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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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珏听出了他的失望,眼珠子转了转,“奴婢刚从这条路走过,便听见有人来了,奴婢这才躲了起来。”

“你可听见笛声?”康熙试探着问。

卫珏侧过头思索:“是听见有笛声来着,还看见有道人影,在前边一闪就不见了…奴婢就是被那道人影吓的,这才躲进了草丛中。”

“是么?朕还想着,这人笛子吹得那么好,朕颇欣赏,还想着把她调入乾清宫,陪朕吹笛弄乐呢。”

对一个幸者库的罪奴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乾清宫,是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康熙仔细地观察着卫珏,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狂喜,能得到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以她的脾xing,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康熙心底明白得很,可没有,她脸上只有遗憾:“可惜奴婢不会吹笛,如若不然,能得皇上赏识,是奴婢莫大的福气,奴婢不敢欺瞒皇上。”

第十六章 恼怒

她告诉他,她是个很识实务的人,也很明白皇上英明,不敢做那欺瞒妄上,李代桃疆之事。

她用无辜的眼神朝他望着,复又垂下头来。

她眼神清明,甚至带了些了然,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没那么好心,挖陷阱给我跳呢!咱不求那富贵!

这是一个明白人,康熙忽地想起了太皇太后的话。

她身上手里都没有笛子,但不代表草丛中没有,康熙皱了皱眉头,看着草丛里。

说话之间,索额图牵着那头细犬来到,卫珏听到了犬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哆嗦了一下,腿差点软了下去。

“皇上,狗牵来了…”索额图好奇地打量卫珏,“咦,是你?是你吹笛?”

他不敢置信。

卫珏道:“大人说笑了,奴婢手里没有笛,哪会是那吹笛之人?您牵了狗来,正好,奴婢看着那人朝那条路跑了。”

卫珏指着空黝黝的路口。

康熙慢吞吞地扫了她一眼,再慢悠悠地道:“先找一下那根笛子。”

他有些恼怒,她眼底竟然没有丝豪想要攀了上来的期望,依她的人品,她早该想尽的办法攀附了,可他只看见她的眼底一片清明。

索额图一松手,那条狗便直冲进了草丛,卫珏悠悠然地望着,原来他生活在深宫之中,竟然不知道民间的吹叶?那根笛子定是找不着的,只能徒劳无功。

那狗找了半晌,果真嘴里空空的回来,卫珏行礼告辞:“奴婢不耽搁皇上寻找那吹笛之人,奴婢就此告辞。”

康熙难掩脸上的失望之色,向她摆了摆手,卫珏便沿着小路往前而去,身影转眼便消失无踪。

索额图朝那背影望了半晌:“皇上,奴才感觉,她有点儿落荒而逃…皇上,这宫里的美人,遇到了您,莫不想着停留时间长一点,得到您的青睐,这落荒而逃的,倒是头一个…”他自小和皇帝相伴长大,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皇上,是不是您最近吃得太多…没把身材保持好?”

康熙一脚踢了去:“滚…”

索额图笑嘻嘻地在地上打了一个侧手翻,又笑嘻嘻地站起身来:“皇上,奴才滚好了,再来侍侯您…。”

康熙望着卫珏消失的方向,面容端严:“为何会找不到笛子?”

索额图抚着那头细犬的头,从它嘴里拿出片叶子来,皱眉思索半晌:“皇上,我知道了,我说那笛声怎么那么奇怪,她是用叶子吹出的乐音!”

康熙从未听说过这等吹奏之法,从他手里接过那片叶子:“用叶子,也能吹出那么复杂的乐音?”

“臣一开始也没听出来,此人技艺想来极为高超,所以才能吹出如此动听的曲子。”

会是她么?这位把他称为儿皇帝的女子?和良善扯不上半分关系的女子。

她离他心底的美好太远,他自是半分儿也不会将她看在眼底,但未可否认,她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了。

莫非,这便是她引起他注目的方法?

康熙心底冷笑。

她会有这等的才情?倒是有些可惜。

朝堂的撕杀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后宫里的撕杀一样会死很多人,内务府总管之间的撕杀,她能全身而退么?

索额图观察着康熙的脸色,道:“皇上,要不,把她从幸者库调出来吧?”

“不用了,朕贵为天子,有的时侯,却不能随兴而为。”康熙把手指尖夹着的竹叶揉得粉碎。

索额图摸了摸细犬的头,“可惜了,皇上,许久没有听到这么和悦的乐声了。”

康熙转过脸来,望了他的一眼,“你懂得乐理?”

索额图委屈地道:“臣并不是一介武夫,有的时侯,也是有些才情的。”

康熙心底无来由地升起股烦闷,一挥袖子,“走吧。”

卫珏回到住处,她已不比得以往了,住在大通铺的宫婢房子里,听着周围宫婢此起彼伏的打呼之声,她久久不能睡着,耳力却越来越好了,除了屋子里的鼾声,她听得清外边的蝉叫,那是秋蝉的叫声,带着些微凄凉,那是频临死境时最后的鸣叫,象唱着一首最后的挽歌。

这等地方,自是不会象皇家的住所,有宫婢时不时地将那叫着的虫儿赶走。

卫珏辗转反侧,手抚上了胸口,摸到了一片沁凉,带着她的体温,那是一只和田玉的小兔子,不用看,她便可以想象出它的模样,是她脑海中印着的模样,兔子的双眼镶嵌着小如米粒的红宝石,全身油玉光滑,是她的手抚摸了许多次的模样,每当这个时侯,她的脑海中便会映出那个人的模样来。

君子谦和,温文如玉。

这是他亲手给她雕的,她的生肖,属兔,但他却说,她胆大包天。

可回忆,就止于这里了,他成了她心中遥不可及的影子。

只有这只兔子,静静地陪着她,在无数次的梦里。

卫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张眼之外,是有些残破的雕梁画栋,她如今已被困在了这里,而他,却在外边展翅翱翔,成了她生命中永远遥不可及的影子。

她甚至回忆不出,他望着她的时侯,眼底有没有些微的情意,她入宫之时,便是他娶亲之日,她只记得她被宫人带走的时侯,老太夫人眼底的轻蔑,他是她高不可攀的对象,她一直知道的,事到如今,她只记得他在灯下用沙子打磨这只兔子的神情了,那样的专注,仿佛将它捧在手心里,使她生了妄想,只盼着他手心捧的是她。

无那尘缘容易绝…

他和她之间,便是无那尘缘了。

卫珏把那摸得温润的兔子仔细地放在胸口贴身之处,侧过了身子,却依旧睡不着,屋子外传来竹子被风吹过婆娑,象细雨沙沙,又象有无数的虫子在沙地上走过,她这一生,便困在这深宫里边了,她是知道的。

但她的家人不应该,他还那么小,绝不能落得净身入宫的下场。

她的弟弟,只有十岁的弟弟。

她被宫人押解进宫之时,他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只能在人群之后看着她,稚嫩的脸颊涨得通红,眼角沁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她不怪老太夫人,拿他的性命来要胁她,只要他能摆脱那没入幸者库为奴的命,她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是为了他,她也要在这深宫挣扎生存了下去。

卫珏狂跳着的心慢慢平复下来,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沉沉的屋顶,终于睡了过去。

第十七章 寂寞之花

夜色微沉,宫内一片沉寂,只廊下的宫灯微微地晃动,带来些微的吱呀,如冬日寒冰碎裂。

秋日寒意渐浓,魏长福身着单薄甲衣,却丝豪不感觉冷,反倒感觉身上仿佛有股火苗窜着,让他浑身热血沸腾。

平日里,他是从不来宫里头这等下等场所的,到处都是洗不干净的皂角味道,空气之中处处飘着霉味,可今日,他却觉这味道是天底下最好闻的。

他是皇帝的奴才,他是知道的,不应该宵想不应该想的东西,他何尝不明白,只不过,连中堂大人都敢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喝斥群臣了,他有什么不敢的。

有些人,一生下来便是被人欺侮的!

就如这幸者库的罪奴,死了,从后门抬了出去,葬在御葬园内,连薄棺材都不会有一个。

她们是连呼冤都不会有人听的人。

不被他欺辱,又能被谁?

宫里头的女人么,是一朵朵寂寞开着的花,而幸者库的女人,却连花都不如。

他一路走着,来到了听风阁内,这是幸者库收藏布料之处,平日里就绝少有人来,有李德贵的承诺,他相信,今晚不会有人来的,除了那个女人。

他是中堂大人的包衣奴才,李德贵胆敢欺瞒皇上,也不敢欺瞒于他!

所以,四周围寂静让他心跳更增添了几分,推开门走了进去,他闻到了细弱的喘息之声,夹着些许的脂粉味道,馥郁芳香,仿是他以往偶尔经过她的身边时,闻到的味道,这种香味,让他更加激动起来,心想,她肤若凝脂,体有异香,原是真的?

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屏风后的影子,风姿绰绝,影影约约,耳边闻到低低的娇喘。

那气息似是吐在他的耳边。

屏风里边,便是那任人宰割的女子。

他加紧几步,走了进去,只见大红绣锦的被子,微微起伏,揭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红浪,显见着被子里的人正焦渴难耐。

他再也忍不住,扯开大氅的系绳,一把扯下大氅,揭了被子就往榻上迈去,想把那温软香玉抱在怀里。

嘴里道:“心肝宝贝,我会对你好的。”

可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温软香玉,不,是被人抱着的温软香玉。

他看得清楚,李德贵紧紧地抱着榻上穿粉浅衣衫,露出大半雪白肌肤的女子,嘴在那女子的脖颈上啃着。

女子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极为柔和,柔和得如温润的玉器。

魏长福脑子轰地一声响,怒火便冒了出来,他来不及细想,一把便想扯开了李德贵,一拳向李德贵打了去,李德贵却着魔一般地扯着那女子不放手。

魏长福知道这一切都不对劲,象是有人设计,但有谁能设计得了李德贵?

他是内务府总管!能管得了他的只有皇帝。

可魏长福就是不能控制自己,他无数次地仰望着那个女了,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罪奴,但她到底是皇上后宫的女人,在他的心底,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但此刻,她却被李德贵抱在了怀里,就象是到口的食物被生生地抢了去!

他一拳拳地击在李德贵的身上,彭彭作响,终于,李德贵有些反映了,松开了那个女人,神情迷糊:“你,你干什么?”

微弱的灯光下,那女人的脸露了出来,魏长福看得清楚,这是一张并不艳丽的脸,他这才醒悟,这个女人,似曾相似,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但不是她?

他的怒火腾地一下熄灭了,看着神志迷糊的李德贵,心底起了层恐慌,他一把揪住李德贵的衣领:“李总管,你怎么在这里?”

李德贵迷迷糊糊的,“你是谁,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魏长福气道:“你连我都忘记了,我是魏长福!”他一叠声地呼唤,“李公公,李德贵!”

李德贵却是神情迷糊,面色潮红,眼底充满了血丝,嘴里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些腥甜,他这是吃了某种药物的症状。

魏长福心底那层无来由的恐慌更加汹涌了,他被人设计了,这是必然的,可设计他的人是谁,是谁胆敢如此,连内务府总管都敢设计?

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皇室中人,如果是他们,他们不过是奴才,直接拿下便是了,又何必搞这么多事?想清楚这一点,他心底更为惊恐了,他自己是小人,知道小人无所用其及,手段使起来,有时比皇室中人更为可怕。

“李公公,李德贵,你怎么来的这里?你告诉我!”他大声地叫。

可李德贵垂着头,一言不发,眼神焕散,压根不能答他,嘴角流出涎水来,他不敢相信,往日里威风八面的李德贵,竟成了这幅模样。

他忽醒起这里既是一个陷阱,不可再呆下去了,他甩开李德贵的手,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只可惜,已经太迟了,外边传来了兵甲相击之声,对面,更有冲天的火光升起,有人冷声大道:“来人啊,把屋子里的人提了出来!”

他心底一凉,想从后窗逃走,哪知稍微打开后窗,便见到了冷冷的刀锋,在寒夜里发出微微的光。

屋外的护卫的服装全为皇家八旗护卫营的服饰。

他急忙合上窗,额头出了层冷汗,他虽是中堂大人的奴才,但到底不是中堂大人,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掉入了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当中,事情远没有现在看到的那么简单,可他此时却想不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

他甚至醒悟,这个陷阱,已经设计了许久,就等着他和李德贵掉下去。

他这时才明了,皇家威仪,是不可侵犯的,既使那是个被中堂大人抢夺过玉玺的小皇帝。

在他们的眼底,他不过是脚底的蝼蚁。

可他明白这一切时,却已经太晚了。

护卫营的兵士蜂涌而入,带着的,是一个脸孔圆圆的年青人,他忽地醒起,那个人是谁,浑身冰凉,脚一下子软了下去。

他是天子近臣,常跟在皇帝身边的,有他在此,他完了,李德贵也完了。

第十八章 操控之手

“还不跪下!”有人利喝,魏长福的后膝被踢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索索发抖。

“屋子里面什么人?”索额图道。

护卫把李德贵和那名女子拖了出来,向索额图道:“禀小将军,是李总管和一名女子…”

索额图皱眉:“怎么了?”

“那名女子已然丧命,是被人掐死的,从掐痕手印上看,那名女子是被李德贵掐死。”

索额图皱紧眉头,脸色冷冷:“宫里头发生这么大的事,内务府总管居然公然在宫内伤害人命,少不得,我要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和太后太后知晓。”

那护卫低低应了一声,转头朝魏长福看了一眼:“将军,那这一位…?”

索额图一声冷笑:“内务府布匹库着火,晚不着火,早不着火的,专等皇上清查内务府库存之时着火,谁知道这里边有什么猫腻?一并奏请皇上与太皇太后,请他们定夺。”

魏长福身上忽起了一层冷汗,的确,他从李德贵手里边收了不少好处,其中最大的一项,就是皇家织造,那库存有一大批的缺口,但以往是李德贵做主,有谁敢查到内务府大总管的头上?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几匹布而已,比珍品库无数被盗卖出去的珍宝少多了,只有一项,布匹库容易着火,这把火一烧了起来,什么证据都湮灭了,几日之前,李德贵便说过这话,提及布匹库的缺口太大,补不了,便烧一把火,他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手里拿着盏茶杯,轻饮一口,慢慢地道:“现如今的天气,不是秋干物燥么?反正这宫里头么,房子多,每年这个日子,都要起几场火的,到时侯,一把火烧了起来,有谁会知道这库里边的布匹,是被人拿出去卖了,还是一把火烧了?”

当时,他还盛赞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这把火却烧得不是时侯,现在烧了起来,就会将他们陷入万劫不负之地。

魏长福早先来到这里时身上的燥热早已褪得一干二净,他原是习武之人,既使在隆冬腊月也不应当感觉寒冷的,可这时,他却感觉到了那慢慢浸入骨子的寒意,竟让他的牙关打起颤来。

那个人,谋划这一切,谋划了多久?

仿佛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审视着他们,冷不防地便跑出来咬他们一口。

一口咬在了喉咙之上。

可他们却还不知道,谋划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那女子,是谁?”索额图问道。

“从服饰上看,是幸者库的宫婢,属下这便去查。”

魏长福忽地忆起,那名看着眼熟的女人是谁了,是翠蝶,是替李德贵办事的,前几日,她还巧笑嫣然地向他和李德贵承诺,一定会助他把卫珏送至他的身边。

魏长福眼前出现一幅娇媚的脸来,色如芙蓉,身姿阿娜,她体带异香,抱入怀里,冬如暖炉,夏如冰玉,无数次夜晚的春梦里,他便如此幻想过。

在他的映象之中,她对着他,总是露出不同的笑脸,浅笑,微笑,嫣然地笑,甚至于他有一日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想把她扯入怀里,她也只是微微地笑,一个转身,从他怀里挣脱,朝他道:“魏参领,奴婢是罪奴,怕连累了将军。”

她回眸一笑,薄薄涂了一层嫣红的嘴唇闪着诱惑的光芒,眼眸微闭,却是有说不出的酸楚,把他的心笑得都酸了…自那以后,他便想着,他一定要得到她,将她拥入怀里。

卫珏,这个可以任他揉扁搓圆的罪奴。

不,不可能,她是他砧板上的鱼肉,试想一下,哪有砧板上的鱼肉反噬了CAO刀之人的?

有护卫上前,拿绳索上来,欲将魏长福捆绑,哪知他一下子挣脱开来,大声地道:“你敢!我是中堂大人的包衣奴才,属包衣营,你们胆敢拿我!便是和中堂大人作对!”

索额图一轻嗤笑,望都没朝他望,只是摆了摆手,便有护卫上前,一个错手,便卸了他的胳膊,又有另一名护卫上来,拿起竹板子,一下一下的抽打着他的嘴。

不过几下子,他满嘴的牙就被抽得全都掉了,满嘴都是血水。

索额图慢条思理地整理着衣袖,露出些微笑来:“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关他中堂大人什么事儿?”

魏长福满嘴的腥咸,在板子声中朝索额图望去,看清他冷峻的双眼,一颗心终于沉到了底。

他含糊不清地叫:“我要见中堂大人,我要见皇上…”

索额图鄙夷地道:“连呼救都把中堂大人摆在前头,看来的确是中堂大人的一条好狗,但好狗,有时侯都会犯错儿的,中堂大人会不会替你这条狗说话?”

魏长福的呼救之声慢慢低了下去,一下子瘫倒在地,嘴里虽还是满嘴的血水,但却不再呼救。

隔不了一会儿,布匹库的大火一点一点的熄灭了,此时,却有公公手里托着懿旨急步走了来,道:“索额图听旨。”

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

索额图跪下,那公公宣旨:“太皇太后说了,此乃宫里小事,既是犯了宫规,便照宫规处理,由索额图大人独个儿拿主意,该办的便办,该杀的便杀,不用向上承报。”

魏长福听了此话,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这么说来,他拿替自己叫冤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会死在这里,连中堂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他错了,一开始就错了,皇帝与太皇太后,并不是可以任人欺压的孤寡,而中堂大人,也并不是可操纵皇室的枭雄,杀了他,皇帝便大大地打了中堂大人的脸,可皇帝不在乎,太皇太后也不在乎,那么,他的一条命便会丢在这里。

不用向上承报?

他的命,连向上承报的机会都没有。

但内务府总管呢?

杀一名内务府总管,也是宫内一件小事?魏长福将希望的眼光转向死狗一样丢在墙角的李德贵。

索额图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张懿旨,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来,向那传旨公公道:“没惊扰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吧?”

第十九章 是谁夺命

那传旨公公道:“她老人家一向睡得不安稳,好不容易有一个安稳觉,咱就别打扰了,你便按这懿旨办吧,不过是几个放火想要扰乱视听,以权谋私的奴才!”

索额图点了点头,恭送那传旨公公离开。

他手捧懿旨,转身道:“你们都听见了,这几名奴才,因贪赃事败,聚于一处,商讨如何应付,哪知终发生口角,起了内讧,斗殴起来,李德贵便失手杀了这名女子,而魏长福丧心命狂之下,竟放火想烧了布匹库,以毁灭证据,李德贵脸上身上的伤便是证据,那女子颈上的掐痕也是证据,前几日查出的这布匹库的亏空也是证据,因此,臣领了太皇太后懿旨,将放火烧布匹库的魏长福处以缢首之刑,李德贵么,他被魏长福打得神志不清,等他神志清醒一些,再受刑罚。”

护卫齐齐应了一声,上前提了魏长福,手一提,便闻到了一股尿sao味儿来,有护卫呸了一声,道:“这人有胆做出这么大逆不道之事,此时却这么没胆,竟是吓得尿湿了裤子。”

有人便呲笑,道:“包衣营的人么,是这样的啦。”

有护卫从背上取了弓来,套在魏长福的脖子上,那细细的弓弦贴在他脖颈之上,死到临头,倒让他清醒了几分,但因嘴里的牙齿已经全都打掉了,只含糊不清地道:“…卫,卫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这个女人,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有护卫道:“索大人,他好象叫着某个人的名字?要不要审一审?”

索额图听清了他嘴里唤着的人名,暗暗心惊,却道:“你没听太皇太后懿旨么?他是护卫营的人,却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后宫…咱们办差,都要替主子着想,决不能让不该传的事传了出去,还不动手。”

那护卫头一缩,道了是声,便转到魏长福的后面,用膝盖抵住了他的背,慢慢地绞着那张弓,弓越转越紧,弓弦勒进了脖子里边,魏长福双眼凸了出来,头一垂,便断了气。

处理完魏长福之后,昏迷着的李德贵被带了下去,那女子的尸首也被抬了下去。

等一切处理干净了,索额图这才向寿清宫而去,向太皇太后负命。

……

“你说此事,当真是那卫珏一手策划?”太皇太后从坐榻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接过康熙递过来的茶碗。

索额图道:“臣听见那魏长福嘴里唤了一个人名,臣听得清楚,就是那卫珏之名。”

孝庄微微地笑了,就是那茶碗饮了一口,转过头对康熙道:“皇帝,您瞧瞧,倒真让我们找出了一个能对付这些小人的真小人!”

康熙皱了皱眉头:“皇祖母,您当真要这么做?”

孝庄道:“皇帝,大选日子已经定了,这还没开始选呢,朝里朝外便惷惷欲动了,如没有人将这一池子水的水搅混,岂不趁了她们的心去?只有将这一池子的水搅混了,咱们才好从中挑选出一些好的来!”她看了看康熙,见他眉头皱得极紧,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手臂,“皇帝,你的心且放宽些,不管你喜不喜欢,但咱们眼皮子底下,都要放一两个不喜的人!”

康熙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切听皇祖母安排。”

索额图知道那个女子的命运此时便转了,笑嘻嘻地插嘴:“皇上,您不喜她,她对您也不太热衷,你们俩一般的心思,岂不趁心?”

康熙沉了脸,尚未开口,孝庄兴致勃勃:“当真,这倒少见了。”

索额图道:“不错,她见了皇上,倒走得比谁都快。”

孝庄脸沉了下来:“别找一个有别样心思的人才好。”

索额图道:“臣倒打听过,她入宫之前,既没有相好,也没有定过亲,身世倒是清白得很。”

孝庄点了点头:“如此便好,皇帝虽不稀罕她,但也得防着她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来,毕竟,如果她做得好,后宫会有她一席之地的,如果她能在这一场撕杀中活了下来。”

室内的琉璃灯盏撒下来的光打在孝庄的脸上,使她原本慈和的脸颊添了几分清凉,看在索额图的眼里,便只觉遍体生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索额图告辞之后,殿内只剩下孝庄与康熙两人,孝庄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道:“皇帝,你看这大红袍茶,茶树长在岩缝之间,采摘之时,要精通攀岩的人独自上到岩顶,才能采摘到好茶,而茶树则是单独长于悬崖边上,经历无情风雨,才能长成一棵好茶,皇帝,它能成一棵好茶,这无情二字,才是一棵茶成材的真理啊…”

康熙轻声道:“皇祖母,孙儿明白的。”

孝庄叹道:“要想无情,先别让自己的一颗心陷了下去。”

康熙道:“孙儿不会的。”

孝庄把手递给他,让他将自己扶了起来,道:“不会就好,不会就好,那一位,虽会吹些笛子,但到底只是个罪奴,咱们虽抬举了她,但却不可以把她放在心上,你可明白。”

康熙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毛汗,低声道:“孙儿早就忘了那首笛子吹奏的什么了。”

孝庄看见他那样子,心底略有些柔软,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他的面颊:“皇帝,皇祖母会挑个对你知冷知热的人,和你共度一世的,就象民间的恩爱夫妻一样。”

康熙抬起头来:“皇祖母…”

孝庄看着这位自己最喜欢的孙子,眼睛渐渐地湿润,别的不知道,她却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八岁登基,他每晚都无法入睡,总要她哄啊哄啊,才能略微入睡,他说他怕,怕那些臣子望着他的目光,象是要吃人,那时,他只有八岁,好不容易熬到十多岁了,顾命大臣的羽翼已然丰满,朝堂之上,没有人将他看成一个皇帝,他们在下面争吵,为权利,为利益,他在堂上看着,把怒火隐藏在谦卑底下。

只有她知道,他忍得有多幸苦。

到了要亲政之时,顾命大臣,以鳌拜为首,不肯放了手里的权利,朝堂之上,早已是君不君,臣不臣,她都知道,她全知道,所以,她才要他无情,只有无情了,才能获胜,他一直做得很好,她期望他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只因为,他是一个帝王,那些普通的情感,不适合于他。

“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会,皇帝好好儿想想。”孝庄叹了口气,招了苏末儿过来,由她扶着,缓缓向室内走去。

她花白的头发由一根简单的方玉别着,在灯光之下特别刺眼,康熙看着看着,眼底不由一阵阵发热,她心底想的,他何尝不知,从小,他便被太后冷落,是皇祖母一力地护着,他不会违逆了她的意思,这一生,都不会。

他慢慢转过身,负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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