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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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哪,别让他闻到我!

  他没有闻到,可能因为他在小巷里跌了一跤,又爬过垃圾车底下,身上和她一样臭。他继续往前走。她看着他走下一里坡,消失在视线外。

  贝弗莉缓缓起身。她衣服上全是垃圾,脸很脏,背上被垃圾车排气管烫到的地方痛得厉害,但外在的狼狈都被思绪的混乱盖过了。她觉得自己好像驶离了世界的边缘,一般正常的行为准则不再适用了。她没办法想象自己回家,却也无法想象自己不回家。她违抗了父亲,违抗了他——

  她强迫自己甩掉这个念头,因为它让她虚弱颤抖,恶心想吐。她爱父亲。十诫不是说要尊敬父母,使你得福,并使你的日子在耶和华你的神所赐你的地上得以长久吗?这是没错,但他已经变了,不再是她父亲,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被附身了。它——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忍不住浑身颤抖:其他伙伴也是这样吗?或遇到类似的事?她得警告他们。他们之前伤了它,或许它现在准备采取行动,确保我们再也伤不了它。而且说真的,还能去哪里?她只有他们这群朋友。威廉。威廉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会告诉她该做什么,威廉知道下一步。

  她走到神学院小径和堪萨斯街人行道的交会口停下来,探出树篱往外望。她父亲真的走了。她右转沿着堪萨斯街往荒原前进。也许现在没人在那里,可能还在家里吃午餐,但他们会回来,而且她可以先到阴凉的地下俱乐部,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会开一扇小窗,透进一点儿阳光,甚至还能睡一觉。她身心俱疲,迫切渴望休息。没错,睡个觉应该很好。

  她昏昏沉沉拖着脚步经过最后几栋房子,接下来坡度太陡,直通荒原,没办法盖房子。她父亲竟然会到荒原徘徊窥探,她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贝弗莉显然没听见背后有脚步声。那群恶少很小心不发出声音,因为他们之前追丢过,不想再重蹈覆辙。他们愈来愈靠近,脚步和猫一样轻。贝尔齐和维克多咧嘴狞笑,但亨利的表情茫然而又严肃,没有梳理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和刚才公寓里的艾尔·马什一样空洞。他伸出肮脏的手指贴在嘴唇上,做出“嘘”的动作。三人不断拉近和她的距离,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那年夏天,亨利一直半疯半醒,在心里的深渊两岸徘徊,走的桥愈来愈窄。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抚摸他那天,桥梁成了细绳,而细绳今天早上断了。亨利全身赤裸走到院子里,身上只有一条破烂发黄的内裤。他抬头望向天空,昨夜的残月还在。看着看着,月亮忽然变成狞笑的骷髅头。亨利跪在地上,心里又怕又喜。幽灵般的声音从月亮上传来,不停地变化,时而混成轻柔的呓语,几乎无法听懂……但他发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所有声音都来自一个声音,来自一个灵体。那个声音叫他去找贝尔齐和维克多,中午左右到堪萨斯街和卡斯特罗大道附近。那个声音说他到时就会知道该做什么了。果不其然,那个贱妞出现了。他等候声音指示下一步行动,一边拉近距离。指示来了,但不是来自月亮,而是他们刚才经过的阴沟栅。声音很低,但很清楚。贝尔齐和维克多望着阴沟栅,神情恍惚,仿佛被催眠了似的,接着又抬头看着贝弗莉。

  杀了她,阴沟里的声音说。

  亨利·鲍尔斯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根二十多厘米长的纤细物品,两侧有仿象牙的镶嵌装饰。一枚小小的纯铬按钮在这个不明物品的末端闪闪发亮。亨利摁下按钮,十五厘米长的刀刃立刻从刀柄凹槽里弹了出来。他一边抛接折刀,一边稍微加快脚步。维克多和贝尔齐依然一脸恍惚,也加速跟上亨利。

  严格来说,贝弗莉没听见他们。使她转头的不是亨利愈来愈近。亨利屈膝潜行,脸上挂着僵固的狞笑,和印第安人一样安静。不,她转头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一种清楚、直接、强烈得无法漠视的感觉,被人盯着的感觉。

  德里图书馆/凌晨一点五十分

  迈克·汉伦放下笔,望着图书馆的阴暗穹厅。他看见圆灯洒下岛屿般的光影,书册遁入幽暗之中,铁梯以优雅的螺旋通向藏书区,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仍然不觉得图书馆只有他一个人,不再是了。

  其他人离开后,迈克出于习惯打扫了一番。他就像开始自动驾驶的机长,思绪飘到了百万公里外,二十七年前。他倒了烟灰缸,将空酒瓶扔了(还放了一层废弃物遮住,免得卡罗尔看到吓坏了),可回收的罐子放进书桌后方的箱子里,接着又拿了扫帚把埃迪打破的杜松子酒瓶扫干净。

  清完了桌子,他走进期刊室捡拾散落的杂志。他一边做着这些例行公事,一边回味他们方才分享的往事——或者该说遗漏的部分。他们以为回忆都回来了。他觉得威廉和贝弗莉很接近,但仍然不算全部。回忆会回来的……如果它肯给他们时间的话。一九五八年那一次,他们根本没机会准备。他们见面就谈——中间只被石头大战和内波特街29号的英勇冒险打断——但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谈出来,然后八月十四日就被赶鸭子上架,被亨利和他的死党一路追进了下水道。

  他将最后一批杂志放回原位,一边心想,也许我当时应该告诉他们。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强烈反对。应该是乌龟吧,他想。或许那是一部分,或许周期的感觉也是。或许最后一幕也会以新的方式再度出现。他已经将手电筒和安全头盔小心摆好,为明天做准备。他将德里下水道和排水系统的蓝图整齐卷好,用橡皮筋捆好收进同一个橱柜。但他们童年谈过、计划过的所有事情,不管成不成熟,最后都徒劳无功。他们只是硬生生被追进下水道里,卷进之后的对决中。这回又将如此吗?他现在认为信念和力量是可以互换的。最终真理是不是更简单?是不是唯有被无情推入事件的旋涡,一如没有降落伞、从母亲子宫坠落而出的婴儿,才可能凭着信念行动?一旦开始坠落,你就得相信降落伞会让你活着,不是吗?无论如何,你最后能做的就是拉动扣环。

  天哪,这简直是扮成黑人的富尔顿·希恩主教嘛,迈克心想,不禁微微笑了。

  迈克打扫、整理、沉思,希望结束后他会累得只想回家睡几个小时。但等他真的忙完了,却发现自己清醒到极点。于是他走到办公室后方的藏书室,从钥匙圈上拿了一把钥匙,打开铁栅走了进去。这间藏书室的门和保险库很像,据说只要关好上锁就能防火,里面收藏着图书馆的珍贵初版书、早期作者的签名书(包括麦尔维尔的《白鲸》和惠特曼的《草叶集》)、与德里相关的历史典籍和曾经在德里居住或工作过的极少数作家的手稿。如果他们大难不死,迈克希望威廉能将手稿存放在德里图书馆。他走过锡罩灯泡下的第三排书架,闻着图书馆令人熟悉的味道,混杂着霉味、灰尘和陈旧纸页的肉桂香。迈克心想,我死的时候很可能一手拿着借书证,一手拿着过期章吧。嗯,这样的死法或许还算好的呢。

  他走到一半停了下来。那本处处折页的速记簿就塞在弗里克的《德里往昔》和米肖德的《德里史》之间,里头写满了德里的奇闻逸事和他的胡思乱想。他将簿子塞得非常靠里,几乎隐形了。外人除非刻意寻找,否则一定找不到。

  迈克抽出速记簿,走到藏书室的门口关灯,锁上铁栅,然后回到他们刚才聚会的桌前坐了下来,将速记簿翻到上回写到的地方,觉得自己的口供真是古怪而又残缺,既有历史,又有丑闻、日记和告解。四月六日之后,他就没有再写了。他用拇指翻了翻剩下的空白页,心想:很快就得买新的了。他想起玛格丽特·米歇尔《飘》的初稿没有用速记或打字,写在学校作文簿里,堆得像座小山,觉得很有趣。接着他拔开笔帽,在上回写的最后一行底下空两行,写下“五月三十一日”。他停笔抬头,略略环顾空荡荡的图书馆,随即埋头记下过去三天发生的所有事,从他打电话给斯坦利·乌里斯写起。

  他静静写了十五分钟,注意力开始涣散,停笔的频率愈来愈高。斯坦利的头颅在冰箱里的景象试图闯入他的脑海。那血淋淋的头颅,张开的嘴里塞满羽毛,从冰箱里掉到地上,朝他滚来。他吃力地甩开了那幅景象,继续奋笔疾书。五分钟后,他忽然直起身子左右张望,觉得一定会看到头颅滚过红黑两色的瓷砖,两眼就和鹿头标本的眼睛一样晶亮灵动。

  什么都没有。没有头颅也没有声音,只有他自己低低的心跳声。

  镇定一点,迈克,你只是一时精神错乱,就这样。

  但没有用。文字开始离他而去,思绪在他够不着的地方飘荡。他感觉颈后一阵压力,而且似乎愈来愈重。

  有人在看他。

  他放下笔,起身喊道:“有人在吗?”声音从穹厅反射回来,吓了他一跳。他舔舔嘴唇,又试了一次:“威廉……还是本?”

  威廉……本……

  迈克突然决定回家,只要带走速记簿就好。他伸手去拿……忽然听见一个轻微滑溜的脚步声。

  他又抬头观望。小小的光影有如池塘,被湖泊般的黑暗包围。就这样……起码他没看见任何东西。他等待着,心脏狂跳。

  脚步声再度出现,这回他听出位置了。主馆和儿童馆间的玻璃长廊。在那里。那里有人,有东西。

  迈克悄悄移动,从书桌走到服务台。通往长廊的双开门用木头门挡卡着,他看得见一点里面。他看见像脚的东西,心里忽然大为惊恐,想说难道斯坦利终于来了,一手拿着鸟类图鉴从暗处出现,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手腕和上臂都是刀痕。我总算来了,斯坦利会说,因为得从地洞里挣脱出来,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我还是来了……

  又是脚步声。迈克确定自己看见鞋了——鞋子和破烂的牛仔裤脚。褪色的浅蓝棉须垂在没穿袜子的脚踝边。漆黑之中,脚踝上方将近两米的地方,他看见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他伸手在半圆形服务台上慌张摸索,摸到桌子另一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双眼睛。他指尖碰到小木盒的边角。是过期卡。接着是小一点的盒子。回形针和橡皮筋。他手指碰到某个金属物体,立刻一把抓住。是拆信刀,柄上印着耶稣拯救世人六个字,质量很差,是恩典浸信会来函募款附赠的。迈克已经十五年没有参加礼拜了,但恩典浸信会是他母亲所属的教会,他曾经超过己力地捐过五美元。他本来想把小刀扔了,结果没有,现在还跟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摆在服务台他的桌上(卡罗尔桌上则永远一尘不染)。

  他紧紧握着拆信刀,盯着阴暗的长廊。

  脚步声再度响起。一声、两声。他已经看得见破牛仔裤的膝盖了,还有对方的身形:巨大、笨重,肩膀浑圆,头发似乎很蓬乱,体形很像人猿。

  “你是谁?”

  那身影只是站在原处,打量迈克。

  虽然还是怕,但迈克已经不再惊惶,因为他确定不是斯坦利死而复生,被掌心的疤痕和某种诡异的魔力召唤回来,像汉默拍的恐怖电影里的僵尸那样。无论那人是谁,绝对不是斯坦利·乌里斯。成年的斯坦利身高只有一米七。

  那身影又往前一步。最靠近玻璃走廊的球形灯光落在它的牛仔裤上,裤腰没系皮带。

  迈克突然知道是谁了。那身影还没开口,他就知道了。

  “嗨,黑鬼,”那身影说,“还在用石头砸人吗?想知道是谁毒死你家小狗的吗?”

  那身影又往前一步,灯光照出了脸。是亨利·鲍尔斯。他的脸肿了、松垮了,皮肤是不健康的蜡黄色;脸颊下垂,而且长满短髭,黑白几乎各占一半;额头刻了三道波浪状的皱纹,在浓眉上方;丰满的唇边也有皱纹,像括号一样。他眼睛小而恶毒,充满血丝,凹陷在脱色的眼窝里,神情空洞。那张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三十九岁像七十岁,却又有着十二岁小男孩的神情。他的衣服上依然沾着白天在藏身的树丛中抹到的绿渍。

  “你不懂得打招呼吗,黑鬼?”亨利问。

  “嗨,亨利。”他隐约想起自己有两天没听收音机了,甚至也没看报。他通常每天都会看报。这两天事情太多、太忙了。

  真糟。

  亨利走出连接主馆和儿童馆的走廊,用猪一般的眼神望着迈克,咧开双唇发出难以形容的狞笑,露出蛀蚀的牙齿。

  “声音,”他说,“你听到过声音吗,黑鬼?”

  “什么声音,亨利?”他双手收到背后,有如被叫起来背诵的学童,将拆信刀从左手换到右手。霍斯特·米勒一九二三年捐赠的座钟严肃地滴答着,将一秒一秒的时间滴入图书馆如湖面般平滑的寂静中。

  “从月亮上来的声音,”亨利说着伸手到口袋里,“来自月亮,很多的声音,”他顿了一下,微微皱眉,接着摇摇头说,“很多声音,但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它的声音。”

  “你见过它吗,亨利?”

  “没错,”亨利说,“弗兰肯斯坦,把维克多的脑袋给扭断了。你应该听听的,声音就像拉特大号拉链一样。接着它又追贝尔齐,贝尔齐和它扭打。”

  “真的?”

  “对啊,所以我才能脱身。”

  “你让他送死。”

  “给我闭嘴!”亨利的脸颊涨成暗红色,往前走了两步。迈克觉得亨利愈离开连接主馆和儿童图书馆的通道,看起来就愈年轻。过去的恶毒仍然在他脸上,但迈克还看到了别的东西:那个被疯子鲍尔斯在农场上养大的小孩。亨利家的良田多年后成了荒烟蔓草。“你给我闭嘴!我要是不逃,就会被它杀掉!”

  “它没有杀死我们。”

  亨利眼中闪现阴狠的愉悦:“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除非我抢先它一步把你们杀光。”他将手抽出口袋,掌心多了一个二十厘米的细长物体,两侧有仿象牙雕饰,前端一个铬质小按钮闪闪发亮。亨利摁下不明物体上的按钮,十五厘米长的刀刃立刻从凹槽里弹了出来。他握住折刀,稍微加速朝服务台走来。

  “瞧我找到什么?”他说,“我知道去哪儿找。”说完便闭起边缘红肿的一只眼睛,猥琐地眨了眨眼。“月亮上的人交代的。”亨利再度露齿微笑,“白天躲好,晚上搭便车,老人,攻击他,杀了他,将车丢在新港,应该是。刚进入德里界,我就听见那声音。我朝下水道看,就发现这些衣服,还有刀。我的折刀。”

  “你忘了一件事,亨利。”

  亨利笑着摇头。

  “我们逃过了,你也逃过了。如果它想杀死我们,它也想杀你。”

  “你错了。”

  “你才错了。你们几个蠢蛋也许帮了它忙,但它可不讲什么情分的,不是吗?你两个朋友都被它逮到了,贝尔齐试图反抗,你却逃了。不过,你现在回来了,我想你也是它想了结的对象,亨利,我真的这么想。”

  “才怪!”

  “也许你会看到弗兰肯斯坦?还是狼人?吸血鬼?小丑?甚至是你自己!说不定你会看到它的真面目,亨利。我们就看到了。要我告诉你吗?要我——”

  “你闭嘴!”亨利尖叫一声,朝迈克扑来。

  迈克往旁边一站,伸出一只脚。亨利摔了一个狗吃屎,有如圆盘在被鞋子踩得光滑的地板上溜了出去,脑袋撞到桌脚,就是窝囊废俱乐部成员方才聚会聊往事的桌子。亨利吓得不知所措,松开手上的刀。

  迈克冲了过去,想抢走折刀。他大可以做掉亨利,将刻有“耶稣拯救世人”字样的拆信刀插进亨利颈后,然后报警。接下来当然有一堆无聊的官僚程序,但不会太多,起码在德里不会,因为这么诡异的暴力事件在这里并不罕见。

  但他没这么做,因为他忽然发现(和闪电一样快得让他来不及多想)要是自己杀死亨利,就等于帮它杀人,正如亨利杀了他等于替它杀人一样。而且他在亨利脸上看到的另一种神情——一个过度操劳、神情疲惫困惑的孩子,为了不明的目的而被推上有毒的道路——也让他下不了手。亨利从小生长在疯子父亲的心灵荼毒下,早在发现它存在之前就已经属于它了。

  因此,迈克没有将拆信刀插进亨利脆弱的颈后,而是跪下来抢走折刀。刀子在他手中抖了一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将刀锋砍进他的手指里。疼痛没有立即出现,只有鲜血从他右手前三根手指流了出来,滴在他有疤的掌中。

  他下意识收手,亨利身子一滚,又将刀抢了回去。迈克坐了起来,两人面对面跪着,都在流血:迈克手指流血,亨利鼻子流血。亨利甩甩脑袋,将血滴甩入黑暗之中。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笨呢!”他沙哑地说,“你们他妈的都是娘炮!要是公平打斗,我们一定可以打败你们!”

  “放下刀子,亨利,”迈克轻声说道,“不然我就报警了。警察会来带你回精神病院,让你离开德里,你就安全了。”

  亨利想回答,但开不了口。他没办法告诉迈克一个讨厌的事实,就是他无论在精神病院、洛杉矶或廷巴克图都不会安全,因为和骨头一样白、和雪一样冰的月亮依然会升起,鬼魂般的声音会开始说话,月亮会变成它的脸,口齿不清地说说笑笑,下达指令。他吞下黏稠的血。

  “你打架从来不公平!”

  “你又公平了吗?”迈克问。

  “你这个黑鬼天花夜行虫兔崽子人猿黑猩猩!”亨利咆哮一声,又扑向迈克。

  亨利扑得颠簸、笨拙,迈克后退闪开,但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亨利再度撞上桌子。他弹了起来,转身抓住迈克的手臂。迈克拿着拆信刀一挥,感觉刀子刺进亨利的前臂。亨利哀号一声,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他扑向迈克,头发遮住眼睛,鲜血从断折的鼻子流到肥厚的嘴唇上。

  迈克试着起身闪到亨利身侧,想推开他。亨利挥舞折刀,在空中划出亮闪闪的圆弧,十五厘米长的刀刃完全没入迈克的大腿,毫不费力,仿佛切进温热的奶油中。亨利将刀拔出来,刀锋滴着血,迈克痛得大叫,猛力将亨利推开。

  他吃力地站起来,但亨利动作更快,迈克差点没躲过他的第二次猛扑。他感觉鲜血以令人担心的速度流下大腿,灌满他的便鞋。我想他刺到我腿动脉了。天哪,他狠狠刺中我了。血溅得到处都是,地板上也有。妈的,鞋子报销了,我两个月前才买的——

  亨利又扑过来了,喘得像头发怒的公牛。迈克摇摇晃晃闪过身子,再度朝亨利挥了一刀。拆信刀划破亨利的破烂衬衫,在他胸膛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亨利闷哼一声,迈克再度将他推开。

  “你这个耍诈的黑鬼!”亨利哀号道,“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放下刀子,亨利。”迈克说。

  两人背后传来窃笑,亨利转头一看……随即惊恐大叫,双手捂脸,有如被骚扰的老处女。迈克目光扫向服务台,只见斯坦利的脑袋从服务台后方“啪”一声弹了出来,声音大得吓人,切断的脖颈下方装了弹簧。他面如死灰,脸上涂着油彩,双颊两个火辣辣的红点,没有眼睛,变成两个橘色毛球。斯坦利的脑袋像盒子里的小丑一样前后晃动,和内波特街房子边的向日葵一样,感觉可怕而又怪诞。他张开嘴巴,用尖叫大笑的声音开始唱道:“杀了他,亨利!杀了那个黑鬼,杀了黑猩猩,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迈克转身看着亨利,沮丧地发现自己被骗了。他有点好奇亨利那年春末看见的是谁的头。斯坦利?维克多·克里斯?还是他父亲?

  亨利尖叫一声,朝迈克冲来,折刀有如缝纫机的针头上下舞动。“去死吧,黑鬼!”他咆哮道,“去死吧,黑鬼!去死吧,黑鬼!”

  迈克往后退,被亨利刺伤的腿立刻一软,跌倒在地上。那条腿已经几乎没有感觉,显得冰冷而遥远。他低头看,发现雪白的长裤早已鲜红一片。

  亨利的折刀从他鼻尖前闪过。

  亨利转身想再次挥击,迈克将刻着“耶稣拯救世人”字样的拆信刀往前一捅。亨利扑向刀子,就像被针刺进的虫子一样。温热的血洒到迈克手上。他抽手收刀,却听见啪的一声。他只拔出刀柄,刀锋留在亨利胃里突了出来。

  “去死吧,黑鬼!”亨利大吼,一手捂住戳出腹部的刀锋,鲜血从他指间泉涌而出。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伤口。服务台后方的滴血头颅尖叫大笑,弹簧吱嘎作响。迈克头晕想吐。他回头一看,发现头颅变成了贝尔齐,看来就像戴着纽约扬基队球帽的香槟软木塞。迈克大声呻吟,但声音听起来很远,有如回音。他发现自己坐在温热的血泊中。要是不快用止血带绑住我的腿,我一定会死。

  “去——死吧,黑——鬼!”亨利尖叫。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握着折刀,摇摇晃晃地离开迈克,朝图书馆大门走去。他像醉鬼一样,有如电子弹球在回音阵阵的主厅里忽左忽右,撞翻了一张安乐椅。他伸手乱抓,将架子上的报纸扫到了地上。他走到门口,伸直手臂将门推开,随即冲进夜色里。

  迈克开始意识模糊。他想解开皮带,但手指却几乎没有感觉。最后他总算解开带扣,将皮带抽了出来,缠在鼠蹊部下方,紧紧系住流血的大腿。他一手抓着皮带,开始朝服务台爬去。那里有电话。他不晓得要怎么才能够着话筒,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爬到那里。他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模糊,眼前世界被一波波灰色巨浪淹没。他伸长舌头,用牙齿狠狠咬了一口。疼痛来得又急又烈,视线再度清晰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还握着拆信刀的断柄,便立刻将它扔了。他终于到了服务台,感觉那里就和珠穆朗玛峰一样高。

  迈克靠着没事的腿撑起身子,用没有握着皮带的手抓住服务台的边缘。他咬牙切齿,眼睛眯成一线,总算让自己站了起来。他像鹳鸟一样站着,将电话够到面前。电话旁边贴了三个号码:消防队、警察局和医院。他伸出距离自己仿佛有十几公里远的手指,颤抖着拨了医院的电话:555-3711。电话铃响之后,他闭上眼睛……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潘尼歪斯,他立刻瞪大双眼。

  “你好呀,黑鬼!”潘尼歪斯吼道,朝着迈克的耳朵放声大笑,声音和碎玻璃一样尖。“怎么样啊?你好吗?我想你应该死了,你觉得呢?我觉得亨利达成任务了!想要气球吗,迈克?想要气球吗?你好吗?喂喂喂?”

  迈克抬头望向座钟钟面,米勒捐的钟,发现钟面变成了他父亲的脸,心里一点也不意外。罹患癌症的父亲脸色死灰,两眼翻白,忽然间伸出舌头,钟也同时敲响了。

  迈克抓住服务台的手松了,靠单脚支撑的身体摇晃片刻又跌回地上。话筒挂在电话线尾端摆动着,有如催眠师的道具。他的手愈来愈抓不紧皮带了。

  “哈啰,有人在吗?”潘尼歪斯的爽朗声音从摇晃的话筒里传了出来,“我是国王!我是德里之王!这一点千真万确。你不觉得吗,小子?”

  “假如你听得到,”迈克哑着嗓子说,“而且不是我现在听到的那个人,请你帮帮我。我叫迈克·汉伦,目前人在德里图书馆,就快失血致死了。假如你拿着话筒,我要跟你说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有人不让我听到。如果你还在,麻烦你快一点。”

  他侧躺着,像胎儿一样收起双脚,将皮带在右手缠了两圈,专心握紧它。世界开始飘离,被一块块有如气球和棉絮的灰色云朵带向远方。

  “哈喽,你还好吗?”潘尼歪斯在摆动的话筒里大吼,“你还好吗,死黑鬼?哈喽……嘿,”亨利·鲍尔斯说,“你还好吗,小贱人?”

  堪萨斯街/中午十二点二十分

  贝弗莉立刻转身就跑,反应快得超乎他们预期。她本来可以抢先的……只可惜头发坏了事。亨利伸手一抓,抓到了一把长发,将她拉回来,朝她咧嘴微笑,发出浓烈而热烘烘的口臭。

  “你好呀,”亨利·鲍尔斯说,“你要去哪里?回去找你那群混账朋友玩吗?我想把你鼻子割下来,让你吃下去,你觉得呢?”

  她挣扎着想摆脱,亨利哈哈大笑,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左右摆头。刀子映着八月的迷蒙阳光,发出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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