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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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的皇帝的确是让人出忽意料之外,全不守宫廷规则。

却也难怪他如此,他上面没有每朝都有的太后太妃,先皇与皇后伉俪情深,一生只娶一位皇后,更只得一位妃嫔,便是夏侯烨的生母梅妃了,后梅妃被先皇后以谋逆罪处死,先皇后未生子嗣,没有异母兄弟与他争雄,更无太后在上头压着,中朝权政比任何时候都更集中于他一人手上,政令一出,无人敢逆,他本身又是谋略出众之天纵奇才,难怪以铁蹄四方征战之时,无人能拭其锋锐。

所以,他才能如此的为所欲为,将民间百戏搬入了皇宫大院之中,更亲身演武,以震慑四方。

当日,想必有不少四夷来朝祝贺,百官皆已到场,可不正是他们眩其武技的大好时机?

我不禁想起了西夷王朝每年都办的依慕达大会,集四方健儿,角力,赛马,爬刀山,想不到以礼仪之邦闻名于世的中朝在夏侯烨的促动之下也会以此为戏?

想来中朝的风气,却是一改以往的以文为主了,渐渐耀武扬威,而夏侯烨也渐成唯我独尊之势…往后,四方之夷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吧?

而且此人极擅拢络人心,凡有来降归朝的,无论与中朝前怨如何,都予以善待,父王的属臣,来降者百人,全都被他锦衣华服地养着,有些更是唯才是举,在中朝朝廷委以重任,就连南越的公主,端木蓉都有登上皇后之位的可能,在外人看来,他对所有人等皆一事同仁,更让原来旧国朝臣以为,有这样一位皇帝成为新主,也不错。

我想,西夷半壁江山,如果不是有流沙月守着,想必早已落入了他的口袋之中吧?

在世人的眼里,他有海容百川的气概,爽朗而耀目的性格,更有雷霆的手段,能让人生死的魅力,无人能比。

所以,中朝的后宫虽如所有的后宫一样,都有争斗谋求,从表面上看来,却是最安静和谐的后宫,因每一位女人都明白,没有人能拴得住夏侯烨,因而只求在他心中占一席之地而已。

连端木蓉,想必也是做如此想吧?

第四十三章 掩了秀色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掩了秀色

可夏侯烨对她的与众不同,到底使她的期望高了一些,她眼中所望的,便是中宫之位了,我想,她会是一个好皇后,会如夏侯烨期望的那样,善待他的妃嫔,处事公平公正,更能助其使四夷来朝,让中朝达前所未有的鼎盛之势。

可这只是他们的愿望,至于能不能达到…我冷冷地想,这世上,世事往往难如人料。

我们四妃为后宫之首,荣婷既已降了妃位,便只剩下三妃,却也趁着华妃寿诞的这股春风,每人都添了衣服饰物,更制作新的冕服凤冠,凤冠之上的华钗之数我们三人虽皆相同,但我知道,在夏侯烨的心中,怕是早已不同了吧?

对我来说,夏侯烨的忙碌却让我松了一口气,只两个晚上做了噩梦而已,他于花缠柳枝之间饶有兴致的向我说的那翻话,慢慢地在我心里淡化…也许,等到华妃寿诞之后,更有高丽公主会送来和亲,那个时候,他会将注意力转至她们的身上?

越临近寿日,宫里的喜庆气氛越浓,未至寿日,便有教养嬷嬷叮嘱宫内之人,哪些禁忌言语不可在当日说出,各宫祝寿之时,当如何行礼,如何祝寿词,更将当日宴席行走坐位以红贴标出,送至我的手上,更提醒我,华妃当日所穿衣着,所戴饰物,从深红礼服,至手腕金镯,无一不描述清楚,我自是明白她们所述这一切的目地,我们三妃虽份位略有不同,但华妃到底还不是中宫,我们佩带之物如与她有冲突,自是无心之过,本朝并没有这等先例责罚,所以,她们便要提前预防。

看来,夏侯烨对她倒真是细心体贴到了极致了,凡能替她想到的,都已帮她考虑清楚。

终到了寿诞之日,早在前一日的晚上,宫女们就拿出已制好的各色绸花,悬在绿树之下,御花园之内更是百花飘香,葱葱郁郁。

自来了中朝,我一向睡得不安稳,所以,得夏侯烨特地交待,如无其它,我未醒之时,不得打扰,但这一日,奶娘却破天荒地叫了我起身,使人为我梳妆打扮。

“公主,今日你可不能落于人后了,皇上既是这样了,如和她和和气气的,你的日子也好过一些。”她从妆台之中拿出首饰挑选,又拿了那张红贴出来仔细对照,免得与上面的饰品相冲。

我知道,自上一次她瞧见我身上的青紫之后,便有好几日未曾睡得好,她自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得焦虑担心来,只是精神恍惚,平日精明的人时有走神,我哪里不知道她已看出了什么来了,可她却无能为力…她原本是一个善良普通的妇人,一心一意只为我好,所能想到的帮我的办法,便是如此了吧?

第四十四章 避讳

我不忍拂她的意,便依了她的言语起身打扮,有其它梳头宫女欲接过她手里的梳子,也被她拦了,只道:“今日,由老奴亲自为公主梳头吧。”

她总是这样紧张过度,是怕我身上的饰物不经意地惹了人不高兴吧?

“公主的头发可真好,顺泽得如杜青山的墨玉,公主的头发,老奴梳了十多年呢,只要公主活得顺意,老奴心里便也顺意了。”

从菱花镜内望过去,她一手拿了梳子梳着我的头发,却将头转向一边,用另一只手拭了拭眼角,再转过来时却是脸上有浅浅的笑容:“公主,今日老奴为您梳一个望仙髻吧?”

我将妆台上的白玉紫金钗拿起,笑道:“如插上这个,倒是相得益彰…”

这些日子,她很少提及夏侯烨,想必,她心底也明白,将希望寄托于夏侯烨的身上,已不可能了,所以,她帮我挑选的饰品,皆是朴素无华之物,冕服虽是定制而不可选,但配上去的,却全都是不出彩的,有时更是故意配以杂色,以求掩其光华,她到底也明白了,我只有离他越远,日子才越好过。

自那日之后,她没有问我为什么那么怕他,但有时候我夜里睡醒了,却瞧见她坐在我床边的身影,总是在以袖子拭泪。

想必她已然猜出了少许。

在她的心底,我是她的孩子,可却不能保护。

就连这望仙髻,也是毫不出彩略有些老气的发髻而已。

她哪里知道,任她如何的做,我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她仔细地帮我装扮好,以求扮得得体,但又不突显其位,更是要掩其光华,我原本不施脂粉的,她却以不能失礼于人的理由为我涂上了薄薄的一层粉,涂上之后,脸上却是显得略有些发黄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便也不拦她,只得任由她了。

“公主,华妃娘娘宫里头的人,老奴赏了不少了,未曾想,华妃原是个心底宽厚的人呢,对宫人也好…”

“华姐姐原就是好的。”

“恩,公主日后常去她那里走动才好,也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是啊,奶娘…”我忽地想起那名小太监,于是问道,“华姐姐从南越带来的人,都是极忠的呢…”

“是啊,都生得极为端正,特别是她的总管太监,只可惜…”她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人,没入宫中…”

“奶娘说什么呢?宫里头不好吗?我们不都在宫内?”

“以那样的身份入宫,又是一名男子,还有什么前途?”

我们两人在一起,她没了顾忌,什么话都会说的,我自是明白她说的什么,再有才华的男子,入宫充为太监,又哪得了什么好?

我想起那小太监眼眸之中难掩的光华,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奶娘以为她的话让我触景生情,强笑转移话题:“公主,您瞧瞧,老奴的手艺未褪吧?”

我看了看镜中,与以往她竭尽全力以求让我显然光华不同,这一次,她不动生色地使我去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端庄,我点头道:“奶娘,您的手艺,我自是信得过的。”

至我们三妃带了寿礼晋见之后,朝中命妇宫内品妃便络绎不绝地来到乾宫,向端木蓉致寿,带来的寿礼有些更是华贵倾城,万金而不能得。

玉妃眼里都露了些许羡慕,脸上却是更见亲热,我见她们所穿衣着虽没有我这样的朴实无华,却也特意避讳过的,玉妃容颜本就娇嫩如玉,平日额头爱贴梅形花钿,以使其容颜更艳,今日也仅贴了一枚紫玉薄贴而已,其它的妃嫔更是严守本份,从头至脚,没有一丝儿出挑之处,我暗想,看来,奶娘的一份努力看来又白费了。

端木蓉果有大家之气,见我们如此识趣,当既便回了不少好礼给我们,其价值有些更是超出我们的寿礼许多。

才过申时不久,夏侯烨便提前下朝,来乾宫为端木蓉祝寿,随后,我们转去朝阳宫前的演武场,寿宴,这时才真正开始。

第四十五 演武

演武场上的百戏台子已然搭好,朝中重臣凡获了邀请的都已入席,皇室众人与一干命妇都坐于南席之上,与朝臣相隔甚远,中间更有帘子隔开,有内官守着。

广场上以高杆挑着的纸制宫灯点燃,廊柱下了琉璃灯更是流光溢彩,远处,御花园里的水池是飘起五色水灯,百戏台子上更是亮如白昼,台子上的戏子脸上铅粉光滑如镜,水袖甩处,唱尽繁华柔情。

除宫内常有的节目之外,西域各国,邻海之国皆有使者派至,除送寿礼之外,更是带来不少各国戏耍节目助兴,如眩人,柔术,回旋刀阵等等,更引得众人高声喝彩,加上夏侯烨趁兴不断地颁下赏赐,引得堂下众人渐渐除却了拘谨之色,欢笑窃语起来。

这一朝,在众人看来,想是最有人情味的朝堂吧?

我坐于荣婷的下首,有宫人拿了细瓷双层汤褒放于我的面前,低声禀告:“娘娘,这是皇上赏下的,让您趁热饮了呢。”

我知道,便又是那些滋补药汤了,他倒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我。

我垂首侧目望过去,见华妃面前摆上了她最喜爱的梅花糕,而玉妃面前则摆了青玉竹笋,与我面前的汤褒皆同时上的,两人脸上皆露出喜色,脸微有红润,浅笑之中,转头朝坐于中央的夏侯烨含羞而笑。

我转过头来,垂首打开汤褒,用细网银勺挡住褒口,将汤倒入细瓷碗内,用银勺舀了入嘴,细细品尝,我知道他想我如玉妃,华妃一般向他表示谢意,可我实是向他笑不出来,只有专心地浅酌饮汤。

我一向如此,玉妃和华妃也知道我的品性,并不前来打扰,倒是两人时不时的倾过身子谈笑,笑成一团。

台上的表演到了中途,寿宴也至最高潮的部分,而这汤褒内的汤水,却被我饮得差不多了。

等我离席如厕回来,台上的表演者,竟然是那日所遇的华妃宫里的小太监,只见他换了一身南越艺人服装,头上戴了黑纱爵巾,正表演炫术,台下的地面上,却用黄樟木架子摆了一个祁福铜盆,是庙里面的善男信女燃香之时,用以净手的圣盆,却不知道他用来做什么?

微一侧眼,我见华妃用银筷夹了菜肴放于夏侯烨的碟子,夏侯烨则是含笑低声向她说了句什么,让她脸色微红,席上其它人等皆脸有笑意,红光满面,看来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席,便悄悄地回座位坐下,拿了那汤碗继续倒了汤来饮,心里想着,再离席几次,时间拉长一点,这场热闹,便也很快过去了。

在这宫内,混时间的方法,我倒是很有心得。

如若不然,却要怎么样,才能度过那些夜晚?

却听夏侯烨忽地侧过身道:“锦儿,那汤给朕留下些,等一下,朕可得花大力气呢。”

我一听到那‘锦’字,汤勺便从手里跌落,敲在了瓷碟之上,再听他的语气,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夜晚,隔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低声应道:“是,皇上。”

有宫人过来,取走了汤褒,放于夏侯烨的案上,而我的台上,却是再也没上吃食。

他却没有再理我,只顾低头和端木蓉谈笑。

第四十六章 原来是他

玉妃侧过身子向我道:“锦妹妹,你去了这么长时间,皇上可是对你这里望了好几眼呢,华姐姐特意准备的南越炫术,让她宫里的总管来演的,你却未见到,华姐姐虽没说什么,但皇上显见不高兴了,锦妹妹…”

我回首向她致谢,低声道:“玉姐姐,上面的优人,真是南越人?”

她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锦妹妹,你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锦妹妹也应理些世事才好,你连他都不识?他以前是华姐姐身边近卫,是华姐姐为长公主时所率的锦云十八骑的队长,名为聂戈的,为了能跟随华姐姐入宫,才…”说到此处,我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此人原是自请净身入宫的那批原端木蓉的属下啰?

“哦?原是华姐姐,才配得有如此忠心的属下。”我轻声道。

她朝华妃望了一眼,脸上喜色消失,眼色更为复杂,低低叹息了一声,再没有话说下去。

往台上望去,那位聂总管的炫术却正演得如火如荼,琉璃灯打下的光照于他的脸上,使他容颜更如远山青黛,带着莫名的清雅,含笑之间,他左手一翻,便从袖中翻出一束木蓉花来,单膝跪于台上,向正中坐位上的人高声祝词:“祝华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宫人从他手上取了那开得极艳的木蓉花,呈于华妃面前,华妃顺手拿起,折下一枝插于发鬓之上,更是使人打赏金锞子给他,他跪了道谢,扬声道:“小民今日得此殊荣,能登台为长公主祝焘,实乃小人荣幸,小人当竭尽全力,以勃长公主一笑,以勃皇上一笑。”

琉璃灯撒下来的光,照于他的脸上,使他的脸温润如玉,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柔光,我坐于台前的侧面,正值他侧头之时,却不知怎么的,看清了他的眼眸,光线射入之时,他眼眸之中,却有浅浅蓝色,我心里一惊,想起了一则有关于南越的传说,可再仔细望去之时,他的头却转头了,他眼眸便又变成了墨黑之色。

他从头上取下爵帽,将手里的鲜花放入帽内,身形一转,四方亮了一个相,再伸手去拿之时,那爵帽之中出来的,却是一对挣扎不已的鸳鸯,他向夏侯烨垂首行礼:“愿长公主与皇上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他的话,自是引得华妃大悦,夏侯烨大笑不已:“不错,不错,蓉儿宫里面倒很有些宝呢。”

接着,便又是大锭黄金的赏赐。

那聂总管见引得主子高兴,更是笑得亲切和蔼,容颜如玉,向主座之上行了半礼,道:“臣今日为长公主祝寿,臣可花了不少的心思呢,前面的祁福铜盆,是臣从离山上的大召寺请来的,为祝中朝国富民强,皇上永福,臣愿请示上苍,为陛下,为中朝招财,如能成功,还望皇上恩准,能让此盆放于此地三日,使其能承载此坤位之上阳气最盛之地上苍落下的甘露,使其放回大召寺之时,以让百姓沐手承恩,能感其上苍恩泽,感陛下恩惠。”

我半垂了眼朝座上望去,见端木蓉脸上笑意融融,夏侯烨更是连连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莫挈于心,夏侯烨便道:“好,朕便准你所奏,让这圣物在朝阳宫三日。”

第四十七章 乐也融融,暗生鬼

我再望向台上,只见聂戈忙向台前行礼,浅笑站起身来,广袖挥动之处,摊开了双手,先向台下团团地转了一个半圈,纤秀的手掌伸开之处,以表手中绝无他物,他再将衣袖打开,任其见到里面,以示袖里并无他物,他仿佛天生的优人,如此一动作,再加上脸上的表情,便将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目光全在他的手上了,窃窃的私语渐消,加上他原本的炫术惊人,如此一来,整个广场竟是只闻呼吸之声。

他再跃下百戏台子,行至铜盆之处,小心地将铜盆端起,打侧了让众人看过,再将铜盆放下,以指背轻轻地敲了敲铜盆,那铜盆发出金鸣之声,悠扬悦耳,丝丝隐隐,传至耳内,竟然连绵不绝。

我看了看戏台边角处挂着的琉璃灯,玲珑的灯罩,映出上面的山水人影彰彰,可风未至,却再也吹不到那样的角度,可照出他的眼眸之色。

他回到台上,笑着向台下团团作了一个揖,再手一指那铜盘,盘内忽地溅出水花,而那铜盆也自动作鸣,传出嗡嗡之声,未过几秒,那嗡嗡之声更甚,竟使那铜盆水花四溅。

我自是知道这炫术不过是遮人眼目,使人弄的手脚,想这放置铜盆的台子搭建好之时,底下便设了机关,而此祁福铜盆,原以特殊方法铸成,平日放于寺庙之中时,以双手摩其边缘,就能使它水花四溅…这聂戈,正如他自己所述,当真花了不少心思来让端木蓉高兴。

堂下喝彩声轰然而起,聂戈脸上笑意更深,广袖挥起,袖中飘出一丈紫色长纱,那长纱扫过铜盆,长纱收入袖内,忽地,那铜盆之中竟传来了叮当做响之声,只见铜盆里的飞溅的清水已然变成了铜钱,弹跳着在铜盆跃起再落了下来。

此举自是又换得台下众人齐声喝彩,聂戈在台上跪下行礼,道:“臣预祝陛下江山永固,国库丰盈,百姓丰衣足食,长公主青春永驻,与陛下能琴瑟和鸣,永享荣华…”

端木蓉嫣然一笑,侧头望了夏侯烨,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引得夏侯烨大笑起来,道:“赏…”

聂戈已是太监,那官位职称自不能再升了,可这一次,他当真将夏侯烨哄得极高兴,赏赐的金银珠宝价值不菲,是平常富贵人家半辈子也吃喝不尽的财富。

那祁福铜盆,自然也准了聂戈所求,放于原地以接盛天之甘露。

聂戈的炫术表演之后,广场之上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个个脸上皆有了期待之色,此时,寿宴才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夏侯烨与端木蓉当展现其龙潜入海与凤翔于天的耀武扬威之技了。

广场上四根十米来高的柱子拉成的粗索上面已架上了五架长弓,弓弦拉紧,紫檀木的弓架在晨夕照射之下富贵逼人。

而粗索之下,有宫人推来了十个由木架,每个木架有一面朝外斜斜的倾立,上列刃口朝数百利刃,组成一个数百米宽的利刃狭谷,利刃刀柄之处有机关相连,由宫人蒙面拉动机关,其利刃便能在孔洞之中伸缩,以仿效军前冲阵之时敌方组阵斩其马腿,夏侯烨便会亲自上阵,身披薄铠,骑追风烈马旋风般地冲过这利刃狭谷,在马跃腾空之时,以高超的骑技避过利刃的伤害。

而同时,端木蓉却着五色彩衣在空中架起的五架弓弦之上来回而舞,身轻如燕,如凤翔九天。

第四十八章 乐阵声起,暗生凉

《破乐阵》响起的时候,夏侯烨已换上了银白细铠的盔甲,一手持鞭,一手拉着缰绳,骑上了他那匹遍体红色的追风烈马,只见从琉璃灯罩内透出的灯光从高空射下,射于他的身上,使他身上的细铠反射出如鱼鳞般的光芒,低眉浅笑之间,有风吹来,他脑后的黑发飘到了前面,更使得他如刀雕一般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凛烈的杀意,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瞧了他一眼,便将头垂下,不敢再望。

手抚上桌上了银制勺子的时候,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他带给我的感觉,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如他第一日带兵闯入西夷大殿,高大的身影被殿外的阳光投射,笼于我的身上,就如那些夜晚…

我悄悄地将手握紧,藏于袖内,过了良久,才缓缓放开,手却不再颤抖,却是满手心都是冷汗。

“锦妹妹,锦妹妹…”我侧身望去,却见玉妃并未望我,只道,“皇上望着这边呢…”

她嘴里说着话,脸上却是笑颜如花,耳边的翠绿的珠当微微地摇晃,将她玲珑的耳廊映得添了微微的翠色,她轻声道:“锦妹妹别漠不关心,当谨记自己的身份才行。”

她说得对,我当记着自己的身份…可我不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有许多次,我压抑了自己心里的厌恶,想学她们一样,可是,无论我怎么做,对着他的时候,便似乎脸上的肌肉连动一下都难,久而久之,我便懒得再去努力了,我不是不知道,寄人篱下,当作何种姿态…我怎么会不知,怎么能不知…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朝广场望过去,见他扬起手来,身子从马鞍上立起,却是扬手向四周围拱了拱手,脸上笑容能融化寒冰,可当他的目光扫向这边的时候,我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微微垂眼,望于桌上,等得广场上喝彩声轰然而起,才敢将目光重投于广场之上,原以为他早已转过了脸,却冷不防地,依旧对上了他的双眼,那一瞬间,我当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有如实质,仿如千年寒刃,刺入我的心中,我不敢避开,想扯了嘴角露出笑意,却怎么也不能,直至他转开目光,我才发觉,我原来屏息静气那么久了。

“锦妹妹是怎么啦,他是您的相公,您竟然吝于给他一些笑容…”玉妃侧过身来,从我桌上取走一碟瓜果,轻声地道,“我原不知锦妹妹,也是这么的清冷的。”

场上忽传来惊天动地的喝彩之声,马蹄声响处,红色烈马如旋风般卷过,马上银铠帝王侧身拉缰往刀谷之处飞驰而去,既使隔得远远的,既使他脸上有淡淡的微笑,我也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仿佛以他为圆心,如石子没入池塘,那种肃杀涟猗般的扩散开来,便得场上渐渐地静了下来,众人皆屏息静气地望着那一人一骑,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端木蓉已沿木柱上的横木而上,登上了悬空长索,彩衣娇容,也能倾国倾城。

他不需要旁人的衬映,自己便是那能占尽一切光芒的烈日,无处不在,让人不能忽视。

蒙了眼的宫人在离木架不远处以绳索拉动机关,那些利刃开始在孔洞之中伸缩,犬牙交错,来回往缩,鸣奏《破乐阵》的乐音高昂雄浑,宫人用巨大的铜锤锤响了青铜编钟的宫音。

第四十九章 荣到极处,却是诡

而夏侯烨也策马来至刀阵之处,几乎没有停留的,他的红色烈马便闯入阵中,白光利刃之中,他驾驶着马灵活之极的在刀阵之中腾跃,烈马神骏,每每在毫发之处避开利刃的切割,更引得场上倒吸冷气之声阵阵而来,之后,便是如雷鸣般的喝彩,有老臣竟在席位上哭泣不能成声:天佑我朝,有此圣主。

我冷冷地想,你们怕是祭拜自己祖宗之时也没有此等行态吧?

而端木蓉在长索之上的凤翔之舞已无人注意得到了。

正值此时,离山处大召寺内传来隆隆的鸣钟之声,紧接着,四方寺庙无论大小鸣钟之声骤起,更是和着那《破乐阵》的乐音,仿有节奏。

一时间广场之上只闻得钟鼓齐鸣,低沉雄浑的乐声仿佛从天际传来,带来上苍的指示。

此等祝寿之举,倒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有官员反映了过来,当既跪下,大声齐呼:“天佑我国,有此圣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钟鸣之声未歇,就连立于百戏台子下的祁福铜盆之中,都因音震而水花四溅,竟如喷泉一般将盆中水花越溅越高。

有官员见此奇境,更是涕泪交加:“上苍指示,中朝会永保昌盛…”

我冷冷地想,不过因为四周围乐音齐起,使铜盆产生此等奇境,竟被他们美化成上苍指示?忽地,我心中一动,抬头望向那铜盆,铜盆和着《破乐阵》发出嗡嗡的低鸣之声,而四处寺院内的钟鸣未歇,一声接着一声,并不杂乱无章,而是极有节奏,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我朝那聂戈垂首站立之处望过去,却见他脸色与周围兴奋欢乐格格不入,带了几分冷意,注视着广场上的刀阵狭谷里跃马飞腾的夏侯烨,长索弓弦之上的展袖而舞的端木蓉。

四周围虽是灯亮如白昼,可灯影晃动,照于他的脸上,却阴阴暗暗,让他的眼睛又显出那奇异的蓝来,只一晃眼,他眼里的蓝色便消失不见了,他本侍立于端木蓉身后,如果不是离得近,我又未被周围之人吸引,想必,也不会注意得到。

只望他一眼,我便觉这四周围的热闹与欢乐与他并不相关,就仿如开得极灿烂的红色桃花,当中却夹一枝寒梅,颜色虽近,身上却凝一身冰冷,他在百戏台上炫术求乐的样子,不知何时,已然散得了无踪影了。

便如我一样。

如心中有感,他缓缓抬起双目,朝我望了过来,却是淡然一笑,笑容之中似讥似讽,夹杂了少许兴奋。

从小,我便对四周围杀机恶意感觉极为敏感,只那一瞥,我便感觉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杀机,却不是对我…我略一想,不由暗暗握紧了拳头,顺着他的目光朝场上望了过去,此时,《破乐阵》已然奏至了军破阵奏章,模仿千万将士铁骑踏入,军号声起,铁骑之声整齐伐一,一声接着一声…敲击青铜编钟的宫人已全都站起身来,回旋而舞,喝了一声,齐将铜锤击于钟面之上,四周围的寺庙内的钟鸣更是和着那青铜编钟之声,竟真如万骑整齐地踏入进了青石板路,雄浑激昂。

全没有一丝异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却升起了一丝兴奋。

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中朝志》中一件奇闻,说有巡边队列步入城镇之时,脚步整齐地踏过一座青石板拱月桥时,竟将那桥震得上下摇晃,队经桥中,那桥更是被震得断了…那架于高空的粗索,粗索之上的弓弦,不就是如那月桥一般?

第五十章 嫣然浅笑,不为他

第四十九章 嫣然浅笑,不为他

仿佛福至灵现,我又向那狭长刀谷望了过去,却见蒙眼宫人手里拉着的长索机关,竟也是用极细的铁线制成!

如若这两样齐断,那么…便好瞧了。

不自觉地,我便从心底笑出了声。

仿有所感一般,既便是驾驶着红色烈马在阵中来回穿梭,那夏侯烨却向我这边望了过来,忽地,我瞧见他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笑容,仿佛烈日朝阳,和煦而温暖,他嘴形张开之处,似乎在说:你终于笑了?

我越发地想笑,不自觉地,竟然笑出了声。

忽地,他向我们这边扬了扬手,爽朗的笑声倏地冲破乐声,带着缰绳飞跃而起,更引得场上欢呼声震天动地。

他就要死了,这个恶魔,就要死了,他再也不能折磨我了!

一想及此,我竟如饮了醇酒一般,浑身便觉快意无比,和着这场上激昂的《破乐阵》笑了出声。

此时,《破乐阵》到了最高昂的部分,蒙眼宫人们拉动铁线动作更快,端木蓉在长索架上的五支弓弦之上来回往复,舞如飞凤,广袖飘扬之处,翩翩若仙。

而那祁福铜盆,更是发出惊天动地的嗡嗡之声,使盆内水花震得有一丈来高。

广场之上欢呼声四起,有人大叫:“四夷来朝之象啊,我主圣明,我主圣明。”

《破乐阵》奏至最后一个尾声,羽音突地拔高,到了变宫之音,寺庙内的钟鸣之声忽地齐齐拔高,而那祁福铜盆,却忽地发出一个极尖锐的声音…

我笑看着那那原本只略微有些震动的长索与弦弓铁钱忽地上下扬起,几个震动之后,只听得铮然一声,立于弓弦之上的端木蓉便从半空跌落,而下边,那放置刀刃的十来个木架子宫人手拉铁线连接之处忽地齐声而断,数百柄刀刃从孔洞之忽地全都射了出来,竟如箭发弦上,劲力极足。

场上欢呼之声未歇,惊叫之声忽起,不过一瞬间功夫,众人的表情便从欢庆转为惊恐,我却不能抑住心底的喜意,虽不至于再笑了出声,却是静静地朝场内望着。

夏侯烨果然天纵奇才,那么多柄刀刃同时射于他的身上,他应变极快,竟是脚一蹬,从马鞍上跃起,挥鞭之处,将射于他身上的刀刃挡开,足尖点于木架之上,更是腾空而起,接住了从空中坠落的端木蓉,只是那匹红色烈马,既使是万里挑一的良驹,也避不开那如织的利刀,马身之上竟是插中了十几柄利刃,柄柄深入骨内,只听马嘶之声响起,那马轰然倒下。

而夏侯烨竟然抱着端木蓉毫发未伤地落于地面之上。

空中的长索已然断裂垂落,弓弦尽毁,蒙眼的宫人惊慌地瘫软之地,竟不敢有人揭开脸上的黑布。

我极为失望,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机关,都使他免于其难?不自觉地,朝聂戈之处望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第五十一章 伤未曾伤,能逃去哪

第五十章 伤未曾伤,能逃去哪

他定下此策,想必已然破釜沉舟,夏侯烨与端木蓉既未伤着,那么接下来的清洗是免不了的了…他,又能逃去哪里呢?

我转眼向夏侯烨与端木蓉望过去,四周围的宫人奔涌上前,一品宰相严之考当既站了出来,下令:“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传御医…将这些操纵机关之人全都拿下,百戏艺人一个都不许走!”

玉妃早就奔了上前,对夏侯烨嘘寒问暖。

我只觉刚刚的轻松快意瞬间消散,竟连脚步都迈不开了,那失望的情绪如潮般涌上心头,为什么,这样,他还不能死!

难道,他真受老天的眷顾?

我望着他,依旧淡然若定的脸,脸上依旧带了浅浅的笑,以左手安抚着吓得伏于他的怀里索索发抖的端木蓉,依旧如阳光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为什么,他不死!竟连伤都没有伤着?

我站立于众人外围,远远地望着他,心中的失望如冬日寒冰刺骨,遍布了四肢百髓。

他周围打量了一翻,眼见往我这边望了过来,我悄悄站起,移动脚步,向廊下避了过去,我已顾不得许多,甚至连引起他的疑心也不愿意避讳了,巨大的失望让我只想独自呆于一旁。

他的实力,我已看见了,既便身边无侍卫保护,也伤不了他分毫,如若如此,我要怎么样,才能将他困住?

这一刻,我心内极为疲累,甚至想就此闭目而去,如若不是还记着母妃手染鲜血抓住利刃切切地望了我的样子,我真是想,就样吧,你没有办法了。

不自觉地,我感觉面颊湿成一片,我竟然哭了吗?

来到宫内,平常日子我是不会哭的,只有他那样对我之时,巨大的恐惧才会让我泪流满面,可在平常日子,既使受了多大的委屈,我也不会哭的,原来,我心中的失望潜于心底,而那种无望却竟是那么的深了?

忽地,场中静了下来,有人脚步嚯嚯地向我走近,我听得两声低唤:“皇上…”

我抬起泪眼,朦胧之中,瞧见他高大的身影向我逼近,身上银铠未除,可听得清鳞铠相击之声,轻脆悦耳,我欲往后退,却被他加快脚步搂在了怀里,他低声道:“锦儿,别伤心,朕这不是没事吗?”

他身上冰冷的铠甲透过了我的衣衫,让我浑身都凉了起来,他吻了吻我的额角,道:“锦儿,别伤心…”

从他肩膀望过去,我看见玉妃与华妃脸色变幻莫测,我垂下眼来,广场上的琉璃灯照出的光亮射于他的银铠之上,和着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滑下光洁如镜的银铠,浸入金丝相扣的缝隙之中,才淹没消失不见了。

有步辇被抬了过来,他小心地将我抱起,放上了步辇,轻声道:“锦儿,朕送蓉儿回宫后,再来看你。”

那么大的失望竟让我忽略了他语气之中的含意,等省起之时,步辇已被抬了起来,向兑宫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间无所谓起来,无论今晚等待我的是什么,都仿佛已然麻木了。

奶娘见我被步辇抬了回来,迎出来的时候,脸都白了,摇手叫众人退下,这才悄声问我:“公主,他又那样对你了?”

“没有,奶娘,他哪有空?”

“那你怎么…?”

“今儿,广场有事发生,那冲狭机关出了问题…”我苦笑道,“为了防止有人趁隙,他才派人送了我回来,您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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