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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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让我很惊奇。”

  梅菲斯特躺在我的左心房内惊叹。

  “你想不到我会越狱成功?更想不到我会找到真凶存在的证据?”

  “没人能够做到。”

  我字号地回答:“我做到了。”

  “所以——”幽灵郑重其事地完成了鉴定,“你不是人。”

  “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哦,你实在是误会我了,当我说你不是人,就是对你的最高夸奖!”

  幽灵的思维方式果然与人类不同,我冷冷地说:“不管我是什么,但至少不是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幽灵。”

  “感谢夸奖。”

  不再玩文字游戏了:“梅菲斯特,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你现在有个机会。”

  “什么?”

  “帮助你赢得一切的机会。”

  “赢得一切?”

  幽灵梅菲斯特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你将成为足以统治这个世界的人。”

  “真的吗?”

  “千真万确,将在不长的时间内实现。”

  “不,我的理想不再于此。”

  “傻瓜,但如果你拥有无限权力,就有资本来实现你的理想,抑或老马科斯令你发现的自己的使命——Gnostics。”

  我愤怒地在心底叫嚷:“大胆!你居然敢偷听我与老马科斯的说话。”

  “我说过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梅菲斯特,你真的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古英雄,你的记性似乎不太好,楼主该补脑了!”幽灵阴险地笑着,“再说一遍——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无偿帮助我。”

  它像拍椰子似的拍着我的心:“哦,我的朋友,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没错,当然是有代价的,一个沉重的代价!”

  “是什么?”

  “对不起,你不会接受的。”

  我觉得受到了某种侮辱:“告诉我,你的交易条件是什么?”

  “你真愿意同幽灵做交易吗?”

  “如果可以让我实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这个使命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世界上的许多人,为了人间被掩盖的真相,为了那个被隐藏了无数时间与空间的秘密!”

  梅菲斯特居然用力鼓掌:“好,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这样的朋友值得一交!”

  “说吧。”

  “古英雄,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你的灵魂将永久地被我占有!”

  这个要求让我想起两百年前那篇伟大的诗剧。

  沉默……心跳几乎停止的沉没……

  灵魂永久地被幽灵占有?

  可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是什么?至少我本来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记忆,没有真实的过去,就连“我是谁”都是假的。我拥有的只是赤条条的身体,只是一片空白的精神,还有一颗赤诚的心。既然我能逃出地狱,在荒原上流浪一昼一夜,几度与残酷的四神擦肩而过,又何必在意生与死的差别?既然我能够得到一切,又何必在意失去一切?大不了回到起点,大不了再把记忆一抹而空。我从来不会失去什么,最多就是精神与肉体的枷锁!

  我不怕!

  于是,我用心跳告诉梅菲斯特——

  “成交!”

  2009年10月20日。

  上午,九点。

  距离;我越狱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遭受全美通缉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阿尔斯兰州地方法院。

  又回到这熟悉的地方,曾经站在法庭被告席上,面对陪审团成员们鄙夷的目光,接受检查观刻薄奸诈的提问,听着那些唇枪舌剑的辩论,最终却听到自己的有罪判决。

  今天,我不是被告,而是一个上诉者。

  老法官再度见到了我,这回他的表情极其复杂,最后露出一丝微笑,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高先生,我很抱歉,七个月前没有给你公正的判决,但请相信我和陪审团都并无恶意,因为当时并未发现这些重要证据。对于你在监狱中失去自由的痛苦,我感到非常遗憾并深表同情。现在,你真正自由了!”

  然后,老法官低头签署文件,代表阿尔斯兰州上诉法院,撤消对我的一切指控,正式宣告无罪释放。

  十三个月的噩梦,终于画上了一个惊叹号式的句号。

  我拿起文件深深吻了一下,回头拥抱着莫妮卡——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吻她,谁都知道我们是堂兄妹关系,绝不能当众过分亲昵。

  然而,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领,这十三个月也是她的噩梦。

  三周之前,我们奇迹般地发现了Mary,以及她摄下的那段关键录像。当天,莫妮卡就带着Mary去警察局报案。而我则悄悄躲回莫妮卡的房子,因为我如果此时出现在警局,毫无疑问会被立刻押送回监狱。记录杀人视频的内存卡,被我做了几十份备分,其中一份由莫妮卡交给警方,还有一份寄给审理我案件的老法官。

  Mary的出现震惊了整个警局,她付出惨重代价保存下来的录像,也让当初负责常青案件的探长目瞪口呆——他不相信居然另有凶手,在我赶到之前就已杀了常青。警方请来专家鉴定视频,确认并非伪造,画面中被捅死的正是常青,穿着被警方发现时的衣服。视频所拍到的凶杀房间,是常青遇害的现场,就连墙上时钟也可以辨认,正是警察抓到我之前十二分钟。

  通过调查2008年9月到10月的全部案件,显示当年9月30日晚上,在马丁.路德市郊外荒野,发现一具轻微腐烂的无名女尸。尸检显示死者年纪二十出头,被人扼住咽喉窒息死亡,并确定发现尸体的郊外,并非凶案的第一现场——凶手是在别处作案,再把死者抛弃在郊外。凶案发生已经一年,却没有任何线索,死者身份至今未被查明。型号警方还保存着死者的DNA样本,经过联系南卡罗来纳周的警方,并与Mary的DNA进行比对,确认死者就是Mary的姐姐Jenny!

  至此,Mary所有正次都已得到证明。

  警方迅速重新调查凶案现场——两个现场,仅仅隔着一条马路,窗户却面对着面,警方在晚上做了实验,确认拍摄视频的位置和角度,正是站在Mary的窗口。如果对面房间卧室开着灯,就可以把全部杀人场面拍得一清二楚。

  这次探长终于变聪明了,通过最新掌握的关键证据,推导案发当晚真相——凶手就是那个光头的中国人,显然是职业杀手,比我提前十五分钟来到现场,因为戴着白手套,现场没有留下他的指纹。他干净利落地捅死常青,却以外发现民:在对面窗户后面,有个年轻女子正拿着摄象机!

  凶手迅速清理现场痕迹,跑到对面大楼——紧接着我就来到这里,如果在早几分钟,说不定会在楼下碰到他——可见是精心策划,每一分钟都算得清清楚楚。在回到对面公寓楼,凶手撬开513房门,不由分说地杀害了Mary的姐姐Jenny。因为杀死常青之后,他只看到对面窗户Mary一个人,而Jenny与Mary长得很像,远距离看简直没什么分别。凶手根本不会想到,还有个妹妹藏在这里。他检查了摄象机,看到里面的杀人场面,但没发现其他人的影像。凶手认定只有她一个人,房间里Mary的物品也可以证明,这是个单身独居的女孩——Jenny代替妹妹葬送了性命。

  但他还面临另一个问题,怎么处理尸体?不能把试题留下来,否则警方会联想到对面的谋杀案。但这时马路对面来了许多警察,如果把尸体运出去,一定会被人发现。他索性拉紧窗帘,在房间里藏身了一个夜晚,却没察觉真正拍摄录像的Mary,以及一个备份的内存卡,就躲在他身边的壁橱里——这个夜晚对Mary与杀手来说,都是无比惊险。

  直到第二天清晨,对面的警察都已撤离,他才悄悄带着Jenny的尸体,还有记录杀人过程的摄象机,离开这栋公寓楼,即便被人看到也不怕,他可以装扮成死者的男友,架着醉酒的女友出门,没人会多管闲事怀疑的。最后他将死者拖上汽车,抹掉一切身份标志,开到附近的荒野埋葬——就算被警察发现,也不过是一具无名女尸。

  当所有的证据链都已建立,莫妮卡雇用了一位新律师,确定成功率万无一失之后,才向阿尔斯兰州上诉法院提交重审申请。

  提交上诉申请的同时,我也来到法院投案自首。

  一时之间,我成为轰动全美的人物——警方认为我早就死在了荒野,如果侥幸逃生肯定已潜出阿尔斯兰州,但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我成功越狱超过一周,竟然还敢留在马丁.路德市。

  首先,我能够逃出戒备森严的肖申克州立监狱,本身已是一件传奇。其次,可以在没有地图和GPS的情况下,独自穿越数百平方英里的荒漠,简直是超越人类极限的奇迹。最后,在定案超过半年之后,找到一年前的凶案录像,证明自己清白无辜,再大大方方地投案自首,这样的指挥和勇气也令人难以想象。

  然而,典狱长德穆革听说我还活着,迅速但着大队人马赶到法院,要求亲自将我押解回肖申克州立监狱——他已大会我恨之入骨,发誓要对我狠狠地乘法。他至尽仍没搞懂卧室如何越狱的,上对州长下对囚犯丢尽颜面,很可能会葬送得来不易的乌纱帽。

  但是,老法官看过新的证据之后,拒绝了德穆革的押解请求,反而同意了我的律师的申请,当天变准许我交保假释,对我的通缉令也不诶撤消!

  我说过不会再回到肖申克州立监狱,果然只在法院停留了六个小时,便获得法律保护的自由。不用戴假胡子和大墨镜了,大摇大摆地回到阳光下,面对全美各地飞来的记者——关于我究竟如何成功越狱,也是媒体最最关心的问题,我却三城其口,不愿透露,有记者悄悄塞给我十万美元,想要买到越狱细节的独家消息,也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因为在走出法院之前,我与法官达成协议,为保证不再出现类似时间,绝对不向外界邮路越狱袭击。狱警很快前往甘泉山谷,寻找童建国的尸体。那位印第安人狱警阿帕奇,在我越狱之后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和莫妮卡躲开记者,终于回到她租的房子。假释期我不能离开马丁.路德市,只能在此深居简出,每天听律师过来汇报,处理我的法律事务。莫妮卡从天空总部调来八个保镖,悄悄安插在街区四周,确保我们的安全和隐私。

  经过十几天的司法程序,老法官终于签署文件,撤消了对我的所有指控。

  此刻,我由莫妮卡和律师陪同,走出阿尔斯兰州地方法院,回到灿烂的秋阳之下,对着碧蓝的天空深呼吸,伸开双手如在十字架上的赎罪。

  律师问我是否打算提起民事诉讼,要求阿尔斯蓝司法当局的赔偿。但我笑着放弃了索赔权利,并非忘记了自己的苦难,也不是真的宽恕了判决我有罪的人们。而是我觉得真正的罪恶仍藏在黑暗中,不是那个光头职业杀手,而是躲在幕后策划的人——假设真的是个“人”。

  他(她)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陷害我?通过杀死常青将我送入监狱,一石二鸟其心可诛!但他(她)的计划如此完美,精确到了每一个分钟,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编织成一个密密麻麻的网,就此等着我自投罗网!

  可惜,他(她)没有计算到Mary的窗口,更没有计算到可怜的Jenny,终于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让我抓着备份的内存条脱身而去。

  这是命运的决定。

  而非任何人的大脑所能“计划”。

  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

  天算我将被冤枉为一级谋杀,天算我将被送进肖申克州立监狱,天算我将要认识老马科斯,天算我将遇到掘墓人童建国,天算我将化身为Gnostics,天算我将越狱逃亡逃出地狱,天算我将沉冤昭雪回归人间。

  感谢命运赐予我如此非凡的经历!

  一辆加长版林肯停在法院门口,我们上车开向马丁.路德室机场,后面还跟着几辆黑色轿车,坐着莫妮卡的秘书和保镖。

  从没坐过这么豪华的车,摸着车载电视与冰箱,竟像新郎官的婚车。

  上车第一件事,是给远在中国的妈妈打电话——她高能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这一年来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两个小时后。

  马丁.路德市机场。

  加长版林肯直接开上停几坪,看到一架中型公务飞机,机身上刷着天空集团的标志。

  保镖为我们拉开车门,莫妮卡穿着黑色大衣下车,刻意在别人面前与我保持距离——这种感觉让人郁闷,明明已如胶似漆无法分离,却必须假装是客客气气的堂兄妹,否则要么变成为世人所不齿的不伦之恋,要么就会暴露我是一个冒牌货。

  现在,我必须依然是高能。

  踏上天空集团的公务飞机,果然是跨国公司巨头的排场,机舱内安装有各种豪华设施,单独为老板隔出一个空间,有独立的卫生间与卧室,可以舒舒服服地躺着睡觉。

  莫妮卡故作庄重地对秘书说:“我要和高能先生商谈公务,请不要进来打扰我们。”

  刚刚锁上她的小隔间,与其他随从完全分开,我就赶紧抱住她的腰,在她的脖子上一阵狂吻。她也转身紧紧将我搂住,颤抖着耳语:“太可怕了!我们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假正经,装成很久没有来往的堂兄妹,甚至还要在我的父亲面前!”

  “怎么办?”我痛苦地坐倒在老板专用的水牛皮沙发上,“每天都得偷偷摸摸,要在一起就必须像做贼似的!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们彼此深深相爱,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在一起?”

  莫妮卡无奈地摇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打开给自己灌了一小口,瞥了瞥我的眼睛:“因为你的脸。”

  “我的脸?”

  我摸了摸自己这张脸,虽然最近越来越喜欢这张脸,不再如以往平庸猥琐,甚至还有几分男子汉的独特气质——但这是高能的脸。

  不是我的脸,不是古英雄的脸,我的脸已经永远被埋葬了。

  飞机已冲刺起飞,迅速冲上阿尔斯兰州的蓝天。我趴着舷窗俯瞰大地,马丁.路德市渐渐变成一块绿地的抹布,只是一片荒芜大陆中的孤岛,或者说一块小小的绿洲。而在这片无垠荒野的某个角落,是地狱般的肖申克州立监狱,那里囚禁着我的朋友们。

  “我恨这张脸!”

  我摸着自己的鼻子与眼皮,回想起一年多前在上海,当怀疑被换过脸,我便愤怒地想要扯下自己的头皮。

  莫妮卡抓住我的手,亲吻着说:“但这张脸会给你带来一个世界。”

  “什么?”

  “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世界。”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当初你来美国的目的,不就是要利用这张脸,以及‘高能’这个姓名,得到这个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世界吗?”

  “天空集团的财富帝国?”

  “是。”

  我看着舷窗下落基雪山,大声苦笑:“不!当我被关进监狱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对此奢望了!那只是一个穷小子不切实际的妄想,你的父亲正值壮年,而你又那么年轻那么能干,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呢?不,是什么时候轮到高能呢?而且,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结婚生子。如果你嫁给其他人,你们的孩子就是天空集团的直系继承人,自然也与我武官。如果那个幸福的男人是我的话,那么我一定不可以是高能。”

  “是,我的高思国的女儿高梦,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高思国的侄子高能。”

  “不觉得这是个悖论吗?除非我们两个结婚,我——或者我们的孩子,才有可能获得公司继承权,但那时我必须告诉大家,我不是高能,我只是一个冒牌货,我的名字叫古英雄!”

  “不,这样的话,爸爸不会接受的!”莫妮卡忧伤地摇头,混血双眼里充满累世,“我一直告诉爸爸,你就是高能,你是他唯一的侄儿。他向来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对你寄予厚望,但如果知道我欺骗了他——”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我夺过她手中的啤酒瓶,给她换了一杯冰水。

  莫妮卡又是一饮而尽,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我不敢想象!父亲是极其严厉的人,虽然可以宽容我的许多错误,但唯独有一点不能宽容,那就是欺骗!他最讨厌别人说谎,尤其是他最信赖的女儿,他不但会杀了我,而且会杀了你!”

  “为什么?”

  “爸爸将认定你是一个嫉妒邪恶的人,是你杀死了高能,又是你剩下了高能脸,冒充高能的身份,又一步步诱惑我,使他的女儿背叛家族与集团,使我成为你们古家,成为卑鄙的蓝衣社的走狗!天哪!你知道这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恨有多深吗?”

  “等一等!”她最后两句话令我嫉妒惊诧,“你居然知道?”

  “是,就在几个月前,父亲把家族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了我!”

  看着莫妮卡的眼睛,我羞愧地低下头,想起那封父亲珍藏起来,又嘱咐在死后要烧掉的信——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高家的敌人!

  “那你知道古英雄的父亲是谁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家族,世代都是蓝衣社的社长。你们蓝衣社古家,与我们兰陵王高家,是不共戴天的世仇!我的曾祖父,他的名字叫高云雾——就是被你的曾祖父杀死的!“

  “什么?”

  似乎在替祖先忏悔,我低头战栗不已。

  “还有我的祖父,也是天空集团的创始人,他的名字叫高过——他也曾被你的曾祖父陷害,结果被送到新疆的监狱,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现在我才明白,祖父留给父亲的那封信里,写到那个蓝衣社神秘人,其实就是我(古英雄)的曾祖父!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莫妮卡伸手封住我的嘴巴,“你已遗忘了一切,不必为你的曾祖父,也不必为你的祖父与父亲负责!”

  “但你的父亲不会这么想。”

  “是,他有他的思维方式,他如果知道你是假冒的高能,会感到嫉妒愤怒与仇恨!他如此热爱天空集团,这份我的祖父、他的父亲创立的事业,是不会让任何人夺走的!你看现在那些欧美家族企业,都是把所有权与经营权分开,但父亲坚持自己来管理,绝对不让外人坐上CEO宝座。”

  “我明白了,所以他才会如此看重高能,即便只是个不成器的小职员。”

  “如果你是古英雄——他会认定你的目的是要夺取天空集团,用如此阴险如此缜密的方式,一步步从内部消灭兰陵王高家,记得有一句中国成语——”

  “鸠占鹊巢!”

  在美国长大的女孩,能知道这个成语真是很了不起!

  “对,你们蓝衣社几代人数十年未完成的心愿,通过你这种特别的方式完成了——虽然我不会这么认为,但父亲一定会这么想!他绝不会饶了你!他如果要杀死一个人,那实在太容易了!”

  莫妮卡的话让我绝望,那我还留在这干什么?既然我已获得自由,还不如快点回到中国,远离这些可怕的是非。

  可是,我离得开她吗?

  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到怀中,咬着嘴唇:“我的傻姑娘啊!既然你已知道我们家族之间的世仇,知道高梦与古英雄之间,永远只能是敌人!为什么不远远地躲开?为什么还要帮我?为什么把你的心和你的人都交给我?”

  “因为——我爱你。”

  这个理由够简单,但也够沉重。

  低头看着她的双眼,眨着丝绸之路的目光,含着莫高窟的眼泪,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

  心底反复地问自己,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高家与古家,那是上一代,甚至是上几代人的恩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莫妮卡抚摸着我的头发,“这不是中实际,不是莎士比亚描写的那个世界,如果罗密欧与朱丽叶生在今天,他们也一样可以得到幸福!”

  我心里默默地说:你是美丽的朱丽叶,我却不是英俊的罗密欧。

  “不,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与一千年或五百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

  “干吗说得那么绝望?”

  “你说过你害怕,害怕我们的好时光会异常短暂。”

  莫妮卡恐惧地眨眨眼睛:“是,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好时光,因为我们的爱还只能停留在地下,不敢走到阳光下让众人看到并祝福。”

  “我也害怕,害怕就连一点点的幸福,也会很快地剥夺。”

  天空集团的公务飞机,正窗月美国中部的广阔天空,穿越麦田起伏的密西西比平原,穿越古老崎岖的阿巴拉契亚山脉,飞往大西洋畔高举自由女神火炬的SEXCITY……

  黄昏。

  飞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滑行到私人飞机与公务飞机专用的停机坪。

  走出机舱再度与莫妮卡保持距离,我就像普通的工作人员,跟在几个佩枪的保镖身后,坐上前来接你的另一辆加长版林肯。

  看来高思过对林肯车情有独钟。

  车上还有司机与秘书,我和莫妮卡只能故作矜持,不能像在飞机上那么放肆拥抱。

  从停机坪直接开出机场,据说这是总统级别才有的待遇。来到美国超过一年,刚刚到达第三个州,前两个地方是洛杉矶与马丁.路德市,剩下一年都在牢房里度过,莫妮卡帮我把签证有效期延长到2010年。

  飞驰在纽约的道路上,没有想象中拥挤,其实车队并未开进失去,而是直接向东开往长岛郊区。这里集中了许多有钱人的别墅,不乏华尔街的精英们,甚至不少私家庄园,是卖给中国的老板与官员们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空中挂出一弯新月,车队驶入一个僻静庄园。大门前有戒备森严的岗哨,只有我和莫妮卡坐的车,才能进入第二道岗哨的大门。穿过一条绿树成荫的小道,足足开了五分钟,才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两曾别墅前。

  莫妮卡下车时疲倦地说:“这是我父亲的私家庄园,总共有十九栋独立别墅,我就住在这侗最小的里面,父亲说这样才最安全。”

  她把司机与秘书都支开了,说有重要事务和我谈,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四周环绕茂密的树林,就像来到童话里的林间小屋,莫妮卡按了一下指纹钮,底楼房门就打开了。

  “这栋房子安装了最新的报警系统,任何人入侵都会引发警报,值班保镖会在三十秒内赶到。”走进莫妮卡的宫殿,虽然装饰地很普通,却隐藏着许多小机关,她敲了敲客厅的窗户说:“这是最坚固的玻璃,可以抵挡火箭弹的袭击。”

  参观完一尘不染的楼下,半小时前刚有人打扫过,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上楼参观公主的闺房——没想到那么简单,除了一张大床和梳妆台外,就没有其他装饰了。隔壁有个硕大无朋的衣橱间,差不多有三十个平方,摆着成百上千的衣服和鞋子,其中不乏爱玛仕、LV、CD的限量版——如果按照市价估算,不在百万美元之下。

  书房里有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橱,起码有千本厚厚的精装书,莫妮卡诚实地说:“这些书是管家为了装饰房间买来的,我只看过其中的百分之一。”

  书橱对面的墙上挂着十几幅油画,她说其中有两幅凡.高的真迹,但让我看不懂的是,画上的任务竟戴上了墨镜,她尴尬的做了个鬼脸:“这是我十三岁那年画上去的。”

  二楼后面有个宽大的露台,种植着上百株玫瑰,园丁每天都会来照料,露台下面是个车库,从玻璃顶棚看下去,有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跑车,除了她在十九岁生日开过一次,这辆车就一直沉睡到今天,车库边是一间狗舍,看起来比我在上海的卧室还大,以前养了两条凶猛的中国骨嘴沙皮犬,价值相当于一辆法拉利。

  参观完美国富豪千金的寝宫,我低头沉默无语半晌,回想当年被华金山做催眠治疗时,我说粗自己内心的欲望,不就是住这样的房子开这样的车子过这样的生活吗?

  莫妮卡关上电动串联,靠着我的肩膀关切地问:“亲爱的,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没什么……”

  如果以我过去的心态,一定会感到无比自卑,就连着她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却还能拥她在怀中,究竟我变了还是她变了?

  也许,我们都变了。

  “你是不习惯这里吧?放心,很快就会适应的。”

  “希望如此。”

  想想我以前的人生,无论古英雄还是高能,都与她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么以后的人生呢?我们能成为一个世界里的人吗?

  一阵深深的恐惧。

  我转换了话题:“你的父亲呢?他也住在这个庄园里吗?”

  “他从不住在这里。”莫妮卡按着我的胸口说,“你想见他吗?”

  “哦?不!我现在不那么着急。”

  虽然,当初我来美国的目的,就是要见她的父亲——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常青为推动我实现这个目的,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是,现在我真的还需要见到他吗?

  “亲爱的,明天,我会带你去见我爸爸!记住,在他面前他就是高能,是他唯一的侄子,也是我唯一的堂兄。”

  “彻底忘记我真正的名字?”

  “对不起。”她难过地低下头,“目前必须这样。”

  “好吧,明天。”

  莫妮卡又将我拉回卧室:“今晚,你就暂时住在这里。明天,我会给你安排另一栋房子——离这不到五十米,晚上你可以偷偷过来,但天亮之前必须回去。”

  “天黑以后过来,天亮之前离开?”我又走出卧室,“这算什么?奸夫淫妇偷情吗?”

  “不要这么说!”她从背后环抱着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必须这样掩人耳目,避免风言风语,在这里很难逃过爸爸的眼睛。”

  “如果被他发现我们的秘密,他可能杀了我,是吗?”

  蹙起娥眉叹息一声,她不知再怎么跟我解释了。

  忽然,莫妮卡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声不吭,但几秒钟后表情就变了,几乎在刹那间面无血色。

  “发生什么了?”

  我拉了拉她的手,但她已结束通话,将手机贴着自己的心房,在原地站了许久。当我要看她的眼睛,她却有意识地转过头去,不让我的读心术起作用。

  “告诉我!怎么回是?”

  “对不起,公司里有些急事,我必须回去处理!”

  莫妮卡说着打开衣橱,换了一件郑重的套装,还来不及照镜子补口红,便匆匆跑到楼下,用通话系统叫来专车。

  半分钟后,她冲出自己的宫殿,回头叫我安心等她回来,便坐进了加长版林肯。

  她没来得及与我问别。

  纽约长岛的秋风袭来,几片黄叶飘到眼前,留下我独自站在门口,仰望满天闪烁的星斗,相较阿尔斯兰州的高原风景,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星星是穷人的钻石。

  突然,空中划过一颗流星。

  眼前被什么刺痛,就像钻石划过的闪光,几秒钟后消失于无尽的黑暗。

  两年来的短暂记忆,这是唯一亲眼看到过的流星。

  心头一阵刺痛,浑身上下寒意逼人,回屋关紧了门,痴痴地坐倒在沙发上。

  飞机上已吃过一顿丰盛的完蚕,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

  疲倦再度笼罩着我,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后半夜才惊醒过来。

  又是一个噩梦。

  为什么?一年的噩梦已然结束,难道又要来一个新的噩梦。

  或者——虽然已获得自由,但漫长的牢狱生活,造成我的心理阴影,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

  凌晨两点,莫妮卡却还没回来。

  想起她离开时的奇怪眼神,我忧心如焚地拨打她的手机,竟然处于关机状态。

  她身边有秘书与保镖,不太可能手机没点,要么就是睡觉了?这更让我忐忑不安,立刻又打了个电话,结果还是关机。

  究竟去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有什么意外与危险?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原想回到纽约之后,与她共同度过美好的几天,却被迫要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现在连她的人影都不见到了。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难道我们的时光真的如此短暂?

  后半夜坐卧不宁,草草在楼下洗了个澡,不敢动用她华丽的公主浴室。来到二楼打开她的衣橱,抚摸那些柔软的裙子,嗅着她曾经穿过的衣上留存的、淡淡的体香不忍离去,想象她悄然回到屋里,从背后蒙住我的眼睛,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终归是想象。

  坚持到清晨六点,打电话还是关机。

  实在撑不下去了,没敢睡在它的闺房,而是躺在楼下的可放,在惊慌与疲倦交替之中,渐渐失去意识。

  莫妮卡!

  “莫妮卡!”

  挣扎着从床上跳起来,这里仍是她的宫殿,我躺在底楼可放的大床上,窗外是茂密幽静的树林,密密麻麻的秋雨在玻璃上。

  再看时间,居然是中午十二点!

  该死!怎么睡了那么久!莫妮卡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跑到房子的各个角落找了一遍,却没有她的任何踪迹。试着使用庄园的通话系统,保安说“大小姐”出门至今还未回来。我又着急着打了她的电话,没想到依然关机。

  不,她有那么多保镖在身边,纽约又是天空集团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发生以外呢?何况昨天她对我说,今天会带我去见她的父亲。

  故意要逼开我?女孩子的心就像海底的针,男人无论如何都摸不透,她可以让你感觉如沐春风,一转眼又能让你坠入冰窟。

  想到这就浑身无力,失落地坐倒在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屏幕里跳出中午的整点新闻,CNN的女主播突然插播最新消息——

  “十分钟前,总部位于纽约的天空集团,全球排名前50强的跨国企业巨头,正式向媒体宣布——昨晚19点19分,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思国先生,在纽约因病去世,享年48岁。天空集团同时宣布一项董事会的最新决定:高思国先生的独生女,年仅24岁的莫妮卡.高,接替父亲的一切职位,成为天空集团新任董事长兼CEO。”

  高思国死了。

  原本我今天要见的人死了,当初我来美国要见人的死了,我最爱的女子的父亲死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屏幕,整个人仿佛被铅灌了而凝固,新闻里放出背景画面,却是一组非常模糊的视频,有个中年华裔男子,戴着墨镜穿着西装,在一群黑衣人簇拥之下,钻去加长版林肯离去。

  同时响起CNN特约新闻评论员的声音——

  “天空集团的董事长,是全美最神秘的超级富豪,据说其个人拥有的实际资产,不亚于比尔.盖茨与沃尔玛家族。但他长期拒绝在媒体路面,除了圈内人士以外,普通公众很少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甚至连他的族裔都是个迷。高思国是出生在美国的华裔,根据天空集团公布的消息,他在两年前检查出了癌症,但一直严格保密,连公司高管层也一无所知。几个月前,他将权利移交给自己的女儿,印发公司内部种种猜测。医生原本估计高思国还有半年生命,想不到昨晚七点病情突然恶化,来不及抢救便停止呼吸。高思国48岁英年早逝,必然将引起又一场经济地震。尤其是他本人绝对控股的天空集团,去年起就深陷金融危机泥沼,很多人预测天空集团资金链极其紧张,很可能将在一个月内宣布破产。”

  电视画面里同时出现天空集团的总部——位于曼哈顿的八十八层的天空中心大厦。然后是墨西哥湾油田的画面,还有位于中东某地的炼油厂,以及东南亚最大的汽车公司,这些大豆市天空集团在世界各地的投资项目。

  CNN的动作真快,如果它们的造假水平再高一些,就不会在中国声名狼藉了。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组现场直播的画面——

  还是在天空集团总部门前,风雨打在路人的身上,许多黑衣人保护一个年轻女孩,一把黑伞撑在她的身后。她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脑后绾着栗色长发,混血面容楚楚动人,却是素面朝天,表情沉重忧郁,眼神充满悲伤。

  我当然认得她,你们也都认得她——莫妮卡!

  昨晚七点接到的那个电话,无疑就是她父亲病危的通知,她才会那么着急地离去,高思国死得太突然了,他不是今天就要见我吗?为处理父亲的后事,她当然整夜得不到休息。或者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在死去的亲人身边守灵,甚至必须得关闭手机,所以她不可能回来,也不可能给我打电话,就算想打也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说。

  媒体的长枪短跑都对准了她,有的记者还与保镖发生了肢体冲突。但莫妮卡丝毫没有慌乱,也不因悲伤而在镜头面前失态,冷静地对记者们说:“我感到非常非常悲痛,我敬爱的父亲离开了人间,这是我字妈妈去世以后,人生中最悲伤的一天!在父亲被查出患有癌症的两年见,我们一直严格保密,希望不要影响公司的运营。天空集团是我的祖父先生创立的,我的父亲一直对天空集团充满感情,即便面临如今的风雨飘摇,我们也有信心力挽狂澜。但父亲的突然离世,确实是对公司的沉重打击,我将接受父亲的遗嘱,也接受董事会的重托,继承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的职务,领导公司数十万员工走出困境,实现祖父与父亲多年来得愿望。成为真正的世界第一号的企业!”

  我呆坐在莫妮卡宫殿的沙发上,为她的出色表现而赞叹,面对全世界媒体说的如此之好。平常人遇到这样沉重的打击,早连说话勇气都没了,她却临危不惧侃侃而谈,化悲痛为力量,给了那些期待天空集团倒台的人们一记耳光。这个原本掉满骄横的大小姐,想必在最近的一年里,经受了许多锻炼和磨难,智慧与精神都已趋成熟,也将成为一个不可征服的人。

  CNN的新闻画面已转回特约评论员——

  “我们已看到天空集团新任全球董事长兼CEO莫妮卡.高的讲话,确实令人非常惊叹,这位面临受命的华裔女孩年仅24岁,前年刚从哈佛大学毕业,却已成为世界500强企业最年轻的掌门人。作为高思国的独生女,她将继承父亲100%的遗产,接管天空集团所有产业。高思国先生或许对她有过特别培养,但在他身患癌症的两年间,就能让一个普通小女孩,成为掌握数万亿财富的企业家吗?天空集团的数十万员工,整个美国的财经媒体,甚至全世界拭目以待!”

  天空集团的新闻终于结束,画面切换到中东问题。我长叹一声关掉电视,走到窗边看着天空,雨丝像冰点砸在玻璃上,这便是莫妮卡此刻的心情吧。

  寒冷的纽约让人瑟瑟发抖,想起昨晚看到的流星,如此灿烂去短暂地飞逝而过,难道那一颗就是高思国?

  秋风秋雨愁煞人。

  三天.

  高思国突然离开人间以后,我连续三天没有见到莫妮卡,打她手机要么忙音要么关机,给她的秘书打电话也没回音,只收到过一条长长的短信——

  “亲爱的,我已经两晚没有睡觉,通宵达旦处理父亲的后事。还有大量的法律事务,关于父亲的遗产继承,公司的股权交接。财务总件给我全部帐目,必然尽快处理几千亿美元的债务,每天签署几百份文件,会见全球各分公司的老大……千斤担压在肩头,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神啊,救救我吧!处理完这些就来见你,吻你!”

  莫妮卡现在的境遇,我可以充分理解,所以也尽量不去打扰。她非但不因悲痛而沉沦,反而勇敢承担起巨大压力。

  三天三夜,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是莫妮卡的宫殿,而是五十米外另一栋豪宅。每天上午有用人来打扫,有厨师来为我做正宗的中餐,需要什么都有人送到——简直是寄生虫的生活!曾经如此羡慕那些有钱人,向往躺在豪宅的水床上,吩咐手下用人做这做那,但真的尝到这种滋味,却丝毫感受不到快乐,甚至越发厌恶自己。

  也许,我天生就适合过穷光蛋的日子?

  也许,无论多么奢侈惬意的生活,都比不上孤独对心灵的煎熬。莫妮卡不在的几天里,我的脑中反复播放那首歌——《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三天后,高思国在纽约长岛下葬。

  天空集团派了专车来接我,我将以高思国家属的身份参加葬礼,特地请人定做一套黑色西装。

  墓地坐落在大西洋海滨,周围种植着大片松树林,阴冷的风带着咸味,从东方狂暴地吹来,墓园门口停了几十辆车,许多媒体扛着摄象机,被大群保镖阻拦在外面。但记者们不放过每个参加葬礼的人——据说许多大人物都来了,包括那位以风流闻名的前总统,并携其如今身居高位的夫人。

  外面的喧器扑坏了此地的幽静,随着大家走到墓地最深处,数十米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西洋。大海的颜色与所有人的衣服相同,灰暗的浪打出白色泡沫,消逝在崎岖的的乱石之上。有人面色凝重步履艰难,有人走着走着老泪纵横,有人却窃窃私语谈笑风生,而我——想起了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的《海滨墓园》。

  终于来到葬礼之地,四周是成百上千座墓碑,唯独这里被隔成一个独立空间,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旁边有钢筋混凝土的暗墙,确保墓地不受海风侵蚀。

  我看到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粗看竟想中国古代的武将,披着南北朝时期的明光铠,脸上却是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具!

  兰陵王!

  我揉着眼睛几乎跌倒,这就是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的墓碑?一座中国兰陵王的大理石雕像?

  绝大多数人更看不懂,前总统夫妇二人也啧啧称奇,还是高思国生前的秘书——不是陷害我的那个子虚乌有的吴秘书,而是一位黑人女士,轻声向大家介绍雕像由来——这是高思国先生的祖先,一千多年前的中国王子,因为相貌嫉妒俊美而被敌人轻视,故而戴上魔鬼般的面具上阵杀敌,在整个东亚世界都是一位传奇人物。

  这墓碑不是三天内建成的,想必高思国在查出身患癌症之时,便提前准备自己的后事,买下这块大西洋畔的风水宝地,建造兰陵王雕像作为自己的墓碑——虽然出生在美国的,他却从未忘记家族的根源,要天空集团的继承人永远牢记,拥有兰陵王高氏家族的神圣血脉。

  墓碑东侧用隶书汉字镌刻——

  兰陵王第48代孙高思国之墓,女高梦泣立。

  显然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墓碑西侧是一行英文,与通常的欧美碑文无异,记录着墓主的姓名与生卒年,底下还有天空集团的标志。

  汉字向东,英文向西,也代表了高思国夹在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无奈吧。

  上午,十点。

  葬礼仪式正式开始,没有牧师也没有十字架,更没有和尚或道士,这是一个没有宗教背景的葬礼。

  所有人站在墓碑下,围绕着长方形墓穴。莫妮卡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黑色套装,脸上没有化任何妆,栗色长发绾在脑后,作为冒牌的高能,高思国唯一的侄儿,兰陵王高氏最后的男性,我被指定站在莫妮卡身后,因为死者家属仅有我们两人。

  我的身后是天空集团的高管,全球各分公司的老总,甚至有中国分公司的老总——我还记得他的脸,当初是他签字铜子将我裁员,他却已完全认不出我了。再往后是世界各大财团的代表,美国政府和国会的代表,以及前总统与前国务卿。

  一年多前,高思国秘密飞来中国,但着一群黑衣人来到殡仪馆,参加我的父亲也是他的哥哥的葬礼。

  一年多后,当我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却以高思国侄子的身份,穿着黑色西装来到墓地,参加了他的万众瞩目的葬礼。

  葬礼仪式出人意料的简单,在全体三鞠躬之后,装殓着高思国的遗体的棺材,被缓缓送入深深墓穴。随后由每位参加葬礼者,为他象征性的捧上一捧黄土,最后由目的工作人员,将坟墓彻底平整完毕——怎么突然想起了掘墓人?

  现在,眼前只剩海边的泥土,以及那高高的墓碑,兰陵王戴着传奇面具,俯瞰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遥望浩瀚的阴沉的大西洋,辗转反侧地念起诗句——

  “起风了!……只有试着活下去一条路!

  天边的气流翻开又合上了我的书,

  波涛敢于蟾岩口溅沫飞进!

  飞去吧,令人眼花缭乱的书页!

  进裂吧,波浪!用漫天狂澜来大裂

  这片有白帆啄食的平静的房顶。”

  葬礼结束。

  依然没和莫妮卡说上一句话,她有大群保镖陪同走出墓地,避开那些疯狂的记者,坐上加长版林肯扬长而去,就连前总统夫妇也被她甩远了。

  众多政要和财经巨头离去后,最后一个走出墓地的是我。再也不剩一个保镖了,饥渴的记者们一拥而上,包围了我这个最不起眼的小任务,许多记者事先做了功课,知道我是高思国唯一的侄子,在一个多月前成功越狱——我的传奇经历早已成为全美热门话题,再加上天空集团大老板离世的轰动新闻,我竟然成为葬礼上最大的明星。

  各家电视台镜头与花筒,几乎戳到我的鼻子上,眼前一个个拥挤的记者,嘈杂的英语让我头晕,甚至感到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完全听不清他们问什么,耳边擦过“杀人犯”、“越狱”、“男性后代”、“古老家族”等词组。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低头推开那些烦人的摄象机,肉搏似的杀出一条血路,仓皇逃上等待我的专车。

  半躺在宽敞的后排座位上,脱下沾着海风咸味的黑色西装,墓地的气味仍展转于鼻尖,眼前不断闪过兰陵王的雕像,这个一千多年前的美男子——我以他的子孙的身份,来此参加我“叔叔”的葬礼,我可以对全世界说谎,甚至刚刚被埋入墓穴的人,却不敢面对古老的他——我的身体里没有他的血。

  纽约的黄昏,车子开回私家庄园,司机将我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寒风瑟瑟地打在玻璃上,我端着一杯热水,渴望渐渐昏暗的天色。这道玻璃就像一堵厚厚的高墙,带着铁丝网与电磁感应,一旦越过就会迎来子弹!仿佛回到肖申克州立监狱,只不过比58号监房宽敞豪华许多,感觉却更孤独。狭窄的牢房里,还有老马科斯这样的忘年至交,但在我最爱的人的宫殿群里,我却是寂寞的囚犯,连主人的容颜都见不到几次。

  抱歉,我的意识深处还残留低俗痕迹——难道我是被莫妮卡包养的面首?

  对不起,我不漂亮,也不是小白脸,我只是个男人。

  我要离开这座华丽的监狱。

  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匆匆打开房门,却看到一双混血的眼睛。

  “你要出去?”

  莫妮卡有些以外,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大毛衣,好像刚要按门铃的样子。

  “哦,想在树林里透透气。”我尴尬地退回到房中,“快点进来。”

  “那么冷的天,还是晚上,去树林里透透气?”

  当我面对她的眼睛,就突然变得不会说谎了。

  “对不起,我——”

  “不!”她伸出一根食指封住我的嘴唇,“应该saysorry的是我!连续三天三夜,我都忙着父亲和公司的事,没有来得及关心你,非常抱歉,亲爱的!”

  “我不介意。”

  “你介意!”她关上门紧紧抱住我,“别骗我!是不是很孤单?是不是在怨恨我?”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抚摸她的头发说:“莫妮卡,许多事情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我也有过这会总非常无助的感觉,一切都被别人所操纵,自己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你确定这是你的命运吗?”

  “但我别选择。”

  “如果你有机会选择呢?”

  “那我会放弃。”

  “放弃什么?”

  她看了一眼我的房子,又回头看看窗外的树林:“一切!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除了你。”

  “莫妮卡,你想拥有什么,放弃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但我没有选择的机会,我必须!做现在所做的事情。”

  “身不由己?”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还有责任,父亲给我的责任,天空集团数十万员工给我的责任,我不能自由地选择,因为我不能逃避我的责任。”

  “你以前想不想担负这个责任?”

  “以前?如果是两年以前,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她苦笑着坐倒在沙发上,“从前我是爸爸的掌上明珠,他从没给我安排过什么,也没说过让我继承他的事业。小时侯我说自己想要学画画,他就请了最好的老师教我。后来我又说要拉小提琴,他又把我送到意大利学了一年,最后,我说要自己创业开宠物用品公司,他就给我投资了五百万美元,但被我在三个月内花光了。我只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受任何拘束与控制,我只认识我的爸爸,不认识什么天空集团!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轻轻抹去她的眼泪:“两年前改变的?”

  “在父亲确诊患癌症以后,虽然是早期诊断,医生人没有把握挽救他的生命,只能保证延长两到三年。他必须提前考虑继承人问题,这个人必须是兰陵王的后代,必须是天空集团创始人我的爷爷高过的后代。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在美国没有其他亲人。我的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在美国继承人天空集团,另一个在中国默默无闻地生活——但他有一个儿子,名叫高能。”

  “他想让高能继承天空集团?”

  “这是A计划。”

  “所以,他把你派遣到中国分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目的是为了调查我,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潜力——这就是当初你说的任务!可惜,我只是个小小的销售员,懦弱无能被人欺负,是不是让你们很失望?”

  “是,但没想到高能是假的,谢天谢地你是个冒牌货,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爱上了你!”

  “这是我们的幸运。”

  “然而,你瞒着我飞到美国,又被陷害杀人关进了监狱。我没有向父亲戳穿你的面具,他依然相信你就是高能,是他唯一的枝子,兰陵王高氏最后的男性后代。父亲想尽办法要救你,为你请了最好的律师,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不能让你被判处死刑。因为如果你死了的话,兰陵王的男性血脉将就此断绝!”

  “三年前就断绝了!”

  我仰天苦笑起来,三年前那场致命的车祸,早就杀死了真正的高能,杀死了兰陵王最后的男性后代,而我不过是戴着他的面具的替身。

  “当你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父亲改变了他的计划。”

  “还有B计划?”

  “如果父亲死时,你还难堪大任,那么由我继承天空集团的一切,现在就是B计划。”

  “为什么一开始不实行B计划呢?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最亲的亲人,你可以做好这一切的,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要到遥远的中国,把可怜的高能——可怜的我,卷进这场可怕的旋涡?”

  莫妮卡无奈地倒下了,仰天叹息道:“因为我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

  “我的父亲虽然在美国出生长大,家庭观念却停留在几百年前的中国,他相信只有男人才能继承天空集团!他认为兰陵王家族的事业,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而你是男人”

  我心里暗暗的叹息——重男轻女害死人啊!

  也难怪高思国远在北美,没见过四川省计生办的广告——郭敬明与李宇春,生男生女都一样嘛。

  “即便我继承了一切,你——不,是高能,仍是兰陵王家族最后的男人,必须保护好你的生命,尽早让你结婚生子,延续高氏家族的男性血统。”

  “我可以与任何女人结婚,但唯独不能与你!这真荒谬!”我似乎已看到了这个荒谬的未来,“不,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就让我告诉全世界吧,我不是高能,不是你的堂兄,不是兰陵王的后代,我的名字叫古英雄!”

  “住嘴!”

  “你说这不能让你的父亲知道,但现在他已经死了!没人能对我怎么样!”

  “如果你不是高能,就不该持有高能的护照,就是非法入境!我在自己的家里窝藏一个非法入境者——这几天全世界的媒体都在看着我,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事实。”

  “继续这样欺骗世界?”

  莫妮卡将一头栗色长发扎起来又放开:“别无选择我们对外必须以堂胸没相称,但你与天空集团没有任何关系。我将独自承担公司的重任,拯救这艘随时可能沉没的航空母舰。”

  我缓缓靠近她的嘴唇,已经三天三夜没吻过她了。

  然而,就在我们交换呼吸之时,她却后退两步说:“对不起,刚才参加完父亲的葬礼,我心里还被痛苦充满着,Ican’t!”

  目光没离开过她的眼睛,读心术告诉我,这个女子沉浸在极大的痛苦中。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还是难过地摇摇头:“亲爱的,我爱你,很想与你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厮守在一起,但是今晚——”

  “别说了。”

  我替她打开大门。

  秋风侵入屋子,卷进数片枯黄落叶,莫妮卡还是是或出来了:“能不能让我单独待一个晚上?”

  “OK。”

  她缓缓走到门口,廊灯照亮乌黑忧伤的眼睛,混血脸庞苍白得吓人,摸了摸我的脸颊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轻轻抱了抱她耳语道:“你也是。”

  随后,他转身离开我,没入黑暗中摇曳的树林。

  月亮也隐入白莲花般的云朵中。

  虽然,她的房子距离我只有五十米,我却感觉她远去了五千年。

  回到偌大的豪宅,又剩下我孤单一人,面对空空荡荡的客厅与卧室,晚风从窗户缝隙钻入,触摸着每一寸皮肤,缓缓渗入血管,陪伴我躺下入眠……

  第四个寂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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