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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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米,顶多四秒钟。他仅有的最后一次开枪的机会,瞄准了宽肩膀保镖。宽肩膀被吓了一跳,果断镫里藏身。张松龄将枪口迅速调转,几乎顶着另外一匹战马的脖颈,射出了子弹。

“乒!”马倒,人飞。雪亮的马刀在草地上摔出二十余米远。不待张松龄再度调转枪口,宽肩膀保镖已经杀到他身边,狞笑着举起利刃…….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年青人眼睛里的不甘与恐惧,他甚至听到了刀刃破空所带来的风声。但是,他的马刀却在下挥的瞬间,一分为二。上半截倒飞着戳向他的眼睛,下半截借助惯性,擦着张松龄的脖子砍过,带起一串鸡皮疙瘩。

“乒,当!”时间仿佛突然变慢,经历了许久许久,枪声和马刀被击中的声音才交替传入张松龄的耳朵。再看从自己身边做试图拨转马头状的宽肩膀保镖,整个人就像触了电一般,在马背上哆嗦个不停。其胯下的坐骑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灵魂,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不断交替后退。

“把枪和马留下,你自己滚!”有个骄傲地男声从五十米外响了起来,不高,却威严无比。正在“触电”的宽肩膀保镖打了个冷战,如蒙大赦一般从马背上滚下来,解下腰间的一对盒子炮,双手放在地上。然后倒退着躲开数步,一转身,撒腿就跑。

被狼王盯上的感觉又出现在张松龄的两眼之间区域。他惊愕地回头,压低枪口。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虎背熊腰,从头到脚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注1:普通蒙古马虽然不以速度见长,但在全力奔跑时,可以达到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如果不在乎马的死活,每缓步休息一个小时后,还可以发起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狂奔。

注2:铁蹄马,蒙古马中的名种。以耐力和敏捷著称,曾经创下过五十八分钟奔走五十九公里的行军记录。不考虑战马生存的话,单日最大可奔行四百里以上。

第三章 风云 (三 下)

“是你?!”疑问的话脱口而出。昨天他曾经两度与这个黑铁塔般的壮汉相遇,两度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轻蔑与敌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在危难关头,却被这个敌视过自己的人出手相救。

“怎么?你不希望我帮忙么?!”黑铁塔的眉毛向上挑了挑,目光如同两把有形的刀子一般,明晃晃地扎了过来!

张松龄被这两道凌厉的目光瞪得非常不舒服,手中的三八枪本能地就往上抬。但只抬了一半儿,就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黑铁塔对他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出手相救。虽然此人说话的语气冲了些,气势也有些过于咄咄逼人。

“哼!”黑铁塔的反应速度比张松龄见过的所有人都快,几乎在看到三八枪的枪口颤动的瞬间,就抬起了盒子炮。同时身体在马背上迅速侧转,与坐下鞍子顶端逞四十五度倾角,悬停在了半空中。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兄台不要误会!”张松龄赶紧丢下三八枪,用力向黑铁塔摆手。甭说此刻三八枪里头顶多只有一颗子弹,就是压满了整个弹匣,他也不愿意跟黑铁塔发生冲突。首先,双方无冤无仇,没有必要以命相搏。其次,他没有丝毫把握能击中对方,更没有丝毫把握能躲过对方的反击。

“哼!不识好歹!”看到张松龄主动丢下的步枪,黑铁塔也将盒子炮收起,重新在马鞍上坐正。“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给连老大剁了!”

听对方主动提起救命之恩,张松龄愈发觉得尴尬,抱拢双手做了个揖,讪笑着赔罪,“刚才不是有意拿枪指着兄台,只是习惯反应而已!在下张松龄,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我叫赵天龙!”黑铁塔也学着张松龄的模样在马背上抱拳还礼,“什么救命之恩不救命之恩就甭提了。我欠了你的人情在先,所以赶过来还给你?!”

“欠我的人情?!”张松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加上今天这次,他与黑铁塔总共才见了三次面,双方认识时间还没有超过四十个小时,怎么可能会有人情给黑铁塔欠?!况且从刚才连老大的反应来推断,黑铁塔赵天龙在草原上肯定是个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又何须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无名小辈帮忙?!

“我今天本来在路上等着某个人!”壮汉笑了笑,眼神依旧凌厉,但黝黑的脸上已经充满了阳光,“没想到你在头前把我该做的事情给做了,让我白白傻等了一场!”

“你也想杀朱二?!”惊诧的话语再度脱口而出。随即,笑容也涌了张松龄满脸。如果不是想对付狗汉奸朱二,赵天龙昨天又怎么会两度跟他走在同一条路上?!如果不是想为民除害,赵天龙怎么恰巧在他跟几个狗腿子拼命的时候及时赶到?!

“那杂碎坏事做绝,想杀他的可不止我一个!”黑铁塔赵天龙又笑了笑,冰冷的双眼里多少出现了几丝温暖,“但谁也没有你下手果断。昨天才开始踩盘子,今天上午就一枪打烂了他的脑袋!”

用手在胸前比了个端长枪的姿势,赵天龙笑着继续夸赞,“隔着四十多丈远,从人缝子里打进去。我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没想到用这招!”

“赵大哥是没有趁手的家伙!”张松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摆手否认。“三八枪的最大特点就是弹道稳。如果我手里只有盒子炮的话,也不敢离着那么远就开火!”

“即便有长家伙,我也没你使得好!”黑铁塔笑着摇头,“我见过的人,也没一个比你使得好。你当过兵,还是当过猎户?!”

“都当过!”张松龄点了点头,诚实地回答。“兄台你呢?!”

“你能猜到,又何必非叫我自己说出来!”黑铁塔赵天龙斜了他一眼,忽然拔出盒子炮,指向自己和张松龄的侧面,“乒!乒!”

张松龄迅速侧头,看到先前从马背上摔下来被他认为必死无疑的那名伪军头上挨了一枪,身前不远处,横着一把崭新的三八大盖儿。而另外一名刚刚被赵天龙击毙的伪军姿势更危险,俯身而卧,手指已经勾在了步枪的扳机处。

他心中暗叫一声“丢人!”,赶紧弯下腰,将周围的尸体逐个翻检了一遍。确认不会有第二个漏网之鱼了。这才抬起头来,再度向赵天龙拱手,“谢谢!要不是你发现了他们,我就…..”

“这个时候的草地软,很难直接把人给摔死!”赵天龙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笑着点出对方判断失误的原因,“你把地上的家伙收拾收拾,我把那两匹马给撵过来。咱们得赶紧走了,要不然,等小鬼子的骑兵追过来,就咱们两个可是顶不住!”

说罢,径自策动坐骑去追徘徊在战场边缘的两匹无主战马。等他拉着两匹铁蹄马又返了回来,张松龄把地上的枪支弹药也都收集完毕了。一共是两杆三八大盖儿,六柄盒子炮,还有三把小鬼子骑兵专用的马刀。汉奸朱二非常舍得在保镖身上花钱,给连家兄弟每人都配了双枪,二十几个备用弹夹里也都塞得满满。

这下,可是解了张松龄的燃眉之急。自从被孟氏父女偷偷藏起来之后,他钟爱的盒子炮就基本成了摆设。每回与敌人遭遇,里头的七颗子弹都要反复被检视过好几遍,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敢扣动扳机。而今天不但子弹又凑齐一个基数,左右开弓的幸福感觉也重新捡了回来。汉奸朱二给连家兄弟所配的六把盒子炮当中,竟然有三把是德国原装。枪口上的膛线还是九成新的,看样子,压根儿没正经用过几回!

正高兴间,却又听黑铁塔赵天龙大声提议,“战马一人一匹,长枪和长枪子弹都归你。短家伙和短家伙的子弹全归我,你看怎么样?!”

“不行,不行!”张松龄笑着摇头。“我要那么多三八大盖儿没用!咱们还是无论长短,都对半儿平分好了!”

“你这家伙!”没想到张松龄居然敢厚起脸皮跟自己讨价还价,赵天龙两眼中再度涌起一抹怒气“你要那么多盒子炮干什么?你又不在马背上讨生活!”

“我原本就是两短一长。上次给小鬼子打仗时,丢了一把短的!”虽然接触时间没多长,张松龄却已经料定了赵天龙不是难缠的人,一边将武器和子弹往白马的背上挂,一边笑着补充,“如果回口里的话,带着长家伙,很难通过鬼子的关卡。倒是盒子炮,随便找个货车往里头一塞,就能把检查应付去!”

“也是!”赵天龙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张松龄的说法,“那就再给你留一把短家伙,子弹对半儿。还有,大白马归你,雪青色的这匹留给我!”

“长枪全给你,子弹对半儿!但是雪青马给我,白马给你!”张松龄摇摇头,翻身跳上雪青马的鞍子。

换了新主人的战马不甘地发出几声嘶鸣,前窜后跳。张松龄单手狠扯缰绳,同时双腿用力夹紧马肚子。这是在北行路上,吴云起教给他的绝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牲口非常有效。雪青马被勒得眼睛凸起,嘴角冒血。勉强又跳跃了几下,便停止了抗争,听天由命了。

“你从哪学来的这一招?!”赵天龙从背后追上来,惊诧地追问。

“跟一个路上结识的朋友学的。”张松龄对自己能如此顺利地驯服雪青马也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顺嘴回答。

“应该是个懂马的高手!”赵天龙一边策马向走,一边笑着点评。“不过你这徒弟不怎么样!你怎么不要白马,它可是比这匹雪青色的温顺多了!”

“刚才跟几个伪军交手,我第一反应,就是打骑着白马的家伙!”张松龄笑着接口。“况且杀了朱二之后,小鬼子肯定发告示抓刺客。我骑一匹白马到处晃,不是嫌别人看不见自己么?!”

“你可真不傻!”赵天龙又笑,信手从自己的马鞍子后扯下一个皮口袋,“喝酒么?马**酒!”

“还行!”张松龄大仇得报,心里头痛快,笑着伸出一只手。

赵天龙将手中皮口袋丢给他,再度从马鞍后解下另外一只,高高举起,“来,咱们两个先整一大口!”

“好!”张松龄将皮口袋举起,在空中与赵天龙手中那一只碰了碰,然后冲着自己嘴里猛倒。

马**酒远比粮食酒度数低,味道酸酸甜甜,非常适合周围的风景和张松龄此刻的心情,一口下肚,顿觉神清气爽。不用赵天龙接着劝,他便如饮甘露般喝了起来,转眼间,就将袋子里的马奶酒喝掉了一大半儿。

“好汉子!”赵天龙没想到张松龄居然喝得如此爽快,心中对此人的好感大增。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仰起头,鲸吞虹吸。

张松龄本来已经打算停下来了,眼角的余光瞅见赵天龙喝酒的姿态。心中顿时被带起了几分豪气,张开嘴,将余下的酒水一吞而尽。

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喝空了整整一袋子马奶酒。即便马奶酒度数再低,也烧得他浑身发烫。看到赵天龙又将探询的眼光看向自己,张松龄哈哈一笑,丢下空口袋,伸开左手,“还有么,再来!”

“痛快!”赵天龙大声赞叹,再度丢过来一个装满马奶酒的皮口袋。张松龄解开袋子口的绳索,边走边喝,很快,就将第二袋酒又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酒量其实非常普通,仗着年青体力充沛,才不至于每回都露怯。然而今天的酒水实在喝得太多,太急,远超过了他的承受上限。因此只片刻功夫,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额头上也有黄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

“还要么?”赵天龙却如同变戏法般,从马鞍后摸出了第三,第四个皮口袋。一手抓起一只,在张松龄眼前晃动。

不知道是喝晕了头,还是事实如此,张松龄总觉得赵天龙的眼睛很古怪,僵硬,凌厉,即便脸上带着笑,也无法改变眼睛里的冷傲。

这种古怪的眼神令张松龄很不舒服,尽管明知道自己未必喝得过对方,心中也涌起了争一争的念头,“既然有,干嘛不喝个痛快!”他醉醺醺地探出手去,身体在马背上前后乱晃。“在下张松龄,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你今天救了我两回,呕……”

第三章 风云 (四 上)

“在下赵天龙,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今天救了张松龄两回,呕……”黑铁塔也弯下腰,学着张松龄的模样在马鞍上前后乱晃,一张脸上充满了促狭的笑容。

张松龄原本就自觉受了歧视,此刻再见到赵天龙笑得如此古怪,争强好胜之心更炽,探身便去抢夺赵天龙手中皮口袋。赵天龙却不想真的把他灌趴下,赶紧将身体向马鞍另外一侧歪了歪,大声叫喊:“水,这两袋子是水。酒早已经被你给喝光了!”

“那你刚才还问我要不要?!”张松龄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涅斜着醉眼大声抗议。

“我只是想试试你的酒量深浅!”赵天龙将手中的牛皮袋子重新挂回马背,微笑着解释。

张松龄越看,越觉得对方实在刻意捉弄自己。干脆不再说话,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埋头赶路。赵天龙却又笑呵呵地从背后追了上来,拱了下手,低声建议:“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去继续喝?但是这里不行,小鬼子的追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

“没那闲功夫!我得抓紧时间回关内去!”在酒精和恼怒的双重作用下,张松龄的行为远不及平时沉稳。侧头白了对方一眼,耸耸肩,将战马的速度又催快了数分。

他胯下这匹雪青马是一等一的良驹,不一会儿,就跑出了二十余里。回头再看赵天龙,只见对方气定神闲地跨在黄骠马的背上,连三尺远的距离都没落下。

张松龄不服,用靴子跟儿狠敲马镫。雪青马被逼得发出一声咆哮,四蹄张开,风驰电掣。黑铁塔赵天龙朝他的背影看了看,摇摇头,也轻轻夹了下黄骠马的肚子。

聪明的黄骠马仿佛知道主人要干什么一般,优雅地迈开四条长腿,不疾不徐地跟在了雪青马之后半米距离。无论前者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再加大分毫。驮着枪支和弹药的大白马也不甘落后,嘶鸣一声,紧紧追上。与前两者跑了个马头衔马尾。

三匹良驹撒开了欢,如三头起伏于万顷碧波间的蛟龙。身边小风轻吹,头顶蓝天如盖。跨坐于龙背之上,豪情陡然而生。跑着跑着,黑铁塔便又扯开嗓子唱起了无字长调,“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张松龄也不甘寂寞,张开嘴巴,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声音脱口而出。

一曲长歌吼罢,他肚子里的烦恶感觉尽散。只觉得放眼天下,无处不能去得。再回头看看陶醉于无边草色当中的黑铁塔,也觉得对方的目光和笑容都不象先前那样很令人反感了。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愣,暗道:“我今天是怎么回事?他分明两次救了我,我怎么一点都不感激他。反而巴不得早点儿将他甩开?!”

答案其实清晰可见,他自己嫉妒病发作了而已!自从与雪花社众人被打散之后,无论是在铁血联庄会也好,二十六路军特务团也罢,他都被大伙当成了宝贝般捧着。特别是在孟小雨家养伤那半年里,更是意气指使,说一不二。然而自打与赵天龙相遇,便连连遭受挫折。非但枪法不如对方,骑术不如对方,甚至连酒量,都照着对方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我可真够无聊的!发现了问题所在,张松龄缓缓地放慢了马速。刚想找个说辞跟赵天龙缓和一下关系,却又被对方抢了先,“已经跑出五六十里了,咱们得让牲口歇一歇。否则,照这样跑上一下午,再好的牲口也得给跑废了!”

“好!”张松龄心里头此刻已经没有了跟对方一较长短的意思,停住战马,飞身跳下。

“拉着它慢慢走,不要立即停下来。等身上的汗落了,再给它喂点儿盐水!”赵天龙也飞身下马,一边拉着坐骑向前缓步走,一边出言指点。

张松龄知道自己在摆弄牲口方面是个门外汉,也不逞强。学着赵天龙的样子,照方抓药。二人拉着马在草原上走了一会儿,赵天龙看了一眼张松龄,又开口问道:“你非常急着回口里去么?还是在口外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来口外,就是为了追杀朱成壁!”张松龄摇摇头,笑着回应,“没其他事情要办了。刚才跟你讨价还价分枪,都是玩笑话。我只要四个盒子炮的弹夹,其他的都归你!”

“我也要不了那么多!”赵天龙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刚才也是跟你逗着玩。嘿嘿,我发现跟你讨价还价,特别有意思!”

“你这该死的家伙!”张松龄笑骂,骂过之后,看对方却愈发地顺眼,“要不了你就想办法卖掉吧!这年头兵荒马乱,不愁找不到买家!”

“我原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赵天龙笑着点头,“不瞒你说,老哥我最近手头紧得狠!”

“如果急需用钱的话,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些!”张松龄终于也找到一个可以还对方人情的机会,连忙取下一直斜背在肩膀上的褡裢,随便用手分了分,将里边的银元分了一大半儿给赵天龙。

“那可不行!”赵天龙立刻跳开半步,比对着枪口还要紧张,“兄弟你回关内的路远着呢,道上还得打点关口上的那些狗腿子。不像我,总是在附近跑,除了买酒之外,基本用不到这东西!”

“你救了我两…..”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赵天龙眉头一竖,怒目圆睁,“老子出手帮你,是觉得你值得老子出手。用这几块袁大头就雇了老子,你也不提着猪头肉到处打听打听,老子出手到底值什么价?!”

“赵大哥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松龄赶紧陪着笑脸解释。好话说了一大堆,却始终无法让赵天龙接受自己的馈赠。倒是双方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推一让之间,愈发拉得近了。

“你说以前当过兵?!”为了早些结束关于银元的争执,赵天龙主动转移话题。

“当过,二十六路军你听说过么?我在二十六路军特务团里边当连副!”张松龄点点头,如实回应。

赵天龙脸上涌起一抹迷茫,显然不明白二十六路军是什么概念。但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想了想,又继续追问,“那你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就为追杀汉奸县长?他怎么得罪了你?!”

“这个,说起来可就长了!”张松龄想了想,尽量简洁地将二十六路军在娘子关的战斗经过和追杀汉奸朱二的理由向赵天龙描述了一遍。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他刻意略掉了娘子关战役当中指挥者的无能,把战役失败的原因归咎在了小鬼子武器精良上。而随后的抛弃伤员撤退,也以一句“不得已”匆匆带过。

“什么他娘的不得已,分明是没把你们这些小兵蛋子当人!”赵天龙却听得义愤填膺,瞪着一双颇为古怪的眼睛破口大骂。“我看兄弟你还是别回去算了。即便回去,也保证不了下次不被再拿去当炮灰。还不如跟我两个搭伙,在这里自由自在!”

“长官们一直拿我当种子培养!”张松龄咧了下嘴,笑容里露出了几分苦涩。他心里头,又何尝不对国民政府的上层失望万分。可老苟长官说得好,“这世道,咱管不了别人,咱却能管好自己!”

“那倒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天龙完全以江湖人的眼光来看待张松龄对二十六路的感情,倒也严丝合缝。“既然你非回去不可,我也不能拦你。但你不能直接原路往回返。姓朱的被你给一枪崩掉了,小鬼子即便为了做样子给其他汉奸看,也得满世界通缉你。估计用不了明天早上,你的头像已经挂到各个关卡上了!”

“赵大哥说得是!”张松龄是个聪明人,有些问题一点就透。“我准备向西走,横穿草原,去傅作义将军那边。然后再从他的地盘绕路回去!”

“傅作义,就是前年在百灵庙砍得李守信大败而逃的那个?!”赵天龙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暗淡,“恐怕不容易。路太远,你身上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花!况且他那边,一直是鬼子防范的重点!”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张松龄脸上点点头,却不准备就此放弃,“我这么大个活人,总不会饿死在半路上!”

“那是,你有枪有马,大不了跟我一样去做没本买卖!”赵天龙大笑,目光从头到脚重新将张松龄上下打量。“不过我看你这模样,未必吃得了马贼这碗饭!算了,我帮你再想一个办法,保准让你能顺利回关内!”

“什么办法?”张松龄喜出望外,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办法就是……”赵天龙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咱们哥俩儿合伙儿,干几票大的。让小鬼子巴不得你早日离开这儿!乖乖给你让开南边的道路!”

第三章 风云 (四 下)

“我呸!”张松龄笑骂,“绕了半天,原来你是想拉我跟你一道去当马贼!”

骂完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黑铁塔赵天龙说得很有道理。塞外地广人稀的情况乃是他亲眼所见。由东往西骑着马狂奔一上午,都未必能遇到几个大活人。而由北往南的话,到了汉人聚居地带,则城市和村庄就会越来越密集。

眼下小鬼子的攻略重点又在大武汉一带,没能力也没心思在草原上配置更多的兵力。只要他不主动进城,被鬼子抓到的机会就等同于零。如果执意要立刻返回关内,过了承德之后,就要面临一道接一道的关卡,稍有不慎,就会被大批的鬼子和伪军给盯上,恶虎难敌群狼……

“怎么,你不愿意跟我搭伙?!”迟迟得不到张松龄的确定答复,赵天龙将眉毛竖了起来,气呼呼地追问。

“怎么会呢?!”张松龄轻轻摇头,“能跟赵大哥并肩杀敌,小弟我求之不得!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咱们做什么买卖能折腾出的动静比较大?!”

“当然是抢日本人了!这有什么好想的!”赵天龙立刻转怒为喜,耸耸肩,很不屑地回应,“牧民们都是苦哈哈,忙活一年也攒不下几块大洋,抢他们太缺德。那些蒙古王爷身边又带着太多护卫,咱们两个很难找到出手机会。唯独小日本儿,人没几个,又特别贪财。每个月都有成大车成大车的好东西往满洲国那边拉…….”

“汽车还是马车?!”张松龄想了想,出言打断。

“当然是马车,偶尔还有牛车!”赵天龙笑着回答,“咱们这连条正经道路都没有,汽车怎么可能跑得起来?!”

“车队没护卫么?咱们可就两个人?”。张松龄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皱着眉头继续追问。

“这你就外行了吧!”赵天龙得意地笑,摆出一脸我是专家的姿态,“见过狼怎么吃牛没有?狼怎么吃牛,咱们怎么折腾小鬼子的车队,保准一收拾一个准!”

“没见过!”张松龄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白做了媚眼给瞎子看,赵天龙甭提有多难受了。笑容僵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换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一头公牛至少六七百斤,一匹狼撑死了也就五六十斤。单打独斗,公牛一犄角,就能把狼给顶得肠穿肚烂。可兄弟你听人说过狼吃牛,听说过牛吃狼没?!”

“没!”张松龄点头承认。

“其实道理很简单。狼从来不拿自己的肚子往牛犄角上送。它先在旁边慢慢看着,抽冷子咬一口,然后跑掉。再慢慢兜回来,抽冷子再咬一口,再慢慢跑掉。这样反复折腾下去,用不了几下,牛的血就被放干净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扑上去,一口咬断喉咙!”

“嘶!”张松龄配合地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一头膘肥体壮的公牛,在野狼的牙齿下,发出最后的悲鸣。

“怎么样,干不干?”赵天龙伸出一只手,继续热情相邀,“小鬼子的车队,个个肥得流油,多打掉几支,既让鬼子弄不明白你到底想去哪,又把你的盘缠钱凑出来了!”

“干!”张松龄被说得热血沸腾,伸出右手,在半空中与赵天龙的手掌相拍,“赵大哥对这里的情况比我熟悉,具体怎么干,我全听赵大哥的!”。

“这才有股男人劲儿!”赵天龙笑着点头,“首先,我带你去找个人,摸一摸最近有没有小鬼子的车队从附近经过?其他的,咱们边走边说!“

“行!”张松龄牵过雪青马,利落地跳上马鞍。

二人放松了缰绳,让胯下坐骑以小跑的速度不疾不徐地向西北方行进。一边走,一边商量具体的动手细节。大部分时间是赵天龙在说,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听。偶尔张松龄有疑问之处,只要提出来,赵天龙也是言无不尽。

“…….不瞒兄弟你说。今天看到你开了第一枪,我就相中你这个人了!”介绍完了鬼子运货车队的基本情况,赵天龙继续解释拉张松龄跟自己一起“发财”的理由。“盒子炮射程太短,我自己干的话,每回都要冲到三十丈内才能开枪。而押车的小鬼子们,人手一支三八大盖儿。即便我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才很难从容撤下来!而有兄弟你在就不同了,可以提前在车队必经之路上埋伏,抽冷子地撂倒两个鬼子兵,立刻上马走人!”

“他们不会骑着马来追么?”张松龄没有拦路抢劫的经验,对一切可能情况都问得非常仔细。

“他们如果上马来追你,就轮到老哥我出来了!不是当哥哥说嘴,这黑市寨附近方圆三百里内,你找不到在马背上放枪,还比我有准头的人!”赵天龙笑了笑,满脸骄傲。

见识过对方一枪打断马刀的绝技,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赵大哥本事,小弟我当然信得过。但万一他们追上来的人太多……”

“不会!”赵天龙笑着打断,“如果追上来的人太多,车队就更危险了。这草原上敢打日本人车队主意的,可不止咱们兄弟俩。况且发现情况不妙,咱们两个只管跑就是。小鬼子不熟悉地形,怎么跑也跑不过咱们!”

“呵呵……”想到临出塞前,赵二子跟自己提及的那首顺口溜,张松龄咧嘴而笑。黑胡子,白胡子,黄胡子,红胡子,草原上马贼何其多也!就是不知道自己今天刚刚结识的这位黑铁塔是哪个,与几位“胡子先生”有没有牵连?

“别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赵天龙看了他一眼,低声抗议,“打不过就跑,没什么可丢人的。有命在,才能把吃过的亏给捞回来。对了,你最远能打到多远?别老想着一枪夺命,能打到就算!”

张松龄很认真的想了想,报上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大概二百来米吧!再远就没把握了!”

“嗯,那就是六十丈!”赵天龙废了点儿力气,才将张松龄口中的“米”,换成了自己的习惯的“丈”,“还能更远些吗?能沾边就算!三枪中能中两枪也行!”

“这个……”张松龄在心里反复考虑,小心翼翼地补充,“四百米,一百二十丈,在打猎时,也试过。如果有足够时间瞄准的话,一枪命中的概率有七成。但每次顶多开三枪的样子,再多,眼睛就模糊了!”

“你还跟这铁蹄马似的,跑一会儿就得休息!”赵天龙笑着调侃,然后轻轻点头,“三枪就三枪,一百二十丈,每回打一枪就够了。负责押车的小鬼子,肯定不是什么好兵。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定了,咱们两个动手之时,你在一百二十丈外开第一枪,不管打没打中,立刻上马就走。断后的事情全交给我!不管我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准回头!”

“那怎么行…..”张松龄将头晃得象拨浪鼓,“说好了是两个人一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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