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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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二婚的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听得莫名其妙,也没往深了想,和走过来的钱局长握了握手。钱局长示意我们可以穿戴勘查装备了。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去占用别人租住的房屋作为专案指挥部,所以,还是进入现场介绍案情更加安全。

我们迅速穿戴好勘查装备,和钱局长一起跨过警戒带,走进了现场的院落。

和其他的出租自建房相比,这个院落可以说是“豪宅”了。别人租住的,可能就是一间仅仅可以烧饭睡觉的小平房,而这个院落里,是一幢二层小楼。

院落是独门独户的,院门朝南。进入院门后,西边是一间厨房,北边则是一幢二层楼房,其他方向都是两米多高的院墙。二层小楼占地面积倒是不大,一楼仅仅是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客厅。从楼梯上到二楼,东西各有一间卧室。

虽然此时尸体已经运走了,但因为楼梯、客厅和院落里都有大量的血迹,所以我们暂时没有进入中心现场。

“女死者叫作彭斯涵,十八岁,是森原中学的高三复读生。”钱局长将我们引到了小院的一角,和我们说道,“她是土生土长的青乡市人。今年高考没上一本线,而她的妈妈要求她至少要上一本线,所以就托人来森原中学复读了。男死者叫作任前进,四十八岁,是青乡市投资集团的区域主管。根据调查,任前进和彭斯涵的母亲是二婚。”

“他们之前的婚姻情况如何?”林涛一边整理着手套,一边在院落四周院墙看着。

“彭斯涵的母亲彭夕,今年四十四岁,是青乡市疾控中心的副主任,她的丈夫因为癌症去世了,后来她一直也没有嫁人。”钱局长回答道,“三年前,因为工作关系,她认识了任前进,接触了一年后,结婚了。任前进则是在五年前因感情不和与妻子离婚的,有一个儿子,跟妻子出了国,所以他可以说是光棍一条了。根据调查,任前进和彭夕的感情好像还是不错的,两个人的社会关系调查,也都反映他们是普通人,性格温和,没有什么特殊点。”

“彭夕呢?她现在在哪儿?”我想到了围观群众的议论,于是问道。

“比你们早一步到这里,情绪失控,经过派出所的安抚,现在稍微稳定了,很多调查情况也都是她提供的。”钱局长说,“但是根据外围调查可以确定,彭斯涵在高考落榜后,彭夕立即决定要让她复读。森原中学复读升学率很高,所以彭夕就决定将女儿送来这里。可是,来这里复读,必须有家属陪读,而彭夕是公务员,不可能休长假来陪读。”

“所以,任前进就自告奋勇了?”陈诗羽显然也听见了群众的议论,于是一脸不快地说,“听起来的确没安好心啊。”

“确实是自告奋勇。”钱局长苦笑了一下,说,“当时任前进主动和彭夕说,自己是区域主管,可以申请负责森原一带的业务开发,来森原市市区办公。虽然森原中学距离市区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但是任前进觉得并不算什么事儿,就这样每天上下班开车十几公里。吃饭的问题,只需要彭斯涵每天吃食堂或者在镇子上的小饭店就能解决了。见女儿能上森原中学,彭夕当然是喜出望外,也没有过多怀疑,就同意了。”

“真是不对孩子负责!”陈诗羽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不要先入为主。”我提醒陈诗羽道。

“这个,还真不是先入为主,现场痕迹基本可以确定你们所知道的案情。”钱局长又苦笑了一下,说道,“别急,我先说完前期的调查情况。”

“彭夕对此事怎么看?”我追问道。

“彭夕也听见了围观群众的议论,可是她的情绪稍微稳定,就对警方坚称,自己相信任前进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钱局长说,“不过,她的笃定,让我们心存疑惑,因为她的工作特殊,哦,她是疾控中心的,管的就是疫情。这段时间,她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来看望女儿。我们问她多久来看一次女儿,她也确实无言以对。她根本就不了解任前进和彭斯涵在这边生活的具体细节,就这么坚称相信任前进,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而男性伤者,叫马元腾,今年刚满十七周岁,是森原中学高二直升高三的学生,也就是说,他是本地人、本校人,不是复读生。因为是本校直升的学生,所以他是住校的。”钱局长接着介绍案情,“学校高三混编后,彭斯涵和马元腾被混编在一个班里,是同班同学。通过前期我们的调查发现,马元腾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男孩,但对同学很热心,大家对他评价很高,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在开班摸底考试中,拿了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的成绩。换句话说,无论是在同学还是在老师的眼中,马元腾都是正宗的好学生。而彭斯涵就比较不济了,虽然这里的孩子都是刚认识的同学,不甚了解,但对彭斯涵的评价都不太高,说她有点流里流气的,性格偏外向,且成绩不好,开班考是班上倒数。”

“两人的关系呢?”我还是忍不住打断。

钱局长说:“两个人刚认识半个月,大多数同学说,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也有同学说,马元腾好像找彭斯涵借过文具什么的。总之,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情。然后,事发经过,小李,你来说一下吧,你最了解。”

一名姓李的主办侦查员上前一步,翻了翻本子,说道:“目前事发经过,都是马元腾自己陈述的,哦,当然,痕迹检验部门也进行了验证。”

“你说说看。”我一边问道,一边翻开小李递过来的从医院调取的马元腾的病历。

这是一本急诊病历,记录着马元腾被送往医院的诊治过程。

患者今晨被人发现后,120急送入院。

检查:神志模糊,皮肤苍白。额部刀砍伤,长约10cm,深达骨质,可见颅骨外板骨折。肩部及背部见五处刀砍伤,创口哆开,长约8cm,深达肩胛骨。上述创口可见活动性出血。血压:80mmHg/60mmHg,呼吸:20次/分,心率:110次/分。

急诊入院后,送急诊手术室,行局部麻醉下清创缝合术,并给予止血、补液、输血、对症治疗。手术成功,安返病房,神志恢复,测血压:100mmHg/75mmHg,心率:90次/分。继续给予止血、输液治疗。

辅助检查:额部颅骨外板骨折,硬膜下少量出血。

诊断:颅骨骨折、硬膜下出血、全身多处软组织裂伤、失血性休克。

“马元腾在手术后被送去做了头颅CT,做完后,才回到急诊病房,那时候我们已经在病房里等着了。”小李说道,“当时他已经神志清楚了,就给我们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昨天晚上八点钟左右,马元腾在学校上完自习,想起自己借了彭斯涵的一套文具。因为彭斯涵不在学校上自习,而今天单元考试需要用这套文具,所以他怕彭斯涵今天没有文具使用,于是就去她家还文具。走到她家院落的时候,发现她家的院门是开着的,于是就直接走了进去。一走进院子,他就听见彭斯涵的叫喊声,于是连忙上到了二楼,发现二楼东侧卧室的门是坏的。在二楼东侧卧室的门口,马元腾看见任前进正压在彭斯涵的身体上,用手捂着彭斯涵的嘴巴,而彭斯涵的下身全都是血。当时马元腾就吓坏了,情不自禁叫喊了一声。任前进听见了马元腾的声音,于是冲了过来,马元腾当时就看见任前进的手上提着一把刀,马元腾没办法,只能顺手拿起二楼过道茶几上的另一把刀,赶跑任前进。任前进就向楼下跑,想要往院子里去,马在其身后追打。两人在院落里发生了械斗,最后任前进先倒地,而马元腾也力气耗尽,拼命挣扎到院门口想要求助,可是最后也失去了意识。”

“昨晚的事情?”林涛此时已经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问道。

小李点点头,说:“是的,不过直到今天早晨六点钟,有人经过院门口,才发现满身是血的马元腾倒在大开的院门口,这才报警而案发。”

“熬了一整夜,小伙子身体就是好,能扛。”大宝赞道。

“总的来说,损伤不是很严重,失血速度不快,这才保了一命。”我皱着眉头看着病历,说道,“头部损伤较重,这也是失血性休克前期导致他无法求救的原因,颅内的出血导致整个人都是蒙的状态。”

“你说,痕迹检验验证了口供,是吗?”林涛问道。

一名现场勘查员从钱局长身后走了出来,拿出一台平板,打开现场照片给林涛看:“林科长,你看,现场虽然血足迹非常多,但线路还是很清楚的。血足迹主要是两种鞋印,一种是波浪形鞋印,一种是方格形鞋印。女死者彭斯涵的身边全部是波浪形的血足迹,而没有方格形的。楼梯上,可以看出波浪形的血足迹在前、方格形的血足迹在后的成趟、单趟足迹向院内走向。到了院内后,血足迹就杂乱无章了,很显然,两人是在这里发生了械斗。最后,是方格形的足迹从院中央延续到大门口结束。我们查验了,死者任前进的鞋子,是波浪形的L球鞋;而伤者马元腾的鞋子,则是方格形的A板鞋。”

“这就符合了任前进在侵害彭斯涵,被马元腾发现并追逐打斗后,马元腾走到门口的全过程。”林涛说,“那这个案子就清楚得很了,毕竟侵害彭斯涵很显然是事件的起因,彭斯涵大量失血,对她施加侵害的人必然会留下血足迹,而彭斯涵的身边只有任前进的足迹,这就可以说明问题了。”

“凶器呢?都是什么刀?”我问道。

勘查员把平板移到我的面前,说:“一把匕首、一把西瓜刀,都掉落在院落的中央。”

我看了看,照片上有两把严重血染的刀具,其中一把是刃宽三厘米左右的尖刃制式匕首,另一把是长二十多厘米、刃宽五厘米的切西瓜的圆头刀具。刀刃刀柄上都被血液覆盖,说明在刀上提取指纹已经不可能了。

“虽然痕迹检验把事实固定得很清楚了,但还是要扎实证据的。”我说,“毕竟三名当事人只有一人活着,我们要有更加扎实的证据来印证他的口供,这样才能把案件办完善。”

“是啊,虽然结局很悲惨,但是扎实证据不仅有利于案件销案,明确马元腾是正当防卫,同时也有利于给这个品学兼优的马元腾申报见义勇为奖。”大宝挺了挺胸膛说,“这也是我们法医的责任。”

2

“对了,两名死者和一名伤者的衣服,都送去进行DNA检验了吧?”我问道。

钱局长点了点头,说:“这个都交代过了,死者的衣服现在估计已经脱下来了,会直接送去DNA室;伤者的衣服,我们也去医院提取了,做手术的时候被脱下来了。这都是常规的物证提取嘛,我们不会马虎。”

我补充道:“提取不能马虎,检验更不能马虎,虽然案情很清楚,但是衣服上一定要多处、多点提取血迹,做到万无一失,切不可随便取两个地方的血迹做了交任务。”

钱局长点点头,拿出手机布置任务。

我接着说:“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院落里,已经搭建了现场勘查踏板。我们顺着踏板,一边观察地面上凌乱的血足迹和大量的喷溅、浸染的血迹,一边走到了小楼的楼梯口。楼梯上,痕检员用粉笔画出了很多圆圈,说明圆圈里都是已经被发现的血足迹,于是我们绕过圈圈,走到了二楼。

一到二楼,就看见二楼的通道中央,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一些淡红色的水渍,以我的经验看,那并不是血迹。我抽出茶几下的垃圾桶,里面有几块西瓜皮,说明茶几上淡红色的水渍是西瓜汁。案发前,两名死者在这里吃了西瓜。

东侧的卧室,是彭斯涵的房间,房门被踹开了,导致门锁掉落,但是房门上没有留下足迹。房间灯是开着的,床上很凌乱。虽然尸体已经被移走,但是可以看见床东头床沿的床单上以及地下,有一大块血泊,还有不少明显的血足迹,血泊周围还有不少喷溅状血迹。除此之外,房间里一切都是正常的。

西侧的卧室,是任前进的房间,房间灯也是开着的,房间内很整齐,没有什么异常,地面上也没有血足迹。我走进房间,绕了一圈,发现写字台上的电脑一体机虽然显示屏是黑的,但它的电源灯是亮着的。我晃动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立即亮了起来。屏幕里,是一张Excel工作表,表格的一栏里有一串拼音,而拼音的下方还悬浮着输入法的选字框。

我皱了皱眉头,仔细看了看表格上的文字,都是一些商业上的专业术语,我也看不明白。

“林涛,现场我们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喊来了林涛,说道,“我们去解剖尸体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得嘞,小意思。”林涛应承道。

“别轻视这个案件。”我仍是紧皱着眉头,说道,“包括出入口的大门、门锁,还有外围现场,都要仔细看。”

“放心吧,老勘查员了,这些常规的部分,不会忘的。”林涛说道。

“走吧,大宝和小羽毛跟我坐韩亮的车过去,子砚,你去学校确认一下视频里马元腾离开学校的时间。”我说,“顺便看看这里周围有没有监控。”

“又留我一个人?”林涛看了一眼陈诗羽。

“怎么就是一个人了?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林科长。”勘查员走上前来,笑着对林涛说。

林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继续蹲在地上看血足迹了。

森原市公安局技术大队的肖剑大队长此时给我打来电话,说尸检工作已经准备开始了,所以我们没有在现场久留,驱车向森原市殡仪馆赶去。

肖剑大队长是法医出身,所以和当地的两名法医先行撤出现场,来到殡仪馆对尸体进行检验。我们赶到殡仪馆的时候,肖大队他们已经对彭斯涵的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尸表检验。

“尸体是在现场东侧卧室床面上,呈仰卧位的。”肖大队说,“下半身血染,周围还有喷溅状的血迹。”

森原市公安局的束从法医是我的同学,我见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剪下死者的指甲,于是穿好解剖服边走过去帮忙,边说道:“剪指甲要小心,剪下来的指甲要准确无误地用物证袋接住,防止指甲掉落在解剖台上,否则会被解剖台上其他人的DNA污染。这也是一项技术活儿啊。”

说话间,死者的一片指甲被剪下来,啪的一声掉落在物证袋里。

“这活儿,早就练成了。”束法医哈哈一笑。

“怎么样?尸表检验怎么样?”我问道。

束法医的助手刘法医用止血钳夹住死者的口唇,翻开,说道:“死者全身主要有两处损伤,一处就是口腔黏膜的破损,符合被捂压口鼻,防止她叫喊而形成的;另一处损伤,就是死者右侧大腿内侧的刺创了,我们刚才探查了一下,很深,根据现场大量的血迹,分析她是股动脉被刺破了。她穿着睡裙,大腿是裸露的,没有裤子遮挡,所以在现场形成了不少喷溅状的血迹。”

“只有两处损伤?”我说,“也就是说,会阴部是正常的?”

“死者的内裤穿着是完好的,而且会阴部没有损伤,处女膜也是完整的。”刘法医说,“说明这个任前进还没有得手,就被马元腾撞见了。”

“捂嘴、刀刺,是用来震慑和控制的?”我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接着问道,“死者的衣服呢?”

“衣服,刚才钱局长打电话指示,先一步送DNA室检验了。”束法医仍低着头剪指甲,说,“是睡裙嘛,所以虽然死者身上有刀刺伤,但是没有刺穿衣服,不过,睡裙是有撕裂的痕迹的,和马元腾陈述的相符。”

我走到尸体的一侧,将她大腿上哆开的创口两侧创缘对齐、拼凑了一下,说:“从两侧创角来看,一钝一锐,是一把单刃刺器,刃宽三厘米左右。”

“是啊,符合现场提取的刀具的形态。”束法医说道。

“可是……”我欲言又止,想了想,说,“你们尸表检验已经做完了,解剖起来也快,情况都很清楚了。那现在确定股动脉破裂是绝对致命伤,这个要固定下来,还有就是看看死者的胃里,是不是有不少西瓜。”

束法医点了点头,说:“行嘞,交给我们吧,大热天的,你们去休息休息吧。”

“不休息,我去看看任前进的尸体。”我说完,换了双手套,走出了解剖室。

森原市公安局的解剖室只有一间,里面也只有一张解剖台,所以无法对两具尸体同时进行解剖。但此时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检查任前进的伤势,所以也顾不上解剖室外下午炙热的阳光了。

我让大宝去停尸间将任前进的尸体用运尸车运了出来,拉到了解剖室的门口。只有在解剖室的门口,因为屋檐的遮挡,才有一片不大的阴凉地,而且解剖室内的空调冷风也可以吹出来一部分,让我们稍减酷热。

即便是这样,还没有开始工作,我已经能感受到毫不透气的解剖服内,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十几年前,大多数地方还没有建设解剖室的时候,严寒酷暑不都是要露天解剖的吗?那时候也没觉得特别苦、特别累。看来,要么就是岁月不饶人,要么就是由奢入俭难啊。

我做了做扩胸运动,让因为汗水浸湿而紧贴后背的衣服和皮肤之间拉开点距离,方便透气,然后打开了尸体袋。

任前进的全部衣服也已经被脱下来,并送往DNA室进行检验了,但是尸表检验还没有进行,所以全身已经干涸了的血痂还没有被清洗清除。

可是,他胸口上平行排列的多处创口,在模糊的血痂中显得很清晰。我还是和刚才一样,将胸壁上哆开的创口两侧创缘对齐、拼凑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创口形态和彭斯涵身上的损伤一模一样,是同一种类型的工具形成的。”

“叹啥气啊?热的?”大宝一边笑着对我说,一边开始指导陈诗羽对尸体进行全方位的拍照,然后按照尸表检验的常规术式,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在提取完死者的常规生物检材后,大宝提来了一个水桶,然后用一大块纱布浸湿,擦拭尸体表面。

“胸口平行排列六处刺创,大小基本均等,长度三厘米。”我说,“下颌部皮肤一处刺创,深达下颌骨。”

随着大宝的擦拭,尸体上的血迹逐渐消失,创口也更加明显了。我测量完每一处创口,都让陈诗羽详细记录了下来。

“就这么多伤,没了。”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我开始划了啊。”大宝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心事重重,一刀切开了死者的胸腹部皮肤。

“胸口六刀,均通过肋间隙进入了胸腔,肋骨之间可以看到六个创口。”大宝说,“肋骨没有骨折,但是右侧胸大肌内有片状出血。我继续开胸骨了啊。”

大宝麻利地用手术刀切开肋软骨,然后分离了胸锁关节,将胸骨取了下来,暴露出了整个胸腔。

“哦哟,左侧胸腔内全都是血啊。”大宝说,“六刀都是进入左侧胸腔的。”

我停止了沉思,走到尸体边,等大宝用“火锅勺”将胸腔内的血液都舀进了一个量筒后,我边检查着尸体胸腔内的情况,边说:“胸腔积血约一千五百毫升,加上现场流下的血,足以致死了。左侧肺上叶、下叶各有两处创口,心包有两处创口,心脏破裂了两处。”

“心脏破裂,绝对致命伤。”大宝说。

“死者符合心脏破裂合并急性大失血死亡。”我说完,又检查了一下看起来正常的腹腔,找到了胃壁,切开了一个口子,说,“你看,确实在死亡前不久吃了不少西瓜。”

“嗯,彭斯涵也是吃了西瓜。”束法医的声音从解剖室里传了出来。

“大宝,你缝合吧,我们再检查一下任前进的后背。”我说。

“这个,有必要吗?”大宝问道,“常规解剖检验只需要打开胸腹腔和颅腔就可以了,脊髓腔没必要啊,他的死因这么明确。”

“不检查脊髓腔。”我说完,走进了解剖室,蹲在解剖室的一角,继续我的思潮。

不一会儿,大宝已经按照常规检验完了死者的颅腔,并且缝合完毕了,我这才又一次停止思绪,配合大宝翻过尸体,切开了死者的后背皮肤。依次分离了死者的皮肤、皮下组织、斜方肌、背阔肌和竖脊肌之后,我们发现死者的右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出血。

“我知道,这个出血位置很隐蔽,在骨骼和肌肉之间,所以不可能由外力直接打击形成,而是挤压、摩擦后形成的。”陈诗羽抢在大宝前,发表了意见。

我点了点头。

“完事儿了。”大宝拿起针线,继续缝合,说,“这种案子,确实没啥意思,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那个什么钱大盈家里找一找吧。”

“搞一个案子就搞好,不要三心二意。”我说,“许晶的案子要放一放,这个案子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简单吗?”大宝翻着白眼想着。

“嗯。”我说,“天就要黑了,抓紧时间缝好,我们还要去医院一趟。”

“去医院?”大宝疑惑地问道。

“是的,小羽毛,你先让他们联系一下医院,说晚间的换药等我们到了之后再进行。”我说。

法医检查医院的伤者,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如果为了检查伤势,擅自打开医生的包扎,万一造成了感染,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可是不打开包扎,又无法检查伤者的伤势。所以,法医一般都会挑医生换药的时候,检查伤者的伤势。在医生的帮助下检查,就万无一失了。

陈诗羽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可是在这一起看起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案件里,检查伤者的伤势,似乎又没有什么必要。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我。

韩亮开着车,带着我们驱车赶往森原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病房。医院辖区派出所的警员得到陈诗羽的通知,在路口等着我们,然后引领我们去找了医院的保卫科科长,再由保卫科科长带着我们进入了急诊科病房。

急诊科医生已经穿戴整齐,带着器械等在了病床旁边,等我们一到,就可以换药了。

“马元腾吗?我们是公安厅的。”我亮了亮证件,对靠在病床上的马元腾说道。

这个十七岁的小孩子,比我想象中要长得成熟,一米七八的个儿,棱角分明的脸庞,嘴角还有不少胡楂。

他靠在枕头上,身上盖着病号被,双腿伸直,双脚露在外面,捧着一本高中数学,垂着眼帘,不知道是在认真学习,还是故意找个由头对我们不理不睬。

“我们可以谈谈吗?”我说。

“我已经和警察说了很多遍,不想再重复了。”马元腾没有抬眼,而是淡淡地说道。

我一边示意医生可以开始换药,一边看了看马元腾露在被子外面的大脚丫子,说道:“我们不需要你再次重复事件的经过,只是问一些细节。”

马元腾翻书的手顿了顿,不知道是医生弄疼了他还是我的话让他意外,不过很快他还是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说:“你问。”

“我想问,你和那个男人,分别拿的是什么刀?”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元腾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做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我伸头看了看,包扎的纱布已经打开,暴露出缝合了的背部创口。创口已经缝合,就看不清具体的形态了,不过两侧创角十分尖锐这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

我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马元腾的表情。

他似乎缓了缓,才说:“我记不清了。”

“你……”大宝正准备问话,被我拦住了。

我说:“那行了,没问题了。”

“不,我想起来了。”马元腾抬起了眼帘,说道,“开始他拿着匕首,我顺手拿了把西瓜刀。后来我们搏斗的过程中,我们俩的刀子都掉地上了,重新捡起来的时候,就反过来了。”

“哦,怪不得你要来。”大宝似乎突然想通了我的问题。

这回轮到我有些吃惊,我想了想,笑着对马元腾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配合警方,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从医院走了出来,我还是一脸愁容地坐上了警车。

“我知道了,你是看两个死者和伤者身上的损伤,所以……”大宝上了车就说。

我挥了挥手,让大宝不要打扰我的思路,对韩亮说:“走,去市局DNA室。”

“好的。”韩亮发动了汽车。

几乎是同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林涛打来的,连忙接通了电话。

“老秦,现场东侧卧室的外面,有一棵树,离窗子很近。”林涛说,“我们在树干上,找到了攀爬的痕迹,很新鲜。”

“有比对价值吗?”我问道。

“没有,就是擦蹭痕迹,花纹看不清楚。”林涛说道,“我看了半天,好像是波浪形的,也就是任前进的鞋底花纹。”

“知道了,你再仔细看看鞋印,我急着去DNA室,回头再讨论吧。”我打断了林涛的话。

林涛有些意外,问道:“你去看前期提取的生物检材的DNA信息吗?”

“不,我还要去盯着DNA室赶做两份检材。”我说完,挂断了电话,然后对陈诗羽说:“医院这边没有警力吗?”

“没有吧,我们进去都是保卫科长带进去的,没有民警在。”陈诗羽说,“没必要派警力看着他吧?”

“当他是个证人的时候,确实不需要。”我说,“不过,你还是让钱局长布置一下吧,派两个民警守着他。”

3

第二天一早,各路兵马在专案组会合了。我们勘查小组各司其职,整整工作了一夜的时间,所以一个个显得极其疲惫。尤其是程子砚,显然看了一整夜的监控,所以双眼都是通红的。

陈诗羽一改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夹着本子,走在我们几个人的最后面,低着头,一脸颓废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这关子卖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钱局长见我们进门,立即问道。

“啊?我什么时候卖关子了?哦,你是说我让你们派人看守马元腾是吧?哈哈,那是有原因的。之前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所以我也没敢随便乱说。但昨天下午,我们去询问了马元腾,更是觉得疑窦丛生。我担心我们的贸然询问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让你们派人看守。毕竟我还需要一整晚的时间,去固定所有的证据。”我说,“不过,现在,我觉得基本上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马元腾说了假话。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去准备刑事拘留的手续了。”

“他说假话?”钱局长有些吃惊,问道。

“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耸了耸肩膀,说,“不过,这个案子既然已经通过现场勘查排除了其他人进入现场作案的可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马元腾的供述是真实的,另一种就是马元腾在说假话来掩盖他才是凶手的事实真相。”

“你果然是怀疑马元腾!好,愿闻其详。”钱局长突然文绉绉地说道。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既然也不着急,那就让我慢慢说起,你们也好理解前因后果,算是为以后类似的案件提供前车之鉴。这样说吧,最初让我感到费解的,是嫌疑人身上的损伤情况。这里要先科普一下砍创和切割创的区别。这两种损伤,都是锐器伤,但是对致伤工具的提示是有不同的。切割创的一侧创角会有拖尾痕迹,另一侧创角锐利但是不会非常尖锐,也就是说两侧创角形态不对等,而砍创则是两侧创角尖锐,形态较相符。另外,切割创一般不会太深,更不会导致下方骨骼骨折,而砍创经常会导致骨折。切割创,任何刀具都可以形成,但是砍创必须是有一定刃长和重量的刀具才能形成。结合这个案子,现场遗留的两把刀具都可以形成切割创,但是形成砍创的,必须是西瓜刀。”

“嗯,这个好理解。”钱局长说,“你费解的是什么呢?”

切割创和砍创对比示意图

“最开始,我看了马元腾的病历,后来又看了他本人的创口。”我说,“可以肯定的是,他身上的是砍创而不是切割创。”

“砍创,只能是西瓜刀,说明任前进拿着的是西瓜刀。”主办侦查员小李说道。

“对。”我说,“任前进拿着西瓜刀、马元腾拿着匕首,这确实符合两人的损伤情况,但是彭斯涵的损伤情况就解释不了,因为她的大腿创口,是被匕首捅的。”

“所以呢?”

“所以,我就去问了一下马元腾,看看他是怎么说的。”我说,“超乎我想象的是,这个孩子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心理素质和缜密的思维。我问他的时候,他心存戒心地先说自己不记得了。后来他可能想明白了我问他的意思,就说任前进先拿着匕首,他顺手抄起了卧室外茶几上的西瓜刀,可是在搏斗的过程中,双方的刀都掉了,捡起来的时候,就互换了。”

“对啊,他的这个说法,就可以解释所有人身上的损伤了。”钱局长点了点头,说道。

“确实,所以我说他的反应超乎了我的意料。”我说,“可惜,我还是认准了马元腾才是凶手,只是我没想到他的智商这么高。咱们先不说搏斗过程中两个人的刀同时掉落的这种概率有多小,单说两个人的损伤。任前进身上只有匕首伤,而马元腾的身上只有砍伤。也就是说,按照马元腾的说辞,在刀具掉落之前,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伤害到对方,等刀具掉落之后,重新捡起来,才开始互相伤害,你觉得,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不是更小了?”

我顿了顿,见大家都没有反应,于是接着解释道:“我们再看一下刀具的来源。匕首是什么来源,这个经过调查实在是查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者家里的。但是西瓜刀肯定可以确定,是切完西瓜以后放在走廊茶几上的。任前进如果想用刀来威逼彭斯涵,那么直接拿这把西瓜刀更有威慑力,何必拿出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还容易误伤自己的匕首去威胁呢?”

大家都在沉默,没有赞同我的观点,也没有否认我的观点。

“而且,通过尸体检验,可以确定的是,任前进是上身没有过多的移动,被连续刺击导致心脏破裂死亡的。”我说,“任前进的损伤,在左侧胸口平行而密集,肯定是在固定体位下形成的。结合对任前进后背的检查,我们认为,他当时是被马元腾控制住了,后背和地面挤压、摩擦才留下了肌肉内的出血。马元腾如果本来就处于‘自卫’的心理,那么他下手这么狠毒,是不是有些解释不过去呢?”

“会不会是因为被砍了,所以心生怨气,才这样泄愤的?”钱局长问道。

“既然说到马元腾的损伤,那我就再详细介绍一下。马元腾额头上的一刀,肯定是面对面砍上的,具体什么时候砍的,我就不好说了。关键是他后背不同走向、不同程度的多处砍伤。这是符合马元腾在前面跑,任前进在后面追,边追边砍的。既然是追砍伤,那么本应该是‘正义’一方的马元腾,为何底气不足,一直被追砍?反而‘邪恶’的一方,任前进却没有任何被追砍的模样,而是被面对面刺了一刀,然后固定体位下连续被刺中肺脏和心脏。”

“嗯,有道理,但是这些都只是推测啊,充其量只是疑点,而不是证据。”钱局长说。

“是啊,所以我刚才说的是,这只是让我觉得有疑点的起始点。”我说,“后续的更多发现和证据,最后证明了疑点。”

“你还发现了什么?”小李急着问道。

“接下来的现场勘查和调查情况,还是不断地出现疑点。”我说,“第一,女孩处女膜完整,没有被性侵过。如果是这个当了两年的继父想性侵,恐怕早就性侵了吧?”

“那可不好说,之前女孩母亲一直在身边啊。”小李说。

“是的,可是他们俩住到现在这个房子里,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我说,“半个月的时间,为啥要选择昨天晚上?”

“这个还是不好说,谁知道色狼什么时候色胆包天?”小李说。

“我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我说,“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第二,我去现场看了看环境,意外地发现了任前进案发当时正在使用电脑。而且电脑上显示的状态并不是工作终结的状态,表格里的内容没有填完,甚至还有选字框悬浮在屏幕上。这说明任前进是正在打字的时候,突然离开了电脑。打着字,突然一时性起,去强奸?另外,在实施强奸的过程中,为了防止女孩叫喊,凶手捂住了女孩的嘴巴。这个动作如果是任前进做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了进一步控制女孩,用匕首去刺伤女孩的大腿,这个行为如果是任前进做的,就有些不可思议了。一方面捂嘴刺腿不让女孩出声,一方面又是踹门进入不怕巨大的踹门声,这是不是有些矛盾了?所以,这更像是女孩激烈反抗,凶手实在是控制不住了,情急之下做出的幼稚的举动。”

小李顿时语塞。

“第三,是林涛这边的情况。”我微微一笑,说道,“现场勘查中发现,女孩卧室的窗外树干上,有新鲜的攀爬痕迹,倾向是任前进的鞋底花纹,女孩的窗户大开。虽然不知道这个攀爬痕迹是不是和案件有关系,但是至少任前进想进入女孩房间,不用攀爬吧?综合以上三点,更像是有人从树干攀爬到女孩房间,撕扯衣物、捂住口鼻,想要实施性侵。可是女孩激烈反抗,甚至发出了声音,凶手情急之下刺伤女孩,想让她害怕。不过,隔壁屋的任前进还是听见了声音,于是踹开女孩的房门,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也就是说,夜袭女孩的是马元腾,而不是任前进。这时候,任前进拿着门口茶几上的西瓜刀要砍马元腾,而马元腾身形矫健,躲开了,跑到了院子里。在此期间,任前进一直拿着刀在后面追砍,这才形成了马元腾后背的损伤。在院子里,马元腾瞅准了机会,一刀刺中任前进的要害,让任前进基本失去了抵抗能力,然后他骑在任前进身上,连续刺击。因为马元腾自己伤势也不轻,在他想逃离现场的时候,体力不支倒地,只有等候别人发现了。”

“你的这三点确实让人很疑惑,也只有用你的重建过程来解释全部现场才最合理。”钱局长说,“可唯独最关键的证据是无法解释的。为什么彭斯涵的身边,只有任前进的鞋底花纹?如果是马元腾作案,他必然会在彭斯涵身边留下足迹,而即便是任前进进入了中心现场,也不可能留下那么多血足迹。”

“这个很简单。”我笑了一下,说,“换鞋子就行了。”

会场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开始,我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冷静和高明。可是,在我接触过马元腾之后,我确信眼前的这个十七岁的孩子有这样的思维和能力。”我说,“任前进和马元腾都是42码的脚,换鞋子也不困难吧。”

“所以,你有证据了?”钱局长问道。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彻夜工作,证据确凿。”我说,“第一,我在现场就嘱咐了提取三个人的衣服进行DNA检验。经过多点、多处的提取,结论如下:彭斯涵的身上只有她自己的血;马元腾的衣服上,有彭斯涵、任前进和他自己的血;任前进的衣服上,只有马元腾和他自己的血。这样看起来,任前进并没有接近彭斯涵,接近她的,是马元腾。”

“确实确凿。”钱局长捶了一下桌子。

“第二,我们提取了彭斯涵的手指甲。”我说,“手指甲里检出了马元腾和任前进两个人的DNA。指甲里有任前进的DNA很正常,因为他们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是有马元腾的DNA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确实。”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证据。”我喝了口水,接着说,“这个证据是验证我所有推论的基础证据,那就是两个人的鞋子。经过DNA检验,波浪形鞋底花纹的运动鞋虽然穿在任前进的脚上,但是其内侧主要是马元腾的DNA。方格形鞋底花纹的鞋子,则正好相反。也就是说,这个证据彻底证实了马元腾在杀死任前进后,换完鞋子才向门口准备逃离的犯罪事实。他体力不支后,也就放弃逃离,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对付警方的说辞,所以就有恃无恐了。”

“我这边也有情况要补充。”程子砚举了举手,说,“我们调取了马元腾学校门口以及前往现场的沿途监控。证明马元腾是前天晚上八点半从学校门口离开,大约九点步行到现场附近的。沿途监控中,我们找到了一台成像非常清晰的监控,可以看清楚马元腾脚上的白色鞋子有L球鞋的标志。”

“提示一下,在警方发现他们的时候,任前进穿着的是波浪形鞋底花纹的L球鞋,而马元腾穿着的是方格形鞋底花纹的A板鞋。”我说,“视频监控的内容也同样提示我们,马元腾在作案后换鞋了。”

“果真是证据确凿、证据链完善啊!”钱局长兴奋得双颊通红,说,“抓紧组织人手,对马元腾进行羁押审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适合羁押吗?”

“可以了,我早上问了医生,他已经度过了失血性休克的失代偿期,身上的创口只需要按时换药就可以了。”我说,“昨天晚上,我们通宵进行DNA检验并且多专业碰头汇总情况,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回去睡一会儿。”

“去吧,去吧,等你们醒来,估计案子就破了。”钱局长站起身来。

“起来,起来,别睡了。”

我在睡梦之中被林涛晃醒,双眼蒙眬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说:“四点钟,你就喊我起床?”

“下午四点啊,大哥!你睡迷糊了吧?”林涛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今天的七个小时睡眠已经完成了,晚上可以别睡了。哦对,马元腾也交代了。”

“不交代也不行啊,证据确凿的。”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拿起林涛放在床头柜上的讯问笔录复制件,看了起来。

马元腾是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但并不是品学兼优。在半个月前,他看到混编后的班级里,有个让他意乱情迷的女孩,那就是彭斯涵。乌黑的长发,晶莹剔透的皮肤,还有那少女独有的、毫不造作的美丽回眸,都让马元腾不能自已。于是,他的犯罪之路,从偷窥开始了。

一周前,马元腾借着给彭斯涵还文具的借口,知道了彭斯涵的家庭住址,他原本是要直接去还文具的,却被小院内哗哗的水声勾去了魂魄。他绕到了小院的后面,从卫生间窗户的夹缝里,看见了一缕春光。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总会在晚上九点左右、彭斯涵习惯的洗澡时间,准时来到小院的后面。

案发当天,那躁动的青春期荷尔蒙终于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那诱人的香气就像是鸦片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在看到彭斯涵身穿睡裙上楼的时候,马元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从院子后面的小树攀登到了彭斯涵的卧室窗口,从未关闭的窗户翻身入屋。他躲在床下,听着父女俩在门口一边吃西瓜,一边聊天,彭斯涵银铃般的声音更让他按捺不住自己。

“我这么优秀,彭斯涵应该也喜欢我吧。”马元腾这样想着。

彭斯涵吃完了西瓜,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马元腾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从床底钻了出来,直接捂住了彭斯涵的嘴。

“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马元腾将彭斯涵压在床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马元腾所没有想到的是,彭斯涵居然剧烈地抵抗,那个小小的身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连他这个大小伙子都快按不住了。情急之下,他掏出口袋里的匕首,刺上了彭斯涵的大腿。剧烈的疼痛不但没有让彭斯涵闭嘴,反而让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从马元腾的指缝中发出了一丝声音。

很快,房间的门被任前进拍响了。而当时,马元腾则被彭斯涵美丽的大腿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吓傻了。就是轻轻一刀,还是扎在腿上,怎么会喷出这么多血?

拍门声变成了踹门声,门被踹开了。任前进看清了眼前的状况,转身去拿刀。而马元腾见有逃走的机会,夺门而出。在卧室门口相遇的时候,马元腾被任前进当头砍了一刀,他的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下楼的过程中,马元腾抱头鼠窜,而任前进紧追不舍、刀刀见骨。

跑到了院子里,疼痛让马元腾终于恼羞成怒,他反手一刀,刺中了任前进的下颌。就在任前进稍一错愕之间,那把罪恶的匕首直接插入了任前进的心脏。疼痛和恼怒,让马元腾疯狂了,他骑在基本已经死去的任前进身上,又连刺了几刀。

愤怒发泄完了,马元腾恢复了理智,他思考了一下整个作案过程,然后支撑着因为失血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和任前进互换了鞋子,最后走到了门前,终于因体力不支而晕倒了过去。

4

结案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向森原山出发。那里已经在开展无人机的侦查工作了。一路上,我们还在聊着任前进父女的案子,毕竟,这个真相太让人唏嘘了。

“看来我还是先入为主了。”陈诗羽坐在副驾驶上,有些沮丧。

我知道她是记住了在现场的时候我和她说的话,于是安慰道:“现场的痕迹物证,确实容易误导我们,但是我们只要抓住本质,就不会犯错了。”

“我觉得误导我们的,主要还是继父、继女的身份。之前老秦说过刻板印象、偏见,在这个案子里不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吗?”韩亮说,“大家都容易被那些文学作品和影视剧里的情节所影响,容易被自己的想象——或者说难听点,叫意淫——而误导。如果最后放过了坏人、冤枉了好人,那可就真的罪过大了。”

“是啊,连我们都会被这样误导,更不用说现场群众和网民了。”林涛补充道,“我们经常会指责一些网民‘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可是,我们这一次岂不是差点也这样了?选择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情节,盲目地遵从于表象,而缺失了该有的判断力。”

“举一反三得很好。”我说,“很多网络谣言,可能都是从一张图片、一段掐头去尾的视频开始,媒体捕风捉影地透露了一些消息,剩下的全靠一些好生事的人来瞎编。如果故事情节编得精彩,符合大多数人意淫的情节,就容易被广泛传播了。”

“现在反过来想想,这个继父,是个很好的父亲。”陈诗羽低着头,若有所思,“为了孩子上学,每天开车几十公里,而且还离家那么远,工作也比以前繁杂,甚至晚上回家都得加班。即便是加班,也不忘给孩子准备水果。尤其是在他听见异响之后,那种奋不顾身去救助女儿的模样,和亲生父亲有什么区别呢?”

“真相大白后,再回过头看,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我补充道,“你们想想,在对学校的调查里,马元腾看似是个好学生,而彭斯涵是同学口中的‘坏’学生,结果却如此讽刺。由此可见,在某些学校里,一个人品质好坏的标准可能只取决于学习成绩的好坏,尤其是复读学校,更是把学习成绩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这样的教育环境下,很多孩子的心态也被严重扭曲了,优等生被捧上神坛,末等生则被轻视和践踏。也因此,马元腾去找彭斯涵的时候,才会如此自负自恋,却没想到彭斯涵会反抗。”

“不知道当初在现场附近议论的围观群众,现在是什么感受。”陈诗羽说道。

“能有什么感受?”林涛说,“你看网络上,舆论都反转了,说这样的继父真是难得,把死者都夸上天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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