声了。

“别害怕,谁让你长得比我还帅呢?安心干着,干得好再给你配个女秘书。公司刚开张,大家忍耐几天啊,很快业务量就会膨胀起来,说不定干这么一趟啊,你们都学会一样吃饭本事了……开始吧。”张胖子一挥手。黄飞拿着资料给八人分着,各就各位,有的背身份证,有的背资料,那资料可是装帧精美,全是铜版纸,上面印着这个公司的名称: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

那个“总经理”是聂媚刻意挑出来示意给张胖子的,此时她去了隔间和那位“总经理”面谈。张胖子没打扰,顺手揽着黄飞的肩膀示意去外面说话。黄飞狐疑地看了聂媚一眼,小声说道:“那女的有两下啊,那货我三棍打不出个屁来,跟她倒说得挺来劲。”

“干过传销的,有共同语言。飞啊,我跟你讲啊,这些人你盯牢喽,好吃好喝供着,可谁要不地道了,下手甭客气。”

“嗯,放心,我有谱。”

“昨晚没啥情况吧?傻雕这家伙我不太熟啊。”

“放心,安叔的人,绝对靠得住。”

“他可出过事啊?”

“正因为出过事才放心,这傻雕被逮都不止一回了,每回都扛得住没往上咬,所以啊,安叔每次生意都少不了他兜底。”

“哟?这种人品可罕见啊,那别亏待了兄弟,今晚再拣几个回来,小傻雕眼光不错,拣的好歹还能认得字,上回我们找的人,连公司名都不认识,可费老大劲了。”

“那我去了啊,您忙。”

黄飞嗤笑着,转身回去了,一进公司门,那肃穆的凶相就出来了。他负责检查这些人偷懒了没有,还真别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背得可起劲了,连水都顾不上去喝,而且进了隔间的那位“总经理”,不知道聂媚给他施了什么魔法,聂媚一走,他的精气神就上来了,在总经理室站得笔挺,像念咒一样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黄飞猫进来看时,那人睨了他一眼,朗声道:“我是金叶公司总经理‘沈凯达’,先生,您想问什么?”

这话说得大气,表情张扬,背手站着,派头十足。黄飞倒给听愣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位“沈凯达”总经理就道:“聂师告诉我……我要把今天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忘记昨天,也不痴想明天。今日事,今日毕。我要以真诚埋葬怀疑,用信心驱赶恐惧。我要让今天成为不朽的纪念日,化作现实的永恒……行动的意义等于生命,静止则等于死亡……”

这一句话“沈凯达”说得虔诚无比,眼神里甚至带上了狂热。

黄飞可是知道这是个被传销骗得一无所有的人啊,都骗到这份儿上居然还相信那玩意儿,他就理解不了了,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你叫什么来着?沈总,对……这就入戏了?你之前,还不就是干这个给折腾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失意者的哭泣,抱怨者的牢骚,都是毫无意义的,哪怕以失败收场,哪怕停滞不前,我也不能丧失拼搏的勇气……人的潜能无限,但大多会因为恐惧、不安、自卑以及意志力薄弱、罪恶感而限制自己……我什么都不缺少,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当机会来临时,我会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哪怕上帝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沈凯达”道。像不屑和黄飞解释一样,他转身正襟危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大声诵读金叶公司的企业理念和企业文化了。

这勤奋得像神经病了,黄飞都不好意思督促人家了。他左顾右盼看着这群昨晚还躺在肮脏胡同里的人,突然明白老板的高明之处了,这根本算不上拉人下水,简直是给了这些人一根救命稻草啊。相比他们在社会边缘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生活,这里别说是骗局,就是火坑恐怕也阻挡不了他们前仆后继往下跳啊……

一条黑色的脏塑料袋挂在监控探头上,还在飘啊,飘啊……

下午五时,赶到此处的程一丁、邹喜男看傻眼了,就像遇到熊孩子捣蛋、老娘儿们撒泼那种你无计可施的事一样,干生气,你就是没治。

“陆虎这小子有两下,判断人为是对的。”程一丁说着,踱步到近前,抬头看。

这是小组一天的分析结果,案情无法推进就只能回溯了。一回溯发现问题了,这种感应式监控是有车经过就触发,变成黑屏之前拍下了一根长竿,看不见人。陆虎怀疑这是人为破坏,组里讨论不休。老程带人走了这么一趟,却不料看到了这个让他意外的真相。

“这是往上攀爬了两米多,然后把袋子扣上去了。”程一丁手指摸着监控杆上被蹭掉了的漆痕。

邹喜男躬身看着道:“这可太贼了啊,把天眼变成瞎眼了,就检修的来了,肯定也会当风刮来的。”

“那这个丰乐工业园肯定有事。”程一丁抬头,视线里灰茫茫的一片,耸立着大大小小的建筑、楼宇以及烟囱一样的东西。在这上千家企业、工厂和仓储里寻找目标,那难度直接让他苦脸了。

“这儿出市界了吧?”邹喜男起身问。

“交界。这帮孙子想干什么呢?还故意把摄像头遮了……哎呀,咱们可能迟了啊。”程一丁拍着照,传回给了陆虎,然后对着手机留言道,“陆虎,我们在现场,这里是故意遮挡住了,你排查一下进入这里的车辆,比对一下进出,肯定有无缘无故消失的,把那几辆找出来,试试看。”

安排了这个任务,邹喜男发呆问:“老程,你这也是白弄,他进来挂上假牌,出的时候挂上真牌,你咋整?”

“不要以你的侦查水平去设计反侦查方式好不好?像故意给人添堵似的。”程一丁郁闷道。

邹喜男追着他还真就故意添堵了:“一切皆有可能,万一真是这样呢?”

“那咱们继续休假,还能咋样?”程一丁道。

邹喜男倒无语了。两人回到了车上,沿路慢行。这一条路直接通向高速入口和原二级路入口,一路两岔的地方,程一丁停下了,邹喜男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回绝道:“别问我,我做不了这种选择,无非是两个方向,去登阳或者回中州。”

“我没想问你,我是觉得纳闷,你说,一伙骗子,怎么折腾得像贩毒一样隐蔽,至于吗?”程一丁气不自胜了,这伙骗子实在让他焦头烂额,愣是找不到一点踪迹。

邹喜男很不义气地谑笑了,判断道:“我觉得他们是故意给您添堵,还有一种情况是,咱们自己找不自在,自己给自己添堵。”

“不,这些收智商税的,和贩毒的比只能更高明,不会更低级,差就差在咱们跟不上。我确定以及肯定,这大活儿开干了。”程一丁打着方向,朝高速路驶去。

“我同意你的判断,可惜没有找到线索的渠道啊。老程,你别自责啊,就反诈骗中心也是见招拆招,见案办案,谁也不是诸葛亮,能预判出来啊。”邹喜男道。

“有预判才能有更好的预防,这一点南部沿海省市做得非常好,为什么好呢?因为他们发案多,实践多,已经历练出来了,而我们呢?差就差在接触诈骗的案例太少。”程一丁道。

“我也想多接触点啊,可咱们一个毛骗都看不住,说出去都嫌丢人得慌,没治啊。”邹喜男靠着副驾,点着烟。

程一丁接卡上高速了,瞅着邹喜男这懒洋洋的样子来气,直接一把将邹喜男叼着的烟给抢走了,顺着车窗一扔,烦躁地让他反思,别抽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华灯又上,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干外勤的活儿是相当枯燥的,钱加多睡了半上午,斗十方也睡了。中午吃完饭,两人找了个大众浴的地方,洗洗涮涮倒头又睡,天擦黑出来逛悠,小吃街转了一圈,回民街转了一遭,七里路、货栈街各转一遭,羊汤、烩面、焖饼、琵琶酥、龙须糕……吃了几样钱加多记不清了,反正转下来就撑得不想下车了。每次都是斗十方下车去找这样或者那样的人聊几句,打个招呼就继续上车走了。

当然,还是没有消息。

转悠着就到晚上快十点了,这个点儿夜宵已经开始了。钱加多看到斗十方在一家烧烤摊上和一个胳膊上都是刺青的男子说话。那男子老吓人了,坐那儿和斗十方站着都差不多高。问了几句,斗十方再次回返车上。钱加多问:“谁呀?这么凶。”

“这就是给你说过的青狗,嚣张时手下小弟好几十个,这一片至少好几百人打他的旗号。”斗十方道,驾着车往前走。

钱加多瞅着青狗远远地还拿着啤酒举着跟斗十方致意,好奇地问:“哎,我说,怎么看你俩关系老铁的?”

“他被关了十个月,我是看守,他是嫌疑人,多给过他几支烟而已……不过,在那种地位极不对等的条件下,有那么点恩惠啊,比外面大几万请客都记得清。再说了,别小看几支烟,在看守所,烟可是通行货币。你要存一包烟,像在外面土豪一样受人尊敬。”斗十方笑道。

钱加多没心没肺地笑着,直说挺好玩的,真想去试试。斗十方也凑趣了,说里面最大的功能是减肥,还真可以尝试一下,一月减十斤,仨月变苗条还真不是梦。

两人说着说着就哑声,尬聊开始了,而且没有更感兴趣的话题。一天一夜,包括今天跑的地方,一满箱油都耗尽了,到这会儿,恐怕再无他法了。

“要不,咱们回吧?”钱加多弱弱地道,有点歉意。

“再试一晚上,吃了、喝了、洗了,这精神回去也睡不着。”斗十方笑道。

钱加多为难地说:“都问这么多人了还没结果,怕是真没治了。”

“不,恰恰谁也没见到他,就可能还能找到,那说明他在干活儿了,没空出来溜达,否则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肯定有人见过他,只是我有点奇怪,干什么活儿呢?居然没从这些地痞流氓里找帮手。”斗十方自言自语道,把车泊到了一个地方,还是昨晚待过的地方。

“那要不在中州了呢?”钱加多问。

“我觉得应该在,傻雕和包神星去接了一个人,那有可能去相邻的市干活儿,但以他们的习性,如果布置肯定得是熟悉的地方,其他地方他玩不开呀。”斗十方道。

“什么布置?”钱加多问。

“多了,要有接应,要有帮手,要保证大部分动作都得在警察眼皮子下发生,而且不能被发觉;要保证即便事后被端了,拿钱的和钱都得安全,细节会很麻烦。”斗十方道。

这听得钱加多智商消化不了了,他又问:“你咋知道呢?好像你当过骗子一样。”

“呵呵,我十岁以前的睡前故事,就是我爸的江湖传闻,十岁以后呢,业余时间就天天和坑蒙拐骗的在一起,看守所那些勤工有一半是蹲大狱回来玩不动了被安置到那儿的,听他们吹牛×都能学成高手,要不你觉得监狱是咋学本事的?狱规里有一条明文规定就是,不得交流犯罪手段。”斗十方道。

越严禁什么,恐怕什么就越难禁止,这点钱加多自然理解。他好奇地问:“学啥了?教教我。”

“教你你也学不会……其实骗子门槛不高,关键是胆子。给你讲个案例,有这么四个骗子,已经落网了啊,主犯搁我们那儿关过。据他讲,有一天他看到领导家里被偷,丢了百八十万都不敢报案,就开始突发奇想,可他们没有偷的技术啊。于是开动脑筋,成功地用智商填补了技术的空白……他们想到了诈骗,怎么才能骗多点又不被人发现呢?这些家伙想来想去,还是朝领导下手了,你猜怎么骗的?”斗十方问。

“别吊我胃口,快说。”钱加多催道。

“他们居然想到了假扮纪检委和反贪局的,趁领导上下班冷不丁出现在小区或者家门口,笔挺西服一穿,胸前国徽一别,假证一亮,‘某某同志,我们是市纪检委,找你了解点情况,请配合我们工作’,就一句话,大部分时候把领导直接给吓蒙了,还有当场尿裤子的……人往车里一塞,或者带上去他家,哦哟,一家人一听纪检委的,吓得都不敢吭声,让他交银行账户和密码,都乖乖给你啦……就这么拙劣的作案手段,愣是两年才翻船。”斗十方笑着讲故事。

钱加多一摸脑袋:“为啥?”

“屁股都不干净,没人敢报案啊。而且他们专门挑三四线小城市作案,干完就跑,一直干得顺风顺水。”斗十方道。

“那怎么翻船了呢?这法子这么好,现在都管用啊,小官大贪的多了,就咱这地方,逮个城中村村长、支书都能整几百万。”钱加多道。

“常在河边走,咋能不湿鞋呢?水平再好,就怕巧合啊。那四个骗子有次刚诈唬完一个小处长,把人家家里购物卡、名烟名酒和银行卡装到后备厢,前脚走,后脚纪检委真去查这个贪官,一去家里……咦?那处长正满头大汗写悔过书呢,赃款、礼品已经上交了,不是说给我内部处理吗?这咋又来一波?这下就露馅了。本来还有机会跑,谁知道那四个骗子干得已经忘记危险了,还在当地使劲刷人家的银行卡和购物卡呢,公安都没出动,直接被纪检委的给抓了。”斗十方道。

两人笑得不亦乐乎。钱加多缠着斗十方再讲个。斗十方讲了个近代最传奇的“好莱坞巨骗”,克里什么朵夫,名字太长忘了,一个法国孤儿,扮过电影明星、导演、商人、银行家、投资商、F1赛车手,甚至还吹嘘自己是拳击手,最辉煌的时候,他身边聚集了纽约的电影明星、导演、商人、银行家、投资商、黑道人物,甚至连警察都骗了,都被他的‘项目投资’给圈进去了。有个法官被他忽悠上床爱上了他,整整十年,直到进监狱还在骗人说,好莱坞将把他的经历搬上银幕,并由他本人饰演……

这听得钱加多神往无比了,惊讶地道:“这么跩,我查查。”

一查,还真有,钱加多赞叹道:“太牛×了啊!咱们向往的香车美女,人家是捎带就搞到了。”

“那是,他有句名言,‘我将骗你到死无葬身之地’,太嚣张了,所以死得快,不过,也说明了骗子这个古老职业,完全可以注入新的元素,进而将其带到更高境界,就像现代流行的电信诈骗、网络诈骗一样,演绎方式不同,但源头是一致的。”斗十方道。

“什么一致?”钱加多问。

“无非是了解人性,尤其是浮躁世界里每个人身上都有的那种无限物欲。”斗十方道。

钱加多又不死心地问:“那……那种高明的骗子,一辈子不翻船的,有吗?”

“俗话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越了解人性,越容易成功,也就越容易放大你自己本性里的贪婪,所以你最终还是要输,输在自己的人性上……我爸这样说的,很有道理啊。我研究过看守所里很多类型的嫌疑人,大部分都是输给自己了。”斗十方道。

既然没只赢不输、只成不败的,钱加多就没兴趣了。再讲个故事到半截,就听到钱加多的鼾声起来了。斗十方笑着看了看这傻兄弟,轻轻地打开了车天窗,漏了条缝,免得把这货给憋着。

漫漫长夜如果睁着眼很难熬,可对于睡觉的肯定没什么感觉。钱加多中途起来一回放水,奇怪地发现已经换地方了。他撒完回车上继续睡,睡得死沉死沉的,再一次被叫起来已经天亮了,斗十方揪着他的耳朵,正轻轻扇他耳光。他烦躁地要骂人时,嘴却被捂上了。

一夜没睡的斗十方此时看上去精神格外亢奋,正给他做着噤声的动作。钱加多顺着他的指向,视线清晰时,他嗯哦几声,惊得两眼圆睁,睡意全消。

小区的一幢楼下,打着哈欠出来了一个高个、长发、花夹克男,不是那个蟊贼包神星还有谁?这货正拿着电话边走边打,像在等人一般,靠着辆泊车,很没品地解裤子,估计往车轮那儿放水。

“你拍,我下去把那个也吓唬出来。别等我,拍到你就走,他们见过你。”斗十方道,轻声开门下车,悄无声息地快步向包神星扑过去……

解铃系铃,突出困境

嘀……嘀……

刷牙的络卿相顺手一拿手机一看,卧槽了句,没顾上吐牙膏沫就喊着老程和大邹。

单身宿舍里,X小组一行人从不同的房间飞快地往办公楼方向狂奔,边走边穿衣服的,停下了提鞋的,老程是直接奔向外勤车辆的,已经发动着了。

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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