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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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张松龄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飞身下马,一把拉住距离比较近的那名战士,“小王,山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人牺牲了么,赶紧告诉我,我以大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如实汇报。”

“大队长”尽管张松龄身后还跟着整整一个连的客人,战士小王却痛哭失声,“龙哥,龙哥受伤了,疤瘌叔,疤瘌叔正在抢救他,都一天一夜了,哇”

“你说什么,。”宛如头顶上打了个霹雳,张松龄被炸得眼前发黑,两耳嗡嗡作响,“你再说一遍,谁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伤在什么地方,。”

“是,是龙哥。”听到张松龄连珠炮般的发问,小王哭得愈发大声,他原本是个衣食无着的小乞儿,是龙哥从雪地里捡回了他,把他领上了山,是龙哥让他吃到了平生第一顿饱饭,是龙哥手把手教会了他打枪,是龙哥亲手把他扶上了马背

“你别哭,告诉我,龙哥到底伤到哪里了,怎么受的伤。”张松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來,狠狠拍了小王一巴掌,声色俱厉。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呜呜。”小王被打了个踉跄,抬起桃子般的眼睛,哭着回应,“他当时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方政委就下令全山戒严。”

“报告大队长,是杜歪嘴和郑队长把龙哥抬回來的,就在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具体伤在什么位置我们沒看清楚,现在方政委命令对外暂时封锁消息。”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比小王稍显镇定些,见同伴始终前言不搭后语,抢着向张松龄汇报。

“人都是抬回來的,还封锁个屁。”张松龄又急又气,肚子里怒火仿佛随时都可能喷射出來一般,用力扯了一下马缰绳,他转过头,飞身跳上坐骑,“老杨,我先上去,麻烦你带着弟兄们在后边慢慢走。”

“唉,你尽管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隶属于军分区警卫团的骑兵连长老杨连忙答应了一声,举手向张松龄敬礼,沒等他的话音落下,张松龄的坐骑已经窜出了十余丈远,人和马都像飞起來了一般,擦着山路两边嶙峋的大石块风驰电掣。

“小心路陡。”老杨赶紧扯开嗓子又大声叮嘱了一句,然后望着张松龄消失的方向连连跺脚,由西方良种和蒙古马杂交培育出來的战马,具有爆发力强、耐力持久和不挑饲料等诸多优点,但对复杂地形的适应能力,却远不如蒙古土马,而麒麟岭的山路,显然是为了加强防御力度而开辟,有很多处都紧紧地贴在悬崖边上,万一胯下坐骑马失前蹄

此刻的张松龄根本听不见老杨在喊什么,整个脑子里,装的全是赵天龙的影子,那个一枪打断钢刀,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來的壮汉,那个千方百计拉自己加入游击队,并且认定了这是人间唯一正确选择的好朋友,那个跟自己并肩作战,迎着小鬼子机枪带队冲锋的骑兵队长,那个在红胡子去世之后,立刻站在自己身边,坚定维护自己大队长权威的好兄长那个侠肝义胆,勇冠三军的好帮手,好同事

沿途各哨卡当值的弟兄们都能体谅大队长此时的心情,非常通情达理地提前让开了道路,对于副大队长赵天龙的伤情,他们和张松龄一样揪心,几年來,大伙早就习惯了在龙哥的带领下跃马挥刀的日子,印象中,从來沒看到过龙哥曾经掉下过坐骑,哪怕是在最为激烈的麒麟岭保卫战当中,为了给红胡子和山下的百姓们创造转移机会,他带领大伙一次又一次冲向数倍于己的敌军,也仅仅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连消炎粉都沒有敷,随便找烧酒冲了冲,就又跳上马背,带领大伙继续纵横驰骋了。

然而偏偏就在黑石城内的小鬼子几乎被打趴下的时候,拥有金刚不坏之躯的龙哥,被大伙当作人生偶像的龙哥,却突然受了重伤,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山顶,当大伙看到杜歪嘴背上那奄奄一息的身影,第一感觉就是,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天底下有谁能伤得了龙哥,然而,现实却无比的冰冷,冰冷得令人几乎站不稳身体,龙哥受伤了,被一颗日制手榴弹从背后不到五米远的地方炸倒,整个后背,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疤瘌叔还在抢救,咱们这次有足够的西药。”在让开道路,提前清理掉所有可能的障碍物之外,各关卡上战士们,还不忘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在战马通过的瞬间,尽可能地汇报给自家大队长听,“方政委已经发电报向军分区求援了,那边会专门派外科大夫过來。”“上次给王队买的百年老参还在,疤瘌叔已经给龙哥熬了喂,。”“已经找到了好几个能给龙哥输血的人,军分区派给咱们的卫生员,懂得输血。”“”

对于战士们的善意,张松龄则回以果断的命令,“尽可能地对外封锁消息,能封锁多久就封锁多久。”。

赵天龙不仅仅是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还是所有骑兵的灵魂,整个根据地的定海神针,游击队中几乎每一名骑着马作战的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他的指点,包括张松龄自己,骑术和刀术都有一大半儿是他手把手教出來,教的时候沒有任何藏私,如果他伤情过于严重的话,短时间内,游击队中的进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儿,而四下里那些窥探根据地的眼睛,肯定又要借机搅风搅雨。

一路向上走,一路接受战士们的善意,在进入主营地大门的时候,张松龄的头脑,居然多少恢复了一点儿理智,无论如何,全力抢救赵天龙,都要放在第一位,这种时候,作为大队长的自己,绝对不能显得过于慌乱,否则,只会让四下里那些窥探者看到便宜,只会令游击队原本要面临的复杂形势,愈发地雪上加霜。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焦灼,他拨转马头,径直冲向后营专门为老疤瘌开辟出來的大病房,隔着老远,就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所有沒出任务的弟兄们,都赶过來了,站在大病房外,焦急地等待里边的消息,几名被检验出來血型与龙哥相似者,则不顾山风料峭,裸露出一只胳膊,排队等在病房的正门口,只待卫生员露面,就争取下一个被抽血的机会。

看到张松龄的身影出现,弟兄们先是愣了愣,然后迅速让出一条通道,大队长回來了,最有学问的大队长回來了,他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刻拯救了整个游击队,这次龙哥有难,他怎能不再给大伙一个惊喜,!

“不献血的人,都马上回去休息,大伙如果都累垮了身体,万一小鬼子再跑到根据地里來搞破坏,谁去驱逐他们?。”张松龄飞身下马,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镇定地吩咐,他是大队长,整个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龙哥受伤了,这种时候,他必须展示自己的冷静与坚强。

沒有人动,所有弟兄们都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头充满了期盼。

“老郑,你给我带队回去休息,别忘了,你是咱们游击队的中队长,不是山下的老百姓。”张松龄眉头皱了皱,硬起心肠开始点将,目光如北风一般从人群中扫过,里边不带半点儿通融。

“是。”一中队长老郑不得不答应了一声,慢慢地向外走去,队伍中的干部们想了想,也明白了自家大队长的良苦用心,强忍住心中的难过,默默地转身。

在干部们的带领下,弟兄们陆陆续续离开,每走几步,都忍不住回过头來,看看在这几秒钟之内,屋子里有沒有奇迹发生,龙哥是铁打的汉子,他怎么可能被一颗手榴弹放倒,,大队长已经回來看他了,他们兄弟两个已经一年多沒见面,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继续昏睡不醒,。

就在大伙步履踉跄的时候,窗台下,突然跳起來一个脸肿得已经看不出是谁的家伙,三步两步跑到张松龄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大队长,您,您枪毙我吧,龙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是我急着抢功,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想抓个活的,才给了小鬼子丢手榴弹的机会,是我,是我呜呜”

“杜歪嘴儿。”张松龄愣了愣,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从声音中,他判定跪在自己面前的是杜歪嘴,但此人脸上到处都是淤青,浑身上下布满了脚印儿,腰也像个叫花子般佝偻着,丝毫不见当年强迫别人接受他加入游击队时的风骨。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一名张松龄从沒见过的战士跟上前,抬腿将杜歪嘴踢了个跟头,然后红着眼睛,大声向张松龄汇报,“手榴弹落地时,龙哥把他压在了身底下,否则,现在接受抢救的应该是他,这王八犊子想立功想疯了,居然去扛小鬼子的伤员,龙哥,龙哥”

话沒说完,又红了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周围的其他战士亦咬牙切齿的走上前,再度对杜歪嘴拳打脚踢,后者则既不躲闪,也不求饶,嘴里只是不断地哭喊,“枪毙我吧,枪毙我吧,是我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抢着去抓俘虏”

“都住手,别打了,该怎么处置他,要按照咱们游击队纪律。”张松龄此刻心里头对杜歪嘴也是恨之入骨,然而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被弟兄们活活打死,先低低的呵斥了一声,然后弯下腰,奋力从地上扯起杜歪嘴,“还能自己走么,能的话,你就先回去休息,别想太多,只要你不是”

一句话还沒等吩咐完,身背后突然传來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紧跟着,有一团火就从他耳边滚了过去,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爷斯琴单手拎着盒子炮,推开人群就往病房里闯,“龙哥,你不要怕,斯琴來了,斯琴來陪你了,咱们两个今天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一 中)

“不要进去,拦住他。”张松龄拉了一把沒有拉住,焦急地叫喊,虽然沒学过医,但这么多次受伤经验,让他早就理解了外科抢救过程中的一些禁忌,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斯琴将可能的病菌带进手术室。

游击队的弟兄们早就习惯了服从命令,听到张松龄的话,立刻条件反射般张开胳膊,死死堵住了病房门口,斯琴左冲右突了几次,都沒能冲破人墙,正急得火烧火燎之时,病房们突然从里边打开了,方国强满脸疲惫地走了出來,“斯琴嫂子,别胡闹,手术正在关键时候,你”

话音未落,斯琴已经将盒子炮举了起來,对准他的脑门儿就扣动了扳机,“呯。”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张松龄在她的胳膊肘上托了一把,使得枪口陡然跳起了半寸,子弹贴着方国强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得门板木屑飞溅。

沒等斯琴开第二次扣动扳机,她的枪已经落到了张松龄手里,周围的干部战士们也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将她的身体抱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你——!”方国强在阎王面前打个转,脸色煞白,不敢相信刚才的“刺杀”是事实。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此时此刻的斯琴,绝对就是个疯子,根本不管抱着自己的是谁,拳打脚踢,手挖嘴咬,试图从人团中撕开一个口子,和方国强同归于尽。

“你疯了,斯琴姐,龙哥正在里边做手术,你这样闹,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张松龄大急,照着斯琴的手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大声呵斥。

疯狂的斯琴根本感觉不到痛,却清晰地听见了龙哥两个字,愣了愣,两眼冒火,“姓方的,有种你就别躲在这儿,咱们去前边,一个人一把枪,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别胡闹。”张松龄用力推着斯琴,尽量让她远离病房门口,“龙哥是被小鬼子的手榴弹炸伤的,根本不关方政委的事情,你这样做,会让他醒來之后很难做,你”

“不关他的事情,。”斯琴瞪圆了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咬牙切齿地打断,“你到底是不是龙哥的兄弟,他都伤成这样子了,你居然还向着别人说话,不关他的事情,龙哥怎么沒完沒了地在外边执行任务,不关他的事情,小鬼子怎么有机会活着把手榴弹扔出來,要不是他一心想着向上头邀功”

“斯琴姐,是我,是我贪功心切,才着了小鬼子的道,是我,不怪方政委,真的不怪方政委。”沒等她把话说完,杜歪嘴已经双膝着地爬了过來,先抬手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然后哭泣着忏悔,“是我想抓个活的鬼子,才故意沒往要害处开枪,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想表现自己,不怪政委,真的不怪政委。”

“谁不知道你跟姓方的穿一条腿裤子,。”斯琴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飞起一脚,将杜歪嘴踹了个大跟头,“他惹了祸不敢承认,自然是你这个做狗腿子的替他挡刀,反正只要保住了他,也就等于保住了你。”

“斯琴姐。”听斯琴越说越离谱,张松龄忍不住低声呵斥,“龙哥正在里边接受手术,你在这里闹,疤瘌叔和刘卫生员怎么可能安心,,走,有什么话跟我去大队部里说,我发誓,只要我张松龄还有一口气,就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是啊,斯琴姐,你别在这里闹了,龙哥万一听见,心里,心里头肯定不会舒服。”小郑、小邹、巴图、小哈斯等原本就跟跟斯琴相熟的游击队干部,也纷纷开口,劝斯琴保持冷静。

“你们”斯琴把手抬起來,指着众人的脸,苍白的嘴唇不断地颤抖,“你们居然都替姓方的说话,亏得龙哥还把你们都当兄弟,他,他真是瞎了眼睛,他真是”

“他沒有瞎眼睛。”被斯琴先前那一枪打愣了的方国强突然缓过了神來,大步上前,“是小郑、小杜还有小哈斯他们几个,轮流将龙哥背在背上,一直背回了麒麟岭的,六十多里路,他们只用了三个半小时,是小邹第一个给龙哥输的血,现在正等着输第二波,至于我”

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斯琴的眼睛,坚定地补充,“尽量多抓俘虏的要求,的确是我提出來的,这点,写在白纸黑字上,我不会否认,也否认不了,如果你想打我一顿出气的话,尽管过來打好了,但是请别发出声音,也别动枪,免得干扰了里边的手术,,我可以当着所有弟兄的面儿向你保证,今天的事情,该负的责任,我方某人绝对会负,决不会逃避。”

“负责任,你负得起么,。”沒想到自己眼里的恶人居然有如此光棍儿的一面,斯琴向前冲了几步,想给对方一个耳光,但胳膊举到半空,却停住了,最终也沒有打下去。

“他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了你们游击队,从沒考虑过自己,他整天跟我说,新來的方政委不了解情况,有些事情做歪了,但都是出自好心,他,他说,要维护游击队的声誉,不能跟你吵,不能让别人看游击队的笑话,他说,现在累一点不怕,等张胖子回來就好了,张胖子也是从关里來的,跟方政委能说到一起去,他”说到这,她已经又哭得喘不过气來,却狠狠地抹了两下眼睛,继续用极低,极压抑的声音咆哮,“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为了显示你比张胖子有本事,这一年多,你让他出了多少次任务,他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每次都毫发无损,万一他这次有个三长两短,,,,,,,呜,可让我,让我可怎么办,。”

再也坚持不住,她蹲下身去,无助得像一头失群的羊羔,众游击队员们听得两眼发红,一个个将头转到旁边,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往下淌,太辛苦了,龙哥这一年的确过得太辛苦了,为了让新建立的根据地能正常运转,他几乎把全部力量都贡献了出來,就这样,因为在返回麒麟岭的路上,顺便去斯琴那里停留了一天,还被方政委在会议室里当众提了意见,要他不要带头违反纪律,不要授人以柄,损害游击队的形象

“疤瘌叔会尽最大努力抢救龙哥。”方国强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斯琴说得百口莫辩,有事情,他的确因为不了解当地情况,做得生硬了些,但有些事情,他却的的确确是为了游击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还有一些事情,他是为了给赵天龙和斯琴两个创造条件,但现在,却好像他这一年來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争权夺利,沒有一件,是为了游击队,为了大伙,为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事业。

这让他觉得非常委屈,又非常孤独,仿佛來到了一群陌生人当中,每一双眼睛里都写满了警惕,踉跄了一下,他努力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斯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补充,“我发誓,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如果龙哥今天真的抢救不过來,我就把命赔给他,斯琴你什么时候愿意拿,尽管说一声,不用任何人动手,我自己拿给你。”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一 下)

“你,我”斯琴愣了愣,将头扎进自己的手臂当中,双肩不断耸动。

她虽然素有巾帼英豪之名,然而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天之娇女,在父亲去世之前过得全是衣來张口返來伸手的日子,继承王位之后靠的也是管家和父亲留下的几个铁杆心腹全力辅佐,自己并未真正面临过多少风浪,刚才之所以能用枪指着方国强的脑袋开火,完全是因为心痛爱侣蒙难,瞬间爆发出了家族遗传的天性,待这一枪打完了,骨子里的那点儿血勇之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次对方国强痛下杀手,当然对方所谓的“赔命”,也终究会成为一句根本无法兑现空谈。

周围的干部战士们看到此景,心里头愈发感到难过,几个年青的战士甚至再也无法忍住,嘴里呜咽出声,就在三天之前,大伙还纷纷传言,军分区下新文件了,龙哥终于可以娶斯琴过门了,谁也沒有想到,大伙给他们两个的结婚礼物还沒准备好,龙哥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龙哥根本不会受伤,根本不会受伤啊。”哭泣的人里,谁也比不过杜歪嘴响亮,一边哭,还一边拿脑袋瓜子朝地上撞,下下见血想,痛断肝肠。

斯琴刚才骂他是方国强的狗腿子,事实上真的非常冤枉,虽然他平素跟方国强走得极近,但内心深处,最崇拜的人,却非赵天龙莫属,后者与他同样出身于绿林,加入游击队之前都有一番不堪回首的过往,后者在战斗中同样喜欢冲杀在最前方,无惧生死,后者和他同样喜欢大声说话,开怀大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后者和他同样对八路军的未來充满了信心,认为将來的天下非其莫属

这一年多來,他杜歪嘴跟在龙哥身后,步亦步,趋亦趋,恨不得将对方的吃饭喝水的动作都学得别无二致,谁料想,唯一一次沒有全心全意地效仿,就铸下了泼天大错。

“行了,嚎什么嚎,还嫌这里不够吵么。”被杜歪嘴哭得心烦意乱,张松龄弯腰拎起此人,将他直接丢出了人群,“要嚎到沒人地方嚎去,别在这儿打扰疤瘌叔做手术。”

“呃,,嗯。”杜歪嘴被摔了个大屁墩,哭声瞬间被卡在了喉咙眼儿里。

张松龄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头又转向所有干部战士,“血型与龙哥相符的留下,其他人,给我回去营房里休息,大伙继续乱下去,只会白白便宜了小鬼子,小郑,小邹,你们两个去打一盆热水來,给斯琴洗手洗脸,随时准备准备带她进去看望龙哥,老马,你下山去找老百姓家买几只大公鸡,熬了汤给龙哥和献血的弟兄们补充营养,老郑,这几天整个根据地的日常工作和值班巡逻,都由你负责统一指挥,别让外人看到可趁之机,报务员,你以我的名义发电报给周黑子,问问独立营那边有沒有军医,有的话,立刻给我送过來,就说我张胖子,这辈子都记他的情。”

“是。”“是,大队长。”“是,保证完成任务。”众干部战士们立正敬礼,陆续领命而去,随即,躁动的人群慢慢恢复了正常,大伙纷纷抬起头來,看看脸色铁青的张松龄,带着复杂的心情转身离开。

龙哥受伤了,生死未卜,但好在大队长及时赶回來了,凭着他跟周黑子的交情,应该能从独立营借一名军医过來,哪怕独立营那边也沒有军医,至少看在大队长的面子上,能抓紧时间送一批军用消炎药过來,天气越热,伤口越容易感染,有了足够的消炎药,至少,龙哥死里逃生的机会有能多出几分。

“周黑碳会不会”待弟兄们的身影走远,方国强慢慢抬起头,以极低的声音向张松龄提醒,话说到一半儿,忽然又意识到此刻提这些非常不合时宜,叹了口气,慢慢地又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你担心他故技重施么,。”张松龄瞪了方国强一眼,然后轻轻摇头,“应该不会,他沒你想得那么差,咱们游击队如今的规模,也足以让他有所顾忌。”

“那就是我又神经过敏了!”方国强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歉,刚才斯琴那一枪虽然沒打中他的身体,却直接击穿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用回忆,心里都难受得像破了个窟窿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缝补完整。

“你是跟他接触少,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张松龄看到他这幅模样,少不得又低声补充,“他虽然功利心强了些,却沒失去做人的底限,另外,上次的事情完全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暗中推动,而发觉自己差点儿被人当了枪使后,周黑子绝对不会准许他自己再上同样的当,再加上我、龙哥和他之间的交情,他更沒理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落井下石。”

这番话说出來,绝对算是推心置腹了,然而方国强听在耳朵里,却被‘功利心’三个字刺激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擅自修改张松龄的命令,要求弟兄们尽量活抓小鬼子,真的是为了他方国强的个人前途么,无论任何时候,当着任何人的面儿,他方国强都敢拍着胸口大声回答一声“不是。”,晋察冀军区利用日本俘虏组建的“反战同盟”,已经逐步起到瓦解侵略者军心的作用,多抓一些俘虏送过去,就能让它的影响力更加强大,此外,八路军总部自从三八年初,就一再强调尽量各级战斗单位不得伤害俘虏,而作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张松龄的命令却与总部的精神背道而驰,作为政委,他无论如何都得有所表示,绝对不可以无原则地姑息纵容

只是在副大队长受了重伤的这个灾难性后果面前,任何解释的话听起來都像是推卸责任,方国强不愿意给战士们留下如此印象,也不敢确定张松龄会不会听自己解释,所以尽管此刻心中非常难过,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而张松龄此刻既担心好朋友赵天龙的安危,又要千方百计地安抚斯琴,以免后者一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哪还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人多沒多心,一时间,竟然把方国强的苦涩表情给忽视了,任由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在彼此之间肆意生长。

二人从此再也沒和对方说话,直到晚霞烧红整个天空,在余辉即将被黑暗吞沒前的那个瞬间,病房门被人从里边推开了,满身大汗的疤瘌叔被卫生员小刘搀扶着,出现在大伙眼前。

“长生天保佑,他的命捡回來了,。”在无数道期盼的目光中,老疤瘌喘息着说道,“但是有几处弹片伤得太深,我不敢硬往外拔,等他缓过这口气,要么送他去沈阳,要么,你们从别处绑一个高明的外科大夫回來。”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二 上)

“疤瘌叔,真是,真是多亏了你。”张松龄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扶住摇摇欲倒的老疤瘌,以游击队的简陋医疗条件,能从阎王爷手里把赵天龙的命给抢回來,绝对是创造了奇迹,至于后续的诊治与康复事项,只要想,办法总会有的,实在不行就真的像老疤瘌刚才说得那样,到沈阳、北平等地绑架一个日本大夫回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连续做了一天一夜手术,老疤瘌也的确累坏了,先靠在张松龄的手臂上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低声补充道:“不是亏了我,是亏了他自己够结实,说实话,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可能救得回來,唉,不说这些了,赶紧进去看看他吧,记住尽量别跟他说话,更不要惹他发脾气。”

“嗯,我记住了,疤瘌叔。”张松龄答应一声,抬腿就往里边走,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门槛上,却犹豫着回过头,低声喊道:“斯琴,嫂子,你先进去吧,龙哥这会儿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你。”

“那,那我就,我就进去了。”斯琴扬起哭成了桃子的眼睛,试探着询问,经历了一番大喜到大悲然后又到大喜,她的精神已经脆弱到了极点,无论听到任何话,都不敢相信是真的,都想重新核实一番,以免再次‘上当受骗’。

“赶紧进去吧。”张松龄怜惜地叹了口气,侧开身,把斯琴让进病房,顺手从外面关好了门。

谁也沒继续试图往里边挤,也沒有提出任何异议,尽管大伙心里都希望能亲眼看到副大队长转危为安,大病房太小了,此时此刻,已经装不下第三个人。

两天之后,周黑碳领着独立营的李医官上了山,并且还用战马驮了五六箱子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特效西药,然而令大伙失望的是,经验丰富的专业外科医生,同样拿赵天龙体内的弹片束手无策,趁着对方体弱昏睡的时候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李医官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那几块弹片可能卡在脊柱上了,不动手术还好,至少龙爷还能留下一条命,如果强行动手术的话,万一碰到大血管和脊神经,恐怕他即便不死,过后也得变成一个残废。”

“那,那就沒别的办法么。”张松龄闻听大急,抓着李医官的袖子追问。

“沒办法。”李医官无奈地摇摇头,满脸歉然,“不光是我这里,恐怕整个北路军当中,都找不到可以给他动手术的人,第一,大伙都沒有做这种手术的经验,不能胡乱下刀,第二,做这种手术,必须用到专业的X光机,眼下即便是在日占区,那东西也仅仅在几家大型医院才能看得见,普通医院,根本听都沒听说过,。”

“那,那,,。”张松龄眉头紧皱,心急如焚,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跟周黑碳两个商量,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沈阳城里劫走一名日本军医,而眼下,这条路却被彻底堵死了,即便他们有办法劫走军医,也沒法从医院里将一台X光机完完整整地给偷出來。

正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国强突然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脑袋,低声喊道:“是x光机么,我知道哪里去找,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里,就有一台,是白求恩大夫留给医院的遗产,前年在介绍白求恩烈士的先进事迹报告上,我读到过相关内容。”(注1)

“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你说的是设在河北唐县那所,。”如同在无边黑暗里看到了第一丝微光,张松龄迅速回过头來,一把拉住方国强肩膀。

“嗯,就是那所,原來叫晋察冀军区后方医院,去年初为了纪念白求恩医生,才改成现在的名字。”方国强用力点头,“现任院长是从印度來的,水平非常高,很多伤员都被他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來,百团大战的嘉奖报告中,还专门提到过他的名字。”(注2)

到底是专职搞政工的,对各类文件都了熟于胸,不用仔细想,就能将相关部分如数家珍般陈述出來,张松龄听了,精神登时为之一振,抓着方国强的肩膀,急切地说道:“赶紧给苏政委发电报,让他帮忙联系白求恩医院,等龙哥的病情稳定下來,我亲自送他过去,我,我对那边路熟,保证不会出问題。”

“我,我的肩膀。”方国强虽然也算得上结实,但跟张松龄比起來,却完全不在同一数量级,被抓得痛入骨髓,呲着牙,低声抗议,“赶紧把你的手松开,我的肩膀都要被你卸掉了,电报咱们俩联名去发,至于最后谁护送龙哥过去,现在不着急决定,按照纪律,涉及到几个军分区配合的事情,咱们两个根本无权做主,得听上级安排。”

“啊,那,倒是。”张松龄讪讪地松开手指,低声道歉,“刚才我太着急了,沒想到这一层。”

“你现在还能想得到什么。”方国强白了他一眼,揉着自己的肩膀抱怨,连续两天一夜,对方要么是守在赵天龙的病床边上,要么是守在病房门口,觉顾不上睡,饭也顾不上吃,至于游击队和根据地的各项事务,更是全盘推给了别人,这样做,可是实在有点儿不负责任。

“不是有你和老郑么,我刚回來,两眼一抹黑,干得越多,越是给你们两个添乱。”张松龄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话外之意,又笑了笑,歉然回应。

当着周黑碳和李医官等外人的面儿,方国强也不好说得太深,叹了口气,婉转提醒道:“无论如何,周营长和李医官这次,都帮了咱们大忙,他们带來的那些药,咱们即便有钱,都未必能够买得到”

“这些话就沒必要说了,只要能对龙哥的伤有效果就好。”周黑碳却非常不领情,用眼皮夹了他一下,冷笑着摇头,“你來得晚,不知道我们三个之间的交情,今天如果换了我躺在这儿,我敢保证,胖子、龙哥,也会拿出所有的东西來救我一命,不管我是个土匪头子,还是个国民党。”

注1:白求恩,加拿大共产党员,1916年毕业于多伦多大学医学院,获学士学位,在英国和加拿大担任过上尉军医、外科主任,1922年被录取为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1938年3月率领一个由加拿大人和美国人组成的医疗队來到中国,不久赴晋察冀边区,除了亲赴前线抢救伤员之外,他还组织制作各种医疗器材,给医务人员传授知识,编写医疗图解手册,培训了大量卫生干部,活人无数,1939年末,白求恩因为手术时感染而牺牲。

注2:柯棣华,印度人,著名医生,1938年随同印度援华医疗队到中国协助抗日,任八路军医院外科主治医生、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第一任院长,1942年12月9日凌晨,因癫痫病发作在河北唐县逝世,年仅32岁。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二 中)

“呸呸呸,好端端的,干嘛自己咒自己。”听周黑子越说越不像话,张松龄连忙出言打断。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莫非,哪天我出了事情,你还真能不闻不问,。”周黑子歪着脖子斜了方国强一眼,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在他心里,当前一切麻烦都是这个连笑都不会的方棺材搞出來的,如果不是后者拿着鸡毛当令箭,独立营与游击队两家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像目前这么僵,黑石寨里头小鬼子就不会找到可乘之机,全力给游击队制造麻烦,当然,龙哥也不会受伤。

“问,问,到你病床前,给你端屎端尿行了吧。”张松龄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气地回应,“见过争吃争穿,沒见过连受伤也争的,老方,我们俩去给军分区发电报,让这小子留在病房里伺候龙哥,省得闲得难受,自己老胡思乱想。”

“走吧,周营长,李医官,咱们一会儿吃饭时再见。”连续多日被当成了罪魁祸首,方国强已经有些麻木了,笑着向周黑碳和李军医两个点点头,转身离开。

张松龄见状,少不得要快步跟上去,低声解释道:“老方,你别往心里头去,周黑子就是这种人,说话从來不过脑子”

方国强惨然一笑,轻轻摇头,“他说的话其实沒错,我的确不了解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交情,不光是不了解你们,对咱们游击队和地方上的情况,我也是浮皮潦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就像一个外人,不像你们”

“老方,老方!”张松龄大急,赶紧低声打断,“你这话就言重了,整个游击队上下,谁也沒把你当作过外人,甚至麒麟岭周围的百姓,提起你方政委來”

“我不是抱怨你们,我是说我自己。”沒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方国强已经抢过话头,“大伙的确沒把我当作外人看,这一年多來给了我很多支持,特别是龙哥,几乎是不惜任何代价來支持我的工作,但是我自己,却沒有把根扎下去,既不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不了解游击队内部和外部的复杂情况,总想把口里那些经验原封不动照抄照搬,然后,然后就,唉,,。”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张松龄不同意方国强的自我批评,摇了摇头,低声回应,“你只用了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就把黑石游击区变成了黑石根据地,把山下的那些土作坊都变成了工厂,让咱们对外提供的产品从寥寥几样变成了二十多种,游击队军粮和军饷,基本上也已经可以自给自足,队伍的人员规模,也比以前”

“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方国强皱着眉头,再度抢过话头,“那些都是因为你和已故的老王队长打下了扎实基础,小鬼子这一年多轻易不敢出城,也全赖你当初和九十三团联手打垮了他们,我不过是碰巧赶上了个好时候而已。”

“怎么会是碰巧呢,换了其他人來,难道懂得会比你还多么,,还是他一定比你干得更出色。”知道对方是因为赵天龙受伤的事情心中负疚,张松龄斟酌了一下,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安慰,“老方,你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有些事情,真的是阴差阳错,你初來乍到,我碰巧又去读了军校,一來二去,便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但是如果说错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全与你无关,这太不公平,也完全不符合事实。”

“事实是,右旗王府与咱们游击队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独立营也从盟友变成了陌路。”方国强的情绪非常消沉,叹了口气,用力摇头,“你就不用安慰我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等会儿给军分区发电报请求送龙哥去白求恩医院治疗时,还有份电报麻烦你副属一下,是关于给我记打大过处分的电报”

“不行,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能自己做决定。”张松龄大吃一惊,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几个正端着饭盒往食堂走的战士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偷偷朝二人这边看了看,低下头,快步逃远,正在组织人手晾晒药材的老疤瘌也被吓了一大跳,愣愣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抗议,“张胖子,你沒事儿瞎嚷嚷什么,病号需要安静你懂不懂。”

“对不起,疤瘌叔。”张松龄迅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太高了,拍了自己一巴掌,坦然承认错误,“我不是故意的,保证沒有下一次。”

“想嚷嚷,到你们两个的会议室里头,关上门嚷嚷去。”老疤瘌又蹬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屋子里头已经躺了一个,你们两个再公开闹起來,想散伙是不是,,要散伙,就赶紧着,趁着帐房里头还有结余。”

话说得虽然难听,却实实在在给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提了醒儿,在此人心惶惶时刻,作为游击队的两位当家人,他们必须沉得住气,至少,表面上要给大伙留下一切都很正常的感觉,不能带头自乱阵脚。

想到这儿,张松龄赶紧快走几步,带着方国强走向大队部,先从里边关好了门,然后用非常缓慢却坚定的语气说道:“首先,我并不认为你在龙哥受伤的事情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次,按照游击队的现行规章,即便是小队以上级别的干部处理,都需要先上会,你是游击队的政委,沒经全体干部会议表决,不能自己处分自己。”

“你”方国强愣了愣,突然间无言以对,他这个人做事的确死板了一些,但越是这样,越不会带头违反组织纪律,张松龄拿游击队的规矩说事,可谓恰恰打在了他的软肋上。

然而方国强毕竟是方国强,认定了的事情,向來是一条路走到黑,只沉默了半分多钟,他就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那就尽快召开干部会议,无论你们同意不同意给我处分,我都会自己在会上做检讨,还有,关于这一年多來的工作总结,我会如实写一份出來,给你,老郑,还有军分区领导过目,这不光是为了给斯琴一个交代,龙哥的血,也不能白流。”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二 下)

“上会可以,检讨就不必做了吧。”张松龄皱了下眉头,对方国强的执拗有些无法适应,记大过处分虽然会写在档案里头,但是以后根据情况可以撤消,对当事人的影响也不会体现在明处,而在全体干部会议上当众做做检讨的话,却会严重打击到当事人的声望,让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说话都失去份量,甚至会严重影响到政委职责的履行。

“既然做错了,就得承认。”方国强显然能猜测出张松龄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非常坚定地说道:“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沒有,还算什么共产党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算我独断专行一次,你作为大队长,必须要支持我的工作。”

“好,好,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听他把二人的职责分工都搬出來了,张松龄只好无奈地投降,“但你也必须做到实事求是,不能有的沒的都朝自己身上揽!”

“那是自然!”方国强又笑了笑,轻轻点头,“你放心,该坚持的原则我还会坚持下去,绝不做无原则的妥协。”

“你指的是?”张松龄又是一愣,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论带兵打仗,他自认为不逊于同龄中的任何人,但对于日常政务处理和队员们的思想建设,就远远不如了。

方国强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说道:“龙哥和斯琴的事情,我承认是我处理的手法太粗糙了些,但我认为,我们游击队内部的组织纪律,还有个人日常作风方面,仍然需要加强。”

这个转折可是有大,令张松龄瞬间开始怀疑自己先前听到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出于同一人之口,方国强看懂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笑了笑,继续补充:“我知道大伙都叫我方棺材,也知道草原上情况特殊,对弟兄们的要求不应该过分严格,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步兵紧,骑兵松,溜溜达达侦察兵,’,可你想过沒有,咱们游击队在草原上的立足根本是什么,论兵力充足,火力精良,咱们比不上小鬼子,论血统亲疏、财力雄厚,咱们比不上那些旧蒙古贵族,甚至连国民党在这里,都比咱们具有优势,人家好歹还占一个中央政府的名分,可以到处封官许愿,可咱们呢,咱们手里,除了信仰之外还有什么,如果做不到令行禁止,做不到对百姓秋毫无犯,做不到古代岳家军、戚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老百姓们凭什么要支持咱们,,光凭着作战勇敢,杀起小鬼子來毫不手软么,那咱们和周黑碳的独立营的区别又在哪里,人家凭什么放着好好的正规军不当,跑你这來吃苦受累干沒名沒分的游击队,。”

这样说,张松龄总算能触摸到他的思路了,方国强之所以在最近一年多來,沒完沒了地强调纪律,强调风貌,强调游击队和根据地内的各项规矩,不仅仅是因为他为人教条死板,而是他想将游击队打造成一支与众不同的王者之师,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整个游击队的长远做打算,只是这初衷与结果之间的差距也忒

“报告。”正当他准备婉转地提醒对方一下之时,门外的报告声,打断了二人的讨论,“大队长、政委,龙哥醒过來了,龙哥真的醒过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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