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湖边诡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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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独自超脱这一切。

  ——玛娅·安杰格

  1

  云泰市的黄支队长说我不说则已,一说就有案,所以我就有了“乌鸦嘴”的绰号。其实大宝作为我的助手,一直隐藏在我的身后,“好的不灵坏的灵”在他的嘴里屡试不爽,他才是真正的“乌鸦嘴”。

  其实几天前大宝说:“抱着老婆过个安稳的中秋节吧!”我心里就有了些隐隐的不祥之兆。

  这年中秋天气晴朗,微风徐徐,是赏月的绝佳天气。然而自六月份“六三专案”发生以来,别说赏月了,任何娱乐活动都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这个案件就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底,时不时地疼一下。

  听说最近一个省电视台的女孩正在勾搭林涛,邀林涛去电视台观看一档现场版的音乐综艺节目。为了防止在这个看似很浪漫的传统节日里被推倒,加之想用大场面来舒缓一下“六三专案”侦查无果而产生的纠结的心情,林涛叫上了我和铃铛,还有大宝小两口儿。

  “看,看,看,”大宝说,“今晚的月亮多圆啊,氛围多好啊,太浪漫了。”

  “哎?那个要勾搭你的妹子呢?”我看了看前面几十个人的队伍说,“这侧门到现在也不开,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啊?”

  我们在林涛的带领下,在演播厅一旁的侧门口排队。“她在里面忙。”林涛扬了扬胸牌,说,“看到没,在这里排队的都是VIP!正门那边排队的人才叫多呢。”

  “第一次当VIP啊。”大宝也低头看了眼胸牌。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一溜人在一个穿着像导演的人的带领下,插队先进了演播厅。人群中有一些骚动。

  我笑着对林涛说:“看着没?这几个人才是VIP,你啊,撑死就最后一个字母。”

  “你才是P呢!”林涛白了我一眼。我们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多小时后,侧门打开了,人群开始慢慢地向里涌动。

  “丁零丁零……”电话铃声不应景地响起,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大宝的那句话。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劲儿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四个大字:指挥中心。“嘿,嘿,等会儿。”我踮起脚尖,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林涛和大宝。

  “我是指挥中心孙宿桐。”一个低亢的男声,“刚才接报,龙番市郊一个采石场上,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断是凶杀。”

  “呃……”一口唾沫卡在了我的喉咙处。

  “今天过节,你们喝酒了吗?”孙宿桐说。“没。”我转眼看了眼林涛和大宝,他们已经发觉了我的异样,开始从入口处的人群中费力地往回走。

  “那就好,麻烦你们现在赶往西城,在龙番大道尽头,有个采石场。”孙宿桐说,“我已经和陈总汇报过了,陈总还在他的那个专案上,让我直接通知你们。”

  “知道了。”我收起电话,内疚地看了眼身边的铃铛。铃铛垂着眼帘,睫毛忽闪:“没事儿,我和宝嫂一起去看,你们走吧,开车慢点儿。”铃铛温柔的伤感让我更加有一种负疚感,已经很久没有陪她逛过街或是好好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宝嫂却一脸“女汉子”的豁达,挽起铃铛的胳膊说:“快滚蛋吧。走,铃铛,他们也不懂音乐,进去了也白搭,咱俩去听挺好的。”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后,我转身一边拨通了龙番市局法医科胡科长的电话,一边把车钥匙递给林涛。

  “胡科长,过节好,犯罪分子又送礼了。你们那案子是什么情况?有头绪吗?”我边上车边问。

  胡科长说:“还不清楚,至少是个杀人抛尸案件,刚开始展开勘查工作,现场通道正在打开,我们还没有看见尸体。”

  “我是想问,和‘六三专案’有没有关系。”我说。

  “可能性不大。”胡科长说,“这个案子应该烧了尸体。”

  “烧了?”我说,“不会是‘六三专案’犯罪分子手法升级了吧?”

  “拜托!别乌鸦嘴!”听筒里传来胡科长的叫声。“我才不是乌鸦嘴。”我怨尤地看了眼坐在车后排的大宝,“有人的嘴巴更厉害,让我们顶着中秋之月下乡看现场!”大宝则一脸嬉皮:“你开自己的车去,油费能不能报?”

  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胡科长指着前方的一座已经被挖去一半的山峰说:“就在那个山洼里。”

  龙番市是省会,我们都居住在这一座并不是很大却很舒适的城市里。龙番市治安良好、社会稳定,很少会有恶性命案发生。可是今年的一起“六三专案”把整个龙番市刑警部门闹得鸡犬不宁,精干警力全部扑在专案上。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一起疑难命案,案件破获的概率就会因为缺人手而大大降低。

  所以这一起案件的参战民警们,一个个紧锁着眉头,面色凝重。如果不是亲自走进这一片安静的山洼,我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繁华的城市旁边,会隐藏着这么一个地方。没有风景,却能让人心旷神怡。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身边的宁静。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更适应乡间生活的人,讨厌噪音,喜欢宁静。“哇,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在这里犯罪、在这里藏尸,还真不容易被发现呢!”大宝一句话,把我正在享受着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从绕城高速到国道,再到乡村公路,上到村村通水泥路走上一阵后,就能看到采石场的出入口。采石场呈环抱状,山的一半已经被挖空,露出黄色的山体。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采石场在几年前就废弃了,留下一个破烂不堪的塔台和几间砖房。环抱的中心因为挖得较深,常年积雨水,所以成了一个水塘。水塘的周围是一圈泥巴路,后来被村民用石子铺成了一条石子路。

  走进这个采石场,就像走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在中秋之月的照耀下,我可以看见池塘旁边走动的人影。

  “这儿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胡科长笑着说,“今天过节,而且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在平时啊,这里是附近村民健身的好地方。”

  “健身?”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很多村民会来这里绕着池塘转圈跑步、散步,可能是因为这里空气好吧。八点钟一过,这里就死寂了,一点儿声音、一点儿光亮都没有。”“黑漆漆的,跑步?”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若不是今晚月光分外明,池塘的周围不会这么明亮。

  “嗯,主要是夏天这个季节,六七点钟天还没有完全黑,有村民会来。”胡科长说,“冬天的时候,就没人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胡老师?”我笑着问。

  “我老家离这里五里路。”胡科长用手指了指远方。

  “那案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问。

  “晚上六点五分接到报警的。”身边的侦查员接话说,“当时应该是第一个来池塘边锻炼的村民发现的。”

  “发现尸体?”我一边戴手套,一边踮起脚尖看了看远处池塘边的人影和勘查灯的光束。

  “不是。”侦查员说,“当时村民看见的是一缕烟。他们就很奇怪了,草木都长在残缺的山体上,这个山洼里都是石头和水,没有植物啊,怎么会着火呢?几个村民就走近了,才发现是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当时以为是谁在这里烧垃圾。”

  “这里经常会有人烧垃圾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指了指我们站立处的地面说:“你若是仔细看,这些石子路上很容易看到黑色的斑迹,都是以前村民烧垃圾时留下的痕迹。”

  “然后呢?”我瞪着眼睛问。侦查员说:“当时一起锻炼的几个村民反映,当时那团火已经开始慢慢减弱了,就快熄灭了。一个村民说火焰内的物体好像是一个人形,这个山洼里不会出了鬼神什么的吧?另一个村民就嘲笑他迷信。两人打起赌来,于是合力把火扑灭,结果发现正在烧着的,就是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大宝撇撇嘴,林涛往大宝身边靠了一靠。“对,一具尸体。”侦查员挠了挠头。“案件性质可定了?”我心存侥幸,问,“不会是自焚什么的吧?”侦查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往中心现场走去。

  灰烬堆在水塘的旁边没有石子覆盖的部位的软泥上。因为村民是用衣物沾水把火堆打灭的,所以灰烬被扑得到处都是。灰烬的中央,蜷缩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仅从第一眼,根本无法判断这一定就是个人。尸体的表面已经完全炭化,呈现出炭黑状。尤其是头面部烧灼严重,有些地方已经暴露出了颅骨。“尸体呈斗拳状,是不是提示这是一起生前烧死的案例?”林涛常跟我们在一起,学到了一些法医学用语。

  我摇摇头,说:“本质就错了。我们在烧死的案例中,可以看到死者呈现出斗拳状的姿态,是因为人体的肌肉遇到高温后,发生挛缩,肢体顺着关节的方向蜷缩,双腿、双肘和双腕一蜷缩,看起来就像是在打拳击一样,所以称之为斗拳状。”

  “哦,对对对。”林涛说,“上次也是在龙番市,那个工程监理的案件,听你说过。所以说,斗拳状不是生活反应,对吗?”

  我说:“刚才我们说了产生斗拳状的原理,是肌肉遇到高温后挛缩。那么死后的尸体的肌肉,遇到高温也会挛缩,所以也会产生斗拳状。斗拳状的尸体是火灾现场尸体的征象,和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没有关系。”

  “是啊,”大宝说,“判断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要看呼吸道内的情况,还有血液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所以判断生前还是死后,还得看你们法医解剖啊。”林涛说。

  “未必。”我盯着那一堆灰烬,摇了摇头。

  “咋啦?”林涛弓下腰,顺着我的目光盯着灰烬,问道。

  我说:“首先,我觉得尸体目前的状况,从严格意义来讲不能算是斗拳状,而是蜷缩状。也就是说,在被烧成斗拳状之前,他应该已经呈现出比斗拳状姿势更加收缩的蜷缩状姿势。高温导致肌肉挛缩,不会让肢体蜷缩到关节最大功能位置。”

  我见技术员已经拍照固定完毕,把尸体拉动了一下,说:“你看,尸体的大腿几乎蜷缩到了胸前,火烧绝对不可能形成。”

  “你是说,尸体是在蜷缩的状态下被焚烧的?”林涛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一边张罗着打开裹尸袋,一边和大宝合力把尸体抬进了袋子里。尸体很轻,倒不是因为死者孱弱,而是因为高温导致尸体内的水分丧失,尸体的重量会大打折扣。“那也不能肯定,这就是一起命案啊。”

  林涛托着腮,问道。我没吱声,拿起一个物证袋,把灰烬一层层地扫在一起,并装进物证袋里。

  “火灾现场,这些灰烬就是宝贝啊,很多物证都是从这个物证袋里发现的。”大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们三个人同时看到了一个东西。

  在我把灰烬清扫了一部分以后,露出了两条黑色的、长条的、有棱边的规则形物体。我让技术员拍照固定后,小心翼翼地把两条物体从灰烬里抽了出来。我能感觉到,这应该是金属物体,那种较轻的合金。

  “这是什么?”大宝瞪起了眼,“金属的呢,喂,这不会是作案工具吧?”

  “是啊。”林涛凑近了看,说,“作案工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2

  我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这两条金属物体,顺手把它们放进了物证袋,笑着说:“很轻,没法当作案工具。不过,我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起杀人焚尸的案件了。”

  “怎么判断的?”大宝问。“这两条金属物体,大小、长短高度一致,平行地放在尸体的底下,你们说,这两条东西最有可能是什么?”我问。

  林涛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啊,我知道了,是行李箱的拉杆!”

  我微笑着点头,说:“对,是行李箱的拉杆。因为这是一个纺织品制作的行李箱,所以烧得只剩下金属质地的拉杆了。但是,这个东西告诉我们,尸体是被装在一个行李箱里运到这里,然后点火燃烧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尸体的关节都是高度蜷缩的了!”大宝兴奋地说道。

  我说:“对,应该是人为把尸体蜷缩起来,然后装进拉杆箱里的。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那么兴奋。”

  “哦,对。”大宝的情绪立即沮丧了起来,“这是命案,该有的忙活了。”

  “不过,也不必太沮丧。”我充满斗志,“虽然现在缺人手,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全力,把侦查范围缩小到最小,迅速破案!”运走尸体后,我们依旧小心翼翼地把能够扫起来的灰烬全部收集,装在物证袋里。我对胡科长说:“胡科长,你带走一部分灰烬,去理化部门检测一下,看能不能检测出有什么助燃物。把一个装有尸体的行李箱烧成这种程度,我估计多半是有助燃物。”

  “好的,我这就去。”胡科长说,“那你们呢?”

  我说:“我和林涛、大宝去殡仪馆,你们留人在这里看一看现场痕迹。尸体烧成这个样子,如何判断尸源倒是个问题。现场虽然是石子路,但也有软泥路,所以希望痕迹检验部门能找到一些鞋印、车轮印什么的。”

  “都已经十点多了,不知道她们节目可看完了。”大宝靠在车门上,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月光。“都是你说的。”林涛说,“非要说什么中秋节回家抱老婆,你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大宝尴尬地笑了一下,车慢慢停住了。殡仪馆的解剖室外洒满了月光,没有了平时的阴森感。殡仪馆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把尸体从车上拖了下来,放在解剖台上,然后一边摘手套,一边伸着懒腰往值班室方向走去。我正准备打开解剖室的灯,突然感觉解剖室内仿佛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这解剖室里,除了那具刚刚放上解剖台的尸体以外,没有什么东西了吧?我心想。死者也不可能假死啊,都已经烧成那样了。越是有些害怕,越是摸不到灯的开关。我心里嘀咕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程序,一束白光照亮了解剖室的墙壁。

  在我还没打开灯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从黑暗角落里的柜子里窜了出来,在解剖台上一闪,然后从一侧的窗户上消失了。我着实被吓着了,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林涛一把抱住我,说:“靠!鬼!”大宝也是被吓着了,本来要往解剖室里面器械台走的脚步停了下来,愣在原地不说话。林涛的过度反应,反而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使劲儿掰开林涛抱紧我的胳膊,说:“喂,你能不能像个男人?胆儿那么小。”

  我捡起手机,靠着手机光亮,打开了解剖室的大灯。瞬间,解剖室一片大亮。也没有诈尸,解剖台上放着尸袋,尸袋高低不平,死者还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走到解剖台旁看了看,指着台边的灰尘爪印,笑着说:“哈哈,还鬼呢,亏你还是搞痕迹的,你就不能做一个痕迹检验?看一看刚才窜出去的到底是不是一只野猫?”

  林涛有些尴尬,挠着头说:“大半夜的,野猫来这里做什么?又没吃的。”

  一个惊心的小插曲,赶走了我们的瞌睡,我们精神抖擞地开始了尸体检验。

  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煳味扑鼻而来,眼前呈现出那具黑色的烧焦了的尸体。

  “哎哟,我觉得烧焦的尸体比巨人观还恶心。”林涛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捏着鼻子说。

  “怎么会呢?”我感觉很诧异,“巨人观多臭啊,这烧焦的尸体,是香味儿啊。你不会是出现场太多,连孰香孰臭都分不清了吧?”

  林涛举手制止我说下去,紧接着干呕了一下,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再面对那些烧烤?”

  死者是个男性,因为面部完全被毁,所以没法判断年龄。死者被烧的时候,应该处于右侧卧位,因为右侧靠箱底,所以右侧的皮肤炭化程度不高。而左侧靠上,所以左侧的皮肤严重炭化。尸体因为受热,皮肤和肌肉都严重挛缩,导致尸体一直保持在蜷缩姿态。没有别的办法让尸体伸直,我们只有把尸体关节部位的皮肤、肌肉用手术刀切开,才算是松解了高度绷紧的皮肤和肌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尸体终于伸直了。

  “你们这样切开,不算是破坏尸体了吗?”林涛凑过头来看,“你们记得住你们划了几刀去松解尸体四肢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而且,死者的原始损伤,无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我们都可以和我们解剖时候造成的创口予以区分。”

  “哦?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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