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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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过头暗暗地想:如果真是‘些微小事’便好了。

倏地,我感觉到那侍婢灵珠投于我身上的目光,如冬日阳光照进冰冷的大殿,穿过重重纱影,阴阴暗暗。

我便知道,我的表情,已让她心神不定。

只要再下一翻功夫,想必她们会沉不住气,便会自动自觉地依照我与流沙月之前的约定进行下去,我忽地想到,玉妃倒真是一个极好的锲子,她所代表的曹家,倒真会让一切事半功倍。

从乾宫出来,玉妃与我在路口分了手,她天生是一个演戏的高手,言语之中对我的话没有一丝儿的不满,反倒再三告诉我,等制好了金桔蜜饯,便使人送了过来,保准味道不同寻常,我便也不说其它,只是点头应了。

隔日,我便使人去皇宫的千秋阁取了些草药书来,整日躲在房内查看,再使奶娘以采购的名义悄悄去到宫外,打听花王,其实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扮个态势而已,奶娘去到宫外,也不过同人闲聊几句,并未真想打听到什么,但在我看来,以曹家的势力,她们既起了疑心,想必我们的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着,我在中朝皇宫,不过是从遥远的西夷嫁入孤独无依的公主,毫无背景势力,可有夏侯烨在,她如若动手,必会找一个极充足的理由,让我永不能翻身,而这个理由,流沙月想必已然安排好了。

深秋天气干燥,秋寒夜露,晚风入窗,我便有了几声咳,奶娘见此,就去膳食局领了些百合回来,想亲手为我熬些百合粥喝,我的事情,她一向亲自操办,从不假手于人,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加上奶娘是与我一起从西夷而来,我的习惯口味,她一向清楚,对我的看守虽严了,但并未禁步,也不限制奶娘的行动,不过奶娘出行,便有一名小宫女跟着了。

等她熬好粥回来,递于我的手上,我刚拿了银勺饮了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慌乱的低语,奶娘走了出去训斥,回来之时脸色有些慌乱,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勉强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昨晚上翠轩阁外边林子里的落叶多了,今晨那些宫人来不及清理,天干物燥,便着了火,听她们讲,火已扑灭了…”

话虽如此,我却看清了她眼眸之中的慌色未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去膳食局的路上,要经过翠轩阁?”

身处皇宫,对灾祸的到来有天生的敏感,显然,她隐隐查觉了不对。

奶娘点了点头,道:“老奴几个时辰前经过那里时,并不见人影,也没有异样…”

奶娘每次去别处领东西,总喜欢抄避静小路而行,不过为了不与他人相遇冲突而已,想来她的行踪,早已让人摸透了。

我虽早已预料到会有事发生,却未曾想,她动手会那么的快。

饮了百合粥之后,我叫奶娘替我换上一件略华丽一些的绉纱长裙,特地用织金镶翠玉的腰带系了,使得腰身更是盈盈不能一握,奶娘神思不定,却是劝道:“公主,这绯色绉纱初色彩艳丽,何不选一条素些的腰带,也免夺了它的光彩?”

第七十二章 风乍起

我心知她在想什么,无非要我别与夏侯烨赐与玉妃的缠金带相突,她已然明白了我如今的处境,知道我在夏侯烨心目之中一文不值,暗示我与他的宠妃不起冲突。

我却只是淡淡应道:“奶娘没听过锦上添花一说吗?在我看来,这绯色绉纱织落花流水图案,倒与这条腰带相呼应和呢。再者,不过在兑宫内廷穿着…”

奶娘见我如此说,只得垂了头,轻轻叹息一声,仿也知道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只得罢了。

刚过了午时,林必顺便带了两名小太监传了奶娘前去问话,我想阻拦,林必顺便不阴不阳地道:“锦妃娘娘,不过宫中出了些小事找她问话而已,皇上虽不在宫内,老奴有监管内务之责,娘娘何必担心?”

林必顺一向做事端正,甚少口出恶言,平日里偶遇,他也并不多话,今日的态度却是略有些恶劣了,可我望向他的时候,他却是表情平静,全瞧不出一丝儿异样来。

可我知道,奶娘被他带走,倒比落入其它人的手里好一些。

她这一去,便是三两日没有回来,我使人相询,却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每一次我想出去,便有宫女委婉相劝拦阻,如我坚持出去,她们自是前呼后拥的跟着,使我不能与任何人交谈,兑宫原本就是中朝皇宫内的孤岛,如今,更使我成了这皇宫内最孤单的人。

近几日秋风更甚,晨早起来草叶之上更染了秋霜,天际便滚了浓浓灰云,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风雨欲来,一大早起来,我便感觉有些胸闷,便使人倒了杯蜜枣茶过来给我,正饮着,就有人在那边传喏:“锦妃娘娘,华妃娘娘有请。”

我一愕,还未起身,就有前来传话的宫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向我道:“锦妃娘娘,奴婢请您快些动身。”

她身穿绣云鹭锦缎的藕丝套裙,头戴挽玉金簪,看起来竟是华妃乾宫之中新任的尚宫了,随着她一同拥入了,竟有五六名生面孔的宫女,神情虽是守礼而恭敬,可我知道,如果我不听从她们的安排,她们便要强来了。

早有近侍上前为我披了姑绒披风,等我出了门,她们便前后左右地拥着我,向乾宫而去。

待进了乾宫,却发现连久不现于人前的荣婷都来了,玉妃自然都在的,而奶娘,却是跪于台下,走得近了,便看清她嘴里有布条箍着,半掩于衣袖之中的双手青紫…她们却是对她动了刑了。

我心中暗恨,却也有些懊恼,我原就知道一旦进行下去,难免会牵连身边最亲近之人。

见到奶娘欲回头而望,却是被人压下了头去,再也忍不住了,便道:“诸位姐姐这是怎么啦,她不过本妃身边的一名下人,既使有错,也有国法管着,难不成皇上不在宫内,诸位姐姐便代行国法不成?”

华妃叹道:“锦妹妹错了,此事我们自是不会插手,我们不过也是被林总管请来的,和锦妹妹一样呢。”

玉妃更是笑道:“吓着锦妹妹了吧?她们初来请我之时,那么大的阵仗,我也吓了一跳呢,可林总管说,此事滋事体大,不得不查,怕是日后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有宫人领我于她们身边的锦绣凳子上坐了,华妃这才道:“林总管,开始吧。”

林必顺向在座四人皆行了礼,这才叫人解了奶娘嘴里缠着的布条,布条一解开,奶娘便大声道:“你们胡说什么?怎么可以编出这样的谎言…”

第七十三 冲突

话未说完,就有宫人上前举手掌嘴,将奶娘打倒在地。、

我刚想站了起身,华妃淡淡地道:“事情并没有弄清楚,你家主子现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吗?你何必惊慌?”

奶娘在地上爬了起身,嘴角尤有鲜血,在地上连连磕头:“华妃娘娘明查,我们公主确实是乌金可汗的亲生女儿,请华妃娘娘明查…”她见华妃不理,便又转向荣婷,大声道,“荣婷,你和公主从小在一起,难道你也…”

荣婷脸色愕然,显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经过先前那一翻教训,她已谨慎了许多,过了半晌才道:“华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妃这时才轻笑一声,道:“荣嫔妃,华姐姐,锦妹妹,不用惊慌,此事原就没查清楚,不过林总管得了些蛛丝蚂迹,皇上又不在宫内,宫里没个主事的人,怕有人趁隙做乱,这才请了你们过来,想弄清楚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垂目道:“看来三位姐姐今日想要弄清楚的事,便是有关于我的罗?”

玉妃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此事原也不是针对哪一位的,只不过翠轩阁失火,才引出来这么场故事来,大家也知道,皇上如今不在宫内,没个主事的人,但此事不弄清楚怕也不好,所以才召了大家来。”

见我侧脸望她,她浅浅一笑:“锦妹妹,别担心,林总管是皇上的人,处事一向公正,必冤枉不了你的…”

听了此话,众人脸上表情各有不同,荣婷则是担心地望了我,华妃的神情却是有些奇特,仿佛有些弄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林必顺便转脸向奶娘,道:“既如此,你便将原先说过的话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你去过翠竹阁没有,到那里,到底何事?”

奶娘望了我一眼,我向她点点头道:“奶娘,您有什么便说什么吧,我们虽来自西夷,但行得正,坐得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把柄落于人手。”

听了这话,林必顺脸色未变,却是抬头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带了一些隐隐敌意,我看得一怔,心想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玉妃刚是轻笑了两声,再无话说。

奶娘磕头道:“奴婢经过翠轩阁,其实不为别的,这几日秋燥,公主有几声干咳,奴婢想为公主熬些粥食,却少了一样百合,于是想去膳食局领些百合回来,于是便沿翠轩阁往膳食局走…”

林必顺冷笑道:“由兑宫往膳食局的路何止这一条,为何你偏偏选了这条最远的?还不从实招来?”

奶娘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看得清楚,她眼中满是愧疚之意,复又磕头道:“奴婢与公主来自西夷,不懂与人交往,怕旁人多说闲话,这才避过闲人去往膳食局的。”

“大胆奴婢,你是想杂家又用重刑你才说了出来?你告诉杂家,翠轩阁那场火是怎么起的?”

“不关奴婢的事啊,林公公,奴婢明明熄了火的…”

林必顺听得她言,这时却笑了起来,阴森森地朝我望了望,极轻柔地道:“那你把刚刚向杂家交待的再向诸位娘娘说说,你为何在翠轩阁点火?”

奶娘一双手在地板上捏得发明,只一叠声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不敢了…”

第七十四章 查问

林必顺却是不再问她,转过身来向我行了一礼,道:“锦妃娘娘,就由杂家来告诉娘娘,她为何从最远的路去膳食局,为何在翠轩阁引起火灾,那是因为,翠轩阁平日无人,她早已将买好的纸钱蜡烛藏在里边,她今日去,是为了拜祭一个人,临走之时未灭明火,所以才引起了火灾!”

听至此处,华妃便皱眉道:“林公公,也不是什么大事,虽说宫内不许祭拜,但锦妹妹来自西夷,她身边的人偶尔思念亲人也是有的…”

话未说完,玉妃便笑道:“华姐姐,您让公公把话问完。”

而此时,荣婷却是垂了头,微皱了眉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林必顺向华妃行了一礼:“娘娘教训得是,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既是锦妃的人,杂家并不敢多加刁难,只不过,杂家一问之下,却问出个大问题来…”他转头向荣婷,“荣嫔娘娘,你可否记得,锦妃娘娘的寿辰,可是哪一日?”

荣婷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脸上尤有疑意,略一思索,却脸有惊意:“她的寿辰,便是今日?”

她一说,众人目光皆转向我,有吃惊的,也有怜悯的,华妃的目光更是复杂,她的寿诞之期刚过,那样的荣耀铺张想必众人还记得清楚,而我,甚至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寿诞日是哪一天。

荣婷未降妃位之时与玉妃两人寿诞之日,虽没有华妃那样的荣耀,可每年也会收夏侯烨不少赏赐,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不错,今日便是锦妃娘娘的寿诞之日,可奇的是,她的奶娘却去翠轩阁烧纸拜祭,杂家查过,她托人带来进宫的冥纸,内有纸制衣裙首饰,样式却全是年青女子的!”

奶娘这时叫了出声,大声道:“林公公,那是我烧给自己女儿的,奴婢每年都如此做…”

林必顺却不理她,反问荣婷:“荣嫔娘娘,您与锦妃在西夷相处的时间长,您来说说,您知不知道她的奶娘有这样的习惯?”

荣婷自然不知,奶娘所生之女与我同年同日出生,不过相隔几个时辰,却染上风寒去世了,这才入宫充为奶娘,每年我寿诞之日,她便偷偷地躲于一角为她女儿烧纸,我却没想到,连这一点,都被他们善加利用。

果然,荣婷迟疑地道:“这个,本妃倒是不知。”

我淡淡地道:“林公公到底要查什么?奶娘的女儿与本妃同一日出生,却是早夭,每年本妃的寿诞她都会为其女儿烧纸祭拜,不过为了让其能投户好人家而已,林公公连此事都要管吗?”

林必顺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垂首道:“锦妃娘娘教训得是,杂家若是连这个都纠住不放,那倒是杂家的不是了,但杂家经多方查证,更有由西夷传来的消息,却是得知,您这位姓孙的奶娘早年的确生有一女,半岁之时便亡于伤寒,可是,这一位的生辰却并非锦妃娘娘所述与娘娘同日出生,却是比锦妃娘娘提前了半年时间,如此,锦妃娘娘又做何解释?”

我道:“林公公当真会说笑,公公审案,难道审到我的头上了吗?或许她将日子记错了?”

第七十五章 诡辩

我这么一说,众人脸上都现出不赞同之色,荣婷脸上更微有些吃惊,眼里却有些了然,仿是在说,难怪她变得如此聪慧…?

果然,林必顺一声嘿嘿地笑了两声:“锦妃娘娘当真说笑,时日相差这么远,也可以记错,那倒当真奇了,她之所以今日前去祭拜,那是因为,她所祭拜的,便是真正的公主!临桑城破之前,早已死于非命的六公主!”

我倏地站起身来,利声道:“你说什么?大胆奴才,此等言语,也是你能说的吗?我身上有乌金大王的血统,有公主印册在手,岂容你如此胡乱相判?”

林必顺闻言,却是扑通一声向华妃跪下:“娘娘,老奴并不想冒犯锦娘娘,但此事的确太过耸人听闻,如果老奴所言为真,留此祸患在此,必为大祸,娘娘请想想,她的容貌身形全无一丝破绽,背后定有高门相助,他们将手伸至了后宫之内,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而奶娘却是面露惊色,只知反反复复地道:“不是的,奴婢祭拜的的确是奴婢的亲生女儿,公主与奴婢女儿确是同一日生辰啊…“

我忽地失声而笑:“真是荒谬,简直是太荒谬了,林必顺,是谁给了你好处,要你撒这么大一个谎?”

林必顺虽是跪于地下,却没望我,依旧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却是问荣婷:“荣嫔娘娘,您来说说,锦妃娘娘自入宫之后,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和您疏远了许多?甚至不愿意和您多聊?”

荣婷显是被林必顺刚刚的话震得还没有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呆呆的,隔了良久才极谨慎地道:“她不愿意和我交谈,原就是我对不起她,林公公,这却也算不上什么证据。”

可我瞧见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意,我设下圈套,使她彻底失去了夏侯烨的心,她怎能不恨?我原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一旦有机会,定会反扑,可她不知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林必顺叹了一声:“老奴既敢说出这番话,自是有了充足证据,却不是随便妄言的,皇上喜欢荣娘娘,这却不是荣娘娘的错,您日后不是做了许多补偿吗?锦妃娘娘应感激您才对,老奴只是奇怪,你们同出自西夷,她却不与你亲近,身边的侍婢更是一个个的被人谴走,独留下了这位奶娘。”

我暗暗冷笑,心想这林必顺不知道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将此事也牵扯到了我的头上,那些侍婢,不是夏侯烨暗地里支走的吗?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果然,我只要略加推动,这宫里头自有人砌词将我推往死地。

可他如此一说,便提醒了她们,华妃一向熟知内务,略一思索,便道:“你不说,我倒是不觉得,如今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兑宫的人的确流动得大了一点,而且,从西夷来的侍婢,基本都调往了各处,更是病亡了不少。”

林必顺见我不答话,便叹了口气道:“西夷遥远,隔中朝有千里之途,当日临桑城破,听闻六公主所住后宫被人血洗了,独留下了她与奶娘,六公主住在西夷皇宫偏僻之处,守卫并不严,她却是得以逃生,未免太过幸运了一些,当然,这些只是老奴的猜测,做不得准的。”

我冷冷地道:“那你便说说,你做得准的证据是什么?”

第七十六章 真假莫辩

林必顺叹道:“老奴知道今日冒犯了娘娘,但为后宫安宁着想,却是不得不如此,如果老奴错了,老奴自当在皇上面前领罪…就请荣妃娘娘查看一下锦娘娘的后背,看看她后背左胛之处,是否还有一颗殷红的胎记…老奴可是好不容易问了临桑城侍侯的旧人,才知道六公主的特征的。”

这个胎记,荣婷是知道的,她见林必顺说得如此笃定,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望向我之时,满脸俱是疑问。

那个胎记,怎么还会有呢,在第一日,便被它咬去了,我只记得,那一晚,他抚着我的后背,用唇齿在上面咬着,低声道:“锦儿背后有一颗相思豆呢…”

可最终,却是他极温柔地在我背后擦上药膏:“锦儿,不会留疤痕的。”

他将我身上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去除了,也许,从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西夷的六公主了,尊严已然被他踩于地下。

殿内的门被人反关上,一众人全都退下,奶娘被人拖走,只剩下了荣婷和我以及两名相助的健妇。

荣婷望了望那两名健妇,迟疑地道:“公主,他的话,我是一句都不相信的,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让她们看看了…”

我轻声道:“荣婷,你忘了你前几日说过的话吗?你以为你还能获取皇上的心吗?”

她闪烁地避开我的目光,只是暗暗地向那两名健妇挥了挥手,她们将我左右手制住,让我动弹不得,上半身的衣服自是被除了下来,只略一望,荣婷脸色便变得沉重了:“你当真不是六公主?”

我忽地向她一笑,道:“你说呢,荣婷?”

“不,你是六公主,只有六公主才能笑成这样…”她眼里却现出一丝兴奋,一丝恨不得当既就能报那日之仇的兴奋。

当殿门重被打开之时,一切已成定局,夏侯烨未回,他们自然不会擅作主张,只是欲将我看管起来,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我自然不能让事情就如此平熄了下去,临被押走之时,却是回头道:“华姐姐,妹妹有事要告诉你…”

只这一句,我便瞧清了玉妃原是无论何时都含笑的双眼倏地变得冰冷。

我再大声道:“我有证据证明…”

话没有说完,我便被堵上嘴推出了殿门。

我想,这两句话,足以让玉妃想弄清楚我手上有什么证据,会不会使她陷入泥潭了。

我知道等到夏侯烨回来,这一切的谎言皆会被拆穿,所以,只能等他未回之时,让一切已成定局,而玉妃和她身后的曹家,却是唯一能助我成事,只有曹家这样的中朝重臣才能在夏侯烨眼皮底下做些小动作,有的时候,既使是皇帝,也有控制不了的事。

夏侯烨不在宫内,林必顺既使快马加鞭将消息通告于他,请得圣旨,一来一回也要七八日的时间,玉妃为保自己,想必会千方百计地除了我,可在这之前,她便要弄清楚,我到底有没有收藏证据,或是委托他人,如若不然,留下这样的疏漏,既使除了我,只怕也会无济于事。

第七十七章 未散开

此事属宫内大事,尚未传开,为免引起惊慌,他们依旧押着我回了兑宫,不过将我软禁在寝宫之内,四周围更是加派人手看护,任何人不得接近。

屋子里依旧是原来模样,锦绣织金,镂空花雕,蛸纱帷帐,可四面的窗子已然封死,熏香笼内灰冷火熄,朱红木门被人从外下了铜锁,偶而可听见带刀内侍从长廊外走过,佩刀击于铠甲之上,发出‘叮’地一声响,和着从门隙间吹进来的冷风,让人彻骨生寒。

但我知道,只要夏侯烨不在宫内,以玉妃的娘家之势,总会想到办法进来看我的。

林必顺不过是一名总管,又能阻挡得了什么?

夏侯烨的唯我独尊之势,便造成了如今的局面,除他之外,宫内再无其它人能压得住这些鬼魅之人。

只要他不在宫内,我便不再害怕。

到了傍晚,有宫人送了饮食茶水过来,更点燃了屋内的青玉宫灯,却并未点燃厅一角的连枝紫铜灯,屋内便没有以往那么的明亮,只余豆大的红光照于屋内,在帷纱雾影之中,连屋内的摆设,都朦胧不清。

菜肴依旧是平日所吃的,在这些饮食小事之上,他们不会故意刁难,以免落人话柄。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我却是胃口大开,将桌上摆放的菜肴吃了个精光,待宫人进来收拾了碗筷,略坐着拿了本书翻看,不过一会儿,便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望了一眼屋角的沙漏,便知此时不过三更而已。

风拂纱动,暗香流趟,轻轻的脚步声带着隐隐馨香,离我越来越近,直至帷纱之上的银铃响起,我才抬起头来,放下手里的卷册,道:“玉姐姐当真有心,旁人皆避我唯恐不及,只有你,尚记得来看我。”

她立于淡金色的灯影之中,身穿一条五彩镶绣的细摺裙,泥金色的缠金带将她的腰束得不盈一握,垂云坠上却插着一束素馨花球,想是新采摘制成的,漆样的头发衬着白玉般的花球,更使她粉面带娇,俏丽无比。

她笑道:“我倒不知,锦妹妹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不露生色的,如此境地了,却也还是这样的悠闲。”

她原本爱笑,走至哪里,便留下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夏侯烨原就爱她的天真娇憨,肌肤如玉,此时微微地笑着立于灯影帷纱之下,面颊更是酒窝微现,如一颗粉嫩多汁的蜜桃,使人忍不住便想上前咬了一口。

“玉姐姐不也悠闲,转眼大祸将至,说不定连曹家都不得保了,却还巧笑嫣然,真不愧大家闺秀。”我站起身来,从旁边的茶几拿了青瓷水壶,往杯中注水,“我这里没什么好茶,倒是自己从园子里摘了些金桔回来,切成薄片,加以冰糠蜜枣,制成茶饮,妹妹想不想试试?”

我拿着水壶慢慢往杯里注水,水如一条细线般地流入细白的瓷杯中,热气腾腾冒起,杯里的红色的枣,金色的桔片便浮了上来,带着淡淡的清香。

第七十八章 金桔错

我没有听见她的答话之声,只闻得她在我身后低低地喘息,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脸色,便回头道:“玉姐姐不用担心,这金桔,却不是从国舅爷送进宫的那棵金桔树上摘的。”

她虽还是立于灯影帷纱之下,可脸色却已变得青白,脸上自是再无半分笑意,两手更是握住了腰上的络丝带子,忽地道:“原来锦妹妹也有一抹盈盈不能一握的细腰。”

她已然注意到了我腰上的镶金玉带,与她身上夏侯烨赏的缠金带何其的相似。

我用手抚了抚腰上,其上的黄玉宝石润泽微凉:“你说这条带子啊,尚宫局制衣之时顺便配上的,原本我不喜欢戴,可近几日有些清减了,不束上,仿佛衣服便宽松了不少,没想到与姐姐的缠金带有些类似呢…姐姐,您最近,可是心情舒畅,好事频来,丰膄了不少呢,可不用担心,过不了几日,姐姐便会恢复以往的可做掌上之舞的柳腰了。”

灯影透过帷纱照于她的脸上,因步带风起,那帷纱便无风而动,使得其上的缕织花纹被灯光照射,映于她的脸上,使她的脸如印上了水色花纹,若明若暗,晦色不定。

“我原不敢肯定你是不是西夷乌金可汗那柔弱娇贵的六公主,现如今我倒肯定了…你…到底是谁?”

我忽地一笑,拿了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道:“玉姐姐,再不喝,茶已然冷了…”

我看清楚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不禁迷惑,难道我的笑容,当真能产生这样的效果?为什么奶娘这么说,荣婷这么说,就连夏侯烨也为了能让我笑而不顾体统?

玉妃的姿容算起来为后宫第一,但有华妃天大的贡献在前,她没有办法和她争,荣婷因身份低微更不被她放在眼里,而我,以前如影子一般的存在,自是也不会被她放于眼中,可如今,当她得知,我也有心和她争的时候,她会如何?

她忽地笑了:“只可惜,你的腰虽有柳枝婀娜,却也在宫里呆不了几日了,皇上在意的是千秋大业,一名没有西夷乌金大王血统的女子,皇上不会放在眼里,不过幸好,听闻你有不少姐妹,如今虽退守西夷杜青山,可到底有西夷血统,皇上为定西夷来投旧臣之心,只需再去求亲便成了…”

她走至我身边的榻边坐下,拿起我冲好的茶饮了一口,赞道:“没想到这金桔红枣茶,的确入口留香呢。”

她知道我手里握着她的把柄,却也提醒我现在的处境堪忧,我知道,她在等我提出条件,待价而沽。

我道:“那倒未必,如果皇上回宫,很可能我却还是乌金可汗的六公主,没有一丝改变…”我轻笑一声,含羞垂头,“皇上可有些离不开我。”

她的眼神又变得冰冷,她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每月十五,夏候烨不管多忙,总会留宿于兑宫,而她,夏侯烨虽是恩宠有加,却时好时坏,有时接连留宿好几日,有时却是两三个月不去一次,宫内之人,虽已到了她这般的高位,但何尝不是经常惴惴于那从云端跌落地面的恐慌?

第七十九章 真假之间

她轻叹一声,将茶杯放下:“锦妹妹以为,有林必顺插手,你这事还瞒得过去吗?当得知这消息开始,林总管便拿了信令知会了昌亲王,请他做主,再快马加鞭通知皇上,更别提华姐姐那里,更是谴了跟从她的南越旧部,前去西夷打探真实情况,皇上再喜欢妹妹,再宠妹妹,想也不会留一名假公主在身边,以伤西夷旧部之心。”

我这时脸色才微微有些改变,收了脸上笑意,手上更是一抖,差点将茶杯倾于桌面之上了。

“不过,念在你我姐妹一场,我总会替你想办法,以曹家的力量保你一命,无论你是不是六公主,以后都会活得平安自在,再大的江湖势力也不能再操纵于你。”

她倒当真认可了林必顺的话,以为我是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操纵之下,混进宫来的了,我知道我已达到了自己的目地,林必顺没有她说的那么蠢,把尚未查清之事宣扬得周围都是,而华妃被端木华之事弄得心慌意乱,哪敢还派南越旧部出去?想将此事传扬出去的,便是她自己,她会趁夏侯烨不在宫内之时,将此事宣扬,造成已成事实,让夏侯烨骑虎难下,我想象得到,有曹家的插手,联合几名重臣,就连夏侯烨,可会莫可奈何。

我喃喃道:“姐姐当真会如此?”

她笑道:“妹妹聪明无比,略一观察,就知道了这金桔的秘密,以妹妹如此心思慎密之人,自会善加利用这秘密,就如你所说,可将曹家引来大祸,既如此,曹家为保自己,为保我,怎么会不竭尽全力保你?”

我轻叹一声:“姐姐谬赞了,只不过我出身荒野,对草药之事略知一二,见了那棵金桔,栽种的花王截枝手艺极为高超,一般花王橙树为砧木,金桔枝为接穗,因两种树品原属同类,嫁接之时亲和力强,容易成活,可国舅爷送来的那棵金桔,砧木与橙树并无二样,可根处却长有细小的青苔,可凑巧,那青苔一般树木是不能生的,只有处于极阴之地的锈金树才会自然而长,说起这锈金树,虽与金桔树都有一个金字,长得的果实也都是金黄灿烂的,可它的果实,却天生奇寒,虽不致于要人命,也能渐使人不能生育,那花王以锈金树为砧木嫁接金桔,而使其成活了,当真技艺高超…曹家,当真是中朝第一世家,能人奇士极多…只是,这嫁接之术,有些类似于南越毒障之地的术法呢?说起来皇上出征各国以来,唯一的一场败仗,便是被这天然毒障打败,不得不撤军南越,无功而返的吧?”

她原是试探于我,看我知晓了多少,未曾想我款款道来,便她强装于脸上的笑意全消,眼内反有了几分惧色,我知道已然收到了效果,她知道夏侯烨的手段,既使她已做了补救,将那盆金桔毁了,但只要略有消息传出,便会让夏侯烨不依不饶地查了下去,最终终会查出,更何况,我既说得出来始未,她便会疑心我会有什么后着留住等着她。

风烟

第八十章 击溃

她原是纯净如水的眼眸此时便明暗不定,我知已击溃她的心防,便轻声道:“我原知此趟入宫危险非常,能保一命平安我已别无所求了,只要玉姐姐在关健之时帮我,使我不至于身首异处,那这绣金树便永远只是橙树。”

听我这么说,她紧绷的背脊才略有些松软了,轻声道:“妹妹,我这也是没法子,皇上性情通达,广纳四海,可华姐姐是南越人啊,如若让她生下皇子,成就大统,那以后的天下,是中朝的,还是南越的?”

我淡淡地道:“幸而我身体一向不好,并无为皇上产下子嗣的好运。”

夏侯烨,看来你表面风光,实则中朝激流暗涌,有这样想法的人,何止是一名玉妃?她既是说得出这番话,便也代表了中朝大部分的世家之族心底的想法吧?所以曹家想尽了千方百计使华妃不能生出子嗣,可他们知道不能触及夏侯烨的底线,却也不敢用一般的手法,只能暗暗为之,更使华妃身体无碍,连御医都瞧不出来端倪,想这锈金树只用于砧木,效果已降得极低,不过能避孕而已。

他们对夏侯烨倒真是忠诚,使他既能享受美人,也不伤国体。

我知玉妃既是如此推心置腹,便是已然答应了我的要求,而她也会在夏侯烨回宫之时,将我的身份之疑广散出去…对于能与她一争长短的对手,她哪会轻易放过?

玉妃倒真是一位聪明人,温言柔语之下,又说了许多自己不得已为难之处,更是向我保证,为谴人看顾奶娘,虽不能便她脱身,也不至于受太大的苦。

她没有问我在临桑城破之日,我是怎么代替六公主的,也许对她来说,既然已认定为事实,不管这事实是否为真,这个让我离开后宫的借口便要进行下去。

也许对中朝世家来说,我与华妃一样,皆是外族妖孽,不可不防,能除了一位,便是一位了。

为了让她放心,我便摆出同坐一条船的姿态,向她打听夏侯烨出宫缉拿贼人的情况,不过可惜,夏侯烨所带出宫执行任务的,全是他的近卫,更有黑旗军配合,全只听命于夏侯烨一人,世家大族皆不能安插耳目于高层之中,因而,从她的嘴里也探不到什么有用的。

也不知道端木华逃掉了没有?

如他被捉到,夏侯烨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如付他?

其实,我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夏侯烨为何受了那么大的毒伤,我亲眼看清他痛得缩成一团,转眼之间却恢复了,难道,他真有老天爷相助?

玉妃惯会做人,虽与我是利益之交,却也轻眸软语,笑意嫣然,直至谈无可谈了,这才告辞了出来。

我未曾想,有夏侯烨这样志在天下的帝王,身边却出现了两位智慧超人的女子,华妃自不必说了,眼前这位玉妃又何尝不是一位绵里针?

可两强相争,到了最后,不知会发展成什么局面?

我被禁于寝宫之中,一切行动自是不能自由,更因我的身份特殊,在夏侯烨未回之前,无人敢擅自做主行判。

夏侯烨政令端严,既便他不在宫内,宫人多是精乖擅识之人,见我的情形,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稍有殆慢,反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小心谨慎,怕的自是这等时侯稍有差池便会惹祸上身,只要我不出这寝宫门,所要求之物,全是日常用的,她们不但不会多加刁难,反而尽心尽力地为我领了过来。

第八十一章 事与愿合

比如这厅殿里垂挂的闪色帷纱,听闻需尚宫局织房技艺高超的绣女以十二种刺绣之法用六种绣线绣成,上面间以金玉镶嵌的宝石,在烛光照射之下如阳光下的鳞鳞水幕,在暗夜之中反射出五彩光华,如此华贵的泥金绉纱千金难求,原是夏侯烨赐给华妃的,却因我寝宫的窗子被封,屋内阴暗,她便使人送了来,以照成这虚幻的富贵荣华。

华妃终是对我被送入寝宫之时呼叫过的那两句话起了疑心,自玉妃来过之后的隔日,她便也深夜造访,我自是不会向她说出那金桔之事,反倒问起了聂戈,使得她对我大是改观,心底也起了疑意,大起提防之心…我当真是那位胆小谨慎的西夷六公主?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将华妃与玉妃都惹恼了,如此一来,玉妃如有所作为,华妃也不会阻止,反而会坐山观斗,但我求的,不就是如此吗?

待到夏侯烨回来之时,我想,她们会让一切已成定局。

晚膳过后,翻了几页《本纪》,隔不了一会儿,便听到三更漏响,夜晚的皇宫静得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四面的窗子虽是封着,可我也听清了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蒙了蛸纱的镂空雕花窗,映出外面忽然增加的烛火之光。

我听到了殿门上的铜锁咔擦一声地被打开,虽是隔着屏风,更是数重纱幛,那突忽而来的烛火夹着凛冽之气向我迎面袭来,有宫人挽起了帷纱,林必顺向我恭身行礼:“锦妃娘娘,请您移步朝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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