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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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道:“皇帝选秀,哀家原本就知道定有一些屑小之辈会从中谋夺利益,但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把这样的女子送至皇帝身边!”

康熙垂了头去,看着卫珏垂着头趴伏在锦垫上,侧脸白得象玉一般,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眼眸,一点儿情绪都不见,他轻声问道:“卫氏,你真是没把选秀之事当回事!”

他的声音轻轻的,夹杂着雷霆万均般的怒意。

卫珏更深地垂头下去,“奴婢有罪。”

孝庄道:“皇帝,让苏末儿说完再说,这听故事么,要听个有头有尾才好。”

苏嬷嬷语气虽然平静,但说起事来却条理清楚,声情并貌,所说种种,殿内诸人也是第一次听到,听她说时,殿里便有极细的喘息声响起,有人呲地一声笑了出来,又忙捂住了嘴。

卫珏循着那笑声看过去,便看清皇帝身边站着的那眉毛弯弯,模样可喜的小太监。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护卫的人是皇帝,那一日在假山后头藏着的,便不止是他了?

皇帝早把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底。

卫珏额头冒出冷汗来,背心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这才知道,她所有的托辞狡辩,看在上位者的眼里,是多么的可笑,简直可笑之极。

第六章 挣扎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被定了罪,她便是那网中之鱼,任凭怎么垂死挣扎,也挣扎不脱。

苏嬷嬷说完,孝庄道:“卫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卫珏彻底地死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奴婢无话可话,奴婢贪图钱财,被油蒙了心,四处钻营,犯下如此大错,请太皇太后责罚,请皇上处罚。”

孝庄缓缓地笑了,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儿,她脸色苍白,趴伏在地面之上,背却是僵直地挺着的,手指捏得发白,这真是个犟脾气的人儿,不过不要紧,再犟脾气的人,她都能把她**好了,她慢吞吞地问:“皇帝,您说呢?”

康熙笑了笑:“依孙儿看,她犯的不是什么大错,不过是挑错了人进了储秀宫而已,再者,选秀乃是喜事,可不能还没开始,就将这宫里宫外染沾上些血腥味儿,这样罢,除去她掌事姑姑一值,还是发配原处当值罢。”

孝庄侧过头去,语气柔和:“皇帝,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过轻了?”

康熙垂了眼,恭敬地道:“皇祖母,儿皇帝么,是当恭顺温和一些的。”

殿内连些微一点的呼吸声都没有了,卫珏只觉那声音一传进耳里,脚底便有股凉气从脚心升起,直扩到全身,雕金汇玉的屋梁仿佛要从上而下的压至,将她碾压得粉碎。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可没有半分的感情,只有冷入骨子内的凉意。

她却明白,他的处罚,实则让她生不如死,她在幸者库得罪了太多的人了,剥去她掌事姑姑的权柄,她在幸者库便可任人欺压,那些人,那些以往只敢在背地里辱骂她的,便如得了赦免之令,她回到那处,便如回到狼窝。

这等杀人不见血的方法,可以让她每日活在恐慌之中,每日在猜疑中度过,甚至看到别人的眼神,都会惊慌失措。

卫珏缓缓抬起头来,直起了身子,趴伏于锦垫,行了大礼:“多谢皇上恩典,没要了奴婢的小命,奴婢领旨谢恩。”

孝庄挥了挥手,“下去吧。”

卫珏缓缓站起身来,脚底下虽然麻软不堪,却竭力地站稳了身子,放松了脸皮,后退几步,这才转身,朝殿外走去。

孝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眼底不由露了丝欣赏,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皇帝,这是个明白人,知道你没有要她的性命,也没有饶了她,她回到幸者库,会遇到什么,但一瞬间便已经定下了心神,要争斗下去…她心底是慌的,走出去的时侯,却让人丝豪瞧不出来败绩,她回去,说不定倒真能厮杀出一番新的天地…”

康熙眼底没有半分儿情绪:“她不是叫朕儿皇帝么,便让她也尝尝,这做人孙子,儿子的滋味。”

孝庄叹了口气,眼底泛起些微的怜悯,伸手过去,拍了拍康熙的手背:“皇帝,这倒是个说实话的人,这么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祖奶奶是怎么过来的,你都知道,我心底也明白,这看起来光鲜的表面,我们和着眼泪往肚子流,可这样的日子,我们还得过下去。”

康熙反握住她的手,从她干燥的掌心吸取温暖:“孙儿都明白,祖奶奶。”

“这个女人么,不是厉害么?内务府那边,也该治治了,那些个人,手伸得真长,还真把咱们这一家子当成了孤儿寡母了不成?哀家倒是希望,她能搅起一池混水!”

“祖奶奶,您说的是内务府大总管?”

“他们把咱们皇家当成瞎子的眼睛,把皇家的东西当成他自家的东西,这一次,咱们便要一次清理干净!”

康熙眼底一下子冒出冷冽光芒,脸上神情坚毅:“您说得没错,他们的手,早已伸到朕的后宫来了,内务府和护卫统领连成一气,幸者库既归属内务府统管,这一次…”

孝庄赞赏地点了点头:“所以,这卫珏么,要好好儿地让她活着,她得罪的人太多,放她回去,等于放进了狼窝里,但此女手段不拘一格,只要他们撕咬了起来,我们便有了机会了。”

康熙脸沉若冰,抬起头来,殿内的灯光撒在他的侧脸之上,使他的脸铺上了一层柔光,更显得他俊眉修目,神情冰冷:“祖奶奶,您说得没错。”

“这次选秀,有祖奶奶看着,替你选些好的出来,祖奶奶只想给你找些伴儿,伴着你,懂你的,和你成为一家人,让你过得没那么幸苦,祖奶奶老了,总得有个人陪着你。”

康熙心底有股暖流滑过,“皇祖母…”

他伏下了身子,趴在孝庄的膝盖上,就象小时侯一样,八岁之时,头一次坐上龙椅,回朝之后,他就这样趴在她的膝盖上,把慌乱的心平静下来,这么一来,下一次就能再次鼓起了勇气坐上去了。

孝庄看着他的侧脸,心底泛起股酸意,他八岁登基,她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早早地便把磨灭童稚,身上只剩下了责任,在旁人眼里,他是至尊至贵的皇帝,但她知道,那个位置,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便是一张布满针刺的毡子,这皇宫,是她的战场,何尝不是他的?

这个战场,可没有老幼之分,更不会有人同情怜悯。

“可没曾想,倒是什么人都冒了出来了,祖奶奶期望,你能找到你心仪的,能替你管着这后宫,别让那些人的手伸那么长…”

孝庄说着说着,便有些困倦了,眼睛微微闭了起来,殿里的灯光透过雕空背椅打在她的头上,将她的翡翠福寿簪映得绿莹莹的,衬出她花白的头发,脖颈处的层层皱纹,刺得康熙的眼一阵阵发热,他抬起头来,把那股热意直bi进腹里,眼睛渐渐清明锐利,他伸手取了背椅上挂着的寿字锦被,给她盖在身上,慢慢走出了寿清宫。

。。。。。。

卫珏再回到幸者库时,是被两名嬷嬷押着回来的,她垂头跪在院子里,在幸者库奴婢们的目光注视之下,听着内务府大总管李德贵宣布:“皇恩浩荡,你们掌事姑姑卫氏,因结党私营,私自操纵选秀,被皇上查觉,免了掌事之职,皇上仁慈,并未处罚于她,只发放她回幸者库为奴,可记住了,她不再是你们的掌事姑姑,不过是幸者库罪奴而已,和你们一样的人!”

第七章 恨意

四周围围着瞧热闹的宫女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有人低声窃笑,有人则拿冷漠的目光盯着。

李德贵道:“还有一件事儿,要跟大家说得清楚,从此之后,月歌便是你们新的掌事姑姑了,以后有什么人事调动安排,你们便要听她的。”

卫珏心底一惊,却没有抬起头来,反倒把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她早已想到的情形,只是无论谁做了掌事姑姑,都没有月歌对她的恨那么的浓烈。

月歌用来贿赂她,花在选秀上的银钱已被扣了下来,她人财两空,再加上两人之前的恩怨,卫珏相信,月歌会把所有的失望全报复在她身上。

月歌从队列之人走了出来,脸色不惊不喜,语调同情,“卫姑姑,啊,不,现在不能称姑姑了,要叫您一声卫珏姑娘,这可怎么是好,您原是高高在上的姑姑,用不着亲自动手做事,只指派别人就好了,您瞧瞧您这双小手,葱白粉嫩的,连怎么扫帚都忘了吧?恰好秋天来了,幸者库树木极多,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完,从今日起,你便从事这除草之工吧…”她回头朝李德贵行了半礼,“李公公,奴婢这么安排,您可满意?”

李德贵点了点头,垂了头,整理衣袖,“您是掌事姑姑,这些小事,便不用向上禀报了。”

月歌点了点头,两道目光扫在卫珏脸上,如秋风刮过。

可她没有看见卫珏半分的惊慌颓然,只见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多谢月姑姑提点,奴婢定会将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

她抬起头来,直视月歌,眼底一片冰凉,竟让月歌有一瞬的失措,一个幸者库的罪奴,刚刚才在皇上那儿领了罪回来,有什么持仗,连一点害怕之色都没有?

月歌恨恨地想。

可在那一片冰凉的目光之下,她竟是不能再出声留难卫珏,满腹的阴损点子被封在了脑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拾起倒地的扫帚,慢吞吞地沿青石板路头而去。

不要紧,咱们慢慢来。

月歌怔了半晌,满腹的怒气没处发,朝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道:“都围着干什么?不用干活了么?”

宫婢们这才四散而去。

扫到半夜,卫珏都没能把地上的树叶扫完,这里扫了,那里又冒出一些来,往往她一转背,便有人将树叶重撒在了道路上,卫珏闷不出声,不紧也不慢地清扫,仿佛没有看见有人捣鬼。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四周围屋宇都被黑暗笼罩,卫珏这才停了下来,拄着扫帚休息,她才刚刚站定,便有人从黑暗处冲了出来,“卫氏,你干什么?这地上还有这么多落叶没扫,就想休息么?”

来的人有两位,一个沉默,一个不停地斥责,不停斥责的那位,容颜俏丽,嘴唇却薄,下额极尖,一幅伶牙利齿的尖酸刻薄的模样,这是翠蝶,以往跟着卫珏,也曾充作她的喉舌。

另一位却是梅竹,只是望着她,表情似怜悯,又似鄙夷。

卫珏一声不出,只把地上无端端冒出来的落叶又重扫起。

翠蝶见她不出声,却是冷冷一笑,慢悠悠地走到那堆扫好的落叶面前,拿脚一踢,那堆落叶就四散开来,她笑道:“卫氏,您瞧瞧,地上又有叶子了,还不快清扫干净?”

梅竹袖手一旁,只拿冷冷的目光朝她望着。

卫珏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扫帚,直盯盯地盯着两人,向前走了两步,两人吓了一跳,只觉她的目光在月光之下清冷莫名,不由后退一步,翠蝶声音拔高:“卫氏,你干什么,想作反么?你别忘了,你不再是掌事姑姑,是幸者库最低等的奴婢!这可是你惯常的手段,你不是喜欢罚人扫地么?姑姑说了,要让你将所有惩罚全受一遍,还有倒夜香,挑水,刷马桶等等,等着你呢!”

她满脸的得意嚣张。

梅竹也道:“是啊,卫氏,你看看你,月姑姑尚且念着旧情,要你做的,全都是咱们日常之事,虽有些幸苦,但你已不是掌事姑姑,幸苦一些,不是应当的吗?“

卫珏忽尔一笑,垂下了头,慢吞吞地整理着衣服袖口,慢悠悠地道:“梅竹姑娘,去告诉你的表姐,我有事请教。”

梅竹一愕,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来,心道她怎么会知道她与月歌的关系?她心底疑惑不定,抬眼朝卫珏望去,却见月光底下,她的眼眸之中,竟能照得清自己的影子,她心底一跳,冷声道:“月姑姑忙着呢,哪有时间来看你?”

翠蝶转过头去,望定梅竹:“梅竹,月姑姑是你的表姐?你可是有缘入罪的罪奴,月姑姑是世袭包衣,你们俩…”

她眼睛珠子直转。

这原本就是个秘密,月歌不想给人知道,世袭包衣还有可能备列后妃,但如果与罪奴扯上关系,那便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梅竹与月歌原就是远房亲戚,没有人知道这层关系,翠蝶知道了这个消息,哪有不四周围乱传的,如果梅竹恨得牙直痒痒,恨不得当场拿针缝了翠蝶的嘴。

此时,卫珏又慢吞吞叹了一口气,道:“翠蝶,和这扫落叶相比,我嘴里边有趣儿的事多着呢,不知道你想不想听?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我给你说道说道?”

翠蝶眼珠子转得更加厉害了,她是知道的,这卫珏虽出身幸者库,但往来各宫之间,最为擅长的,便是贩卖消息,她的心里,的确是藏了不少事儿,这些事,能换来大把的银子。

宫里头和外边一样,银子,能办许多事儿。

卫珏把翠蝶的表情看在眼底,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翠蝶,你既不愿意知道,那便算了,我还是去清扫落叶吧。”

翠蝶一把拉住卫珏的手,脸上挂了丝笑意,“姑姑…”

“我已经不是姑姑了…”

“卫氏…你扫了这么久,也累了,活儿是干不完的…”

梅竹急了,一把拦住了翠蝶,“你干什么?不听姑姑的吩咐了么?姑姑叫她清扫落叶,可不是要你和她闲聊的。”

第八章 挑拨

翠蝶有些迟疑。

卫珏伸出手去,对着月光端详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手指长得极好看一般,慢悠悠地道:“翠蝶,你来这里的时日比梅竹长吧,以往是我的副手,跟着我,也捞了不少好处,可眼看着,梅竹后来居上,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卫珏的话不含一丝火星儿,但话里话外全是挑拨,梅竹急道:“翠蝶,你别听她的!”

翠蝶此时已然火冲脑顶,哪里还听得进梅竹的话,怒气冲冲地道:“梅竹,咱们都是替月姑姑办事,没分什么你大我小的,怎么,我稍微做点主,都不成了么?”

梅竹哪里想到,原本进行得好好儿的事…她们领了月歌的命令,想方设法让卫珏多受点儿苦,三言两语的,翠蝶已然反了,反倒和自己别起了苗头来?

她看到翠蝶满脸讨好笑容拉着卫珏,心叫不妙,这卫珏说不定真抓了姑姑什么把柄,要通过翠蝶的嘴往外传?她一跺脚,拔脚就往月姑姑住处跑去。

卫珏斜着眼看着梅竹往远处跑,轻声道:“我一开始便说了,要你去叫你家表姐,你就是不去,可临到头了,可不还是去了?”

她微微地笑了,笑容在月光下一片清冷,如盛开的昙花,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看得翠蝶一怔,恍了恍神,拉住了卫珏的袖口:“姑姑,不,卫姑娘,您倒是说说,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

卫珏拂开翠蝶的手,又是一笑,抬起头来望她:“翠蝶,咱们在这幸者库,都是无依无靠之人,所依仗的,不过是消息灵通这四个字,你也知道,凭借这四个字,你跟着我也吃喝了不少好的,我做不成掌事姑姑了,往后的日子,这消息灵通也办不到了…”

翠蝶心底一沉,脸色一变:“卫珏,你这是不愿意告诉我?”

卫珏叹道:“反正那些消息在我这儿,只能发霉发乱,告诉你也无防,但是,你拿什么来交换?”

翠蝶语气讥讽:“卫珏,你还指望着我拿东西来换?你真以为你还是掌事姑姑?想着我没办法收拾你么?”

卫珏恍若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整理着散乱的鬓发:“我把梅竹调开,原就想着我们俩以前的情份,想给你一个机会的,要知道在这幸者库里边,光会耍嘴巴皮子,可什么用处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脸上笑意全无,目光冷冷望定翠蝶,和着满身披就的月光,整个人冰雕玉就,竟让翠蝶遍体生寒。

“你,你,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看梅竹的架势就知道,你来得比她久,她也敢训斥于你,往后你的日子会怎么样,你难道真没想过?”卫珏凉凉地道,眼角却有丝笑意,似蛊惑,又似哄诱,“如果你知道她们一些事,那可就不同了,有些事么,永远都会是人心底的一根刺,你一拨动,就会刺得人心中发痛,你知道我为何能坐实这掌事姑姑的位置?不就因为捏住了某些人心底的痛?”

翠蝶的心已全被卫珏的话语牵系住,心底的贪婪无可抑止的生长,她原本就是一个极善妒又眼高于顶之人,看不得别人的好,卫珏所述,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之上,凭什么一个初进幸者库的罪奴梅竹便可以骑在她的头上?

就因为她表姐是掌事姑姑?

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东西,说不定假以时日,掌事姑姑的位置,也能换一换!

“姑姑要我拿什么来换?”翠蝶低声道。

“嘘…”卫珏道,“这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便不值钱了,我现在已落得如此田地,你说说,你能拿什么跟我换?”

她一双眼睛,微微地狭着,显得既狡猾又带着些妖媚,翠蝶忽然间便明白了,点了点头:“姑姑,我明白,日后月姑姑有什么消息,我定会通知你。”

卫珏笑道:“您还是别唤我姑姑,我早已不是掌事姑姑了。”

翠蝶的语气增了些谄媚:“姑姑,在奴婢的心底,您永远都是我的姑姑。”又拾起跌落地上的扫帚,“姑姑,我帮您扫。”

卫珏微微一笑,没有阻止,只是道:“这是咱们私底下,在月姑姑面前,你懂得怎么做啦?”

“懂的,懂的。”翠蝶一叠声地道。

月歌被梅竹领着,急匆匆地赶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卫珏拿着扫把,在仔仔细细地清扫地上的落叶,而翠蝶便在一旁站着,不停喝斥:“快点儿扫,这儿还没干净呢。”

见月歌赶到,翠蝶忙上前禀报,满脸讨好:“月姑姑,奴婢正加紧督促她扫落叶呢,她想拿些话来诋毁姑姑,我哪能让她如愿?”

梅竹气道:“我刚刚还看见你拉了她的手!”

翠蝶道:“梅竹,你胡说什么?我对姑姑忠心耿耿,又岂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是你自己慌了,听她说及表姐表妹之事,便急急地跑了回去!”她又向月歌恭敬行礼,“姑姑,您且放心,此事就算乱在我的肚子里,我也不会周围乱说的。”

梅竹原就不善言辞,被她噼里叭拉这么一说,目瞪口呆,连连道:“你们明明私下里…”

翠蝶道:“私下里做什么?你是姑姑的表妹,便要替姑姑着想,哪能依仗着姑姑的权势,胡乱冤枉人呢?”

梅竹还待再说,月歌一摆手,冷声道:“别说了,是你太过大惊小怪了!”她缓缓把头转向扫着落叶的卫珏,“谅她一个罪奴,在我手心里拽着,也跑不到哪里去。”

卫珏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说话一般,只是仔仔细细地把落叶扫起,倒进萝框里面。

她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眼眸半闭半合,表情温顺,对着那框落叶,象是对着她的祖宗,那表情,虔诚之极,但卫珏越是这样,越让月歌心底总感觉没底,一见到她,就感觉心底没底,心底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咬着。

第九章 要胁

这个祸害,一定得除了去才行,她心底想,不能让她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晃得她心底直发慌,仿佛这幸者库还在她手里操纵着,而她,依旧是屡败于她手下的败将。

一看到她,就让她想起以往在她脚下趴着,对着她腆颜巴结的模样,心底就一阵不舒服之极。

月歌吸了口气,慢慢地道:“卫氏,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卫珏把装着树叶的箩筐放下,缓步走至她的身前,抬起头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月姑姑,奴婢知道,奴婢现在是在您手心里捏着,不敢有所不敬,所以,奴婢自重回幸者库,便一直在想…”

月歌见她表情认真,神态诚恳,心底未免得意,慢慢地答:“想什么?”

“一直在想,月姑姑放在奴婢这里被收缴上去的银钱,被内务府的人当成奴婢来历不明的资产,奴婢什么时侯向内务府总管说明说明,替姑姑要了回来?”卫珏缓缓地答。

月歌心底一惊,抬起头来,便落进卫珏那一双冰冷清凉的眼眸当中,竟是遍体生凉,她在要胁她,明目张胆地要胁她,不错,操纵选秀之事,她也参与了…差点儿参与…如果大家撕破了脸皮,她这姑姑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便又得挪着窝儿!

“你…”月歌伸出尖尖的手指,直指着她的面门,嘴唇却在哆嗦。

卫珏举起手掌,缓缓上前,拨开了月歌指在她面门的手指,脸上笑容如鲜花绽放,“当然,姑姑掌事还不到五个时辰,我们到底姐妹一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总念着些旧情,做不出那么过份的事来,只不过…”她反手一握,握住了月歌的手,“月姑姑,会不会也顾着旧时情义呢?”

月歌只觉她的手冰凉柔滑,被她握着,竟似被铁钳子夹着,冰凉透骨,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那笑意却如冬日极寒之处的冰渣子,略一接触,便冰冷刺骨。

月歌想夺回那只手来,却不能得,她看清了她含笑的眼中露出的如岩石般的坚定,她知道,卫珏说得出做得到,她一向都是这么一个人,她拼不起她的不顾一切,她说得对,掌事姑姑这个位置,她屁股还没坐热呢。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也笑了:“卫珏,你说什么呢,咱们姐妹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卫珏松开了她的手,倒笑得有几分真诚:“这便好了么…我跟姑姑说的话,就是这些了,今儿也夜了,这树叶么,还用得着扫么?”

“不用,不用。”月歌看着她的笑脸,恨得牙直痒痒,“明儿再扫吧,不,明儿么,我替你换个轻松点的活?”

卫珏慢吞吞地低头,整理袖口,“奴婢倒是觉着,这活挺轻松的,姑姑新上任不久,众人都盯着姑姑呢,李公公才下了命令,姑姑就阳奉阴为,这可不好,可不能因为我,而落得个徇私的罪名!”

月歌满嘴的苦水直往肚子里咽,恨不得撕碎卫珏那张如芙蓉般笑着的脸,“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懂得替我着想。”

梅竹与翠蝶站在不远处等着,见这一眨眼的功夫,卫珏和月歌竟然有说有笑起来,两人皆莫名所以,又听月歌唤道:“来人,送卫珏姑娘回房。”

两人对望了一眼,梅竹先行一步,走到月歌面前:“姑姑,您是说,送她?”

月歌道:“卫珏姑娘新搬了房子,总有些箱子包袱要搬的,你便帮她搬了过去吧。”

梅竹看了看月歌,又看了看正整理衣服袖子的卫珏,竟有一时间的恍惚,仿佛卫珏又成了那身穿织锦背卦,位列高人一等的姑姑,而月歌,还只是她手下的奴婢而已,而明明,月歌才是姑姑,穿的也是掌事姑姑的服饰啊?

她还没能想得明白,翠蝶倒比她机灵许多,急步上前,扶住了卫珏:“卫姑…娘,来,我送您回去。”

卫珏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不会走路么?”

翠蝶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谄媚:“卫姑娘,虽换了住处,搬进几十人住的通房,但您放心,有月姑姑照应着,我定会给您挑着好位置的,既靠着窗,宽敞明亮,又通风。”

月歌嘴里的苦意变成怒火直冲到脑门边,瞧她们那样子,她这个姑姑,还是姑姑么?

不行,得加快行动才行。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梅竹终于看出了不对,走到月歌身边,低声道:“表姐,这是怎么了?您就任由这翠蝶巴结着卫氏?这幸者库,到底您是掌事姑姑,还是她是?”

月歌从牙缝里憋出些声音来,看着卫珏与翠蝶越走越远的身影,轻声地道:“她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呢,倒真以为她手里捏的那些个东西能耐得了我何?”

梅竹道:“姑姑,她手里真有东西…?”她看月歌气得青筋冒出的样子,劝道,“姑姑,您别生气…”

月歌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笑了,“我生气,我生什么气?和一个快要死的人生气,可不值!”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添了些狰狞,让梅竹生生打了一个冷颤,“姑姑,您是说?”

月歌慢慢地道:“你等着瞧,她蹦哒不了几天了,有人等着要收拾她呢,谁叫她长了一幅好容貌?”

梅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心直往头顶冒,黑鸦鸦的树枝摇晃,竟象群魔乱舞,白日里金壁辉煌的宫殿涂上了一层黑墨,竟让她感觉四周围阴冷寂廖,如处炼狱之中。

“走吧,咱们也该休息了。”月歌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到梅竹跟上来,冷声道,“你做什么?”

梅竹加紧脚步跟上,却不敢象以往一样与她并肩,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

月光铺撒下来,让地上一片银白,却将树叶的影子投着森森墨色,使得那般的黑白分明,影影带着冰霜之意,让梅竹感觉身上突地凉了起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跟着月歌往前走。

第十章 杀机

月歌走进内务府大门,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脸上带笑:“您是幸者库掌事姑姑吧,请跟我走,总管大人等着您呢。”

月歌知道他是李德贵面前得力的太监小李子,便含笑行了礼,试探着问:“李公公,不知李总管找奴婢前来,可有什么事?”

小李子并不答话,只朝她望了一眼,慢慢地道:“姑姑既是掌管幸者库,连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不明白了吗?”

小李子的语气嚣张之极,月歌念及他是李德贵贴身侍侯之人,只得忍气吞声,勉强道:“是奴婢孟浪了,多得公公提醒。”

两人一路无话。

月歌被小李子领着,来到了厢房之处,推门走进,便见屋子里早聚了三四个人,有男有女,那男的,竟是皇宫护卫服饰,忙垂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直直走到李公公面前行礼。

李德贵手里捧了茶碗,见她到来,揭起碗盖喝了一口茶,这才把那茶碗放下,“这屋子里的人,有些你认识,有些你不认识的,你看看,认识的我便不说了,这一位么,是包衣营护卫魏参领。”

月歌抬起头来,便见一位年青男子坐在李德贵的下首,目光阴悒地扫了她一眼,她吓了一跳,看清他青白被酒色熏染的脸,忙垂了头下去,“是。”

“月姑姑,奴婢给您见礼了。”

月歌听到这熟悉的女声,心底剧震,抬起头来,便瞧见了一名女子笑吟吟的朝她望着,一张尖尖的脸,很有几分姿色,可不正是翠蝶?她竟然巴结上了李公公?

仿佛知道她的心声一般,李德贵漫不经心地道:“都是替杂家办事之人,月歌,你便别计较这些了,她虽替杂家办事,但还是归属于你的手下,听你的吩咐办事,你可明白?”

月歌低声道:“奴婢明白!”

李德贵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们心底想些什么,他怎么不明白?都想攀上高枝儿,想从摆脱幸者库最底层奴婢的身份!月歌心够狠手够辣,但和那卫珏相比,总缺了些心眼,于他而言,能在手里使得顺手的刀,才是好刀,所以,他以往抬举了卫珏,只可惜卫珏运气不好,又慢慢不太听话了,原本她的贪财,让他可以把她牢牢地拿捏住,哪里知道,这个女人生就一幅如清丽脱俗的面孔,年纪不大,却贪得太不象话,把自己给陪了进去。

不过不要紧,象她这样的奴婢,拼着命往上爬的,幸者库多的是。

卫珏倒下了,他便扶持另外一个。

只要听话就行。

这宫里头么,什么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听话。

再者,就是把人的价值要利用得干干净净。

李德贵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慢慢地道:“听闻那卫珏依旧不太老实?”

月歌心知翠蝶怕是把幸者库发生之事早就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李德贵了,点头恭顺地道:“不错,她拿奴婢以往之事要胁奴婢,使得奴婢束手束脚,奴婢原想着处罚她,让她老老实实,不给公公惹麻烦…”

李德贵没有看她,把玩着手里的斑指,“你以往的事?想进储秀宫当秀女之事?”

月歌惊出一身冷汗,扑通一下跪下了:“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生出那等妄想,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李德贵笑了笑,“你有这样的心思,原本平常,这宫里头的人,但凡生得齐头整脸的,哪一位没有那等心思?只可惜,皇帝只有一个,钻营的人却太多,杂家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幸者库的好,你以为皇家选秀那么容易胡弄?别一个弄不好,就丢了小命!”

李德贵阴冷的话语直钻进月歌的耳内,让月歌背部冷汗如浆,却松了一口气,他这是不打算处罚她了?

“是啊,月姑姑,李公公这是为了您好。”翠蝶娇脆的声音响起,一脸的兴灾乐祸。

月歌心底恨极,见翠蝶在李德贵面前能随便cha言,显见着翠蝶早就在替李德贵办事了,卫珏在时,她便把卫珏的消息暗通给李德贵,现在依旧如此,想起她前儿个晚上还对卫珏还伏小做低的模样,心底不由悚然,对李德贵更添了几分害怕。

翠蝶道:“李公公,那卫珏着实可恨,拿些小恩小惠来,尽想着收买人心,还想奴婢受她CAO控,替她办事,她都这样了,还不死心。”

翠蝶盈盈地笑着,眼底清得能映出人的影子。

李德贵道:“你做得好,顺势而为,让她以为她真的把你捏在手心,如此一来,下边的事,咱们就好办了。”

翠蝶道:“公公,您请放心,她以前不知道奴婢的身份,现在依旧不知,她现在落得如此地步,众叛亲离,幸者库旁的人都恨着她呢,没有人帮她,奴婢假作受她引诱,替她办事,她得意还来不及,她哪里还会怀疑?”

李德贵点了点头,转头朝月歌望去,月歌手心发凉,连连道:“公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全力替您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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