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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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这里认识谁?”

“没半个人。”

“我也没认识半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马地亚·路海森,你呢?”

“伊达·费列森。你去过厄里肯山了没?”

“还没。”

马地亚其实去过厄里肯山,也去过弗拉扬山和桑维费拉山。他穿行过许多小巷,去过水产广场和托利曼尼大街——那是卑尔根的闹区,去水族馆看过企鹅和海狮,去维塞都恩区喝过啤酒,去“车库”夜店听过被高估的新乐团演唱,去白兰恩球场看过白兰恩足球队踢输球赛。马地亚找时间去做了这些通常是和同学一起去做的事,但只有一个人去。

他和费列森又跑了一遍这些地方,假装自己第一次去。

马地亚很快就发现费列森是一只社交垃圾鱼,他只要紧紧攀住这只垃圾鱼,就可以来到社交活动的热闹中心。

“你为什么来念医学系?”费列森问马地亚,这时他们在舞会前的暖身聚会上,地点在一个有传统卑尔根名字的学生家里。这天晚上举行的是医学生年度秋季舞会,费列森邀来了两位卑尔根正妹,她们身穿黑色洋装,头发用发夹夹起,倾身向前聆听他们两人说话。

“为了让这个世界更美好,”马地亚说,喝了一口温的汉莎啤酒,“你呢?”

“当然是为了赚钱。”费列森说,对正妹眨了眨眼。

其中一个正妹坐在马地亚身旁。

“你有捐血奖章,”她说,“你是什么血型?”

“B型阴性血。你是做什么的?”

“不要聊这个。B型阴性血?那不是很罕见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正在念护校。”

“原来如此,”马地亚说,“几年级?”

“三年级。”

“你有没有想过要专攻……”

“不要聊这个。”她说,将温热的小手放在他大腿上。

五小时后,她全身赤裸躺在他床上,又在他身旁说了一次这句话。

“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他说。

她对他露出微笑,抚摸他的脸颊:“所以我没什么不对劲吧?”

“什么?”他结巴地说,“没有。”

她大笑:“你嘴真甜,你是个好人,又贴心。对了,这是怎么了?”

她捏了捏他的胸部。

马地亚觉得某种黑暗的东西突然袭来,那东西龌龊、黑暗、美妙。

“天生的。”他说。

“是一种病吗?”

“是雷诺氏症候群和硬皮病导致的。”

“什么?”

“是遗传疾病,会导致身体的结缔组织硬化。”

“会有危险吗?”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胸部。

马地亚微微一笑,感觉到勃起的征兆:“雷诺氏症候群会让脚趾和手指变冷变白,硬皮症比较糟……”

“哦?”

“变厚的结缔组织会造成皮肤紧缩,皮肤会变得平滑,皱纹消失。”

“那不是很好吗?”

他察觉到她的手逐渐往下摸索:“变紧的皮肤会开始阻碍脸部表情,使得脸部表情变少,就好像你的脸逐渐变硬,变成一张面具一样。”

温热的小手在某处停了下来。

“一段时间之后,你的手和你的手臂会变得弯曲,无法伸直。最后你会站在那里,无法移动,慢慢被自己的皮肤噎死。”

她发出娇喘,轻声说:“听起来是种很可怕的死法。”

“最好的建议是在痛苦把你逼疯之前先自杀。你可以躺在床尾吗?我想站着做。”

“所以你才学医对不对?”她说,“想做更多研究,想找一个和它共存的方式。”

“我只是想要找出……”他说,下床来到床尾,“……什么时候死最恰当。”

新科医师马地亚·路海森在卑尔根的霍克兰医院神经科是个人气颇高的医生,同事和患者都夸他能干、贴心,而且是个好倾听者。作为一个好倾听者对他相当有帮助,因为他常接到罹患各类症候群的患者,这些症候群通常都是遗传疾病,没有治愈的希望,只能寻求痛苦的缓减。偶尔碰上罕见的状况,院里来了严重的硬皮症患者求诊,他们都会转介给这位友善的年轻医师。当时马地亚正开始考虑是否专攻免疫学。一个早秋之日,莱拉·奥森偕同丈夫带着他们的小女儿来到医院,他们的小女儿关节僵硬,颇为痛苦;马地亚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可能罹患贝德莱氏关节炎。莱拉和丈夫都证实他们的家族里有人罹患风湿病,因此马地亚抽取他们夫妇和女儿的血液样本。

报告出炉后,马地亚坐在办公桌前看了三遍。那种龌龊、黑暗,又美妙的感觉再度浮现。检验结果呈现阴性。从医学角度来说,小女儿的疾病可以排除贝德莱氏关节炎,而令他感觉熟悉的是,小女儿的父亲可以排除奥森先生。马地亚知道奥森先生并不知情,但他的妻子莱拉知情。他要求他们三人抽血时,看见莱拉的脸抽动了一下。她是不是还跟另一个男人搞在一起?那男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住在一间独栋洋房里,前面有块大草坪?那男人有什么私密缺陷?小女儿何时才会发现她这一生都被这个满口谎言的淫妇所欺骗?她如何才会发现?

马地亚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打翻了玻璃杯,水洒了出来。他的胯间湿了一大块,冰冷的感觉从胯间蔓延开来,先到腹部,再爬上头部。

他打电话给莱拉,通知她检验报告的结果。她向他道谢,听起来松了口气,挂上电话。马地亚瞪着电话很长一段时间。天啊,他是多么痛恨她。那天晚上,他放下书本后就爬上床,躺在套房的小床垫上无法入睡。他试着看书,但书页上的字在他眼前舞动。他试着自慰,通常这样会让他疲累想睡,但他无法集中精神。他在再度完全变白的趾上戳了一针,看看是否有感觉。最后他蜷缩在被子里痛哭,直到黎明将夜空涂上灰蒙蒙的色彩。

马地亚也负责诊疗一般神经疾病患者,其中一位是卑尔根警署的警官。检查结束后,这名中年警官起身穿衣,他的体臭和口中酒气混合在一起,使人嗅觉麻木。

“怎么样?”中年警官粗声粗气地问,仿佛马地亚是他的下属。

“第一期神经病变,”马地亚答道,“你脚底的神经受损,感觉退化。”

“这就是为什么我走路开始看起来像他妈的酒鬼吗?”

“你是酒鬼吗,拉夫妥?”

中年警官站了起来,扣起衬衫,一阵潮红涌上脖子,宛如温度计里的水银上升,“妈的你说什么?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鬼。”

“过多的酒精通常会导致多发性神经病变,如果继续喝下去,有可能造成脑部永久受损。拉夫妥,你有没有听过科尔萨科夫综合征?没听过?希望你以后都不会听见,因为它的名字经常和一些非常严重的症候群连在一起。当你对着镜子问自己是不是酒鬼时,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回答,可是我建议你下次再多问一个问题:我是现在就想死,还是想再多活一些时候?”

葛德·拉夫妥仔细盯着眼前那个身穿医师袍的年轻小伙子,低声咒骂,走出诊间,甩上了门。

四星期后,拉夫妥打电话来,问马地亚可不可以过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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