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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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尽管白音小王爷就在身边,众幕僚们还是心照不宣的笑出了声音。去年应日本人的邀请围攻黑石寨的时候,大伙之所以偷偷放了黑胡子的人马一条生路,就是为了日后能借助他们跟傅作义将军以及重庆方面的关系。而孟和少爷居然凭着跟大伙的几句闲谈,就隐约猜出了小王爷的真实图谋,不得不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王爷白音却没陪着大伙一起笑,眼睛盯着场下的比赛,一边看,一边笑着摇头。此刻沙滩上已经又换了一种新鲜玩法,骑着马跨跃一人高的草墙和一米半宽的深沟。从骑兵训练角度来看,这场比赛是在考教战马和骑手的配合能力,以及马匹自身的胆量。属于入门级项目,能过得了关的马匹,才有资格当作战马培养。否则,即便跑得再快,也只能作为通讯兵的坐骑。

对于白音这种骑术行家来说,障碍跨越比赛没什么新鲜感。难得处在于,红胡子能把比赛组织得如此井井有条。每轮比赛都有六匹马同时出发,彼此之间,居然还能做到互不干扰。很快,冲在最前方的战马就跨越了所有障碍,抵达了终点。而拖在队伍末尾的那匹杂色骏马,表现得则有些焦躁,居然接连在过草墙时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把背上的骑手给摔下来。

“加油,加油,小花,加油!”场地外的队友们,则齐声为落后的战马鼓劲儿。被能够被叫做小花的,肯定是一匹母马。听到场下的“加油”声,居然像人一样害起了羞。先是低头发出了一声轻啸,“呐呐呐”,然后扬起前腿,将挡在身前的第三堵草墙踹了个粉身碎骨。

“哈哈哈哈哈-----”场内场外,同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都被眼下这个意外插曲给逗得很开心,没有几个人在乎最后的输赢。坐在贵宾席上的白音看到此景,也开心地笑了笑,转过头,突然又问了一句,“你这几句话不是前后矛盾么?既然我有周黑子这条退路,何必再管红胡子的死活?!”

“舅舅您不是又想考我吧?!”甥少爷笑着反问了一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回应,“这半年多,您名下的盐场出了多少货,我可是帮您看过账的。那可是一条活水,我就不信您愿意将它堵死!”

这正是令白音觉得头疼的主要问题之一,虽然他的人已经完全掌握从盐沙中提纯结晶雪花盐的全部关键技术,但浴盐的配方却完全掌握在红胡子那边。万一双方翻脸,浴盐的出产立刻会受到影响。

但是白音却不想让自家外甥太得意,果真换上了一股考校的味道,沉声说道:“没了红胡子,我正好少了一个分红的。浴盐的配方虽然麻烦,但多找几些草药一样样试,我不信试不出配方来!”

“我觉得舅舅想要的,不只是一个盐场!”甥少爷孟和忽然换了个郑重地口气,低低的说道。“按说咱们草原上自从辛亥革命以来,既没经历过军阀混战,也没闹过什么大的灾荒。可咱们草原上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却和关里越差越远,难道大伙没想过到底是因为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贵宾席登时变得一片寂静。所有幕僚都惊愕地将目光从场内的比赛总收回来,惊愕地望着甥少爷孟和,仿佛后者瞬间换了一个人般。

作为东蒙古草原上数得着的顶尖人才,他们当然看得到草原与关内地区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不用跟上海、天津和北平这些大城市比,即便是关内随便一座弹丸小县,繁华程度也远远将黑石寨甩在了身后。白音虽然贵为王爷,真正实力恐怕连关内一个规模稍大些的县城豪绅都比不上,更甭提个跟傅作义、韩复渠这些地方实力派平等论交。

这些年来 ,大伙在白音小王爷的带领下,想过无数办法试图改变现状。包括投靠张作霖父子以及主动向日本人靠拢。可张作霖父子和日本人,除了能给王府几条枪和派几名军事教官之外,其他能帮助到左旗的地方非常有限。反倒把大片大片最丰腴的草场占了去,令大伙想起来就为之扼腕。

“我一直认为,咱们蒙古人不比汉人笨,也不比日本人笨!所以我在日本留学时,从来不准许自己偷懒。学业上我自认为能不比同学落后太多,可我这些年来,我看到塞外和关内,和日本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除了咱们王府内的人还能过点儿像样人之外,其他同胞的生活,连日本人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用力吸了一口气,小孟和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愤懑与沉痛。

包括白音在内,贵宾席上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面色变得非常凝重。不可否认,他们个个都有私心,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同样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蒙古族的精英,都不愿意看着自己同族一天天沉沦下去,最后无声无息地走向消亡。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们大伙都听着呢!”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小王爷白音低声命令。

“是啊!孟和少爷!你见得多,跟我们说说,到底这都是为了什么?咱们蒙古人,真的就活该受一辈子穷么?”其他幕僚们也纷纷开口,像对待老师一样,认认真真地向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孟和求教。

“是咱们的谋生方式跟不上时代了!”孟和竖起手指,轻轻指向头顶的苍天,“千百年来,咱们蒙古人都靠游牧为生,活得好活得差,全靠头顶上的长生天。而长生天,其实是最靠不住的。关内一年至少有八个月能种菜种庄稼,而咱们这里只有六个半月暖和天气。万一来场雪灾,一整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甚至三四年都缓不过元气来!”

“嗯!”众幕僚们轻轻点头。恶劣的气候条件,的确是抑制草原地区发展的重要因素。可除非全体蒙古人再像成吉思汗时代那样爆发一次,否则,根本没法改变这种现状。而眼下已经是机枪大炮时代,蒙古人在马背背上优势,早已荡然无存。想把生存地从关外迁徙到关内,无异于痴人说梦。

留洋归来的孟和,当然不是想鼓自己的舅舅去关内攻城略地。事实上,白音小王爷凭着麾下那几百私兵,也的确没有入关争雄的资本。“之所以方圆一千里内以舅舅的乌旗叶特左旗最富,就是因为舅舅治下有一座金矿,生产方式与传统不同,不用看长生天的脸色吃饭。而日本教你在这里开辟农场,把草原变成农田,却和传统方式没什么区别。一样要靠天气吃饭,一样跟中原地区没法比!人家中原可以轮换着种冬小麦和白菜萝卜,咱们的土地上,即便是日本人的示范农场里,一样是除了荞麦和糜子外,其他作物都不能种。生长期稍微长一点儿的作物,没等到收获,就活活给冻死了。”

这段话涉及到的新知识比较多,白音麾下的众幕僚们,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将其理解透彻。有人立刻领悟出一些端倪,抬起头,迟疑着问:“甥少爷,甥少爷是说,红胡子可以带给咱们,咱们与以前不一样的谋生方式?!”

“对!”孟和少爷用力点头,年青地脸上写满了激情,“你们甭看只是一个盐场,可它却是咱们草原上从来没出现过的东西。包括日本人,都没想到,或者故意不想把咱们往这条路上领。眼下盐场规模不大,但是却已经让上百个人,不再靠长生天吃饭,而是靠在盐场里做工。只要咱们盐场在运转,他们就不愁饿肚子。无论外边是晴天,还是雪天。闹了白灾,还是旱得寸草不生!在外边,他们管这个叫工业。而纵观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无一不是工业化比较早的国家。日本在里头,只排了个队尾。在英国的伦敦和美国的底律特,据说遍地都是大烟囱!每天都有上千辆汽车,排着队从工厂里开出来!”

伦敦和底律特在哪,在场众人也许没几个能知道。可上千辆汽车每天排着队往外开意味着什么,却能让他们不寒而栗。那是速度可以追上骏马的钢铁怪兽,并且比战马体格更结实,耐力更持久,负重能力也更强大。况且每天能造上千辆汽车的工厂,自然也能造上千挺机枪,上万粒子弹。随便拿出一天的产品,就能武装起一个团的骑兵,开着汽车,将东蒙草原彻底荡平。(注1)

“回来这些日子,我不是在没有目的的四处闲逛!我看了舅舅的盐场和金矿,看了舅舅的卫队和狼骑,看了日本人的示范农庄。还特地跑了趟喇嘛沟,去看了红胡子开的的那些小作坊!”孟和少爷的话语继续在众人头顶回荡,听起来煽情而又孤独。“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红胡子做的那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才是整个草原的希望所在。工业化的时代早就开始了,如果我们不迎头赶上,我们就会永远被落在后边。错过这机会,我们就不只是辜负了乌旗叶特左旗,并且是整个蒙古族的罪人!”

最后两句话说得太沉重了,沉重得令贵宾席上的众人无法接受。他们自知口才和见识都比不上孟和,所以干脆选择了暂且逃避,纷纷将目光转向看台之下。赛场中,红胡子安排的助兴项目已经进行到了**。入云龙和张胖子各自领了一伙骑兵,正拎着包裹了布条,沾染了白粉的马刀,捉对厮杀。每次有马刀从空中劈落,都会在人身上抽出一道清晰的白色。鲜明而又刺眼!

“好啊!”观众们跺脚鼓掌,将喝彩声毫不吝啬地赠送给场内自己支持的一方。一个个兴高采烈,如醉如痴。

“你是在日本留的学!对吧?!”在一片欢呼声中,小王爷白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追问。

“所以我才能看到日本人注定要落个失败的下场!”小孟和将头转向自家舅舅,目光清澈而坚定,“在工业化国家里头,日本只能排在老末。并且,日本国内资源,根本无法支持其发展大工业。所以除了到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抢劫外,他们别无选择。而全世界的资源有限,日本人多吃一口,那些老牌工业国家自然就要少吃一口。万一哪天跟英国和美国人抢起了食,等待着日本的,就是被撕碎的下场!就像他们现在撕碎中国一个模样!”

虽然白音已经从很多人口里,听到过日本人注定会失败的论断。却从没有一个人,从刚才这个角度解读过。这是一个全新的视角,让他虽然一时理解不透,却也知道很难反驳。除非,除非日本人能再创造出更新的生产方式。

如果日本人真的注定要失败的话,剩下的选择就相对简单了。然而红胡子毕竟不是政府那边的,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继续被视作叛匪。想到这一层,白音小王爷叹了口气,继续试探着问道,“周营长那边,有一个中尉副连长的空缺。如果我跟他提一下......”

“我对当官不感兴趣!”没等白音把话说完,年青的孟和就断然拒绝。“并且我这些日子在底下听说过一句话,不知道舅舅听说过没有?”

“什么话?”白音被问得有些好奇,竖起耳朵,做倾听状。

“他们说,这年头,好人才能当上八路!舅舅,你听说过没有?!”(注2)

注1:关于工业化狂想,从现代人角度回头看,当时人的视野的确有些狭窄,很少,或者根本没考虑到工业化之后,对环境的破坏。可在连钉子都需要进口的时代,发展工业,却是迫在眉睫。其副作用,根本没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顾不上考虑。

注2:好人当八路,坏蛋当伪军。这是抗战时期,在敌占区民间广为流传的一句话。非笔者杜撰。

第五章 赤子 (三 上)

“好人?嗤!这世界上,好人早就死绝种了!”小王爷白音脸色瞬息数变,冷笑连连。他可以接受外甥关于日本人早晚必败的推断,也可以考虑对方那颇为标新立异的只有发展工业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草原的邪说,唯独对最后一句,发自内心地排斥。

以他这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凡能成大事者,无比心黑手狠脸皮厚,无论当年张大帅也好,还是现在的德王也罢,若是真的做了好人,早就成为对手盘子里的点心了,哪里还有独霸一方的机会?古往今来,所谓好人,只是胜利者在胜利后给自己脸上贴的金罢了!反正到那时,失败者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坟头上,他还能从地下钻出来替自家辩护不成?!

“底下,底下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小孟和没想到舅舅的反应如此强烈,被说得脸色发红,低声嘟囔。

“谁说了的?他们敢当着我面儿说么?穷鬼们的想法,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这世界,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得算了?!”小王爷白音继续耸肩,对自家外甥的幼稚嗤之以鼻。

这下,小孟和彻底跟他没共同语言了,干脆将头转向沙滩,继续看台下的比赛。两支绞杀在一起的队伍正战得难解难分,凭借个人的勇武和高超的组织能力,入云龙所部骑兵每次冲锋,都能将张胖子的队伍从中间给扯个七零八落。但是张胖子显然也不是个喜欢认输的主儿,居然在队伍被冲散之后,还能从两翼发动反击,让入云龙的人在每次对冲中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转眼间,新一轮对冲又开始了。入云龙一马当先,带着身后的弟兄呈楔形阵列,径直向“敌阵”正中央刺了过去。张胖子也毫不犹豫地驱动自己的人马迎上前,在高速奔驰中队伍慢慢散成倒雁阵形。很快,两支骑兵就发生了接触,包裹着布条的马刀舞动,白粉四下飞溅。每一个身上留下白印记的骑手,都被判做当场阵亡,自动退出战斗。剩下的人则继续盘旋着战马,呼喝酣战,杀得难解难分。

入云龙这次的对手,是一名小个子蒙古青年。骑术非常精良,但刀术却比入云龙差得远甚。才一个照面,就被入云龙在前胸上砍出了一条白白的印记。呲牙咧嘴地退出“战场”,拉着坐骑在观众席里大声抗议,“龙哥,你耍赖,耍赖!要是在战场上,拼着挨你这一刀,我也能反手卸掉你一条胳膊......”

他的话迅速被淹没在隆隆的马蹄声中。攻守双方都不希望停在原地厮杀,不约而同地催动坐骑,与“敌人”脱离接触,再度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然后,在相距二百米左右纷纷调转马头,再度高高地举起马刀,面对面开始加速。

“入云龙恐怕要输!”贵宾席上,小王爷白音突然点评了一句,话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他这边明显占尽了优势!”孟和少爷正看得入神,忘记了跟自家舅舅先前的争执,信口反驳。

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同时也是希望缓和一下跟自家外甥之间的关系,小王爷白音笑了笑,继续低声说道:“你仔细看,张胖子的队伍那边,每回派出跟入云龙交手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再看,张胖子和那个赵小栓,他们两个找的又是什么对手?就明白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了!”

“你是说张胖子......”孟和少爷皱着眉头看了几眼,然后气愤地连连跺脚,“张胖子使诈!他每次都把队伍中战斗力最弱的,主动送给入云龙来砍。然后自己却绕开入云龙,砍对手中战斗力比较强的。然后,赵小栓再去砍次一等的,再然后......”

“以我之下驷,敌彼之上驷!”小王爷白音用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打断了自家外甥的嗦。“入云龙这个人啊,本事是一等一的。但是论起使坏心眼儿来,可照着那个小黑胖子差得太远了。你继续看吧,这样下去用不了两轮,胜负就已经分明了!”

“这个......”小孟和知道舅舅是拿眼前的例子来继续敲打自己,挠着脑袋,咧嘴苦笑。入云龙显然属于战场上的正人君子,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张胖子这个“坏蛋”的给带进了阴沟里边,输得无法翻身。但是,张胖子在战场上的“坏”,显然和牧民嘴里的“好坏”,如何能混为一谈?!二者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么! 舅舅分明在强词夺理!

正郁闷地想着,台下的胜负形势已经愈发明显。赵天龙的队伍虽然在场面上占尽了上风,但是几乎在每一轮对冲当中,都比“敌人”的损失要大。特别是最近这轮,因为交战双方的人马都越来越少的缘故,阴谋诡计累积起来的效果开始加倍。当两支队伍再度分开时,赵天龙一边连同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了五个人。而作为他的对手,张胖子身边却还跑着八匹骏马,马背上骑兵个个都笑得像只刚刚偷吃完了鸡的狐狸。

“哈哈哈哈......”观众们也纷纷发现了交战结果完全出乎了大伙事先预料,或者笑着连连向张胖子挑大拇指,或者用更激烈的掌声继续给赵天龙加油鼓劲儿。越是兵力悬殊,越能显示出龙哥的本领。以一敌二算什么,更悬殊的情况,咱们龙哥也不是没经历过!

在充满善意的喝彩声中,入云龙龙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回,他再也不肯继续上当了。轻轻磕打了一下马镫,驱动坐骑,直接扑向了狡猾的张胖子。而胜券在握,张胖子也不继续躲着入云龙走,与赵小栓两个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给入云龙来了个以二敌一。他们两个麾下的骑手则自动分组,像两位队长一样,凭借优势兵力夹击“敌人”。电光石火间,就将入云龙麾下最后四名骑兵“砍”出了场外。

以一敌二,迅速变成了以一敌三,以一敌四,敌五,除了最后一轮中与敌人“同归于尽”者外,张松龄麾下所有骑兵,都迅速围了上来。与两位队长一道,向入云龙展开了最后的包抄。每个人策马从入云龙身边跑过,都迅速砍出一刀,然后不管砍中没砍中,加速遁走。每个人跑出三十余米后,就迅速拨转坐骑,再度举起包裹着厚的布条的马刀,向赵天龙发起新一轮围攻。

“龙爷加油!”“龙爷加油!”人类天生就喜欢同情失败的一方,特别是在失败一方输得极其冤枉的情况下,同情心愈发泛滥。但是张胖子的字典里,显然没有“收敛”这一说。连续两次从赵天龙身边冲过,都没能砍中对方后,第三轮,他干脆更换了攻击目标。身体朝座骑的侧面一斜,直接将“刀刃”划向黄膘马的小腹。

“来得好!”入云龙大声断喝,拉紧缰绳,闪开张胖子的阴险一击。紧跟着,手中马刀迅速下切,准备给张胖子来个开场破肚。包裹着布条的马刀还没等切到位,忽然间,在小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阴险。

“又上当了!”他迅速收刀,拧身自救。哪里还来得及?从另外一侧冲过来的赵小栓趁着他注意力全在战马侧面的功夫,突然从鞍子后甩出了一根套索。“哗啦”一声,将入云龙的肩膀套了个结结实实!

第五章 赤子 (三 下)

众人在平时在训练的时候,可是没少被入云龙虐.此刻见他被套马索拴住,岂有不捞回来之理?登时连攻击的顺序也不顾了,高高地举起包裹着布条的马刀,哈哈大笑着扑了上去。每个人从黄骠马旁经过,都轻盈地将马刀向身侧一抽,于入云龙的前胸后背上留下一条鲜明的白色印记。

赵天龙挣扎了两下无法挣脱,便干脆放弃了抵抗。身上每挨一下,便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仿佛真的被刀刃砍伤了般,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坠落。这下,黄骠马可是着了急。可怜的畜生根本分不清主人的惨叫声只是为了逗大伙高兴,好还以为赵天龙真的是遇了险。突然把前蹄高高抬起,后腿和躯干同时发力,带着背上的赵天龙一道,硬生生向后拧了个九十度的弧线。然后不待自己的前蹄落地,张开嘴巴,对准赵小栓胯下的战马脖子狠狠就是一大口。

“唏唏唏——!”赵小栓胯下的战马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却也没经历过如此折磨。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蹄乱蹬,身体前窜后跳,把背上的主人直接给摔在了地上。手里的套马索也甩出了至少半丈远。

“哈哈哈哈——!”众骑手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再顾不上找赵天龙“报仇”了。纷纷跳下坐骑,伸手去搀扶赵小栓。摆脱了束缚的入云龙则将上半截套马索解下来了朝地上一丢,跳下坐骑,扫了一眼被摔得鼻青脸肿的对手,笑着奚落道:“活该,谁叫你得意忘形了!我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的?!”

话说得虽然狠了些,他的动作却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温柔。先将赵小栓的肩膀大腿等容易受伤的关节部位捏了个遍,然后又朝对方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膝盖,恨恨地补充,“皮糙肉厚的,应该没大问题。赶紧自己慢慢走几圈,别故意装可怜!”

“哥——!”赵小栓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起来,哑着嗓子,低低的叫了一句。

赵天龙被叫的愣了愣,既没有回应,也没像以往那样开口羞辱对方。拉起黄骠马,慢慢走向了场外。将赵小栓丢在众人堆中,泪水顺着两颊流了老长,老长!

张松龄知道赵家兄弟两个之间的心结没那么容易解开,伸手拍了下赵小栓的肩膀,笑着将话题往其他方向引,“把脸擦一擦吧,咱们是获胜方,还得向观众致谢呢!万一被人看见你一脸泪,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嗯!”赵小栓赶紧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与张松龄一道跳上坐骑,重新整队。然后拉成一条长列向场外的观众敬礼。旁观的商贩们难得看了一场精彩的骑兵对抗表演,虽然最后获胜者不是大多数期待的入云龙,却依旧毫不吝啬地把掌声和欢呼送了上来。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赵小栓的脸又慢慢红了起来,就像刚刚受到家族长辈认可的青涩少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扭捏。观众们看到此景,愈发觉得有趣,将更多的掌声和欢呼单独投向他,一路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他的身影被同伴们包围起来,在掌声与欢呼中慢慢融为一体。

最后一个项目是正装行进中队列队形变换,参加者为黑石游击队全体骑兵。这个项目属于表演性质,没有激烈的对抗,故而只能吸引包括白音在内的几名骑兵行家的兴趣。大多数观众心思则还沉浸在先前那场模拟厮杀中,并且对其中的精彩场面议论纷纷。

“没想到入云龙居然也会失手?!”一名头戴黑色草帽的行脚商贩笑着说道,话语里却没带多少遗憾之意,反而透出几分淡淡的兴奋与好奇。

“张胖子和小赵队长也是数得着的好汉,龙爷双拳敌不住四手,输了也不足为怪!”其他商贩一边收拾随身零碎,一边笑着往外走。表演马上就要结束了,早走几步,可以避免一会儿散场时的拥挤。和别人搭伴儿时,选择的机会也可能稍多一些。

大多数商贩们都抱着同样的心思,一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场内参加表演的偶像身上收回,一边开始呼朋引伴,“老徐,你是吃了午饭再走,还是马上走。我这回途中不需要再到别处收货,可以跟你一道搭伴进张家口。”

“我需要往回带的东西也凑齐了,随时都可以动身。大伙就别留在这里吃午饭了吧!早点上路,天黑之前说不定还能找个村子借宿儿!”被叫到名字的徐姓商贩想了想,大声发出倡议。

“我觉得也是!这几天吃得油水足,不再差这一顿半顿的!”其他商贩纷纷响应,快步走向各自寄存在集市外的马车。

早有留守的游击队后勤人员上前,按照众人手里的牌号,帮助他们取出车辆和驾车的牲口。商贩们兴奋地忙碌着,给牲口上挽具,检查脚掌,重新捆绑货物。不时还回头朝沙滩旁扫上几眼,以免错过今日最后的精彩。

很快,热闹就从比赛场外重新回到了集市。已经事先搭好的伴的商队,开始最后一遍清点货物和人头。还没来及跟人搭伴儿,或者来时的队伍已经因为成员们离开的时间不同而解散的商贩,则赔着笑脸,到处找熟面孔套近乎,以期能加入后者的队伍,一道南返。也有个别发财心切的,舍不得现在就离开。准备结伴到乌旗叶特左旗的盐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托关系批出一些清仓的精盐和浴盐来。比起皮革、药材等大路货,草原上新出现的盐类产品,销路更广,赚头也更大。值得他们多花一些心思,多冒几分风险。

“张老大,你也准备去左旗的盐场碰运气么?”在不急于离开的商贩们中间,有个大个子宽肩膀的商贩看起来特别有人缘儿。几乎每个相熟的面孔,路过时都会停下来主动向他打招呼。

“嗯,是啊!我以前帮这边的一个蒙古梅林带过砖茶!待会儿想凑上去问问,他能不能帮我通通门路!”张老大顺口答应着,古铜色的脸孔上隐隐带着几分得意。他认识的,可不止是什么蒙古梅林。具体是谁,说出来,能吓死以前的同行们。但是这个秘密他绝对不会说,即便有人能猜到,也坚决不会承认!

第五章 赤子 (四 上)

尽管有商贩们没等最后一项表演结束就开始退场,集市门口依旧有些拥堵。这次夏季大集吸引了超过平时三倍的人,也把月牙湖市场的货物吞吐量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很多行脚商贩在离开前,都悄悄到市场管理处预定了两个半月后秋季大集的摊位,那将是本年度行脚商人们的最后一次发财机会,过了之后,草原上的大部分道路就会被积雪覆盖。月牙湖市场也迅速回归到只有本地商贩和百姓参与的状态,非但规模与春、夏、秋三个季度性大集没法比,市场上的商品种类也变得寥寥无几。

来自山东鲁城的张老大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到了所有商贩散尽,脸上的笑容安宁而又满足。这不是他第一次等自家弟弟,当年老三松龄上小学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当哥哥每天负责接送。那时他们的娘亲刚刚去世,老爹又耐不住媒人的撺掇,给三兄弟娶了个后娘。作为家中长子的他,不得不像一只刚刚成年的小公鸡一样张开双翅,将两个弟弟牢牢地护在身后。同时用稚嫩的肩膀,替父亲扛起半个家。以免父亲被那个新来的女人蛊惑得将整个家都败了,让三兄弟从此流落街头!

庆幸的是,后娘并没有像传说中的所有后娘那样刻薄。来自山区的她虽然把日子过得太精打细算了些,却极少试图在他们三兄弟的花销上面动脑筋。而父亲也没像传说中那样,娶了新女人就忘记了自己的孩子。却愈发不计成本地将他们三个都培养成才。特别是在老三身上的投入,远远超过了一般商户人家对子孙的培养费用。别人家的孩子都是高小毕业,学会了加减乘除之后就互换着到长辈们开的铺子里当学徒,等能独当一面之后再回自己家中帮助父亲支撑家业。而老三松龄,却在父亲和他这个哥哥的共同关照下,一路从初小读到了初中,又从初中读到了国立省高。要不是该死的战争,以老三的聪明劲儿和张家三年前的家底厚度,读完研究生乃至传说中博士,都不成任何问题。

然而战争爆发不爆发,却不是老张家这种底层百姓所能决定的。小鬼子准备进攻北平城了,老三的人生轨迹也迅速转了个巨大的弯子。去二十九路投军,却稀里糊涂地就成了二十六路的连副。再然后,就突然变成了一枚冷冰冰的勋章和一份阵亡通知书被送了回来。

当省里的官员敲锣打鼓将勋章送到铺子门口的那一刻,张老大看见父亲的身子晃了晃,像被雹子砸了的庄稼一样折了下去。好在伙计们手快,用肩膀架住他,才使得父亲没有当场跌倒。随后就是大半年日月无光,每天家里气氛冷得就像冰窖,所有人做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好在老天爷开眼,不忍心看着张家父子继续消沉下去,居然把已经变成了勋章老三又给变了回来!只是;老三这一次比以前更不令人省心。以前的老三虽然让家里头担惊受怕,好歹还知道他在干什么,在为谁卖命!这一次,却连为谁卖命都没说清楚,就一脑袋扎到了草原上。

然后就是更加艰难的等待。无数次,张寿龄看到父亲半夜爬起来,拎着灯笼往大门口走。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好一阵子,才慢吞吞重新将大门关好,吹熄了灯借着星光往后屋里挪。父亲是盼着老三回来,同时又怕盼来的是县城里的侦缉队。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为了在鬼子面前表功,把所有跟抗日队伍有关系的家庭都盯得紧紧的。张松龄坟头的青草虽然已经都拔了好几茬了,侦缉队里头的汉奸们却巴不得坟里头的人能活着走出来。那样,他们就可以抓了张松龄去领赏,顺手也可以把老张家给抄了,赚一笔做梦都要笑醒的横财。

因此,老三松龄还活着的消息,在整个鲁城只有张家的人和铺子里的两个大伙计知道。父亲和张寿龄从来没跟外人说起过,哪怕是朋友们善意地向父子二人表达慰问时,也强装悲伤地抹抹眼角,绝不敢把心中的秘密暴露出来。特别是在老三松龄成了**的人之后,整个家族更是加倍的小心。连出塞做生意,都变成了张寿龄每次都亲自带队,除了知根知底从小当作自己人培养的两个大伙计之外,连个帮忙在沿途照顾牲口的小工都不敢雇。

私下里不止一次,张老汉与已经代替自己掌管整个家的张寿龄商量,希望他找机会把老三松龄从草原拉回来。即便不想再干二十六路的连副了,至少也别跟着**游击队干啊。那事情说起来光荣归光荣,可谁知道今后行情怎么样?!万一哪天国民党和**再像当年那样翻了脸,岂不是又要被小鬼子杀,又要被政府军杀?!两头都是仇家么?!

张寿龄原来也很赞同父亲的提议,但自打今年春天跟红胡子喝了几顿酒后,却彻底放弃了这种念头。每当父亲再于他耳边唠叨着要他寻回弟弟,他就笑一笑,煞有介事地回应,“就老三那性子,您就是把他给绑回来,用不了三天,他也得去青龙山上继续扛枪打小鬼子去!左右是要冒险,还不如让他继续在口外冒!好歹还不会被小鬼子和汉奸给认出来,牵连到家里。万一哪天真的把小鬼子打跑了,他就是个大功臣!骑着马带上警卫往咱家门口走一圈,整个县城杂货,今后都得从您这里走!”

“可,可他现在,现在跟的是**,**啊!”张老汉指使不动自家大儿子,只好再三强调小儿子所面临的风险。“当年,当年韩主席,韩主席可是杀,可是把整个鲁南的**都杀了个干净!”

“所以韩主席才被蒋委员长给枪毙了!死的时候连个说情的都没有!”张老大看了看父亲,继续小声开解,“咱们做生意啊,都讲究个物以稀为贵。国民党好是好,可这军校那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一大堆,谁会拿老三当个宝贝啊?!而**游击队那边呢,像老三这样既读过书又懂得打仗的人就是缺货,花钱请都请不到。况且今后,谁能保证这天下一定就是国民党的啊?万一让**得了去呢,咱们家岂不更是赚到翻?!”

第五章 赤子 (四 下)

做生意最讲究个眼光,以张家老大张寿龄的眼光来看,日本鬼子肯定坐不稳江山。首先这些东洋小矮子鼠目寸光,根本不懂得投入与产出的顺序。 这就好比做生意闯牌子阶段,你得先豁出去赔钱,打折让利吸引人气。通过让客人占便宜的手段聚集起一大批稳定的老主顾,然后才能想着如何慢慢把当初开张时赔本赚吆喝的投入一点点找回来。若是一开始就见谁都狠宰一刀,强买强卖,即便手里的货物再好,最后也难逃关张卷铺盖的命运!而小鬼子目前在占领区刮地三尺的情形,恰恰就是那种生意场上的傻瓜二百五,看似精明无比,实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早晚有把老本儿都赔进去的那一天。

其次,这小鬼子在用人方面,也太缺心眼儿了一些。做生意行家的都知道,招伙计宁可招那些看起来瓷笨些的,也必须保证此人家世清白,手脚干净。而你看东洋小矮子眼下招的帮闲都是些什么货色?地痞流氓、骗子无赖,凡是平素贴着墙根儿走,不敢见阳光的全往家里头拉。这种人哪个不是给口奶就喊娘的主?!今天他可以为了混口热乎饭吃当你日本人的狗,改天别人扔个馒头自然就能让他反咬一口。再者说了,如果这些臭鱼烂虾真的能成得了事,当初也不至于连个人模样都混不出来了!一群干啥啥不灵,逮谁祸害谁的主,指望他们帮忙治理国家,岂不是白日做梦么?

既然这花花江山必定不属于日本鬼子,那它日后自然不是姓国,就是姓共。以张寿龄的目光看来,也许姓共的机会还更多一些。得出这个结论倒不是因为他弟弟投了**游击队,所以他这个做哥哥的就爱屋及乌。而是同样来自常年在生意场上摔打出来的经验。

如果把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做顾客,而国共两家都看成对面而开,相互之间有竞争关系的铺子,有些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眼下被日本鬼子逼到大西南国民党政府,就像一个大伙经常打交道的老商号,里边的货物质量有好有次,雇佣的伙计也是良莠不齐。又被日本人这个小青皮砸烂了一回门脸儿,日后即便重新装修好了,人气也很难恢复如初。而新兴的**政权,则是个刚刚开张的新铺面儿,货物新,伙计也新,从前也没机会给顾客留下什么坏印象,本着试试看的想法,开业时也不愁没有人登门。而只要掌柜的不犯下急于捞钱的大错,生意就不会比那个砸过一回招牌的老商号更差。若是能拿出一些老商号没有的紧俏物品,或者豁出去本钱多给客人们一些甜头,假以时日,把街对面儿那家老商号挤垮也不成问题。

因此,不管老父在耳朵旁怎么唠叨,张寿龄打定了主意,要把弟弟的加入游击队的行为看成整个家族的一次长线投资。将来可能会赔本,但即使赔了本钱,也不至于影响到家族的生存。而万一这条长线做成了,对鲁城老张家来说,就是彻底改换了门庭。从此家里头出了个坐小轿车的,走到哪儿,跟哪个衙门的人说话,都不用再低三下四!

想到弟弟功成名就之后给家族带来的好处,他的心就又激动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愈发自豪。今天凡是有弟弟出场的比赛,他都眼睛不眨地从头看到了尾。看到了当年那个胆子小的可怜,走路总喜欢扯着自己衣角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个一米八几,虎背熊腰,能跟入云龙在马背上交手,并且始终没落下风的英雄好汉,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特别有成就感。

以前弟弟北平周围如何杀鬼子,在娘子关前怎么叱咤风云,他都只是粗略地听说了几嘴,没机会亲眼看到。而弟弟今天如何在比赛场中智计百出,如何受麾下弟兄和场下观众的拥戴,却是一丝不漏地被他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中。凭着这身本事和这颗聪明脑袋,老三怎么可能在人才匮乏的八路中混不出头来?!凭着这身本事和这份好人缘儿,老三怎么肯能轻易地就掉进险境?!草原上的战斗再激烈,也跟娘子关、台儿庄没法比。黑石游击队即便折腾得再欢,也不会被小鬼子当作重点打击对象。而只要不是以十倍的兵力四面围堵,在空旷无际的草原上,谁又可能逮得住红胡子和入云龙?!老三跟着他们一道,又哪有机会再经历娘子关前那种九死一生的惊险?!

“张老哥,您真的在左旗王府里头有熟人?!”耳边传来一声谦卑的询问,将张寿龄散在四面八方的思维瞬间拉回了身体。愕然转头,他看到几张堆满讨好的面孔。是以前曾经在路上搭过伴儿的行脚商贩,算不上有多熟,但也不能完全装作不认识。在心里迅速斟酌了一下,张寿龄笑着点头,“噢!也不能算熟,以前我帮他们从口里带过货。你们也知道,那些蒙古人总喜欢提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我豁出去不赚钱帮他们带了些,所以就算认识了!”

“张老哥就是有眼光!”围上来的商贩当中,一名年纪五十开外的老江湖,用力竖起大拇指,“我们这些眼窝子浅的,当年怎么就没想到结个善缘呢?现在想花高价从人家手里买点儿土产,都找不到合适门路!”

“是啊!张老哥就是张老哥,做生意的眼光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身边六名的商贩中,至少有四个人年纪可以做张寿龄的爹,却一口一个老哥,叫得无比亲热。

几粒汗珠从张寿龄额头上慢慢渗了出来,被头顶上的太阳照得晶晶发亮。先前顺口应付别人时,他可没想到自己随便说出的一句话,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多麻烦。俗话说得好,没事儿不叫哥,叫哥事儿一车。围过来套近乎的这些家伙,心里肯定打的是让自己帮忙弄雪花精盐或者浴盐的主意。可自己在这种时候,怎么能给老三添麻烦?要是让红胡子知道老三帮助他去疏通左旗王府的关系,今后又将怎么看老三和他这个哥哥?!真是的,刚才自己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好,偏偏吹大牛说认识左旗王府的梅林做什么?这下可好了,牛皮马上就要吹破了,看一会儿自己拿什么去缝?!

第五章 赤子 (五 上)

他在暗地里犹豫该不该给自家弟弟添麻烦,这个动作落在几名行脚商人眼中,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大伙互相看了看,试探着商量道:“按道理,我们几个没脸张这个嘴,可这不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么?浴盐这东西就像一阵风般,从大城市一直刮到了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当地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知道此物产地是口外,硬塞了订金要我给他们带货,如果满足不了人家的要求,我们家传了三代的招牌就算彻底砸在我手里了!”

“是啊,我们也知道,不能指望着这东西发财。就想淘弄个三盒四盒地撑撑门面。否则,别人家的店里都有货,唯独我们没有,这损失就可不只是几十块钱的事情了!”

“张老哥您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实在不行,我们也不勉强您!”

“是啊,老哥上下打点也需要破费。我们肯定不让您自己掏腰包,该上浮多少,您尽管说个具体数。只要能给我们匀几盒货就成!”

听大伙说得可怜巴巴,隐藏在张寿龄血管内的江湖气立刻被激发了出来。再也不想自家弟弟的难处,把大手用力在身前一挥,沉声说道:“几位老哥这是什么话,大伙赚得都是辛苦钱,难道我还能从你们身上扒皮么?这样吧,我尽量去找那个蒙古梅林跟他央求,可如果他也做不了主的话,大伙到时候也别怪我!”

“不敢,不敢!”众商贩连连摆手,“张老哥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岂能不知道好歹?!您尽管去,我们在这边等消息便是!”

“这个.......”张寿龄想对众人说,‘你们在这里我才更不方便’,但这话说出来又实在太伤人。正为难间,忽然看到游击队二中队长赵小栓走了过来,远远地向自己打招呼,“大哥,您要找三中队长么?! 他暂时.......”

张寿龄被吓了一哆嗦,赶紧大声打断,“不找,不找,我在等左旗王府的岱钦梅林,刚才从贵宾席底下经过时,隐约看到他好像也在上面。所以......”

一边说,他一边悄悄地用眼睛往身边扫。二中队长赵小栓立刻明白了张寿龄的意思,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笑着回应,“您是说岱钦啊!他这回的确来了。不过他可能还要跟我们王队说些事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样吧,我替您代个话过去,就说你在市场门口等他!”

“行,行!”张寿龄悄悄松了一口七,用力点头,“其实也没啥大事儿,你让他尽管先忙着,忙完了再过来找我就行!”

“拿我就去帮你传话了!”赵小栓笑着接了一句,转过身,快步往比赛场内走去。

还没等他的背影去远,几名想从张寿龄手里匀浴盐的商贩已经围了上去,满脸惊诧地问道:“你,你居然指使赵,赵队长帮忙带话?!张老哥,你什么时候跟游击队的人也攀上交情了?!”

“是啊,看小赵队长那样子,好像认识您老不是一天两天了。张老哥,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张寿龄虽然在用力摇头,脸上却透出了几分得意的表情,“什么啊?我来的时候,正碰上赵队长在四周巡逻,就趁机搭讪了几句,混了个脸熟。你们大伙不都是一样的么,这回来的路上,难道跟游击队的人碰到?!”

闻听此言,众商贩立刻大声回应,“当然碰上了!人家红爷安排的仔细,几乎把每支商队都派人接到了这里来!只不过我们当时都光顾着低头赶路了,没想到跟游击队的长官们聊上几句!”

“是啊,要不说咱们这些人死性呢!哪像张老哥,无论走到哪里,朋友都能交一大堆!”

“嗨!我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对谁不是陪着笑脸儿?人家游击队长官不拿架子,咱们总也不能反倒装起大爷来不搭理人吧?!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张寿龄笑了笑,耸着肩膀补充。

“是啊,是啊,那不成给脸不要了么?”众商贩顺着他的口风,七嘴八舌地回应。紧跟着,大伙又开始感概游击队官兵与其他军队的不同,以及今天这场骑术比赛的精彩与震撼。聊着聊着,话头便不知道扯向了什么地方。再也没人关注小赵队长为什么只对张寿龄一个人尊敬有加的问题。

正聊得热闹之时,二中队长赵小栓又快步从赛场内走了出来,冲张寿龄点点头,大声说道:“岱钦梅林说了,让你现在就到贵宾席旁的帐篷里找他。有什么事儿,直接对他说,不用瞻前顾后!”

“那是,那是!”张寿龄的脸色立刻明朗了起来,笑呵呵回应。随即,转过头,低声向身边同行们赔罪,“那我就进去找人了?!几位如果不忙,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估计也就是一半个钟头,我就能给大伙准信儿!”

“去吧,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张老哥不要为了我们几个刻意赶时间!”众商贩有求与人,怎么敢挑剔等候时间的长短,纷纷摆起了手,示意张寿龄尽管去忙。

张寿龄向大伙挥手告辞,快步走到赵小栓身边,跟在此人身后一道往赛场里走。待距离商贩同行们稍远了一些,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解释:“本来不该给你们添麻烦的!可那几个家伙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我上回带过浴盐和精盐,就死乞白赖敌缠住我不放。都是常走这条路的同行,我也不好意思立刻翻脸把他们撵开!”

“没事儿!”赵小栓笑了笑,低声安慰,“出门在外,谁不得交几个靠得住的朋友?!三中队长早就料到你可能会遇到熟人,才特地托我出来看看!”

“嘿嘿,老三这家伙,越来越精了!”张寿龄讪笑着数落了一句,然后继续低声解释,“其实我今天见不见老三都行,反正前些日子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可临走之前突然有点儿放心不下,就想再叮嘱他几句。嗨,我这种做小买卖的,性子就是不爽利,喜欢唠唠叨叨!”

“您是他的大哥啊,关心他,才会放不下!”赵小栓又笑了笑,脸上突然绽放出几分幸福,“我还巴不得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呢,可惜一直没那个福气!”

第五章 赤子 (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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