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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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猛地一滑,然后慢慢恢复了平稳。在距离老人两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车轮的确又接触到了冰面,但是很坚硬,足够承担起汽车的重量。尽管如此,三井橘树还是谨慎地把所有士兵赶了下去,命令他们跟在汽车旁徒步前进。然后将手中军刀向抽烟的老人指了指,大声喊道:“投降吧?你已经尽力了,再抵抗下去没任何意义。只要你放下武器,我保证给你一个军官应有的尊重!”

“嗤!”吕风发出一声冷笑,将烟斗拿起来,朝鞋底不磕了磕,然后慢慢从腰间掏出手枪。

的确是瓦尔特p38,满洲军的那帮软骨头没有撒谎!三井橘树的目光立刻就亮了起来,压低嗓子,对身边鬼子军官们吩咐,“传令下去,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

“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谁都不准打死他,否则,三井长官不会放过你们!”鬼子军官们也知道这回大伙可能抓到了一条大鱼,扯开嗓子,用日语对着各自的直系部属传令。很快,跟在汽车旁边的鬼子兵们都将枪口抬了起来,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走火打死了猎物,受到长官的严惩!

副大队长吕风听不懂日语,却从鬼子们动作中,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冷笑着摇摇头,慢慢走到了战马尸体的背后。先把手枪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身上,然后蹲下去,在行李当中翻翻拣拣!

“干什么呢,赶紧把手举起来!”酒井高明唯恐上当,抢在长官说话之前,大声用汉语喝问,“你别浪费力气摆弄手雷了?只有傻瓜才会连着上两次当!举起手,自己走过来!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副大队长吕风轻蔑地撇了下嘴,继续蹲着身体在地下摆弄。酒井高明自觉受到了侮辱,端起步枪,用准星套住猎物的手臂。正准备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三井橘树却用力将枪口抬了起来,“不准开枪,我刚才的命令你没听见么?!万一你打中了要害,咱们这一整天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他,他……”酒井高明指着吕风,急头白脸地替自己辩解,“他,他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投降。他……”

“你怎么知道他不可能投降。在东北,我曾经亲手抓到过很多这样的抵抗者。虽然活捉他们需要花费些心思,可一旦能够将他们征服,个个对帝国都做出了重大贡献!”三井橘树瞪了他一眼,大声打断。

酒井高明不敢顶撞上司,直急得额头上汗珠滚滚。东北的义勇军当中,的确出过不少软骨头。平素带领着麾下弟兄威风八面,真的走到了绝境,则立刻原形毕露。不但自己举起双手做了俘虏,并且还带领鬼子四处追杀先前的袍泽。

其实不止东北义勇军,草原上,也不乏蒋葫芦那种见势不妙,就立刻选择做汉奸的“聪明人”。可眼前的抽烟老汉肯定不是聪明人之一,他身上没有那种做软骨头的气质,他的举止也远比那些“聪明人”从容。

“你放心,我不会给他任何可乘之机!”知道酒井高明是出于一番好意,作为长官的三井橘树也不想过分打击部下的积极性。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今天的表现我都记住了,回去后会酌情考虑你的处分撤消问题。接下来……”

顿了顿,他低头冲车厢内吩咐,“不要靠得太近了,就停在这里吧!隔着这么远,我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嘎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吱。吱。吱!”随着令人牙酸的刹车声,三辆汽车在冰面上滑出十五、六米,相继停了下来。

算算距离猎物还隔着三十多米,远远超过了手雷爆炸范围。三井橘树整理了一下衣衫,用极为诱惑的语气冲着猎物喊道:“投降吧,我保证找最好的医生替你治疗。如果你不愿意跟自己的部下为敌,我也可以送你去东北,远离这个伤心的地方。我知道你身边肯定藏着手雷,我不会拿自己麾下的士兵冒险。再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如果愿意跟大日本皇军合作的话,你就丢下武器,自己慢慢走过来。如果三分钟之后你还不给我答复,那么,我就只能下令开火了,虽然我心里头很欣赏你的勇敢!”

“我也想给你一个机会!”副大队长吕风慢慢直起腰,背着双手,遥遥地看着三井橘树的眼睛,不紧不慢,“从现在起掉头往回跑,你还有希望活着离开!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一个难得的笑话一般,三井橘树笑得浑身乱颤,“这是威胁么?凭什么?你面前那支的手枪,还是藏在脚下的那几颗四十八瓣?”

“凭着这里是中国!”副大队长吕风一直静静地等着对方,直到三井橘树笑够了,才以非常自豪的声音回应了一句。举起胳膊,让几颗绑在一起手雷自由地向下坠落。

“轰隆!”“轰隆!”“轰隆!”一连串的手雷爆炸,将吕风的身体撕成了碎片。他脚下冰面像沸腾一般冲天而起,在薄暮中化作无数闪亮的水晶,拖着绚丽的轨迹四下溅射。有几小粒冰渣落到了三井橘树脸上,打得他的脸微微有些发麻。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入口的是一股浓烈的苦咸。

“呸呸,怎么会是咸的?”一边用力往外吐,他一边诧异地惊问。

“咸水湖,这里是咸水湖……”就在此时,站在他身边窝囊废酒井忽然尖叫了起来,双手把住车厢板,以从未见过的灵敏纵身下跳。

“咸水湖,这里是咸水湖!快倒车,倒车!”三井橘树幡然醒悟,双手握成拳头砸向驾驶室顶部,催促司机赶紧开车逃命。

已经来不及了,原本平整得如绸缎一般的大地,仿佛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般,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紧跟着,数道巨大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吕风消失的地方交错着向四面八方延伸。三辆汽车首先掉进了冰缝当中,然后是仓惶逃命的鬼子兵。冥冥中,仿佛有无数双大手从背后追上他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拉进冰冷的咸水湖中,接受最后的审判。

“凭着这里是中国!”在被冰湖吞没的霎那,三井橘树仿佛又听见了抽烟老汉的声音,不紧不慢,充满自豪!

第三卷黑白卷终

第四卷 早春

第一章 早春(一 上)

1939年春,伪满洲国首都新京(长春),关东军司令部参谋部一课。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将刚送到自己手中的电报很恨地拍在了桌案上,然后抬起一脚,将桌案边的文件柜踹出了三尺远,各类还没来得及归档封存的文件登时全被震了出来,落得满地都是。(注1)

一课的参谋们不敢上前劝解,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收敛散落的文件。见到属下们那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关东军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愈发怒不可遏,抬起穿着皮靴的脚,对准众人的屁股就是一顿乱踹,“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一群没有用的废物,一份讨伐计划都做了三天了,还没弄出点眉目来?!一课留着你们这群吃白饭的家伙,还有什么用?”

挨了踢的参谋们靠在墙根儿上,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奉命离开。继续留在办公室里,无疑会找来顶头上司的更大怒火。但工作时间到处乱走,万一被只剩下了一只脚的总司令官植田谦吉碰见,恐怕下场会更为凄惨。前者不过会落个遍体鳞伤,找个跌打医生调养一下就可以恢复,后者可是会直接把不努力工作遣送回国,打发进预备役部队。那就意味着此人的军中生涯彻底宣告结束,大半辈子的所有努力就全成白忙活了。(注2)

“矢野君,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有人走路不小心碰翻了书架么?!”正当参谋们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个儒雅男中音,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推开门,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注3)

矢野音三郎只是个少将,无论军中资历和身后背景都和矶谷廉介这个中将总参谋长无法比。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心之意,赶紧快步迎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了一个军礼,同时大声回应,“报告总参谋长,刚才是小田中佐走路不小心,碰倒了档案柜。属下正在训斥他,没想到会惊动同僚。属下知错了,请参谋长阁下原谅!”

“哟西!”矶谷廉介笑着还了一礼,然后慢条斯礼的回应,“既然是小田君做事不小心,你强调一下办公纪律,想来也是应该的!不过下次记得换个时间和场所,不要耽误课内的正事,也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僚办公。你的,明白!”

“明白!”矢野音三郎赶紧就坡下驴,大声保证,“属下一定谨记参谋长阁下的教诲,不再冲动行事。小田君,你还不赶紧过来向参谋长阁下道歉!”

“嗨依!”无辜被拉出来当作替罪羊的作战参谋小田不敢拆穿顶头上司的谎言,大声答应着,上前配合演戏。“不小心打扰到参谋长阁下工作,属下惶恐万分,请参谋长阁下惩处!”

“不必了,你也是无心之失!”矶谷廉介才不相信矢野音三郎和小田参谋两个的说法,但是也不愿过分较真儿,笑了笑,轻轻摆手。“赶紧把地上的档案都收拾起来吧!堂堂关东军参谋部一课,里头却乱得像个菜市场一般,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会怎么议论咱们?!”

“嗨依!”众参谋们感激地看了总参谋长大人一眼,蹲下身去,七手八脚地收拾地上的文件。

借着大伙都无暇分心的机会,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走到桌案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向矢野音三郎询问,“矢野君,最近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消息么?我刚从华北出差回来,很多电报还都没来得及看!”

“有!”知道上司是在给自己创造解释的机会,矢野音三郎非常配合地走到桌边,拿起刚才令自己瞬间失态的电报,双手捧给了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但是有些消息恐怕会令您非常失望。兴安省西警备司令部来电,上个月他们那里收治的三井橘树中佐因为多个内脏器官衰竭,不治身亡。同一天宣告不治的,还有小仓中尉、圆田大尉和六名二等兵。都是受寒过重,引起肺部和其他呼吸器官的衰竭而去世的!”

“哦!真是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总参谋长矶谷廉介叹息着回应了一句,伸手接过电报,“这件事通知他们的师团长官没有,园部中将怎么说?”

“还没!园部中将最近忙着在齐齐哈尔布防,属下没想好是由关东军总部直接处理此事,还是交给园部中将,由他来安排新人对满蒙特遣支队做战术指导。”矢野音三郎摇摇头,回答的声音带出了几分沮丧。

第七师团的师团长园部和一郎中将是个贵族,素来以性子傲慢外加脾气古怪而闻名。两个多月前矢野音三郎刚刚上任,急于表现。没跟他通气,就直接向司令部提出建议,把他下属的一个中队调去“讨伐”察哈尔一带的抵抗者,已经惹得他很是不满。如今这个中队负责指挥作战的中队长却病死了,整个中队也落到了伤亡过半的下场,无异于给二人之间原本就已经非常紧张的关系雪上加霜。不算追究“应对不慎”的责任,光是考虑如何向园部和一郎交代,就足够矢野音三郎喝一壶的了。即便电报转发过去时,正赶上园部中将心情比较愉快,也逃不了一顿冷嘲热讽。而万一接到电报时正赶上园部中将不高兴,恐怕矢野音三郎就得为自己的莽撞付出巨大代价。弄不好园部和一郎添油加醋地把事情传到国内去,再通过他背后的家族稍一运作,关东军司令部副总参谋长就得换个人来担任,也难怪矢野音三郎刚才急得像一只红了眼睛的兔子。

但是平心而论,矢野音三郎这只红眼睛兔子还真有点儿委屈。派一个中队的关东军外加一个营的满洲国军去“讨伐“”一伙刚刚接受晋绥军改编的马贼和一支百十人规模的共产党游击队,无论怎么说,参谋部先前提出的应对方案已经算考虑得非常认真了。就连很多名声在外的很多抗联队伍,都够不上这种“招待规格”。可谁能料想到两个月仗打下来,被讨伐的对象还活得好好的,一个中队的关东军却死了四十多人,冻伤了六十多,整个中队彻底变成了残废,而那整整一个营的满洲国军,光是逃兵就出了二百多人,已经接近总规模的二分之一!

“那就先别将电报转发给园部中将,等到晚上的时候,我亲自给他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吧!”充满同情地按了按矢野音三郎的肩膀,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笑着吩咐。

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登时觉得心里头一暖,点点头,红着眼睛回应,“那就给阁下添麻烦了!卑职,卑职……”

“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有时候考虑得太小心了!”矶谷廉介摆摆手,再度笑着打断。矢野音三郎因为出身相对寒微,肯定不敢面对园部和一郎这个贵族少爷的怒火。但他矶谷廉介却没有类似的顾忌。毕竟他背后还站着矶谷家族,而妻子娘家的青木家族,在陆军和内阁中的影响也不容人小视。

“对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整个关东军中,可以跟您老相比的,能数出几个来?”矢野音三郎肚子里边悄悄嘀咕,脸上的表情越愈发恭敬,“是,您老教训得对。我今后考虑问题时,一定牢记您老的教诲!把……”

“行了!”矶谷廉介第三次打断属下的话,脸上隐隐已经带出了几分不悦,“有些奉承的话,不该出现在军人的嘴里!”见到矢野音三郎又要鞠躬认错,他把语调放缓了些,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谈论这些。你仔细跟我汇报一下,三井支队,怎么会遭受到如此大的挫折?!那可是甲种师团里边抽调出来的精锐,按照常理,打中国军队一个营,都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主要是天气,还是草原和沙漠地带特殊的地理条件在作怪!论战斗力,中国方面的晋绥军和共产党游击队,都远不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对手。所以,参谋部一课在策划这次讨伐行动时,只派了一个中队人马过去。属下在审核时,也没考虑太多。然而……”闻听此言,矢野音三郎赶紧收起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认真真地总结起了经验教训。虽然,以一个副总参谋长的身份,为一个中队的失利总结教训,对他来说实在有些过于委屈。

如果不是此战牵涉到了满洲国的西拓大计和关东军内部的派系之争,矶谷廉介也犯不着为一个中队级别的战斗,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但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会下属的汇报,他的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你是说,满蒙分遣支队的大部分损失,都是在追杀共产党游击队时造成的?当时游击队那边有多少人,三井中佐带了多少人。满洲国军呢,他们当时在干什么?!”

注1:矢野音三郎,关东军副参谋长,少将军衔。1938年-1939年在任。诺门坎战役后被解职。

注2:植田谦吉,关东军司令,大将军衔。曾经在“一二八事变”的庆功会上,遭到朝鲜义士的刺杀,失去一条腿。因此被人蔑称为瘸子。终生未婚,一说为同性恋。心理变态,因为不顾双方实力悬殊而发动诺门坎战役,战败后被日本军部解职。

注3:矶谷廉介,关东军参谋长陆军中将。旧日本官僚之子,其岳父亦为中将。中国通,关东军中少数几个不建议扩大对华战事,希望日本拿下东北即见好就收的“理智派”。后因与其他人不和而去职。

注4:圆部和一郎,关东军第七师团,师团长,陆军中将。曾经因为在诺门坎战役时损兵折将,受到处分。随后依靠家族人脉调往华南任第11军司令,在上高战役中被王耀武将军打得落荒而逃。转为军事参谋,打发到预备役部队。

第一章 早春(一 下)

“参谋长阁下,绝对不能这样算!”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音三郎立刻着了急,红着眼睛大声解释,“事实上,无论是晋绥军独立营还是共产党游击队,他们的战斗力非常差。敌我双方第一次发生接触时,他们一总共有五十多人,却连二百多满洲国军都没敌住,被直接打得落荒而逃!”

“嗯?”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愣了愣,眉头皱得更深。他可以理解自己的副手为什么拼命贬低敌军的战斗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参谋部一课制定讨伐方案时谋划失当的责任。但既然敌人已经被满洲国军给击溃了,怎么又会反过头给三井支队造成如此大的损伤?这不是等同于说,大日本帝国关东军,战斗力还不如满洲国那群窝囊废么?

不待他说出自己的疑问,矢野音三郎已经开始大声补充,“属下已经反复核实过多次了,双方第一次交战的时候,三井支队的确没有在场。他们,他们当时正在忙着惩戒乌旗叶特右旗那些冥顽不灵的蒙古人!”

所谓惩戒,无非是烧杀抢掠。矶谷廉介在军中滚打多年,深知自家士兵都是些什么德行。但是作为关东军的总参谋长,他绝对没心情替被征服地区的原住民讨还公道。轻轻耸了肩膀,皱着眉头命令,“你继续说,后来三井支队怎么又上了共产党游击队的当?那片沙漠的地形很恐怖么?还是游击队在沙漠里头隐藏了大批帮手?”

“是这样的!”矢野音三郎暗中松了口气,将说话的语速稍稍放缓,“满洲国军当中,有人发现共产党游击队中藏着一个拿瓦尔特p38手枪的大干部,为了邀功,把此事报告给了三井橘树中佐。三井橘树中佐试图活捉此人,便带领整个满蒙分遣支队乘坐汽车追了上去。满洲国的士兵骑术不精,加上当时天空中又突然降下了大雪……”

“拣重点说!”矶谷廉介看了下手表,有些急躁地打断。很多情况,根本不需要矢野音三郎啰嗦,他也能猜得到。在关东军内部绝大多数人眼里,满洲国士兵只是帝国的奴隶,当然没有跟主人一起乘坐汽车的资格。而当时既然八路军游击队已经溃败,三井橘树亦没必要再借助满洲国的炮灰。不光一个人三井橘树如此,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相信,换了任何基层军官在当时的情况下,都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半路上,游击队和晋绥军独立营为了多一份逃命机会,就在半路上分了兵!”矢野音三郎点点头,按照上司的要求忽略大多数与主题关系不大的交战细节,“三井中佐准确地判断出了游击队的去向,便驾驶汽车尾随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紧追不舍。他们先是追过了一条结了冰的季节河,然后又追进了大沙漠。游击队伤亡惨重,被打得只剩下了两三个人。发现自己走投无路,那名拿着瓦尔特p38手枪的八路军干部,便以自己为诱饵把三井支队引到了一个被积雪覆盖住的沙漠湖泊上,然后……”

“沙漠湖泊?”毕竟是关东军的总参谋长,矶谷廉介凭着直觉就猜出了事情的关键所在,“那个湖泊的水很深是不是?恰好三井那蠢货刚刚跨过一条季节河,便认为湖泊的冰面一样能载得动汽车?这蠢货,活该掉进湖水里冻死!”

“长官英明!”矢野音三郎迫不及待地大拍顶头上司马屁,“那个湖的水并不算很深,但里边的水却是多年蒸发剩下的,盐分浓度极高,因此冰层厚度远远赶不上季节河的表面。这些细节,即便是当地人都很少知道。三井中佐他们……”

“他们就全掉进冰窟窿里头了,连同宝贵的汽车!三井橘树这个混蛋,该死,早就该死了。即便他不病死在医院中,早晚也会被我亲手送上军事法庭!!”矶谷廉介咬牙切齿,低声咒骂。

草原上缺乏遮蔽物,冬天的气温达到零下三四十度也不稀罕。而盐水的冰点温度,也有可能低到零下十五、六度。一群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掉进冰点状态的盐水里,即便侥幸不被淹死,身体和内脏器官也会因为温度过低,受到各种无法自行修复的损伤。更何况当时周围是下了雪后的大沙漠,连个取暖的干柴都没地方找。

“当时淹死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偷偷看了一眼顶头上司的脸色,矢野音三郎低声补充,“但天气实在太冷了,棉衣又沾了盐水,再也无法御寒。三井橘树为了给他自己和麾下弟兄找一条生路,只好命令大伙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往回跑。好在满洲国的那个营很快就循着汽车印迹找到了他们,在营长李臣忠的要求下,主动把身上的衣服捐献了出来!然后……”

“行了,我知道了!”矶谷廉介摆摆手,低声打断。所谓“主动”捐献衣服,肯定是用枪顶着脑门询问愿意不愿意捐献的。也难怪满洲国那个营,过后士兵逃走了三分之一还多。换了谁经历了类似的事件,对帝国的忠诚度都会受到沉重的打击。更何况满洲国的仆从军,对他们的“国家”原本就没什么忠诚度可言。

矢野音三郎之所以提起满洲国士兵给三井支队捐献衣服的事,倒不是想替伪营长请功。而是想通过此事间接证明,当初自己的策划方案的确没有任何疏漏。假如三井橘树中佐不因为贪功而主动跳进了冰湖,满蒙支队根本不会减员那么多人。而满洲国仆从营,也不会因为气愤大冬天被关东军满蒙支队剥光了衣服,军心彻底涣散。

想了想,他又冒着被上司训斥的危险补充道:“黑石寨实在太荒凉了,附近根本找不到医院和西药。多亏了当地蒙古贵族的帮助,被冻伤的帝国将士才被送到了兴安省西警备司令部的野战医院。但路上耽搁得时间太长了,有很多士兵没等坚持到医院就失去心跳和呼吸。三井中佐本人,也只比他麾下的士兵们在医院里多躺了一个半月,最后,最后还是没能闯过那一关!”

能理解矢野音三郎急切想撇清他自己的心态,这回,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没有打断。等到属下把想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才叹息着回应,“他是自己笨死的,怪不得别人!跟他的师团长官交待的事情,就让我来吧。你太年青了些,对付不了园部和一郎那个不讲理的家伙。”

“谢谢长官!谢谢!”矢野音三郎退后数步,再度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深深鞠躬。他只是一个新晋升的少将,家庭出身亦非常普通。三井支队彻底变成了残废的事情,如果让他自己去跟骄横跋扈的圆部和一郎中将解释,对方估计不等他把话说清楚,就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而由顶头上司矶谷廉介出面,则相对简单得多。至少,圆部和一郎没勇气跟同样是中将军衔,也同样背景深厚的矶谷廉介发飙。

“矢野君不必这么客气,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矶谷廉介笑了笑,上前亲手将矢野音三郎的身体扶正,“况且这次失利,从长远角度上看,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会让军部那些狂妄的家伙明白,支那,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一口吞下去的!”

“是,参谋长阁下说得极是!”虽然心里很感激对方仗义援手,矢野音三郎的回应却非常小心翼翼。

关于如何对待中国,日本帝国的军官们,一直分为几大派。有的主张速战速决,一口气将中国纳入版图。有的则主张扶持傀儡政府,让中国人自己先把血流干,帝国再出面坐收渔翁之利。而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观点却更为保守。甚至主张只拿下东三省和察哈尔就主动跟中国政府讲和,以免贪心不足蛇吞象,把大日本帝国给活活撑死。

矶谷廉介倒不是非常在乎属下有没有勇气附和自己的观点,他之所以把话题引申开,主要是想让参谋们认清一个事实,“中国太大了,只适合零敲碎割,而不适合鲸吞。零敲碎割可以慢慢放干净它的血,让它在麻木中死去。而鲸吞的话,必将遭到激烈的反抗,甚至有可能得不偿失。三井支队的悲剧,就是一个生动的缩影。如果他当初不急于将敌人全歼,徐徐图之的话。估计黑石寨周围此刻已经没了反抗者。而他当时却选择了一口气吃成胖子,结果呢,敌人没干掉,却把自己和半个中队的帝国士兵都搭了进去!”

参谋们不敢附和如此“有深度”的话题,只是机械地点头。矶谷廉介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帝国军队之所以能百战百胜,是因为队伍中有很多经验丰富且忠心耿耿的士兵。而我们将摊子铺得越大,士兵们身上所承受的压力也就越大。一旦这一批有经验且忠心的士兵们在中国消耗干净了,将来帝国凭什么和世界上其他列强争雄?因小失大,这绝对是因小失大啊!”

依旧没有参谋敢鼓起勇气附和他的观点,很多人甚至将头垂到了桌面上,以防自己的动作太明显,日后成为其他派系的打击对象。毕竟眼下从军部到基层连队,主张速战速决拿下中国的人占了绝大多数。矶谷廉介中将虽然背景深厚,却是不折不扣的少数派。选择支持他,绝对不会落到什么好果子吃。

连续说了这么多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的心情难免有点儿沮丧,笑了笑,摇着头说道:“算了,这些话你们就随便听听,没必要过于执着。谁对谁错,过上几年就会有分晓。现在么,咱们继续解决眼前的麻烦。矢野君,三井支队和满洲国那个营差不多都残了,眼下黑石寨的正常治安还能得到保证么?”

后一个话题,矢野音三郎倒是有积极性谈,想了想,低声汇报“还好。当地的蒙古王爷白音,主动派他的私兵进城协防,倒也对周围的破坏分子们形成了一定威慑作用。只是……”

“只是什么,他要得到什么好处?我就知道这些蒙古王爷们,不会白白替大日本帝国出力!”

“总参谋长阁下说得没错!”一课参谋们顿时也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加入讨论,“那个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白音很是贪心,不但想让咱们给他补充重机枪和迫击炮等重火力,甚至还打起了黑石寨的主意!”

“他想当县长?”矶谷廉介眉头微微一跳,警惕地追问。

“盟长!”矢野音三郎迅速回应,带着几分卖弄的成分,详细解说小王爷白音的野望,“是朵颜盟的盟长。乌旗叶特四旗原本是一家,当年因为支持过林丹汗,才被清政府强行分割为四。四家合起来,便是乌旗叶特部。再跟东北方向的兀良哈、扎亦尔各旗合并,便可以追溯为明代初期的朵颜三卫。所以可以称为朵颜盟!”

“那岂不是说,咱们要把小半个察哈尔省和满洲国的兴安省一带,都划给他治理?”矶谷廉介被气笑了,皱着眉毛,拧着鼻子,苦着脸总结。

“差不多吧!他倒还没胆子直接提这个要求,是川岛芳子小姐麾下的特工们,从他乌旗叶特左旗的梅林口中,辗转听到的这个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让手下的梅林泄漏出来的,转弯抹角向咱们进行试探。”

“他可真不怕撑死!”矶谷廉介不屑地啐骂。

“跟德王学的呗!”矢野音三郎笑着接了一句,声音里也充满了不屑,“德王当年,不也做梦要把内外蒙古都统一在他的治下么?他曾经是个郡王,白音现在也是个郡王,起步点都是一样的!”

“做梦!”矶谷廉介轻轻撇嘴,“那他的梅林官说过没有,如果咱们不支持他的想法,白音小王爷将会怎么样?”

“那倒没有!”矢野音三郎笑着摇头,“我估计他是漫天要价,等着咱们着地还钱呢!”

“不着急回应他,先吊吊他的胃口。通知兴安警备司令部那边,步枪、掷弹筒之类的轻型武器,可以酌情调派一些给小王爷白音,算是挂在他鼻子上的胡萝卜,免得他不肯好好干活。”

“嗨依!”矢野音三郎大声回应着,将矶谷廉介的指导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

“还有。”矶谷廉介略作沉吟,继续补充,“让情报部门盯着那一带,不要放松警惕。也不要指望川岛芳子小姐的手下,他们,太业余了!”

“嗨依,属下一会儿就去情报部门协调。”

“嗯!”想了片刻,矶谷廉介继续补充,“能利用当地的蒙古贵族维持治安,尽量利用当地的蒙古贵族。他们都是奴隶主,想必跟八路军游击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并且无论死掉多少,都影响不了帝国的未来。让他们先跟反抗者耗上一段时间,咱们关东军这边,除了派个人去接替三井橘树之外,暂时先不考虑新的军队去增援那边。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辽南、辽北和黑龙江各地,眼下都不太稳定,苏联人那边,也一直虎视眈眈。咱们关东军本部,还是多留些机动力量为好!”

“嗨依!”这下,矢野音三郎算是彻底解脱了,回答起来格外大声。

第一章 早春(二 上)

以华制华,对关东军总部的参谋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陌生的把戏。事实上,整个日本军方,这些年来在华夏大地上一直玩的便是这种手段。无论是在东北三省、华北、华南还是内蒙古,他们都会打着重建秩序的旗号,扶植起一个傀儡政府,替自己完成那些不方便出面的勾当,顺便掩耳盗铃地糊弄糊弄国际舆论。反正所谓国联,向来都是替强者背书,绝对不会因为傀儡们装得不像样,而替中国政府出头。至于这个被扶植的对象是满族、汉族还是蒙古族,小鬼子们并不是非常在乎。因为在他们眼里,除了大和民族之外,整个亚洲的其他族群都属于待宰羔羊,实在没必要去理会绵羊还是山羊的差别。

如今在察哈尔北部再扶植一个小规模的地方性傀儡政权,倒也没什么难度。遵照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的指示,关东军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很快就带领麾下的众参谋们,拿出了一个详尽的计划。并且亲自出马协调了情报部门和距离被扶植目标最近的伪兴安省警备司令部,请各方给与这个计划最大限度的支持。

有矶谷廉介这座大佛在背后撑腰,各部门还是要给矢野音三郎一点儿便利的。很快,派往乌旗叶特左旗的的军事教官和联络官就纷纷踏上的征程,同时,第一批军火,包括四挺歪把子轻机枪和两门掷弹筒,也直接通过兴安省警备司令部,调拨到了被扶植的小王爷白音手中。

只可惜,小王爷白音和他麾下的那些蒙古私兵战斗力实在太差了点儿。即便装备了机枪和掷弹筒,依旧勉强跟周黑碳的独立营打了个平手。而趁着双方僵持之际,在喇嘛沟蛰伏了两个多月的八路军游击队又倾巢而出,只花了半个晚上时间,,就将盘据在乌旗叶特王府的一个连满洲国士兵消灭了干干净净。

担心自己的老巢被红胡子顺手抄掉,小王爷白音只好放弃与周黑碳独立营的对峙,带兵回自家领地内坐镇。失去了他的支持,黑石寨县城内的满蒙特遣支队残兵和满洲国伪军们,也不敢随便出城与八路军游击队争锋。而游击队那边,也不愿意冒险攻打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县城。一时间,黑石寨及其周边地区,竟奇迹般的迎来了“和平”。交战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干脆都消停下来养精蓄锐,以待新的战机。

对生活在黑石寨附近的大多数蒙汉百姓们来说,终于不用每天夜里听着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睡觉了,着实是个难得的好消息。然而,他们很快却又发现,即便是“和平”日子,今年也比往常难过了许多。去年秋天和冬天,黑石寨两度易手,对城内各家商号店铺的打击可谓致命。手中货物先被周黑碳的独立营给“征用”了一次,又被日本鬼子和伪满洲国军给“核查”一次,无论是柜台还是仓库都干净得可以直接开溜冰场。这样一来,老百姓们生活离不了的茶叶、旱烟、针线、灯油等日常杂货,可就都断了供应。其他东西缺了日子还能凑合着过,唯独这压成了砖块状的粗茶,简直是和盐巴一样的不可或缺品。长时间没有它,百姓们的眼睛就开始发涩,牙齿就开始流血,甚至有人骑在马上好好的走着路,都会一头从马鞍上栽下来,稀里糊涂地命归黄泉。(注1)

好在八路军游击队的红胡子未卜先知,居然在赶走了右旗的伪军之后,就立刻着手在月牙西侧的空地上,筹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临时集市。并且与晋绥军独立营的长官黑胡子两个联手向周边绿林好汉们发了一份通告,凡是今年从口里来月牙湖附近贩货的商队,各家绿林同道谁也不准过分为难。否则,就是跟晋绥军和八路军两家对着干,红胡子和黑胡子即便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找上门去替商贩们讨还公道。

拜黑石寨前任鬼子顾问藤田纯二所赐,周围方圆五百里内那些颇成气候的马贼土匪们,去年大多数都被葬送在喇嘛沟了。剩下的一些歪瓜裂枣,即便想发一票绝户财,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发了财之后到底有没有命去花。所以察哈尔北部地区的大小商道,今年居然出格地安全了起来。再加上红胡子和黑胡子通过各自的耳目,辗转向商贩们许下了只收一成半交易税的承诺,这月牙湖“榷场”成立的虽然仓促了些,买卖却着实兴隆得很。

与月牙湖畔新“榷场”的热闹相比起来,黑石寨内的市井,就愈发地冷清了。敢前往草原上做交易的商贩,胆子通常都不会太小。在他们眼里,安全的商路和相对合理的税收,比什么蒙疆联合政府的法律重要了至少二十倍。况且这察哈尔北部一带,眼下也没被德王的那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完全控制,大伙去月牙湖畔的新“榷场”去做生意,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做通敌。即便是通了,那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在大伙回中原的必经之路张家口那再设个关卡,翻翻回程货物中哪张羊皮来自乌旗叶特右旗,哪根牛角是八路军的所赠不成?他们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傅作义打得连城门都不敢出了(注2)

没有商队愿意忍受被鬼子课以重税和被伪军敲诈勒索的双重负担到黑石寨城内做生意,但城中的一些富户和周围的蒙古贵族们,却不能不采购生活必须物资。其中有些比较机灵的立刻就穿了便装偷偷跑去了月牙湖畔,大过了一把逛市场的瘾。其中有些头脑相对鲁钝,或者胆子相对比较小的,则辗转托人给黑石寨的代理县长,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白音带话,请他念在大伙一向恭顺的份上,务必给大伙指一条明路出来!

“明路?!”接到城内富户和蒙古贵族们名为恳求,实则为逼宫的口信儿,黑石寨代理县长,乌旗叶特部小王爷白音气得拍案而起,“咱们自己王府里的砖茶,都得花高价到沈阳去买了。我他妈的上哪给他们找明路去?!”

替大伙带话的老管家莫日根不敢接茬儿,只是低着头,抓着抹布不断地抹桌子上从茶碗里飞溅出来的茶水。看到他后脑勺上寥寥无几的头发,小王爷白音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发软,“奶奶的,以为老子真的在乎这个狗屁代理县长呢。逼急了老子就不干了,再让日本人从别的地方调个心黑手狠的过来!”

老管家莫日根还是没有吭声,低着头,继续朝已经不见任何水渍的桌子使劲儿。白音被老人的举动弄得心烦,又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我亲自跑一趟月牙湖还不行么?!正好顺便看看表妹的王府被人糟蹋成了什么模样,能帮她收拾就帮她收拾一下。”

“这不太妥当吧!”听了这话,白音的心腹梅林勃日贴赤那犹豫着表示反对,“城里的小鬼子可一直在盯着您呢!生怕您也跟斯琴一样,跟重庆方面有了联系。如果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了月牙湖,他们难免会多想!”

“想就想呗!我连他们的光屁股都看了,还怕他们脑袋里头瞎琢磨?!”小王爷白音撇了撇嘴,不屑地回应。

一提到上百号鬼子和伪军们光着屁股在雪地上跑步取暖的模样,老管家莫日根就忍不住哑然失笑。丢下抹布,大声说道:“贴赤那你也太小心了,眼下是日本人有求于咱们,胜过咱们有求于他。只要咱们不明摆出要投靠重庆的姿态,他们就不敢拿小王爷怎么样!甚至发现苗头不对,还会加大对咱们的拉拢筹码。而不是像现在,施舍几挺歪把子,还舍不得给配足了子弹!”

自打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的光屁股之后,勃日贴赤那心中对小鬼子的畏惧,也就没剩下多少了。先前他对白音进行劝阻,只是习惯性的拾遗补漏。见小王爷白音和老管家莫日根两个都没太把日本人的态度当回事,便也改变了主意,点点头,低声说道:“那我去想个办法,把咱们王府卫队里头的日本教官支开。眼下局势不太明朗,能不撕破了脸,还是先别急着撕破脸才好!”

“花钱去找几个模样好看一点儿的暗娼,让她们陪着日本教官一道去踏青。对日本教官就说,她们都是贵族的私生女,只是因为母亲不被家中的主妇所容,才流落到街头上卖艺为生。”小王爷白音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个好主意。笑了笑,撇着嘴吩咐。

注1:早年间,草原上交通不便,蔬菜水果稀缺。砖茶就成了蒙汉百姓,特别是喜欢吃肉的蒙古牧民们补充维生素的重要手段。长时间不饮茶,就会因为体内维生素匮乏而导致各种疾病。所以明代朝廷对付草原民族很有效的一种经济制裁手段,就是停止茶叶贸易。

注2:德王的伪蒙疆联合政府自成立之日起,便是个笑话。非但底下的蒙古各盟各旗对他阳奉阴违,就连他的主人日本鬼子和盟友伪满洲国政府,都没把这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当一回事儿。伪满洲国的西扩计划,就是不断蚕食蒙疆联合政府的领土。而德王和李守信两人,居然连抗议的勇气都没有。

第一章 早春(二 下)

“这个,不,不太,不太好吧!”勃日贴赤那又被自家王爷的奇思妙想吓了一跳,犹豫了片刻,谨慎地提醒,“那些教官虽然不懂蒙古话,但汉语却都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万一他们发现勾得他们神魂颠倒的都是您刻意雇来的私娼,恐怕……”

“谁会把真相告诉他们?我会,你会,还是那些私娼会?即便日本教官们自己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你想,他们会认真追查下去并向关东军总部那边告我的状么?!”白音小王爷耸了耸肩,轻轻撇嘴。

“王爷英明!”勃日贴赤那脸上的犹豫立刻变成了佩服,大拇指同时挑起老高。

甭看从关东军总部派过来的那些日本教官平素个个都把鼻子翘到了天上,骨子里头却对血统传承沉迷得很。简直恨不得人人都能找个蒙古公主做情人,今后也好有在同伴们面前吹嘘的资本。勃日贴赤那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按照小王爷白音的命令,找几个姿色和气质相对出众的私娼冒充落魄的王公之女陪教官们外出踏青,保证这些小鬼子会赖在野外直到两条腿再也没力气走路了才让人扶在马上送回来。在此期间,哪怕是头顶上的天塌掉,也无法将他们的注意力从“落魄公主”身上吸引开一分一毫。

更有趣的是,蒙古各部的血脉传承问题之复杂程度,恐怕在这世界上也能排得上号。当年连民国蒙藏委员会的专家们都掰扯不清楚,更甭提几个对草原情况两眼一抹黑的日本人了。况且即便这些色鬼们察觉出他们自己可能上当,也不会往深里头追究。毕竟在这些日本色鬼眼里,能找个拥有贵族血统的女子侍寝,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而把身边血脉高贵的“落魄公主”硬生生变成草原上最最下贱的私娼,则不光是焚琴煮鹤,简直就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狗屎了!(注1)

“英明不英明以后再说,我去月牙湖那边的时候,你要继续给我盯紧了那些满洲国来的客人。千万别让他们闹出什么妖蛾子来!这些家伙,干正经事不在行,搞破坏向来是一个顶俩!”用非常手段摆了眼高于顶的日本教官一道,小王爷白音心里头隐隐有些自得。想了想,继续吩咐。

“奴才记着呢!绝不给他们捣乱的机会!”勃日贴赤那笑着点头,然后又收起笑容,非常谨慎地询问,“这回去右旗那边,王爷打算带哪支卫队过去?是摆在明面上给日本人看的那支,还是咱们私下里训练的那支?!”

“哪支也不带!”小王爷白音摇摇头,大声拒绝,“我又不想跟红胡子开仗,带那么多人过去干什么?万一不小心闹出了误会,岂不是正遂了小日本儿的意!”

“可是……”勃日贴赤那愣了愣,满脸谨慎地提醒,“咱们跟游击队毕竟是敌对关系,眼下王爷您头上又顶着黑石寨代理县长的……”

“打仗归打仗,做生意归做生意!”小王爷白音又笑了笑,满脸自信地回应,“他红胡子既然把榷场开在了月牙湖畔,我过去了就是他们的客人!咱草原上,有主人把客人扣下来的先例么?况且我跟他们共产党游击队之间,也没起过直接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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