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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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昭裔眉头微皱,因为萧俨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不管是从顾子敬内务参事的角度去解释,还是从他在瀖洲顶户部监行使促成提税的角度去解释,都有欲盖弥彰之嫌。会让对方觉得蜀国朝廷正密切关注着南唐朝廷的细节情况,甚至会让对方误会刺杀顾子敬之事是蜀国官家谋划。

话说到这里,蜀国朝堂上的众多官员都已经觉出,这个萧俨不是善与之辈。他虽然外表看着唯唯诺诺、有问必答,但是每句话都是沉稳中带着反击。虽不像大周使臣那样嚣张,却是步步为营,毫不退让。

“内务官员却行外使之务,恐怕不只是督促礼仪那么简单吧。而且萧大人和顾大人到我蜀都之后,交际、访查繁忙,拜会之人也有许多是内臣、偏务,却不知道两位大人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人的?”毋昭裔从容以对。这是一种外交手段,当遇到不便回答的问题时,那就直接跳过,反以问题让对方疲于应付。

终于问到在成都这几天的情况了,不过此时萧俨已经想好措词,不慌不忙从容应对:“出使之务,官家有三事,敬蜀皇之尊,传我皇善意,交两国盟好。趁出使之便,私下也三事,访故亲好友,品风土人情,游大好山水。此常情惯例各位大人都应该知道,有出使经历的更有亲身体会。我南唐使队到达蜀国后的所为所行都是符合此惯例常情的,却遭遇两位大人的繁细盘问。而与我同住一驿的大周使臣却完全违背惯例,深居不出,却不知几位大人可曾详析其动机原委?”萧俨不但将话说得和球一样圆,在最后还顺势将球踢了回来,同时把将大周使节也一起挂带上,这就仿佛连续给毋昭裔砸去了三重波浪。

“呵呵,各国各习,别人深居不出自有他的道理,你我似乎都无资格追其究竟吧。”毋昭裔断然回道。

“各国各习不错,但对于不同国家的使臣采取不同的态度就不对了。贤者无厚薄,正者无左右。请问毋大人,前两日周国使臣在此朝堂上,是否也和在下一样遭遇如此质问?”

“周国使臣入蜀境后便遭遇不明人物刺杀,意图似乎是要阻止他们见到蜀皇。事情发生在我蜀国境内,所以我们是想调查清楚,何人该对此事负责,给周国使臣一个交代。”赵崇柞沉声说道,又将矛盾转在了南唐和大周之间。

“赵大人果然是尽职之人,辖下之事绝不苟以形式,在下佩服佩服。正好,与我同来的顾子敬大人在瀖洲遭遇刺杀,刺客所遗物件显示其与蜀国也是有关的。赵大人是否能顺便也将此事查和究竟,也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萧俨根本不随着赵崇柞改转方向,而是直盯住蜀国不放。

就在两边言语交加针锋相对之时,突然外面有传报太监高喊:“南唐有信使求见,吾皇允见否?”

孟昶任由萧俨与毋昭裔、赵崇柞一番舌战,是因为心中有事、思绪旁走。突然听外面传报有南唐信使求见,一下醒悟过来。

他先是赶紧侧身对身边大太监悄声说句:“带信使至御书房候见。”然后站起身来,朝下面众大臣说道:“今日与唐使萧大人一见甚是欢愉,得知唐皇元宗不吝盛情与我交好,是我蜀国大幸。本该亲自与萧大人把酒言欢再议长久利益,只是朕身有不适,不能勉力。就委托毋大人替我了,宴设鹤翔殿,你们一定要将萧大人招待好。”说完之后,挥袖示意退朝,然后转身便往殿后走去。

萧俨并没有在意孟昶说了些什么,从刚才外面传报“有南唐信使求见”起,他的脑筋便纠结如胶释解不开。自己明明就是元宗亲派使臣,而且就在蜀国都城,有何关要行文应该先交自己,再由自己转交蜀皇才对。怎么会有信件绕开自己直传蜀皇的?这要么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才会以最直接的方式径入蜀宫递交。但就算这样的话,那蜀皇也该当着自己面接见信使,为何要避开自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封信件并非南唐官方行文,而是某个人的私下密信。能让蜀皇立刻退朝私下接见的信使,遣他而来的人绝非一般人,送至的信件也绝非一般信件。对了,这是否和自己此行兼带办的事情有关?想到这里,萧俨的心中微微一颤。

正在思量中,那毋昭裔和一众大臣已经过来,客气地请萧俨移步鹤翔殿同欢共饮。可此时的萧俨又哪有此心情,但碍于礼节只能强颜敷衍。待那酒宴刚一结束,他便立刻离开蜀宫。

招无测

萧俨出了蜀宫大门,本来是想亲自赶到申道人处,询问解密字画的结果。但稍一转念立刻觉得不妥,现在突然有南唐来路不明的信使求见蜀皇,传递的信件也不知道是否和自己这趟所要办的事情有关。如果正好也是因为字画的事情,那么先前自己亲自去找申道人便已经不妥,如果现在再被撞上,那就更加干系纠缠了。

萧俨改了主意,招手叫来一个贴身的手下心腹,让其拿着有自己私人印鉴的拜帖赶去申道人的解玄馆,询问所求事情有没有办妥。这样就算被别人知晓,也可以说是自己仰慕大德天师声名,让手下送拜帖以示敬意。而且可以借此一招,推说上一次亲自拜访并未见到大德天师。当然,他手下过去除了字画的事情,也是要将他的意图和申道人对上口径。

但还没等那心腹上马,一群白衣书生护着两架无篷滑轿从蜀宫大门奔出。前面轿子上是一个蜀宫的大太监,后面轿上的人满身风尘,显得疲劳又虚弱。抬轿的、护轿的虽是步行,却脚下如风,直奔解玄馆方向绝尘而去。

“那些白衣人应该是大内高手,他们急急忙忙抬着的那两人是要往哪里去?不知道会不会是和刚刚到来的南唐信使有关?还有,会不会和自己求申道人所办的事情有关?”萧俨心中很是紧张,他从接到韩熙载委托之事时就已经心中打鼓,因为总感觉此事存有怪异。现在又有南唐信使密会孟昶,可见自己此行所要达成的几个意图中,总有一个牵涉十分重大。

“大人,后面轿子上的人看着眼熟,像是我们金陵吴王府里当差的。他们这也是往解玄馆方向去的,难不成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事情?我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头见申道人一面就是了。”那心腹说完提马就要走。

“啊,吴王府,太子的手下?”萧俨心中一惊,不由心中暗自问道:“太子的手下被蜀王的近卫高手用轿子抬着急行,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关联?”

“算了,街市之中马匹跑不起来,反不见得比他们奔跑得快。而且就算赶到前面见到申道人,话还未曾说清可能就会被他们堵到,这样反而让人想法混乱。”萧俨阻止了心腹,满怀忐忑往驿站而去。

但萧俨未曾顺利回到驿站,才过宫门大街,他便被小巷中冲出的一个人截了下来。

小镇的夜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寂静。首先是旁边的那条河流,河水是由山上的溪水汇集而来的。白天还不觉得,到夜间周围全寂静下来后。那些纵横如织的溪水流入河的声响,以及河水往下游流动的声响,全汇作一片并轻柔且连续不断的“哗哗”声,将整个小镇都笼罩住了。

而今夜又显得有些特别,旁边的山林之间也不安静。这种不安静和平常时风起林动的响声完全不同,而是由时不时地夜枭惊飞、孤兽恐嚎和枯枝断裂声共同造成的。这些声响在持续单调的流水声中显得极为突兀。

秦笙笙很随意地坐在客栈房间里,很舒适的姿势往往可以更好地调节一个人的状态,让她可以更好地集中思想,运用自己的特长,捕获到更多需要的信息。秦笙笙的特长是杰出的听力,而在这个静夜之中,在一个别人已经布下的兜子中,在这个无法出去的小镇客栈中,能够安全获取到有用信息的最好途径就是听取。

齐君元也在房间里,而且更加随意地坐着。他双目半开半闭,那样子像是处于一种冥思的状态。

但实际上齐君元不是冥思,而是构思。秦笙笙听觉获取到的细微信息全部都转告给他,然后他用获取的这些条件构思画面,就像他在烧制瓷器胚件上描绘一幅颇具意境的图画一样。但此时构思的画面比瓷器胚件上画画更难,胚件上画画只需似是而非,寻求意境。而他此时却是在写实,尽量构思出与实际最相合的场景,然后再从这场景中悟出别人的意图,找出自己可利用的机会。

“响动由远而近,是在南面山林中,分布从东西侧横贯而来,两边呈直线对走。”秦笙笙悄声描述听到的情况。

“来了,该来的到底是来了。不断的夜枭惊飞和孤兽恐嚎,一般是被经过的什么东西惊动了。而且那经过的东西要么很巨大,要么数量众多。否则夜间林子里的孤兽不会发出惊恐的嚎叫,反而该非常安静地守候,将其当做捕食目标。”齐君元心中已经开始想象构思。

“不是巨大,而是数量众多。东西两部分布形不同,东边的一部分是以鸟儿张翅的队形移动,西边一部分的分布形态很是奇怪,有点像是狗头竖着耳朵。”秦笙笙所有的信息都是凭借的耳朵,所以在队形分辨上还是和亲眼看到的有很大差距。

“从队形的描述上看,来的果然是大周的鹰狼两队特遣卫。这两种采取的组合队形应该是鹰狼队潜行常用的‘惊鹰翅’和‘夜狼聆’。”

齐君元口中喃喃,意念中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一大群全副装备的鹰狼队特遣卫,在山林中悄然潜行。他们在移动中组成了严谨的队形,可攻可守,可进可退。但是由于人数众多、队形范围大,同时又必须保持队形的严谨,所以不可避免地会踩断树枝荆棘,碰动滚石树干,惊动夜间极为警觉的鸟兽。

此时最安静的应该是镇子里面,也不知道平时这小镇是否也是如此。天色刚擦黑,那些酒楼、茶馆就都歇业了。小镇的居民似乎都有早睡的习惯,未打二更,整个镇子里便漆黑一片。唯一的一盏灯火就是打更人的灯笼,像鬼火一样颤巍巍地在镇子中巡游。

山林里的声响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便平复下来,这说明鹰狼队的行动是快速的。

“没了声响,像是停在南边三道屋子后的竹林里。”秦笙笙又说。

“很近了,这是到了镇子边沿,正在观察镇子里的动静。”齐君元意念中依旧可以看到,鹰狼两队的特遣卫全静止在镇外竹林的边缘,他们排成了横列。这些人形态各异,有蹲、有站、有伏。总之,他们是要从各自所在位置利用最佳角度察看镇子里的情况。

镇子里的沉寂依旧,就连打更声也变得弱不可闻。

林子里的鹰狼队也丝毫未动,长久保持着现有状态,不发出一点声响。

这一静下来就是很长的时间。两边的势头就像一张拉开的弓,宁静、稳定,但是却绷紧了力道,蓄势待发。

“两边都是高手,现在已经进入谁更沉得住气的比试。但是两边又都有破绽,仔细辨别都能觉察出不寻常的迹象。”齐君元不但在构思,而且在分析。“鹰狼队的行踪本就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这才会在此布下兜子等他们。而选择夜间过林,惊动夜枭、野兽、踩断枯枝更是会让对方发现到他们的行动细节。不过镇子里布兜的一方也不严谨,看似将兜子布得无声无息,但一个不算小的镇子就算在夜间也不可能静得像个死镇,就连婴啼、犬吠都没有一声。”

周围显得更静了,山林里的声响全没有了。这样一来那河水的流动声似乎变得急促,“哗哗”的水声一下增加了许多。

“不对,两边如果都是高手的话是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的。首先薛康就不是个善与之辈,他不但熟知兵家行军的一套,而且也懂得江湖秘行的特点。按照他的道行本领,是绝不会如此冒失地排布队形集体穿越山林来逼近小镇。而能带着‘千里足舟’门人一起行动的人不但要有很高的本领,还必须有不小的江湖地位或者某种权势。具有这样本领的人肯定也不是一般的高手,也绝不应该在布兜中出现如此低级的破绽。所以,目前可知的状态可能都不是双方的最终形态,他们双方或者还有更深层次的设置和目的存在。”齐君元对自己的分析很自信。

“竹林里的鹰狼队有人动了,只有一个,是他们队列左侧最边上的一个。”秦笙笙听到了状态的变化,夜行人轻盈的身形动作被河水声掩盖,也就只有秦笙笙这种专门从琴音中寻听瑕疵的听力可以捕捉到。

“这是‘搅棒’,看兜子反应。竹林里的夜行人已经看出镇子里有蹊跷。”齐君元说的“搅棒”是刺行用语,是指发现兜子后先行用少量的人或物让兜子启动的做法,同时也是那少量的人或物的代称。

“我们什么时候顺流(2)?”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王炎霸终于问了一句。

“不急,此处兜子应该有多重变化,等双方将势头都卸了,我们再找隙儿顺流。”齐君元现在可以断定那两方至少应该有“搅棒、定棒,冲兜边、大张兜”这两重变化。从各种迹象上推断,双方来往的这两重变化有可能都只是在诱惑对方显形。落兜的和扯兜的在这之后还会有更加意想不到的狠爪。(3)看来只有当双方将全部力量都付诸对决中后,自己才有可能找到机会脱出;否则只要一动,就会被随便哪一方布控的人爪发现到。(4)

那支从竹林中出来的“搅棒”目标很明确,是直奔打更人微弱的灯笼光而去的。这是最常规的做法,对整个镇子最熟悉的莫过于打更人,而黑夜中最清楚哪里与平常不一样的也只有打更人。

“搅棒”在快速地接近打更人,始终不曾有人出现阻挡他的行动,更不曾有什么爪子启动对其进行攻击。这一点应该是在一些人的预料中,包括“搅棒”自己和他的同伴,另外还有齐君元。

齐君元凭借秦笙笙的听力掌握着事态,但这种掌握很快就变得似有似无了。因为随即出现的一个奇怪现象让他所有的构思都变得不再确定,而设兜、扯兜的两方后续的行动也无法判断是出于什么目的。

那的确是一个奇怪的现象:竹林中出来后直奔打更人的“搅棒”突然之间没了声音,就像凭空从秦笙笙的听觉范围中消失了一样。而就在“搅棒”消失的同时,那个更夫也消失了。打更声没了,就连更夫的脚步声也都没了。

秦笙笙不死心,她悄然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一些。黑暗中可以看到在镇子的最西头,昏淡的打更灯笼鬼火般地凝固在那里,但这灯笼的周围幽深的黑暗中有些什么却一点都看不出。侧耳再细听,灯笼的周边真的没有声音。就像是那灯笼被挂在了什么固定的死物上了,抑或者更夫已经是个站着未倒的死人。

就在秦笙笙迷茫之际,周围的声音开始杂乱起来。竹林里鹰狼队的特遣卫首先行动,分四路进入镇子。他们就像四条游动的乌梢蛇,悄然快速,全是寻着巷道、小径,以及房屋间狭窄的缝隙通过,以最为直接的线路和最不可能的位置钻进镇子里。这种做法意图很明显,即便整个镇子都被设成兜子,但是他们从别人觉得不可能进入的位置钻进去,其实已经是将兜子钻破。而兜子中原来设置的针对性爪子,其攻击力一般难以作用到这些意外突破的位置。

当四队人完全进入到镇子里,立刻选择合适位置组成了四个全防守的阵型。这又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按道理说他们突入兜子之中后应该是组成攻多守少或全攻型阵势才对,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扯破兜子的战法。可他们却偏偏组成了全防守的阵型,这是出于什么意图?

叠后手

其实只有那些阵型中的鹰狼队成员自己才最清楚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阵型,因为就在他们完全进入之后,刚刚经过的路径都已经被杀器和杀气堵住,再难退回。而当他们的视线适应了新环境,隐约可以看到些东西时,最先发现的是檐廊下、屋脊上轻晃的惨白刃光。这里的兜子摆得很直白,是将小镇做成无光的死镇一样。而这样就是为了掩盖躲藏得并不隐秘的人爪。

两下里的行动,一个是冲兜边,一个是大张兜。真就像齐君元预料的那样,虽然还未曾有实际的斗杀,但兜爪的排布对决已经进行到了第二阶段。

从局势上看,鹰狼队钻兜、扯兜的四路人很被动,只能组成阵型完全防守。但分作四处摆成四种不同的防守阵型,这样的做法绝不简单,其中肯定有着某种用意。

下兜者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迟迟没有人下令收兜。这样一来,冲兜边的和大张兜的成了僵持之局。

于是在一番杂乱之后,周围再次恢复为寂静。而这一次的寂静意味着还有下一步的变化,双方真正的后手兜爪都还没有出呢。

齐君元此时已经不用构思,因为他也来到一扇窗户旁,从窗页打开不大的缝隙中察看外面的情形。

镇子真的不大,所以秦笙笙才能将镇头和镇尾的异常响动听得清清楚楚。也正因为镇子不大,所以齐君元也才能够将落兜和扯兜的两方看得清楚。

齐君元目光所及和别人并没有不同,他能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暗。但是和别人不同的是他却能从这黑暗中体味到两种危险的意境,并从意境上确定出具体的形态。这不是构思,这接近于冥想。

“两边对住了,我们趁着这机会走吧。”秦笙笙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对住了的?”齐君元悄声问一句。

“我听他们两边都不动了,这肯定就是对住了。”秦笙笙回道。

“他们就这么些人吗?”齐君元再问。

“你是说他们都未尽出,还有后手布置?”秦笙笙真的冰雪聪明,齐君元一点她便领会到了。

“你在仔细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有第二步的行动了。”

于是秦笙笙将面前窗户又推开了一些,将脑袋探出去半个,屏息凝神仔细听着。但此时周围除了“哗哗”的水声,再没有一点声响。就连镇子里对住的双方,也都如同草胎泥塑一般。

“没什么异常,除了水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秦笙笙确定后回道。

“这真的有些奇怪,那些布兜的是如何做到的?整个镇子的人竟然都像死过去一样。就是这客栈中,也不该只有我们三个。就算都睡熟了,怎么连个打鼾的声响都没有。”王炎霸又一次很难得地开口的。他最纯熟的技艺都是在夜间运用的,所以对夜间的各种环境的特点都极为了解。

“可能是被用药迷住了,也或者真就全被杀死了。”秦笙笙经过了几场大杀戮,特别是见过上德塬的悲惨情形,所以在推断时并不避讳可能发生的惨烈结果。

“阎王所指不是这个,他的意思是不管全镇的人被迷、被杀,为何会漏掉我们三个?”齐君元点出关键,这是一个让他也感到十分震惊的现象。“我之前的设想出错了,此处设兜者可能已经锁定我们了。是的,肯定是这样。他们利用‘千里足舟’查探到坠在我们后面的尾儿,那就没有可能不发现到尾儿坠住的目标是我们三个。之所以暂时没有惊动我们,是因为设兜的还不知道坠住我们的尾儿到底是什么意图,我们三个到底有什么用处。”

“那为何我没发现周边附近有监视我们的人?”秦笙笙仍是觉得难以相信。

“他们根本不需要贴近了监视我们,因为他们有足够的信心确定,我们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利用任何机会脱出他们的设置。而且即便设置出现纰漏,让我们脱了身,但只要走的时间不超过一天一夜,凭‘千里足舟’的能力还是可以追踪到我们。”齐君元此时虽然依旧镇定,但其实心中已然有种鱼入鱼篓的感觉。

“他们真的有那么多人吗?可以将整个小镇围堵得水泄不通,让我们三个连脱出的缝隙都没有?”王炎霸也有疑问。

“不知道,这要等到他们实施下一步的行动之后才能证实。但我相信他们有,否则不会是这样的一种兜子相。”

“你们止声!”秦笙笙突然用一种低沉但极为紧张的语气制止两人。

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房间里、客栈外都一样。只听到水声,依旧执着、反复着的“哗哗”的响声。

“水声有变化,有人在水中移动。”秦笙笙很确定地说。

“是码头那边‘千里足舟’的飞渡舟动了吗?”齐君元问道。

“是的,但不止于此。流入河中的多条溪水中好像有人在行走。”

听到这话,齐君元顿时明白了。山林中以队形穿行的鹰狼特遣卫果然是诱人耳目的,真正接近镇子的人是踩着溪流而行的。这样的行动速度虽慢,但声响就完全被水声掩盖。此处周围山势起伏,溪流纵横。所以踩着溪流而行,一则表明了接近者人数众多,再则这些人是从各个方位和方向迂回而行逐渐接近小镇的。从外围的整个布局上看,他们是准备将小镇的各种进出路封死。

很显然的事情是,踩溪而行的逼近者们虽然隐蔽,但还是被布兜者发现。而不管多少溪流,他们终究是要汇流到河流中去的。所以码头上的蚱蜢舟动了,而且肯定动的不是空船,船上是带有兜子中早就预备好的一部分人爪。这些人爪是要在遁行舟的运送下到达溪流的入河口,在那里二次设兜对付踩溪而下的进犯者。

真实的结果和预料的没有太大区别,沿溪水而下的鹰狼队到入河口便再无法继续行动。他们本来企图到河边再沿河水迂回包抄半边镇子的计划被制止了。但遁行舟上的人也被已经据守住河岸的鹰狼队逼住,遁行舟无法靠上岸边。

但是因为河水是流动的,遁行舟上的爪子要想占住位置逼住对方不让其按意图移动,就必须不断调整船只与水流抗衡。河水是会一直流下去的,而操船的人在一定时候却是会疲劳不支的。设兜者原本是想将兜边扩大到河中,将对方整个包住。但由于没有考虑到河水流动的特殊性,结果反陷入尴尬的地步,在此处落了下风。所以现在只要鹰狼队沉得住气,和对方僵持下去,那么最后占住沿河一边的终究会是他们。

这样一来,总的局面上双方再次平手。镇中鹰狼队四队特遣卫被围,而河边上遁行舟被逼难以占住实地。

所以要决胜负,还得看接下来双方能不能再有后续变招。

“秦姑娘,刚才水声变化之前你听到哪里有什么异常声响没有?这样大的行动不会是自作主张,应该有指挥者的命令。”齐君元低声问秦笙笙。

“没有,真没有听到什么。”秦笙笙很肯定。

“这就奇怪了,就算踩溪而行的鹰狼队是早就设定好时间的,但发现到他们的设兜者却是随机而变,应该有某种指令出现才对呀。”

“刚才你们说话时,我见那打更人的灯笼晃动了两下。但是要说这就是指令好像不大可能呀。”王炎霸再次显示出他夜间技艺的过人之处。夜间远景中微弱灯笼的两下晃动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但是他却发现了。

“啊!我知道了,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安排。”齐君元恍然大悟。

“怎么回事?”秦笙笙赶紧问道。

“你回想下,从天黑之后镇子完全安静的时候开始想,有没有什么人的行动特点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齐君元在引导秦笙笙进行正确的判断,同时也是对自己判断的验证。

“我知道了,只有两个人的步法身形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好像都是上身沉稳下身灵动的。”秦笙笙想到了。

“对,就是这种特点。一般而言,这种特点是练习过马上技击功法形成的。这是为了保证上身尽量保持稳定,从容应对对手攻杀。而马上的双腿踏蹬却是灵动的,对战时驱动马匹全是靠的双脚。所以这两人应该是武官将军一类的人物,他们不仅行动上和其他人不一样,而且与现在所显示的身份也极不合适。”齐君元分析得很详尽。

“两人中有一个肯定是薛康,另一个会是谁?而且按你的说法这人也是武将教头一类的任务,看样子是又有一国获悉消息,遣人马参与夺取藏宝图?”秦笙笙分析得也有几分道理。

“你们说的两个人现在到底在镇子的什么位置啊?”王炎霸再也捺不住好奇心了。

秦笙笙为了显摆自己,抢在齐君元前面回道:“你脖子往上是装饰呀,想不明白还看不明白。我们说的是那个打更人和最早从竹林出来采取行动的‘搅棒’。从各种迹象来看,这两个人应该就是两边的首领。只是他们都故意把自己装扮成最不起眼的角色。你刚才不也看到打更人的灯笼莫名地晃动了吗,那其实应该是在发号施令。”

“虽然外相上看是不起眼的角色,但是从他们行动的路线和位置上看,能在兜子中纵观到全局的也就这两个人。刚才双方连续的三次变化,都是他们两个对手之间相互抗衡的实际表现。三次变化都暗藏玄机、门道精妙,其中融合了兵家和江湖道的各种虞诈之术。可让人奇怪的是,如此意外的设置和变化都未能让他们分出高下来,而且反应迅速流畅。似乎全在相互间的料算之中,出招应招就像在演练一般。”齐君元是补充也是证实了秦笙笙的说法。

“你们说这两人都是官家人,其中一个基本可以确定是薛康,那另一个为什么就一定是其他什么国家的?为什么就不会是大周的什么教头、将军?他们所带人手平时都是统一训练的,娴熟的套路变化不多,这样才会出招应招全都对上,谁都无法占住上风。”王炎霸只是为了显示自己也是有想法的,但对自己的这种说法极不自信,自我感觉可能性极小、极小。

但王炎霸的话却犹如在齐君元耳边打了个炸雷,顿时怔呆在那里,心中暗暗自问:“是一起的?为什么就不会是一起的?”

齐君元快速将前后的所有信息和现象梳理一遍,琢磨得越细越觉得王炎霸所说是完全有可能的。

薛康江湖信息稍少,所以只能采取继续追踪自己的方法来达到夺取宝藏秘密的目的。另一边如果也是大周官家在薛康之后派遣,他们能获取的信息就会更少,那么采取追踪薛康这一路也就理所当然了。另外,从秦笙笙买回的油果子看,下兜的一方人马是北方人;从双方的布设和破解形式看,他们的操练都是出于同一规范和方法;而双方对峙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却始终不曾真刀实枪地动手,这应该是在相互交涉,说明情况。一切的一切深究下来,都似乎是在证明两方人马是来自同一处的。

齐君元如此震惊的不是因为这两方人马是出于同一处的,而是在担心自己的处境。薛康那一方将自己当做追踪目标,而镇子中下兜的一方则已经将自己这三人定位控制。那么当那双方交涉说明清楚后,自己还有趁着混乱逃出的机会吗?没了,因为不再会有混乱出现,所有的设置变化以及镇里和镇外的所有人马都会将自己这三人当做最终目标。

王炎霸的猜想没有错,齐君元的担心也没有错。此时在西面镇口的位置,隔着一条石道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薛康,一个是赵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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