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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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钱一把,你肯么?”老疤瘌翻了翻白眼,冷笑着回应。

“别家!我和张兄弟还得吃饭呢!”有求于人,赵天龙不介意低声下气,“四叔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两个小辈儿一般见识!”

“四叔别生气,刚才是我不对,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不忍让赵天龙一个人低三下四,张松龄也走上前,再度朝老疤瘌鞠躬!

“你们俩呀!”老疤瘌放下茶杯,如同个忠厚长者般拖着长声数落,“我如果真的跟你们生气,还有的完么?!三八枪六十块大洋,盒子炮四十!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就把货物留下。不合适,就去找其他人!””赵天龙拖着长声讨价还价,“那可是西洋原装的盒子炮啊,原来要卖到二百大洋一把的!”

“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老疤瘌轻轻撇嘴,“原来没打仗,盒子炮子弹一块大洋二十粒!现在,你上哪能买到那么便宜的子弹去?!那东西你自己也清楚,就是个败家的货。手指头稍微勾一勾,两个弹夹就全打出去了,除了大户人家拿来当摆设,其他人谁还用得起?!”

“四叔,四叔再帮忙想想办法。您老的门路广,不同于旁人!”赵天龙知道对方所言都说到了点子上,却继续死缠烂打,“还有两把军刀,就算这趟买卖的添头!您不用给钱,随便拿着砍木头玩儿!“

“拿它劈木头,我还嫌它使不上劲儿呢!”老疤瘌心中悄悄计算着这笔买卖做成之后,自己能落下的差价,继续笑着撇嘴,“行了,看在当年跟你师父的交情上,我把自己那份也送给你。三八枪六十五,盒子炮五十,不能再高了。再高就砸在我自个儿手里了!”

“您多少再加点,再加点儿!”赵天龙继续讨价还价,锱铢必较。

“加不了了,加不了了。再加,我就得自己倒贴钱了!”老疤瘌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丝毫不肯退让。

“那您帮我打听个消息行不?算是添头,别要钱!”赵天龙转换话题,试图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军刀还是送给您,随便卖把出去,也能赚回十块八块来!”

“什么消息?”老疤瘌本能地回应,然后发觉自己上当,抬起手来,冲着赵天龙拍将过去,“又糊弄你四叔,你这缺德孩子!”

赵天龙笑着躲开,大声否认,“哪啊?我哪敢糊弄您啊!您老日进斗金,还在乎这点儿小钱儿!”

“我不在乎钱,但不能坏了规矩!”老疤瘌摇着头,满脸高深,“算了,谁让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呢,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赵天龙收起笑容,缓缓说道:“是这样的,我听说小鬼子最近有一批货物,要从黑石寨送到赤峰。您知道什么时候车队出发么,具体走哪条路?”

“什么,你要打日本人的主意!”老疤瘌立刻跳了起来,头发胡子全部倒竖,“你,你,你不要命了!他们可是这儿的太上皇,连王爷们见到了,都得躲着走!”

“您的规矩,向来是只卖消息,不干涉买家干什么?是不是,四叔?!”赵天龙的脸色忽然严肃了起来,丝毫不见方才的媚献。

老疤瘌被吓得心头一凛,猛然想起眼前这位便宜侄儿在江湖上的名号,叹了口气,低声道:”小龙,四叔是为了你好。日本人将来肯定要坐天下的,你得罪了他们,最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再说了,张学良的部队,也是日本人给打垮的。你爹和你师父当年的仇……”

“那是家仇。现在是国恨!”赵天龙眉头轻挑,双目中射出两道阴寒。

第三章 风云 (七 上)

“呵呵……”老疤瘌笑着耸肩,不再说话。作为塞外草原上最著名的黑市老板兼情报贩子,在他心里无论任何东西都有一个标价。所谓国家民族,只是比其他货物的定价略微高一些罢了,只要买家出得起大洋,不在乎卖上一次两次。

况且对于你赵天龙这种大名鼎鼎的马贼来说,国家亡不亡与你有什么关系?眼下日本人和国民政府正在南方打成了一锅粥,谁也没精力仔细管草原上的事情,你才能活得有滋有味。一旦哪天国民政府真的打回来,驱逐了日本人,恐怕下一个行动计划就是剿匪,到时候你赵天龙再说自己如何对得起国家,国家容你继续四处逍遥么?

双方话不投机,交易自然也就无法继续下去。赵天龙眼珠偷偷一转,干脆直接激将,“疤瘌叔,你不是已经投靠了小鬼子吧?!那是我的不对,应该打听清楚了情况再来找你!晚辈给您老添麻烦了!张兄弟,咱们得赶紧走。没准小鬼子的追兵已经在路上了!”

说罢,拉着张松龄的胳膊作势就要离开。“你给我站住!”老疤瘌“呼!”地一下跳了起来,额头上的疤瘌涨得通红,宛若一条活着的大号蚯蚓般来回蠕动,“小兔崽子,你刚才说什么呢?!有种给我再说一遍听听!你,你,你……”

指着赵天龙的鼻子,他气得话都无法说完整了。赵天龙却丝毫没有尊老的觉悟,伸开大巴掌在老人的手指头上拍了拍,继续嘿嘿冷笑:“嘿嘿,我只是随便那么一猜,猜错了还不行么?况且您老没受没受招安,心里自己知道,这么着急干什么?!行了,晚辈不陪着您老唠嗑了,赶紧把账给晚辈结了,晚辈跟张兄弟也好去找别人打听小鬼子车队的消息去!”

“除了老子我,不信还有谁清楚小鬼子运输队的消息!”老疤瘌气得张牙舞爪,恨不能将赵天龙生吞活剥,“你给我站住,老子现在就把车队的行进路线画给你看!如果你不小心死在押车的鬼子手里,到那边去记得跟你师父说明白,别告诉他我事先没有劝过你!”

“哪能呢?四叔最关心我们这些小辈了!”赵天龙图谋得逞,立刻转怒为喜,扶住老疤瘌的肩膀,用手轻轻替他捶打后背。

“小白眼狼,少拍马屁!”老疤瘌一闪身甩开了他,快步走到柜子旁,掀开柜子盖儿,弯腰从中取出一大张白纸,狠狠地拍在屋子中央的桌案上,“啪!”

一声脆响过后,他又猛然冷静了下来。看了看赵天龙,破口大骂,“你个遭瘟的小兔崽子,小白眼狼,如今翅膀硬了,连老子都敢糊弄!你马上给我滚蛋,爱去找谁找谁,永远也不要再过来!乌恩,别杀羊了,客人这几天火气大,见不得油腻!”

“怎么可能呢,我这嗓子眼里都快往外冒清水了!乌恩,赶紧把羊杀了下锅,我饿了一整天,就等着疤瘌叔家这顿呢!”赵天龙也提高了声音,笑呵呵冲外边大喊。喊罢,又将头转过来,冲着疤瘌叔连连作揖,“您老不要把说出来的话再吞回去,那多毁名声啊!这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您疤瘌叔消息最灵通,为人最仗义?别生气,别生气,您老先坐下消消火,待会儿羊肉煮好了,我给您老倒酒认错还不行么?!”

“我就是说了不算数,你还能把我怎么着?!”老疤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抓起一支铅笔,恨恨地丢进赵天龙怀中,“老子说,你自己画,只说一遍,能记下来多少凭你的本事!老子今天不高兴,不想伺候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行,行,您老动嘴,我动手行了吧!”赵天龙笑呵呵地拿起笔,做洗耳恭听状。张松龄怕赵天龙一个人忙不过来,赶紧也凑到桌子前,抓起另外一只铅笔。老疤瘌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个几眼,声音突然转低,如同梦呓般吟唱:“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无心说,有心听,主客各便。转过身,出此门,与我无关……”

顿了顿,他又将吟唱变成了叙述:“我听人说,有个很大的车队这个月阴历二十三,也就是大后天会从黑石寨出发。一共有十四辆到十五辆三匹马拉的大胶轱辘车的样子,装的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但据说每辆车都是满载。每辆车有两个车把式,轮流负责赶车。除了车把式之外,还有一小队骑兵负责护送!不清楚是鬼子兵,还是保安队里抽调出来的好手!”

‘这也太多了些!’张松龄暗吸一口冷气。一个小队的骑兵规模大概是十三个人左右,再加上将近三十个车把式,敌方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个排。而他这边却只有他自己和赵天龙两个人,无论怎么算,实力对比都有点儿过于悬殊!

正迟疑间,又听见老疤瘌继续梦呓道:“我听人说,这个车队要先到赤峰,然后跟其他各地的车队聚集起来,一道送往满洲国那边。从黑石寨到赤峰的大致路径是,前旗、三棵树、饮马川、小高粱沟、四分地…….”

每一处地名,都非常古怪,非常难记。张松龄停住笔,低头朝赵天龙那边张望。只见赵天龙挥挥洒洒,以非常漂亮的正揩,将所有地名都一个不落地记录了下来。一边记录,一边还能分出神来在白纸的下半部分画上几道印记,很快,一张标记着地名的简易路径图,就清晰地出现在三人眼前了。

“小兔崽子,居然还记得怎么写字?!我以为这些年,你就知道摸枪了呢!”老疤瘌抓过刚刚画好的地图,仔细核对了一遍,然后敲敲纸上的正楷,笑着夸奖。

“这些本事,还不都是当年您老教的么?”赵天龙笑着将地图夺回来,收好,同时不忘了大拍老疤瘌马屁。

“我可做不了入云龙的师父!”老疤瘌心中余怒未消,嘴巴上也当然不会太客气,“万一失了手,记得自己给自己一枪。千万别落在小鬼子手里。铁打的汉子被他们抓到,也熬不过三天!”

“谢了疤瘌叔提醒!!”赵天龙继续嬉皮笑脸,“那卖枪的钱….”

“少不了你的!”老疤瘌一脚踹过去,大声咒骂,“连老子你都信不过,连老子你都信不过!老子这就把钱给你,你数清楚了之后赶紧滚蛋!老子的羊肉,不喂你这个白眼狼!枣枝,枣枝儿,让你烧茶,你到哪里去现砍柴火去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好!”慌乱的女声从毡包外边响起,门被推开,有个十二三岁的蒙古族小姑娘拎着热气腾腾的大铜壶,快步走了进来。

“拿三个新铜碗,先用开水煮了再送过来!客人是从口里来的,爱干净得狠!”老疤瘌看了张松龄一眼,大声吩咐。

张松龄当然能听出话里边的赌气味道,赶紧再次赔礼道歉。“四叔别生气,我刚才真的是累走神了,您老……”

“你图个放心,我也图个安心!”老疤瘌摆了摆手,坚持将所有餐具都用开水消了毒,才请两个小辈入座喝茶。

蒙古奶茶用新鲜的牛奶和茶砖煮成,里边放了少许盐,味道虽然古怪了些,却非常解渴。张松龄接连喝了三大碗,身上的疲惫感觉一扫而空。正准备向老疤瘌说几句恭维的话,毡包门再度被推开,乌恩和枣枝两个抬着一整只煮熟了的羊走了进来。

“我来切!”赵天龙殷勤地从乌恩手中抢过刀子,切下羊头盖骨上的肉,放进盘子里,双手捧给老疤瘌。

这是草原上的传统礼仪,表达的是对长者的尊敬之意。老疤瘌看了他一眼,满意地将羊肉接了过去。然后笑着抢过刀,从羊脊背后三分之一处偏下位置,切下一条嫩肉,笑着放进了张松龄面前的铜盘子上!

得到赵天龙的暗示之后,张松龄伸双手接过。却不敢马上品尝,等老疤瘌先吃了第一口,才用自己面前的小刀将羊肉切下一小块,缓缓地放进嘴中。

鲜嫩的羊肉入口即化,带着浓浓的汁水,滚过喉咙,食道,令人五腑六脏没一处不舒服。主人和客人互相举杯,边吃边聊,很快,毡包中的气氛就恢复了最开始的融洽。

待酒足饭饱,外边也出现了清脆的鸟鸣声。赵天龙向张松龄使了个眼色,一道起身谢过疤瘌叔的款待,然后拿了用枪支换回来的大洋,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匆匆离开。

老疤瘌带着乌恩将他们两个送出了五里之外,临别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求赵天龙不要轻易冒险。待两个人和七匹战马去远,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冲乌恩命令,“去,骑那匹火龙驹去黑石寨找阎队长,跟他说,他想知道的消息,我已经给他打听清楚了。这次我要现款结账,如果他诚心想做生意的话,就连同上回欠我的钱,一道给我送过来!抓紧时间,如果敢在路上贪玩儿,仔细你的皮!!”

第三章 风云 (七 下)

火龙驹不愧是百里挑一的良马,一天时间,就驮着乌恩在老疤瘌所居的丘陵地段和黑石寨之间跑了个来回。一同赶过来的,当然还有已经焦头烂额的黑石寨保安队长阎福泉。后者在老疤瘌的毡包里头喝了几碗奶茶,丢下几根金条后,又披星戴月地返了回去。

当阎福泉满脸憔悴地出现在黑石寨中的时候,已经是农历二十二号上午。将累瘫了的战马丢给迎上来的心腹,连脸上的土都顾不上擦一把,他就撒开丫子朝座落于黑石县伪政府大院内的日本顾问处里跑去。还没等进门儿,就听见自己的副队长,结拜兄弟刘文中那特有的公鸭嗓子,“太君,小的已经找到线索了,找到线索了。小的这两天带人将城里头的大小旅店酒馆都梳理了个遍,终于把刺客的真实身份给摸了出来!”

“刘君辛苦!”名义上的驻黑石寨日本顾问,事实上的“太上皇”藤田纯二放下手边一盏浓茶,微笑着表示嘉许。

如愿得到了“太上皇”的称赞,刘文中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轻了几分,立正站好,大声回应,“不辛苦,不辛苦。为太君分忧,乃是属下的应尽之责!若是没有太君的指点,就没有黑石寨的安宁,没有…..”

“嗯!”藤田纯二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肉麻表白,“刘君是个有能力的人,早晚都会有展露才华的机会!咱们先不说这些题外话了,先说说你这两天的侦讯成果吧!如果能顺利结了此案,帝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是!”刘文中高兴得几乎要飞了起来,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笔录,刚要开口汇报,阎福泉已经推门而入,“太君,好消息,好消息,我找到刺杀案主犯的行踪了,我找到刺杀案主犯的行踪了!”

“八嘎!”藤田纯二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走上前,劈手给了阎福泉一记大耳光,“谁让你进来的?!身为军人,难道你不清楚进入上司的房间要事先报告么?出去,想好自己该怎么做再进来!”

“是!”阎福泉捧着肿起老高的脸,委委屈屈地转身出门。刘文中看得心中大乐,刚要趁机表现一番,老鬼子藤田却又横了他一眼,淡然吩咐,“刘君先不要着急,等阎君进来之后再汇报吧!毕竟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办案经验还是有的!”

“是,小的明白!”刘文中心里失落至极,却不敢表现在脸上。鞠了个躬,陪着老鬼子耐心等待。

老鬼子藤田又抓起茶杯,一边品味,一边冷眼看刘文中的举止。县长朱成壁被刺杀的事情,让他感到非常恼火。倒不是因为朱成壁这条狗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而是正在进行中的整合乌旗叶特四旗的计划,被那颗突然飞来的三八枪子弹给打了个稀烂。作为整个计划的幕后操作者,他不得不重新寻找切入点,扶植新的代理人。一来二去,时间和精力都会浪费很多。在关东军总部那边,也更难得到上司的欣赏!

好在事情刚刚发生,一切疏漏还都有弥补的余地。比如眼前这个姓刘的家伙,比朱成壁更没骨气,更不要脸。当然也更容易掌控。如果把他扶上县长的位置,继续完成跟乌旗叶特前旗的联姻,上一任县长遇刺所带来的损失,就可以降低到最小地步。就是不知道乌旗叶特前旗的那位狡猾而又贪婪的国公,肯不肯赞同这个新提议?!

总计才沉默了大约半分钟的功夫,门外就又传来了保安队长阎福泉的声音“报告,黑石寨保安队长阎福泉,有最新情报,请求接受藤田顾问的当面指导!”

“请进!”老鬼子藤田摆足了谱,挺着渐渐发福的肚子迎到了门口。看到阎福泉满身的灰尘和刚刚用冷水清洗过的面孔,笑着夸赞,“吆喺,这才像个军人的样子么?无论多累,在上级面前,都要展现饱满的精神,不屈的意志!阎君,刚才你的举止太失礼了!”

“是!”阎福泉仰起带着红手印的面孔,大声回答,“卑职明白太君的苦心。卑职今后努力改正,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嗯,知错能改是好事!”老鬼子藤田纯二笑着点头,“进来吧,看你的样子,估计好几天没睡觉了吧!最近事情多,真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阎福泉立刻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半弯着腰表态。“维护黑石寨的治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属下,能为太君分忧,实乃平生最大荣幸!”

“马屁精!不要脸!”刘文中在旁边悄悄撇嘴,脸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可心里头再不满意,他也不得不承认,阎队长比自己这个队副更会表现。甭看其刚才挨了老鬼子一个大耳光,但就凭着头上的草屑和衣服上的灰尘,便能将刚才的损失全都从藤田太君那里赚回来。至于什么军容不军容,鬼才相信他阎福泉先前是忘记了呢?分明是故意弄得风尘仆仆模样,好证明他这几天有多卖力。

阎福泉敏锐地看到了结拜兄弟的小动作,笑了笑,继续说道:“保安队的其他弟兄,也跟属下一样,发誓要替死去的朱县长讨还公道。属下在离开之前,曾经安排刘队副带领弟兄清查城中最近的外来人口。估计在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若是与属下刚刚得来的情报综合在一起…….”

“阎君的提议很好!”老鬼子藤田才不关心阎福泉与刘文中二人的小心思呢,对他而言,保安队的正副队长越不团结,他控制起来越容易,“刘君刚才正准备向我汇报,既然你赶回来了,不如咱们三个人坐下来,综合分析手头所有信息。嗯,我这里也有一份从赤峰那边发过来的电报,今天早晨刚刚到的……”

说着话,他转身从靠墙的书架上,抽出一个信封。将一条巴掌宽的电报纸亮在了阎福泉和刘文中两人面前。

阎福泉伸双手接过,逐字逐句看完了全部电文,才将其传递给了自己的副手。刘文中带着一肚子不满继续拜读,才看了几句,便低声惊呼道:“这怎么可能?!朱县长的保镖一定是想推卸责任,才胡编乱造。我分明查到的是…….”

“刘队副,没有足够证据,不要在太君面前乱说话!”阎福泉立刻出言提醒,黄嚓嚓的脸上充满了鄙夷,“你查到的,也许只是一个冰山一角。将所有情况综合起来,才能挖掘出全部真相!”

“你,你……”刘文中又急又气,额头上青筋直冒。老鬼子藤田不愿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观赏两个属下的互相倾轧当中,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刘文中的辩白,“嗯哼!刘君,请不要着急,我也不认为姓连的懦夫所说的话一定是真的。把你的调查结果也摆出来,再综合阎君手中的情报,咱们慢慢分析!”

“是!”刘文中终于找到了根主心骨,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然后大声回应,“属下这回一共排查了三十二间大小旅馆,四百六十多个普通民宅,最后在一个姓余的小酒馆掌柜手里,找到了刺客用来遮掩身份的一批货物,共有……”

“行了!”藤田真二不耐烦地打断,“你先说结果,具体细节,咱们稍后再讨论!”

“是!”刘文中失去了表功机会,很不甘心地补充,“余掌柜招认,此刻姓张,操山东口音。偶尔也会冒出几句山西腔调。算盘打得很好,但不太会做生意。因为他手里有良民证,所以才肯收留他在自己的酒馆里借宿。没想到……”

“什么没想到,分明是贪图人家给的那点儿借宿费。这种见钱眼开的家伙,该杀!”阎福泉恶狠狠地点评了一句,将刘文中的汇报第二次打断。

后者刚刚从余老四手里敲了一大笔“脱罪款”出来,不敢轻易苟同这个结论。偷眼看了看老鬼子藤田的脸色,低声分辨道:“那余老四虽然收留刺客,却只能算无心之失。毕竟咱们保安队事先没说,要所有外来客户都到咱们这边登记备案。他一个做小买卖的,又怎么可能分辨出良民证的真假?!”

阎福泉早就猜到刘文中会从事主手中捞好处,所以更要故意给他难堪。“规定的确有不完善之处,可朱县长遇刺之后,他没有及时向保安队举报刺客,就该被处以极刑,以警效尤!”

“照你这么说,守城门的弟兄,还有那条街上的地保,都要负连带责任。一股脑杀下去,整个黑石寨……”

“余老四收留刺客,导致朱县长遇害,该杀!”见两名下属为细枝末节争执起来没完,藤田纯二挥了下手,不耐烦地做出最后裁决,“但念在他的过错并非出于有心的份上,判他去大盐湖那边服苦役好了。具体时间长短,你们两个商量着决定!”

“是!”阎福泉看了一眼刘文中,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下巴。只要把对余老四的最后处置权从刘文中手里夺回来,后者搜刮到手的财产,就不得不分给自己一大半儿。否则,只要自己不松口,余老四就得在大盐湖那边挖一辈子咸盐。刘文中收钱不办事的恶名也就顺势坐定了,以后再也甭想得到任何主动送上门的好处!

这里边的弯弯绕,老鬼子藤田纯二哪能猜得到?他只是想尽早把刺杀案的真相找出来,以免事件继续酝酿发酵,进而扩展到伤害到帝国对东部草原控制权的重大危机而已。“刘君,你继续。余老四还招供了什么,那个刺客有没有其他同党。其具体身份应该是什么?!”

“其他,余老四就没说了。刺客一直是一个人住在他的小酒馆里头,没见到有同伙前来联络。具体身份……”刘文中眨巴着三角眼,努力把握最后的表现机会,“属下认为,此人可能是流窜到草原上的共*匪余孽。至于连老大口中的入云龙,极有可能是为了推卸责任,胡乱招供!”

“噢!”藤田纯二低低的回应了一声,脸上涌现出几分明显的失望,“阎君,你呢,你带回来什么情报?!”

“属下得到了这个!”阎福泉掏出一张被汗水润透了的白纸,慢慢展开。随着他刻意的动作,两个铅笔画的人像缓缓出现于三人的视线之内。非常逼真,用栩栩如生来形容也不为过,拿到外边去,几乎可以当作素描艺术品来收藏,只可惜作画者的心思没用在正地方。

“这两人是…..”藤田纯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虚心询问。刘文中则满脸灰败,活像一只刚刚打输了仗的土狗。

隐约看到了荣华富贵在向自己招手,阎福泉笑了笑,继续解释:“这个高个子的,看上去稍微老成一些的,就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马贼,入云龙。矮个子的那个小年青,是当日开枪行凶的刺客。正如刘队副刚才汇报,他姓张,名叫张松龄。可能是山东人,说话略带山西口音。也可能是山西人,故意装作是山东来客。朱县长遇刺那天,主要是他动的手。而入云龙负责半路上接应,跟他一道杀了连家四兄弟的其余三个,还有保安队的小分队长吕强!”

“果真是入云龙有参与?他不是一贯独来独往么?”藤田纯二眉头轻皱,信口指出阎福泉话中的不合理之处。

“就是,他是有名的独行大盗。从不跟人合伙!”刘文中也抓住微弱的机会,试图翻盘。

“此一时,彼一时!”阎福泉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补充,“刘队副你有所不知,这个姓张的家伙可不是一般人!据我推断,他极有可能,是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之命,派往草原的祸乱种子!所以入云龙刚好借此机会,受了国民政府的招安!”

后半句话,不但让刘文中傻了眼,连一向镇定的老鬼子藤田,也是大惊失色,质问的言语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阎君。你有几分把握确认他是国民党特工!”

“十分!”阎福泉在回来路上,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听到藤田纯二追问,立刻加重了语气强调,“报告太君,属下的消息来源相当可靠。另外,属下一直收听华北自治政府的官方新闻,具他们播报,这个月初,有一伙自称是铁血锄奸团的人,冲击了张家口的关卡。而铁血锄奸团,正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下属组织。”

“说不定是巧合呢!”刘文中有气无力的强辩,声音在他自己听起来都透着虚弱。“毕竟承德和赤峰那边,都没听说有军统的人出现!”

“不是巧合!”阎福泉摇头否认,“我也曾想过他是共+匪余孽。可是刘队副,你见过共+匪余孽把价值二十多块大洋的货物,随便扔在小酒馆里不要的么?”

“这,这……”刘文中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自己的确不如阎福泉更胜任保安队长一职。自己光想着刺客买卖东西照价付钱,不占百姓便宜,酷似传说中的共+产+党。而阎福泉,却从刺客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上,干净彻底地排除了其是共+匪余孽的可能!

“另外,最近收音机里头还曾经说,伪国民政府的残兵败将,接受一个叫朱德的人的提议,改变战术,在华北打起了游击……”

“嘶!”还没等听阎福泉把话说完,藤田纯二已经额头见汗。如果真是国民党特工进入草原收编马贼打游击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他可就难过了。凭着手头仅有的半个中队的帝国士兵和一个中队的保安团,恐怕能否保住黑石寨都成了问题。更甭说深入草原,将反抗者剿灭干净了。

而关东军本部那边,此时又不可能抽调出更多的人手来帮助他。要知道,蒙古草原的面积,比帝国本岛还要大上许多。假若每个县城都要派遣大队人马驻守的话,帝国就不用继续向南打了,光维护草原上的治安,便足以消耗掉大部分兵力!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火种”形成燎原之势,必须在它发展壮大之前干净利落地扑灭它。想到这儿,藤田真二立刻做出决定,“阎君,你立刻召集保安队,倾尽全力捉拿入云龙和姓张的特工。我会派小野中队协助作战,务必在十日之内,将那两人的尸体带到我的面前!”

“是!”阎福泉敬了个礼,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四下看了看,弓着腰继续汇报,“属下还花了大价钱,从一个黑市商人手中,买到了军统特务的下一步行动计划。据那个商人透漏,军统特务曾经找他打听过咱们黑石寨货运车队的出发日期和具体行进路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但很快,整个黑石寨的鬼子和伪军,都被这几句话给调动了起来。!”在等待属下们集合的时间里,老鬼子藤田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比划划。风险与挑战总是相伴而生。他要利用这个机会,调遣所有部属,在草原上共同编制一张巨网。凡是落进巨网里的凡人,都注定插翅难逃!

第四章 群英 (一 上)

张松龄趴在草地里,脊背上裹着厚厚的青草,汗水透过布衫,沿着草根淅淅沥沥往下淌。然而他却不敢翻动身体,让太阳去烘烤被土壤里的湿气蒸得又冷又僵的腹部,运输队马车声已经清晰可闻了,万一被押车的鬼子和伪军发现了伪装的破绽,他这一早晨遭的罪就要前功尽弃!

仿佛故意要考验他的忍耐力,鬼子的运输队走得极慢。十分钟前距离他不过是两三千米,十分钟后,居然还没踏入道路上预先布置好的陷阱。张松龄急得浑身发痒,眼睁睁地看着一滴一滴透明的汗珠从自己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尖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到枪身下的草叶上。在草叶的边缘凝聚成更大的一滴,倒影着他写满无奈的面孔。

老疤瘌提供的情报有误,为车队提供沿途护卫的,不是一个小分队的鬼子或者伪军,而是一个小分队的鬼子和伪军。赶车的也不是什么随便从民间雇佣来的车把式,而是清一色的蒙古族壮汉,个头都跟张松龄差不多高,肩膀却比他宽出足足一倍有余。并且大部分人腰间都别着短家伙,或者盒子炮,或者王八盒子,或者是不知道来自哪一国的古怪武器。不用猜,也知道是老藤田老鬼子把某个王爷的私人卫队给借出来了,存心要让沿途大小马贼们掂量掂量自家斤两。

张松龄虽然年青气盛,却也没自大到以为凭着两个人可以打败一个加强排的程度。昨天傍晚远远地看了一眼车队的规模,就建议赵天龙放弃这次行动。反正有从老疤瘌手里卖枪得来的那三百多块大洋,已经足够哥俩个大鱼大肉吃到绥远,没必要再冒险打日本人车队的主意。(注1)

然而赵天龙却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见到鬼子人多就自己认耸,传出去,我赵天龙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混?况且咱俩就这样两手空空去见傅作义将军,人家怎么可能把咱们当盘子菜看。必须先在黑石寨附近折腾出点儿动静来,让傅作义那边知道草原东部有你我这么两号人物,然后再过去…….”

“你入云龙的名头还不够响亮么?我没出张家口之前,几曾经听人说起过你!”张松龄当时被气得鼻子冒烟,扯着对方的马缰绳嚷嚷,“什么黑胡子黑,白胡子白,什么前贝勒,后国公…….”

“错了,是后贝勒,前国公……”赵天龙得意洋洋的纠正,然后忽然变得满脸惊诧,“你怎么知道我是入云龙的?我记得我从来没跟你说过.......”

“你就差把入云龙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张松龄没好气的回应,“亏人家还说草原上没几个人能认出你来!”

“嘿嘿,嘿嘿,虚名,虚名!”赵天龙显然因为张松龄曾经听说过自己而得意,伸开大巴掌在耳边扇了几下风,笑着表示自谦。“其实认识我的人还真不是很多。我以前很少找帮手一起干,这回的点子实在有些硬,所以才不得不拉上兄弟你!只要咱们哥两个把这趟买卖做成了,兄弟你的名头,一炮就能打响。到那时,非但鬼子们巴不得你早点儿离开这儿,草原上的各路英雄豪杰,只要提起你,也会先挑一下大拇指!”

“挑一下大拇指有什么好处?又不能让我多一块肉!”张松龄才不在乎被几伙马贼们当作英雄崇拜,撇了下嘴,将声音稍稍压低,“我说赵大哥,你别这么倔行不行?!人家可是五六十条枪,咱们这边就哥俩个。况且即便把敌人全杀光了,咱们也赶不走这么多马车啊。从这里到绥远可是上千里路呢,到时候小鬼子重兵围追堵截,还不是得把货物全扔下?!”

“谁说我要把敌人全杀光了。咱们这行的规矩,你到底懂不懂啊?!”赵天龙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张松龄,低声反问,“拿光货物还杀人,那是一锤子买卖,脑袋被摔过才那么干呢!咱们这行的规矩是抽货物的两成半,谁也不能例外。哪怕货物的主人是小日本儿,来到草原上,也得遵守咱们的规矩!实话跟你说吧,这钱别人不敢收,我赵天龙,还就是收定了!兄弟你要是害怕,尽管拿着大洋自己走!当我赵天龙没认识过你!”

“谁害怕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怕了。老子跟日本鬼子拼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瞎转悠呢!”毕竟还不到二十岁,张松龄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激了起来,丢下对方的马缰绳,大声骂道,“你要发疯,好,老子就陪着你疯。反正老子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大不了再给阎王爷还回去!”

“这就对了么?”赵天龙立刻笑了起来,眼神诡秘得如同偷鸡得手的狐狸,“我入云龙看上的人,什么时候走过眼。”

一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张松龄就明白自己中了激将法。冷哼一声,撇着嘴道:“谢谢了!,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看不上的才好!至少能活得长久些!”

赵天龙继续龇着牙偷乐,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兄弟你先消消火,听我跟你说。收买路钱这事儿啊,我可比你在行得多。你知道咱们这边就两个人,可小鬼子那边没人知道啊!况且眼下明面儿上是咱们两个在打车队的主意,暗地里,还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在偷偷地盯着呢!”

“我怎么没看到有别人?!”

“你没看到,不等于没有!这黑胡子,白胡子,黄胡子,哪个不是饿疯了的?他们是怕小鬼子事后找上门报复,才谁也不敢开这个第一枪。只要咱们挑起一个头,让小鬼子把报复的目标对准咱们,到时候,自然会有帮手主动跳出来分肉…..”

张松龄对赵天龙的最后一种说法将信将疑,然而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对方也不会半途而废。为了让这个骄傲而又大胆的同伴不要过早地死在日本鬼子手里,他只能暂且放弃理智,陪对方疯上一会儿。待赵天龙自己发现骨头难啃的时候,再找合适机会拉着他一起撤离。反正草原广阔得很,东南西北全是荒野。凭着手中的枪和胯下的马,未必不能求个全身而退。

于是乎,接连来的一整夜,他就成了赵天龙的小跟班儿。对方带他去哪里,就策马跟着去哪里。对方让他做什么准备,就一丝不苟地做什么准备。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抱着枪在一处避风的洼地睡下。待旭日再度从草海边缘升起来,又被赵天龙拉上一个无名小坡,用青草裹成了僵尸状,趴在挖满陷阱的路边,等待出手机会。

由于事先打听到了车队的行进路线,赵天龙找的这个伏击地点非常好。恰恰位于一个小丘陵的缓坡上,周围开满了大丛大丛淡蓝色的鸽子花。从鸽子花的缝隙中向外忘去,远处的溪流和溪流边的道路尽在眼底。而溪边向上看,视线却被鸽子花挡了个严严实实,除非走到两三米内,很难发现花丛后另有玄机。(注2)

护卫着车队的鬼子和伪军们,显然没意识到有杆步枪,已经在花丛中等了他们一早上。他们还陶醉在草原盛夏的美景当中,目不暇给。特别是那一小分队鬼子兵,在黑石寨的兵营里头已经憋了将近一整个夏天,难得有机会出外放放风,扯开嗓子,边走边唱,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吓得飞禽走兽纷纷逃避,连溪流中的野鱼,都把头扎进水底的淤泥当中,不忍卒听!

“荒木君,你们老家北海道,夏天时也是这般漂亮么?”带队的鬼子分队长名叫酒井一健,是个出了名的饶舌鬼。在沈阳那边因为嘴碎乱说话而被降职,到了草原上,依旧改不了喜欢找人闲聊的毛病。

“我们老家啊!”被问到的鬼子伍长荒木耕田抬起头,眼睛里涌起一股化不开的乡愁,“很久没回去了,我其实都忘了离开时是什么样子。草可能比这里还要高一些吧,但是没有这么多花,五颜六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要是能采一些种子寄回北海道就好了,到了夏天,就可以割下来运到城里去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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